《马贩子的女儿》的会话分析

2021-07-20 00:55丁宁曹荣平
现代语文 2021年2期
关键词:言语行为理论合作原则

丁宁 曹荣平

摘  要:《馬贩子的女儿》看似是一个死亡—重生的拯救故事,女主人公玛波却在结尾时变得退缩懦弱。这一奇怪的结局成为许多读者心中的疑问,却一直未得到合理的解释。小说中,对话占据了一半的篇幅,应是全面解读人物心理活动和行为的关键,而很少有人注意。基于语用学的会话分析,通过运用隐性话语策略、言语行为理论,分析玛波和三兄弟的话语策略,运用合作原则剖析医生的深层心理,并对传统解读中关于玛波形象的观点提出质疑。

关键词:《马贩子的女儿》;会话分析;隐性话语冲突;言语行为理论;合作原则

《马贩子的女儿》是20世纪英国小说巨匠D·H·劳伦斯的著名短篇小说。故事讲述的是女主人公玛波在家道中落之后选择投水自杀,被乡村医生菲苟生所救;玛波清醒后,两人产生了似是而非的爱情;最终却以玛波的退缩与菲苟生没来由地许诺结婚而匆忙收场。在以往的研究中,大都将玛波的形象构建为两个阶段:一是投水前受兄弟欺凌、压制的可怜女性,二是被医生救起后勇敢追求爱情的新女性。近些年来,学者们又把故事的基调归结为标准的死亡—重生模式,不约而同地回避了玛波最后的苍白与恐惧。少数学者对其结尾进行了推断,认为是劳伦斯担心女性力量太强会威胁到男性[1](P89),但总体上女权救赎仍为主导观念。喻萍芳从生态批评角度出发,认为主人公投河自杀是接受圣水的洗礼,在医生救起后,她本能的爱欲蓬勃生发,冲破了工业文明下束缚人性的藩篱[2](P78)。梁园园从童话原型角度出发,认为玛波在投水前是和灰姑娘相似的被压迫形象,被救后则突破了灰姑娘中英雄救美的传统模式,用自己的血性力量拯救了男主人公[1](P86)。不过,这些结论大都是基于猜测,很少有人以此为研究目标加以剖析。

就《马贩子的女儿》的研究现状来看,大多是从人物形象、文本情节和语篇外环境角度切入,却忽略了文本的对话特点。小说中有两段长篇对话,一是前半部分,玛波的兄弟与玛波商量未来的规划;二是玛波被医生救起后,两人试探心意的你来我往。对话基本占据文本的一半篇幅,说明作者在语言构建这方面是下了很大功夫的,却很少有学者从会话和语言角度出发,去剖析人物的心理。有鉴于此,本文从话语分析角度探究玛波沉默背后的语言策略、三兄弟强势言语背后的无力以及玛波和医生会话中的社会框架制约,并揭示劳伦斯对于女性力量的矛盾态度。

作为人类交际的基本形式,会话一直是语用学研究的焦点之一。语用学是研究语言运用的,而会话是语言运用的最基本形式[4](P208)。会话分析学派,是指Sacks等人基于民族方法学开创的会话结构研究(Conversation Analysis,简称“CA”),它主要包括会话结构、会话活动、会话策略、会话风格类型等方面。下面,我们将从隐性话语冲突、言语行为理论、合作原则理论三个会话分析视角,解读对话中的沉默策略和违反会话合作原则的隐含意义,揭示隐藏在会话里的人物关系和作者态度。

一、隐性话语冲突

得益于其社会学背景,Sacks等人的会话分析突破了语言学原有理论框架的局限,将话语看作一个动态的过程,关注语言使用者在具体语境与社会环境中的语言行为及互动,思考说话人的发话目的、听话人的理解效果等[12](P36)。这就为我们探知会话背后暗藏的权势博弈、力量对比、身份构建等动态过程提供了钥匙。一般来说,处于较高地位的一方掌控话轮转换的主动权,而弱势一方则处于被动。

所谓“会话”,是指构成一个在话题上相当完整的单位的一连串语句,表现为单人连续发言或多人间会话。话轮是指说话人在单位时间内连续产出的话语,话轮转换即话轮在不同说话人之间的转换。参与会话的多方都对会话负有一定的责任,会话顺利进行需要各参与者共同努力协调。为了保持会话顺畅,在话轮更替中交际者应遵守“不重叠、不冷场”的规则。如果会话参与者蔑视了这条准则,那么一定另有原因[5](P34)。许多学者认为,三兄弟对玛波的未来走向不停地指手画脚、不容她说话,严重失衡的话轮分布体现出玛波早已被剥夺话语权,是个终日生活在兄弟们压迫、欺凌和嘲笑下的可怜人。不过,这些研究者却忽略了沉默的力量。如前所述,当有一方打破“不冷场”规则时,那必然是另有深意的。在会话分析中,“沉默从来就不是毫无意义的”,它甚至是“无中生有”的意义传达手段[6](P321)。姚晓东认为,沉默是一种“隐性话轮”,它强迫说话人调整会话,并推动话语进程[7](P321)。

小说的前半部分,在三兄弟与玛波商议未来的规划时,玛波一直以沉默的策略参与对话,全程只简短地回答了一个问题:

(1)他把粗粗的棕色胡须推到嘴唇上边,恼怒地看着垂在一旁的一动不动、一音不吭的妹妹,说:“你去跟露茜小住一段时间,是吗?”

姑娘没有回答。

“我不懂除此以外还能干些什么?”弗莱德继续说。

“去当女仆呗!”大哥乔插嘴说。

姑娘仍是一动不动。

“如果我是姐姐,就是参加训练班,当一名护士。”最小的弟弟马科姆开口说。在家里他年纪最小,不过廿二岁,有一张快活的、幼嫩的脸。

但玛波姑娘睬也不睬他们。这些年来,他们谈论她,围着她转,她却当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

“那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吗?”弗莱德喊起来,带着无可奈何的焦急情绪。

但她头也不回,继续干她的活,把桌布撩起,铺上另外一块绒桌布。

“这个死鬼一个屁不放!”

…………

“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那样才得她吭一声!”弗莱德瓮声瓮气地说。[8](P82)

可以看出,玛波的长久沉默使三兄弟的态度越来越急躁,用词也越来越粗鲁。如果玛波顺从地应答,他们就不会这样愤怒,而是会加重嘲笑和戏弄。在对话中,玛波的沉默意在制造隐形冲突,表面的安静中暗含着反抗与分歧。实际上,三兄弟的气急败坏来自于他们对自身生活现状的无力感。作为三个男子汉,在父亲死后他们本应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保护妹妹、重建家业,而三个人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看上去英俊潇洒,实际对未来束手无措,走投无路,“觉得自己完蛋了”[8](P83)。就像家中的最后三匹老马一样,看上去高大肥硕,实际早已被生活降服,他们本想通过戏弄妹妹获得快感却屡屡碰壁。

此處也体现了沉默对会话的推动作用。最初,三兄弟只是带着看戏的心态嘲笑玛波,由于没得到回应,戏没看成,他们越来越气急败坏。因此,他们才出现句式和用词上的转变。从向外部探知的问句变成发泄式的感叹句,从中性词汇变成“死鬼”等带有男性权威色彩的禁忌语。一方面是宣泄自己的情绪,另一方面是营造自己仍对生活掌有控制权的假象,其实他们的男子气概早已名存实亡。

可以说,沉默权同样是一种权力,敢于沉默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拥有话语权的表现,就此而言,玛波绝不是传统解读中逆来顺受、饱受压迫的女子形象。小说中明确指出,自母亲走后,玛波已独自持家数年,她既没有像三兄弟一样混吃等死,也没有像姐姐一样通过匆忙嫁人找到归宿,而是选择独立承受这一切苦难。由此可以看出,玛波是兄妹中最具独立精神的,根本不会因为三兄弟的精神压迫而自杀,毕竟三兄弟都是要依靠她生活的。实际上,小说中的一处描写已暗示了其自杀的根本原因是在于经济方面。从前无论日子多么悲苦,只要有钱,玛波都从心底感到骄傲,现在的破产是她断然无法忍受的。

二、言语行为理论

奥斯汀在《如何以言行事》一书中详细阐释了言语行为理论的核心内容。他认为,“说某事即是做某事,或通过说某事来做某事”[9](P6),人们说出话语实质上是利用语言去做事。他将句子分为两大类:施为句和叙事句。施为句不涉及事实真假,而是为了实施某种行为,如“我保证按时完成”是实施了一个许诺行为,“我宣布会议开始”是宣布了一个事件的发生;叙事句则是描述了说话人在说话时所做的事[10](P154)。为进一步讨论在什么意义上说话就是做事,奥斯汀又提出了发话行为、行事行为和取效行为,分别指普通意义上发音器官的活动、说话目的即说话人希望如何被理解、话语对听话人产生的效果。这里,我们将重点探讨三兄弟话语的行事语力,以揭示其深层内心状态。

三兄弟的发话方式与其性格高度契合,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小说中,主要有两处明显的施为句描写:

(2)“那么,你最好去跟她一块住。告诉她,你星期一就去。”(“Well, then, youd better. Tell her youll come in Monday.”)

“你得拿定主意,就在下周三之前!”乔大声地说着,“不然你就去睡大街!”(“Youll have to make up your mind between now and next Wednesday,”said Joe loudly, “or else find your lodgings on the kerbstone.”)[8](P82)

在这两处话语中,发话人使用了“had better”

“have to”“or else”这些具有明显指令意味的标志词,以祈使句式为框架,体现出说话人毫不客气的姿态,并借助语言进行发号施令的行为。不过,其行事语力对听话人产生的效果几乎为零。对于这两处命令,玛波都以沉默回应,两处施为句中的行事行为完全没有达到预期中的行事语力。第一句中,乔的言语目的是向玛波提出建议,试图强迫玛波马上搬走。由于玛波心中根本不认可三个哥哥,她的内心并未产生动摇,仍然以沉默表示拒绝,因此,这句话预期的取效行为并未达成,实际取效行为只是增加了玛波对三兄弟的厌恶之情。玛波的沉默令乔恼羞成怒,“屋里一片沉默,沉默中充满了恼怒和无可奈何的气象” [8](P86)。乔由此开始了第二次发话行为,他用have to结构加强了命令意味,并夸大不遵从命令的严重后果来威胁玛波。这一次,他就不仅是停留在建议、命令层面,让玛波在周三之前决定只是顺承上句命令,重点是在后面的从句中,通过虚拟陈述玛波将被赶出家门的事实,实现对她的威胁。在这一语句中,乔的行事语力即通过威胁性后果来体现自己作为兄长的权威,并试图强迫玛波顺从这种权威。然而,无能的大哥乔在玛波眼中毫无威望和信任可言,根本不可能实现他的行事语力。可见,由于乔未能考虑听话人的真实想法,因此,他所预期的取效行为收效甚微。同时,作为一个连三匹马都照顾不好的男人,乔自身能力低下,抗压能力弱,他对自己的境遇感到无能为力,便只能通过一些明显的施为符号来维持自己名存实亡的威望,营造自己仍能掌控局面的假象,但话语的实际行事语力却十分苍白。

三、合作原则理论

合作原则是由美国著名语言学家格赖斯首先提出的。他认为,在人们的交际过程中,对话双方都有意无意地遵循合作原则,使得交谈能够顺利进行。合作原则包含四个准则:量的准则、质的准则、关系准则和方式准则。不过,在现实语境中,人们并非总是遵守合作原则,有时反而是违背合作原则中的某个准则,而正是这些违背合作原则的地方,更能“泄露”出说话者的真实意图。违反量的准则时,说话人会故意给出过多或过少的信息;违反质的准则时,说话人会说自知是虚假的话、故意说不符合事实的话;违反关系准则时,常出现驴头不对马嘴以转移话题的情况;违反方式准则指说话晦涩、歧义、啰嗦、无条理[10](P159)。

关于《马贩子的女儿》的研究,有些学者曾就玛波与菲苟生的两性关系进行讨论。有人认为,玛波与灰姑娘具有相似的经历,“企图自杀的梅布尔也在池塘中与地位、身份迥然不同的‘白马王子菲苟生激情相遇,两人双双坠入爱河,并以一段动人的爱情告白与结婚的承诺为故事画上句号”,医生将玛波从“生活困境中解救出来”并“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来唤醒似乎已死去的女孩”[1](P87)。因为爱情,玛波被菲苟生医生救赎,实现了重生。我们认为,这类灰姑娘式的解读并不符合文本的实际。造成这种不当解读的一个可能原因便是解读者忽视了男女主人公会话中的不和谐性。下面,我们以玛波被救后两人的对话为基础,着重探讨他们对合作原则的违反,从中剖析两人的心理世界和背后所隐藏的社会规约的束缚。

首先,我们分析女主人公玛波在两人的对话中是如何违反合作原则的。

(3)“那么,你爱我吗?”她问。

他只是站在那儿,忘情地看着她。他的灵魂似乎融化了。

她慢慢地用膝跪走近他,双手抱住他的大腿(因为他是站着的),把胸膛贴紧他的腿和膝,把他拉近自己的脸和颈。她抬头看他,目光灼热,带着乞求、异样的神情和初次获得异性的喜悦。

“你爱我,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我懂的。”她喃喃地说着,声调由于狂喜而异样,充满着热望、胜利和信心。[8](P87)

玛波得知自己被菲苟生脱衣后,热切地询问医生是否爱她。菲苟生没有作答,她却自己说道“你爱我,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我懂的”。此处,玛波违反了合作原则中的方式准则。首先,玛波的话语中出现了三次“你爱我”,“我知道”和“我懂的”也存在重复,她的话语冗长无序,很明显违反了方式准则对于会话简洁性的要求。这些重复的话语显示出玛波对于自己的话语不十分确信,与其说是在跟医生对话,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相信医生爱她,而事实上她对医生的爱并没有信心。其次,玛波想让菲苟生医生意识到帮助一位女性脱衣意味着什么。在当时,医生作为一个社会敏感度极高的职业,本身就会受到各种社会规约的束缚。菲苟生是一位名声不错的乡村医生,十分害怕救玛波的经历被人误解,所以一再强调这是他作为医生的职责。而玛波不愿意仅仅停留在菲苟生所认为的医患关系,而是想更进一步,达到男女关系的层面。这里的话语重复,一方面显示出玛波征服医生的强烈欲望,打破社会名声对二者的制约,另一方面也显示出玛波自己对爱的怀疑与不自信。

(4)“你为什么哭?”他问,声音有些异样。

她抬起头来看他。在流泪之后,第一次明白自己目前的窘态,使她的眼里出现了一片羞涩的阴云。

“我没哭,真的!”她说着,看看他,有点害怕。[8](P87)

这是一个违反质的准则的案例。当菲苟生终于放弃了一直坚守的医患关系底线后,亲吻了玛波并向她表白爱意,玛波却流着泪陷入沉思。面对菲苟生的询问,她倔强地回答“没哭”,这与眼泪不停在流的事实明显不符。玛波说着自知虚假且没有根据的话,属于没有质量的会话应答。相较于之前的热烈奔放,此时的玛波已回归理性。这里回答的“我没哭”虽然不攻自破,但也是玛波回避医生提问的有效途径。玛波不愿意再袒露心中所想,与之前大胆表达爱情、冲破社会规约的玛波相比,已经开始显现出怀疑与动摇。

同样反映玛波在追求真爱、打破社会规约时出现退缩的还有下面一例:

(5)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摸着她裸露的手臂。

“我爱你!我爱你!”他说着,声调温柔,低沉、颤抖,不像自己的声音。

她缩回去,低垂着头。他的手轻轻地挺着她的臂膀,使她有一些心烦意乱。她抬头看他,说:“我想去帮你找些干衣服来。”

“为什么?”他说:“我现在不是很好嘛!”

“我要去,”她说,“你得换换衣服了。” [8](P87)

此处菲苟生向玛波表白,玛波给医生的回应却是她想离开去找衣服。这种顾左右而言他、匆忙转移或终结话题的应答,违背了关系准则中对于话题关联性的要求。这时,玛波显然不愿和菲苟生涉及爱的话题,她对自己的情感和冲动行为产生了动摇,重新开始思考他们的关系。

其次,我们再来分析男主人公菲苟生在两人的对话中是如何违反合作原则的。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玛波并未做到勇敢追求所谓的真爱;那么,从菲苟生的角度进行解读的话,又是如何呢?有些学者认为,菲苟生与玛波坠入爱河,实现了对玛波的救赎。不过,仅从篇章语言角度来看,菲苟生并未救赎玛波,也并未帮助她成为勇敢追求爱情的新女性。菲苟生始终是一个逃避现实、臣服于社会规约的人,没有对突破象征秩序产生积极效用。例如:

(6)她突然坐了起来,于是她明白自己眼下是什么样子,伸手去抓身边的毯子,羞得难以自容。一时,好象理智离她而去,她睁大眼眸,四下顾盼,好象寻找什么东西。他呆呆地站着,心里害怕极了。她散乱的衣服丢在一旁。

“谁脱我的衣服?”她问,眼睛大大地呆呆地盯着他的脸。

“是我,为了使你恢复知觉。”他答。

好一会,她坐在那儿,眼睛可怕地盯着他,嘴唇半开。

“那么,你爱我吗?”她问。

他只是站在那儿,忘情地看着她。他的灵魂似乎融化了。[8](P86)

这里,当玛波问菲苟生医生谁脱了她的衣服时,医生“心里害怕极了”,却十分淡定地找了一个符合医生职责的借口回答。他看似客观的回答却因为违反量的准则而缺少了可信度。根据量的准则要求,交际者话语应包含交流所需信息,而且不应涵盖超出需要的信息。此处玛波提问时,仅仅涉及“谁”的问题,菲苟生却增加了“为什么”的回答(“为了使你恢复知觉”),表明他心中已经出现了微妙的情感波动,或许是心慌,或许是害怕玛波误会。这个回答,一方面体现出菲苟生选择遵守社会中男女有别的规约,保持与玛波的医患关系;另一方面,这条“不打自招”的额外信息,却恰巧揭示出他除医生职责之外可能对玛波存有其他感情。如果菲苟生真正心怀坦荡的话,是无需多此一言的。这时,菲苟生对玛波是有一定原始占有欲的,内心想要得到“爱”,表面却疏远她。在和瑪波的关系中,菲苟生只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总是将自己置于社会象征制度之下。

(7)“我的头发臭死了,”她喃喃地说着,心绪烦乱,“我是这样丑,这样丑,不,丑死了。”她又伤心了,痛苦地哭起来。“你不会爱我的,我难看死了。”

“别傻,别傻了。”他说着,竭力安慰她,吻她,拥抱她。“我需要你,我要和你结婚,愈快愈好。如果可以,明天就结婚。” [8](P80)

在这一选段中,玛波关心的是自己丑不丑、医生爱不爱她,然而菲苟生的安慰却是“我需要你”和“我要和你结婚”,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属于偷换概念,这违反了合作原则中的关系准则。这里,关系准则的违反表现出菲苟生不想表明心迹,不想触及爱情,仅仅是需要玛波,需要玛波的“激情”给他精神的兴奋与满足,使他脱离沉重枯燥的日常生活。菲苟生将“结婚”等同于“爱”,事实上是用结婚这一社会象征框架来框定玛波和他自己。因此,菲苟生对玛波没有真正的爱情,并最终想将玛波继续置于社会规约之下。

纵观玛波和菲苟生的关系,从玛波的角度看,从开始狂热地表达爱意,冲破医生所坚守的医患关系防线,到接吻以及被表白后的退缩,玛波逐渐意识到自己和菲苟生并不是真正的相爱,有的只是暂时不顾社会声誉的激情;从菲苟生的角度看,他一直严格遵守社会规约,对玛波从没有真正地投入爱。小说结尾,他提出以结婚这一规约框架而非爱将二人结合,企图将玛波置于社会象征制度之下,就此而言,他对玛波勇敢追求爱情并未起到积极作用。

总的来看,劳伦斯本人性格极具不确定性。对于他究竟是女权主义还是男权主义作家,学术界一直充满争议,从未得出一个可信的定论[3](P232)。受家庭环境和恋爱经历的影响,他早期作品中渗透著一定的女权主义思想,他相信女性的滋育力量可以打破工业文明的冷酷与桎梏。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一方面对民主思想备感失望,加之凯恩斯的同性恋行为,使他对曾经坚信的异性性关系力量产生怀疑,他逐渐抛弃了原本的思想主张[11](P51)。另一方面,目睹了战时大量女性代替男性进入劳动力市场,他逐渐意识到,“妇女的变化只不过越来越近似男人”[3](P234)。此后,他的作品开始显示出传统男权主义倾向。在一定意义上说,劳伦斯所有的思想主张都是基于“救世”这一出发点,他从不拘泥于某一思想,而是根据不同思想的现实作用来判断是否继续沿用这一主张。就此而言,无论是男权思想,还是女权思想,都不过是他为达到最终救世目标的途径罢了。《马贩子的女儿》发表于1922年,正处于劳伦斯女性主义思想产生动摇的阶段。因此,无论是根据语言表现还是现实证据,我们都有理由相信,这不是一篇纯粹的赞扬女性解放之作;相反,作者表现出明显的矛盾态度。由于他对女性原始力量寄予希望,因此,在话语上并未塑造一个全然受压迫的玛波,而是采用沉默制造隐性话语权。不过,他对这一力量又持怀疑的态度,无论是玛波自身还是臣服于社会规约的菲苟生,都在话语中违反了合作原则,在无意识中透露出作者的真实想法。因此,小说结尾以玛波的退缩戛然而止,将这一问题留给后人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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