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连续与延伸
——以《韩熙载夜宴图》为例

2021-08-15 18:40彭媛媛
大众文艺 2021年14期
关键词:手卷内部空间韩熙载

彭媛媛

(陕西师范大学,陕西西安 710119)

本文以《韩熙载夜宴图》为例,尝试讨论中国传统手卷形式绘画中的空间意识与表现。基于不同学者对空间意识表现的认知以及对《韩熙载夜宴图》的多角度剖析,以主体人物间的视觉交互建构为出发点,探讨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时空统一观念体系与图本的空间架构。通过审读手卷形式绘画所呈现的空间意识,即空间的连续与延伸,探讨人物方位设定及视觉交互建构与内部空间的陈设、方位间的联系。

一、卷收与展放的绘画空间

横轴、竖轴与长卷是中国传统绘画最重要的创作形式,早期在陶器上作画,由连续、对称、均衡、重叠、交叉等符号构成的二维空间塑造了绘画语言,以实现画面的流转与运动。在巫术和形式思维的影响下,曲线、直线、三角、点、线、圆这些抽象几何纹样在陶器彩绘中占绝大部分。就现实器物赋予的空间而言,寄托其上的符号缺少独立发展的自由性,不能被当作独立的表达形式,但正是这些形式符号的构成造就了此类绘画空间的语言表达,可以窥探出人对于绘画空间表现的不满足。随着历史发展,中国的艺术形式发展逐渐多元,这种具有移动式符号的绘画语言,在手卷绘画形式上建立起独特的中国式绘画空间的表达手法,继承了以韦编竹,连贯成卷的竹简形式特点,《韩熙载夜宴图》就是以卷收与展放式手卷表现形式作为载体的代表性图本。

从图像学角度看,《韩熙载夜宴图》的卷收形式、内部空间的构成长度与背后深意内涵必然存在联系,通过模仿竹简形式,将不断展开、卷起的过程应用于绘画创作之中,这种延续、展开、无限、流动的时空观念也是中国传统时空观念“无限时空,循环往复”的反映。作者赋予同一绘本不同时间空间的叙事个体,将创作意图以元素符号绘制于不同时空,王克文先生称之为“异时同图”,体现的是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特殊时空观念。从作者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表现内外空间交互再整合的艺术手法,如《鹿王本生图》采用的就是这种“异时同图”的表现方式。巫鸿认为,手卷充分展现了艺术创作与艺术想象的潜力,也就是说,在手卷这一特定媒材下,以展观者为主观视觉认知的外部空间与表现符号创作客观意图的内部空间的结合,是手卷这一特定媒材的价值意义。

二、展放与卷收之“内外空间说”

空间样式与人物形体的关系在于绘画所依据的系统化原则:在卷收与展放中将人物视觉线交互引导至延伸空间,连接与引申不同人物角色间的关系。在《韩熙载夜宴图》中,作者通过移动视点展观打破了内部构造在时空上的限制,并基于手卷的开展方式,借助人物视觉线表征特定符号,拉开故事的序幕。中国的绘画具有一种实现流动性的特征,这种观者与绘画本身之间产生的互动,形成了一种运动中的观看模式,图画中的形象像是由两个空间操作系统同时运行时留下的特征符号所构成。例如,以图本中的人物视觉焦点作为符号并将其组合成一条条视觉线,连续不断地相互延伸形成绘画语言。

(一)主客观之维度

人与自然互为主客体,人以主体单元与自然客观现象之间产生互联,这种联系的架构是由人作为主体产生的,所关联的是人——大脑为主体、自然之客观与主客观之反应的空间维度,这种维度是具体空间意识中内部逻辑的建构(被称为逻辑时空,并非一般外部物理空间的概念内容)。中国绘画中的空间意识与传达有着深层的内在成因,它既是一个特定地域族群在漫长生存时序中所形成的共性认知与共性心理的反映,也是从“视象”与“心象”的结合与展现。

(二)连续与延伸

《韩熙载夜宴图》以复杂的叙事性、连续性结构为空间布局,通过长轴绘画形式与不局限于某一时空的五画段多元空间,充分描绘了韩熙载的私生活。其中,作者多层伏笔于引导线,使观众在时空的变化中解读人物的内心世界。绘画可以激发人们依据自身条件去创作,从而把绘画置于种种文字故事之中。而引导架构成“文本之圈”的重要手段是由内部空间里各人物角色的视觉线方向与重要视觉交互点作为隐喻,引外部空间的展观者突破时空限制,步入连续空间并通感角色的心理表达。

三、多元空间的交互分析——图像中人物视觉线的符号表征

全卷分五段:“听乐、观舞、休息、清吹、送别”。第一段以“听”字展观,生动描绘了听众的不同神态。本段共出现12位人物,是人数最多的也是全卷的重要部分。韩熙载所坐床榻为中心,而参宴者的视觉点大多汇聚在正在表演的女伎身上(图1)。韩熙载与主宾之间的黑色小桌上的美酒佳肴被视觉线的引导象置后,参宴者注目于空间的延伸方向。画面始于引人瞩目的红衣男子,其身体前倾,以手支力扶塌,视于前方,容笑与众人焦点演奏琵琶的乐伎之容毫无违和,二者的视觉交互点以本段的首尾呼应。坐在床榻左侧的韩熙载,头戴高纱帽,身穿灰白袍,俯身盘坐,视觉线与红衣男子形成对比,好似目视演奏者,又仿佛心不在焉,双手耷拉至膝头,在整个欢乐的氛围中显得沉闷疲惫。

第二段以屏风另景,韩熙载换了装扮,衣着素雅轻便,手持鼓槌击打着一面羯鼓,望向随乐起舞的名伎王屋山(图1)。这一画段仍然以人物视觉线为引导,围绕着击鼓与舞蹈的故事中心,暗示着空间的连续与延伸。僧德明不搭格的装束,背向女性的活动空间、身体与视线的回避,不知望向何处,将画面进程按下了暂停键。这层视觉点的突出,使这一段画卷的延伸节奏开始变得缓慢,似乎观者与画面角色之间产生了一种穿越时空的交互问候。

图1

从展观的视觉交互来看(图1),二三段间并无屏风等可视物隔断,三段中的韩熙载披上衣服坐在榻上,似乎是刚击完鼓洗手,抬眼右前方,仿佛以韩熙载的视觉线为主导,将三段中的韩熙载联系起来,来自不同时空的人物仿佛进行了一场时空交互。笔者认为,长卷绘画想要表达的时空是一个不可分段的连续体,不能将画面强硬地分割为五个阶段去解读宴会的行进。

第四段清吹(图2)中的韩熙载褪去外衣袒胸露腹,盘腿而坐,右向侧立背向观者着一席绘有“独窠牡丹对孔雀纹”裙的婢女,双手持长柄团扇,视线向于右边屏风的另一时空中去。视觉线向右,左手向左指引,仿佛是从右至左的视觉承接,进入第四段的故事叙述。此画段分为三组,中间坐有五个乐伎正在演奏,其中四人两两对视,是正面视觉的焦点,使展观者视觉固定静止,左右两边李家明与韩熙载遥相呼应。

图2

第五段送别(图2)中,右侧中年男子背靠屏风身体右倾,双手叉握,虽属四段人物,但头部转向画面左侧与屏风后女子畅谈,其视觉线引向手持鼓槌、侧立画段正中的韩熙载,预告第五段的开始。本段七位人物,六位身体右倾,画面右端一中年文士与两名乐伎正在进行身体与眼神的交互,透露暧昧的萦绕氛围。韩熙载手握击鼓槌,左手举起做招呼状,后面跟着左手掩口、做羞涩状,被人力邀而出的名伎王屋山。此段是故事结束部分,几个人物的朝向与解读长卷的方向相反。整卷叙事列结束时却又似未结束,当采用反方向展观整卷,五段的内容似是第二段正在击鼓的韩熙载、王屋山舞蹈之前。这一逆反时空的描绘,或是作者设计的一个错综复杂的空间连续暗示,“才起使灭,方始即成终。才灭便起,方终即或始。始无端而终无尽。”无限时空,循环往复。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韩熙载夜宴图》内部空间画段中各个人物角色的视线交互分析,基于作者设计的每对交互视线的焦点与指向探讨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空间连续与延伸。作者以外部空间展观者与内部空间绘画作品间的交互式体验所产生的维度作为绘画语言的表征,从“视象”到“心象”,归于历史时空背景下以世纪性眼光反映心理并形成共性认知。其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所产生的距离是主体意识的转变,与空间的内外关系相对,即客观层物理内部空间与展观者层外部的空间交互形成距离,构建共性认知并由此产生时空联系。除逻辑时空外,物理时空观是带有意识空间局限性的逻辑对立面。物理空间内部物物相引,外部客观关联,此间产生的维度是客观造物的客观反映。《韩熙载夜宴图》作为以人物为主体的叙事性长卷图本,内部空间以人物视觉线的引导,延伸于连续不断地空间序列,为读者指明了观画的先后次序与主体象征。展观者的读画空间不限于与内部空间之间的维度关联,其内外空间的交互感官形成的是不同时代、不同域段的个体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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