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枝振叶 沿坡讨源
——浅谈陆机《文赋》对文学创作的探索

2021-08-04 15:56宋颜莉
河北画报 2021年8期
关键词:陆机文学创作矛盾

宋颜莉

成都开放大学

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古代文学典籍中,突如其来的独创之作随处可见,晋代陆机的文赋就是其中之一。它以精巧的艺术构思、卓越的艺术见解,较为深入地探讨了文学创作过程的问题,开启了历史之先河,并以此树立了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陆机根据自己的创作实际,发展了前人的文学创作理论,总结了前人的创作经验,探讨了文学创作的内容与形式,文学作品的多样性等诸多问题。作为中国文学批评理论史上第一部完整而系统的作品,《文赋》摆脱了以往诸多的文学问题,比如道德旨趣和文学背景,独辟蹊径地表现出了新的着眼点和兴趣点,像这样讨论文学的作品,在陆机之前从未有人认真思考过,应该说,后世尤其是南朝的文学思想所讨论的问题有相当一部分是由陆机最先提出的。虽然,陆机开启了以赋论文学的先河,但也是由于赋体的局限,《文赋》一文字数不多却内容芜杂,本文就试图就该文在创作规律的探索方面进行一些简单的梳理,并在此基础上对陆机所提出的创作论进行一些新的探讨。

陆机在序文中说明,他写作《文赋》的根据,一方面是来源于亲身参与创作的经验——“每自属文,尤见其情”,一方面则是基于对他人创作用心的体会——“余每见才士之作,窃有以得其用心” ,如果没有自己的实践经验,就很难深切体会到别人之用心,但若是拘泥于自身经验,则又未免过于狭隘。作为“一个有眼光的读者”,“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作家” ,陆机开众人之先,结合直接和间接的创作经验,来探索“作文之利害所由”。陆机从总结经验中认识到“作文之利害”的关键是要解决“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问题,众所周知,早在《易经·系辞传》和庄子的论说中就已经提到了言与意两者之间的矛盾问题,而在陆机所处的魏晋时期,“言不尽意”的言意之辩更是成为了魏晋玄学的主要论题,当时,持“言不尽意”论的人众多,他们继承并阐发了《易传》和庄子的言意观点,强调精妙之意不可言传,而以欧阳建(269-300 ,字坚石)为代表的一部分人却独树一帜,反对“言不尽意”论,但是,欧阳建等人却又完全抹杀了言与意之间的矛盾,而使言意之辩陷入了唯心主义不可知论的窠臼,不过,这场哲学上的论辩对包括陆机在内的文人显然产生了相当的影响,他将言与意的矛盾关系引入了《文赋》的创作中,并将言与意之间单纯的两两对立的关系创造性地转化为言与意,物的三项对立关系,他既承认三者之间的矛盾关系,又主张在写作中应力求解决这个矛盾,文学创作的过程首先是意物合一的过程,没有意则文就丧失了灵魂。文中的环境,形象情绪等往往是作家心中之“意”的呈现,无“意”不成文,情趣与意象便不能“契合融贯”,所以“意”是心灵与外物交流的产物。《文赋》把这个过程称为“知”,人只有洞察物的本体才能得“意”,“意”只有与“物”合一,文才有可能“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正因为“意”是“物”的体现,文才能为“圣贤之所钦”,而非“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从“言”来讲,是要求完美的表达“意”,从“意”来讲,是要准确地反映“物”,换而言之,就是要求一篇文章应该做到语言和思想,主观和客观的统一,从这个角度上我们可以说,陆机把“意不称物,文不逮意”作为《文赋》讨论的中心,应该说确实抓住了文学创作规律的主要方面。

为了解决这个中心问题,陆机是从分析创作的全过程来落笔展开论述。首先,他开门见山地指出,“创做之由,不外两途,一感于物,一本于学” 。感于物者,即言创作本乎自然,要有生活的准备,所谓“伫中区以玄览”,就是要对外界的事物进行深入而广泛的观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情因物感,辞由情发,从而开启文思的源泉。本于学者,即言创作要有学养的准备,所谓“颐情志于典坟”,就是要广泛地学习古代的典籍,“詠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从而吸收思想的精华,以培养高洁的情操,吸收文辞的精华,以丰富写作的技巧。这二者是创作前的必备环节,是解决文、意、物三者之间矛盾的前提。

其次,陆机认为创作的核心部分是构思。有了“伫中区以玄览”和“颐情志于典坟”所引起的滔滔泉思,则必将“投篇而援笔”,而下笔成文的关键就是构思。陆机认为,构思不同于观察,后者是“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的感触,而前者却应做到“收视反听,耽思傍讯”,即虚静专一,心无外用,这样,就能达到“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境界。陆机认为,构思的首要条件是发挥艺术的想象,创作的要求,使艺术的想象驰骋于穷高极远的空间,突破了上下古今的极限,“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然后,“情瞳胧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使情与物在头脑中逐渐鲜、清晰、活跃。并通过“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调动各种有效的表现手段。“构思的开始只是意与物的关系,更进一步才是意与文的关系” ,由此可见,想象是连接物与意,并最终成文的桥梁。那如何把想象的内容以语言的形式表现出来,“叩寂寞而求音”呢?陆机提出的思路有:一“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方润”;二“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三“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之未振”;四“抱景者咸叩,怀响者必弹”,或采取正叙“因枝以振叶”,或采取倒叙“沿波而讨源”,或由难到易“本隐以之显”,或由易到难“求易而得难”。正如“虎变而兽扰”“龙见而鸟澜”。有时“妥帖而易施”,有时“岨峿而不安”。动笔之前要做到“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陆机将创作的全过程从感悟生情,到穷情写物,自始至终在具体形象的阐述中进行。发挥独创精神则是陆机强调的另一构思重点,即所谓“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朝华”与“夕秀”都是指文与意应该达到一种新的境界和技巧,陈词滥调对文章是一无是处的,他甚至说“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而必捐”不管是有意的剽窃还是无意的雷同,陆机都认为是不可以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陆机排斥继承和吸收前人的成果,相反,他提出“收百世之阕文,采千载之遗韵”,而且“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有时用旧辞,反可收到点石成金之效。显然,陆机是要以此来强调构思正是解决文、意、物三项对立矛盾关系的重要环节。

于是“选义按部,考辞就班”,即谋篇布局,选词炼句,陆机认为物、意和文三方面都应作精心的安排。在“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的诸多形象中,作者进行了选择和概括,并对这些艺术的素材进行着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 改造,最终创造出具体而概括的形象,“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从“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最后臻于“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愈深”即文与意都达到了一种几乎完美的境界,这正是作者所追求的。

显然,在陆机看来,文、意、物三者之间的矛盾是完全可以通过艺术的手段了加以避免的,那么这其中有无规律可循呢?这也正是陆机试图通过《文赋》来解答的问题。在序文中,陆机指出“放言谴词,良多变矣”,“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认为创作的规律是难以把握和描述的,但我们同样也可看出,作者也并非认为创作规律是“雪泥鸿爪” ,无迹可寻,他说“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客观事物是复杂多变,千姿百态的,要反映外物,恪守僵死的教条是无济于事的,必须灵活多变,因而,掌握创作的规律就是要掌握变化的规律,“虽离方而遁圆,期穷形而尽相”,为了达到“穷形尽相”的目的,就必然突破常规,把握变化。但是陆机虽然突出了创作规律的灵活性,却并未将这种灵活说成是不可捉摸的,因为永恒的变化中始终包孕着不变的原则,“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以纳泉”,如果掌握了变化的规律就可举重若轻,化难为易,“操觚以率尔”了。

在对创作规律的探求中,陆机感到最难把握的是感兴的问题,他在文赋中对感兴开塞时的情状作了形象的描绘,“但他只知道来时如风发泉涌,去时如枯木涸流,而说不出所以如此的原因” ,只能感慨地说:“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也。”当然,感兴或说创作的灵感并非像陆机所说的那样,作者完全无能为力,只能听其自然,其实陆机自己也讲到了“天机骏利”,“六情底滞”,和《《文心雕龙·养气》所言,比较接近,并不能说他真的完全不知道“开塞之所由”,只不过创作确实是一种复杂的精神过程,文思源泉的开塞,灵感兴会的生灭,约定于许多因素,的确难以把握。

总之,作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文赋》在对创作规律的探讨上是其前人所无法企及的,他独辟蹊径地指出了创作前的准备和创作的具体过程,并特别强调了构思,想象和感性的作用,这对后来包括《文心雕龙》在内的众多的文论作品起到了无法估量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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