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哲学视野下美团外卖算法的人机关系分析

2021-09-10 07:22师一宁
新闻研究导刊 2021年14期

摘要:在智媒将临的时代,随着技术发展,互联网不断演变推进,人类所创造的工具与以往大不相同。人工智能等类主体在深入社会生活各方各面描绘新图景的同时,其反客为主的倾向也对人类的主体性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可以预测,人机博弈将长久伴随媒介形态演变推进。本文以技术哲学的视角聚焦美团外卖算法,分析美团外卖算法中人机关系的和谐与冲突,并对美团外卖算法进行批判性反思,探讨人机边界的破与立。唯有社会全体成员齐心协力,共同致力于人机关系的探讨和研究,重新确认人在人机关系中的主体地位,才能破而后立,更好地迎接算法时代新的互联网浪潮。

关键词:技术哲学;人机关系;美团外卖算法

中图分类号:TP39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14-0042-03

一、绪论

(一)研究背景

从移动互联网时代、智媒时代到如今的算法时代,在算法巧妙的计算中,一个充满数据的空间正在被搭建,算法逻辑正在全面地为社会所接受,并潜移默化地将人置于新型人机关系之中。

国外关于人机关系问题的研究萌芽很早,从古希腊时期起就有了相关的思考[1]。长期以来,人本身的自主性在传统宗教的抑制下被忽视,而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尼采的“着眼于现实”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转变,这一观点明确强调了人的主体性地位。紧随其后的是同为后现代主义者的海德格尔,他更加细化地从存在论的视角探讨“人与工具”的关系,主要对“上手性”与“在手性”这两大概念进行阐释并作出区分。由此,人机关系的研究迈入新的道路。而在近代,媒介技术作为新的工具形态,其对社会和人产生的影响被以波兹曼为代表的媒介环境学派重点关注,这再次为新型人机关系问题的理性思辨开辟出新的方向。

在國内,随着人的自主性在与各类新型媒介打交道的过程中受到冲击,学者对人机关系也不断提出疑问。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部分学者就意识到了媒介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近几年,在学界对于人机关系提出的立场中,相对而言较有新意的是以人机二者关系为出发点,从技术哲学的向度理性考察“人与媒介技术之间谁为本体”的内容。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学者蒋晓丽,她在辩证吸收海德格尔哲学思想的基础上突破性地提出了人机互相形塑这一观点;张磊等学者则借本体论提出人与机器主客二分的论点。前者侧重人机合一的融合关系,后者则呈现了人机冲突的分离倾向。

(二)研究内容及方法

随着人工智能的逐步嵌入,人机边界被打破已经成为无可争议的事实。本文的研究对象美团外卖APP正是乘着算法技术的东风,在新的互联网浪潮中应运而生的[2]。然而算法在提供便捷的同时也使人们面临一系列问题,如因北斗导航掉线被罚而自杀的大车司机、被窥探的用户隐私以及本文所研究的美团外卖APP不断缩短的配送时间导致外卖骑手交通事故频发等等,人们身陷算法困境。以上问题的出现让我们不得不反思该如何应对算法的“侵略”,人机边界又该如何重构。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美团外卖算法具体的运行机制是怎样的?美团外卖算法给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其中被打破的人机边界又折射出怎样的哲学思辨?从技术哲学的视角出发,对这几个问题展开探讨显得尤为必要。

本文主要使用文献研究法和定性研究法对美团外卖算法展开研究。从理论到实际,从历史到现实,努力做出不一样的尝试、研究和思考。

二、人机合一:美团外卖算法高效运行

算法并不是在人工智能时代才出现的,它一直在人类的生产生活中扮演着不可忽视的角色。在美团外卖算法的运行机制中,算法努力实现了骑手、用户、商家三者需求共同的最优解,最终导向平台的可持续发展。人机协同一体,高效创造价值。

(一)理解算法

想要剖析美团外卖算法中的人机关系,必然绕不开对算法这一概念的了解。

在技术这一角度,算法的工具性被完全确认。从历史事实的角度来看,算法早在中国石器时代就已经作为工具嵌入了人类社会的现实生活中。当下社会普遍讲的算法区别于历史上的简单步骤,可以理解为较为完整的一套计算模型。简单来说,它是一种告诉电脑应该如何做的指令工具。

在社会生活这一角度,算法工具在众多社会活动中扮演着一枚螺丝钉的角色。它确保社会的运行,也改变着社会的结构形态。互联网、大数据以及算法的发展日新月异,科技给生活带来的重塑显而易见。从经济到文化再到政治,算法包罗万象。

要想更深入地理解算法,除了技术和社会维度外,还要把握文化维度。当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被算法全面包围之时,传统的价值观、文化理念必然也已经受到了算法的影响。伴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人本身的逻辑在与算法的交融中逐渐变得“无机化”,而算法、机器在工作的过程中却逐渐“有机化”,正如芒福德在《技术与文明》中所讲,整个“技术体系”又或者说“机器体系”开始显现出独立的文化价值和其本身的自主性,自动化趋势越发明显地呈现出来[3]。

(二)美团外卖两大算法

第一,骑手:配送算法。美团外卖单均配送时长为28分钟,上百万外卖骑手高效工作。“美团外卖,送啥都快。”正如其口号所标榜的,在平台眼中,快速配送是美团外卖的核心竞争力之一。企业净利润激增的背后是美团持续改进优化的算法。

具体而言,美团外卖利用大数据进行计算,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消费者提供最优化的配送路径。在紧急情况下,机器具有较强的学习能力,可以通过各种算法调整策略,对订单进行高效的毫秒级调度。一位在美团工作多年的配送员介绍,目前美团实行派单机制,基于人工智能的数据可以准确评价骑手的能力,配送员数据越好、超时越少,被派的单就越多;同时也会根据配送员每天的工作量为配送员送单,如果配送员第一天配送了30单,那么第二天派给这个配送员的也将是30单。美团外卖通过精准的配送算法不断提高配送效率,增强市场竞争力。

第二,用户:推荐算法。虽然移动推荐管理系统本身并非什么新鲜的事物,但它真正进入现代人的日常生活并在各个大型的移动互联网服务企业中成为一个重要的模块,还是近几年的发展趋势。

随着用户群体规模的快速扩张,美团积累了丰富而又多元化的用户行为资料。数据是算法和模型的基础,这些数据为推荐系统的应用和优化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条件。用户不同类型的数据被采集分类之后,就落脚到算法和模型。简单的数据仅仅是字节堆砌,而算法可以通过对数据的计算掌握其中的原理和规律,把数据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以美团外卖推荐系统中常见的协同过滤算法为例,协同过滤的核心是寻找并推荐“相似兴趣”,简单来说就是借助用户共同的爱好与共同经历推荐用户可能感兴趣的信息,满足用户个性化服务的需求[4]。

三、人机冲突:外卖骑手身陷算法困境

美团外卖算法是人自主创新的结果。然而,人的主体性在取得成就的同时,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窘迫。如今边界逐渐消融的人机关系类似黑格尔曾提出的“主奴辩证法”,作为工具的算法不再单纯地服务于人类,而逐渐反客为主,演化出操纵人类的触角。这样的人机冲突在美团外卖骑手所面临的算法困境中表现得更为具体。

(一)消失的时间

从2016年到2019年,美团外卖曾经连续三年“加速”:2016年,3公里内最长的配送时间大约是1小时;2017年,时间缩至45分钟;2018年,再次减少7分钟。缩短的送达时间一头连着用户的好评,另一头则连着不断被技术进步剥夺和挤压时间的外卖员。他们苦不堪言,不断追问:“时间都去哪儿了?”

配送的时间是系统算法设置中最重要的一项指标,一旦骑手超时,便要被迫接受差评、罚款。骑手们很难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对抗系统所分配的时间,只能被动接受,然后用超速去规避超时。他们视交通规则为无物,追赶算法规定的时间,实际上却从来没有获得过与算法权力对等的竞赛入场券。

一位外卖骑手曾经在社交平台中这样形容:送外卖就是和生命赛跑,跟交警较劲,和红灯做好朋友。在骑手身上发生的交通事故触目惊心,也足够我们反思算法不断吞噬时间是否合理。

(二)冰冷的制度

在美团外卖APP,除了根据时间严格把关的奖惩制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评价标准——积分。在这个积分制度中,积分与骑手等级挂钩:骑手完成的订单质量越高,积分就越多,等级就会越高,而等级最终与骑手的收入成正比。判断订单质量高低的维度主要有订单的数量、每一单送达的时间以及收到的好评数量。除了本身的绩效激励之外,系统往往还会借“游戏”的名义展开运转,根据等级的不同,骑手会被依次赋予“青铜”“白银”“黄金”等称号。

这样看似俏皮实则机械冰冷的评级制度在潜移默化中转移了管理主体,将平台对骑手的督促变成骑手对自身的要求。外卖骑手的工作动力由外驱动转化为自驱动。很多骑手为了达到更高的级别拼命赶时间,增加工作量,可伴随高等级而来的是更高的工作量要求,而骑手必须马上将工作强度匹配到相应的等级,否则一旦降级,前面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学者孙萍在题为“订单与劳动:中国外卖平台经济视野下的算法与劳动探究”的研究报告中表示,这样的“游戏”评估制度把美团外卖骑手推进了一个永无止息的评级怪圈。算法游戏化的外衣巧妙地把骑手的自我价值实现与资本管理要求结合在一起,为资本对劳动者的盘剥建立了普遍的、内化的、合理的逻辑。

(三)激化的矛盾

此外,算法难以解决的劳资矛盾正通过社会评价体系等方式转化为劳动者与消费者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的人正意识到这一点。

生活中,骑手与消费者之间的正面冲突频频出现在社会新闻版面。2021年5月,江苏无锡110报警服务台连续接到多个送餐催单电话,民警与外卖平台联系后发现,该平台骑手葛某因客户不停催单,心情烦躁,于是将自己的电话设置呼叫转移到报警台。2020年2月,上海一女子称因对服务不满而给外卖骑手写下差评,遭到外卖员上门报复、威胁甚至勒索。在女子所录制的视频中,外卖员吼道:“差评给我取消掉!3分钟解决不了,我就弄死你!”劳动者与消费者之间的矛盾归根溯源还是要回到骑手背负的超时率、投诉率以及差评率等數据压力。

四、对美团外卖算法的批判性反思

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人机交互在带来高效率的同时,带来的冲突与矛盾也逐渐显现。本文所研究的美团外卖APP利用算法不断优化业务,然而同时也致使外卖骑手身陷算法困境。在享受算法便利的同时,我们要看到被算法隐匿、漠视与遗忘的人群,要对技术背后的一些霸权有清醒的认知。

(一)人:思维的惰性

当前,批判与反思人工智能建构的既定预设成了学界“少有人走的路”[5]。对算法设定的规则不加批判地全盘接受是惰性思维的体现,更是一种自我放弃和放纵。人一旦失去批判思维向度,便与马尔库塞提出的“单向度的人”无异,终将沦为机器的奴隶。

外卖骑手被困在算法的笼子里是可怜的,但更是可悲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骑手对外卖算法不加思考地全盘接受,企图利用规则为自己谋取更大利益而选择逆行或超速的做法,使得算法在频繁收集违规行驶的数据之后得出骑手效率越来越高的错误结论,从而不断缩短着要求送达时间。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下,骑手逐步沦为算法的附庸,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普遍的思维惰性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因此,要改变人被迫为机器所驱使奴役这一主客颠倒的现状,重构人机边界,极关键的一点就是找回人本身独立思考的能力,并投入正常的生活。这是值得不断关注和求索的问题。

(二)机:算法的缺陷

算法并不是万能的,其缺陷也是客观存在的。正如学者桑斯坦早就指出过的——聚合信息很可能带来极端主义,也极易导向错误结论。

算法的计算能力毋庸置疑,但算法依然做不到百分之百正确,因为尽管算法的运行是基于数据的,但算法本身并不能判断数据本身是否有问题[5]。此外,即使数据无误,算法依然无法预测骑手在途中是否会遇到突发状况等不可抗力。尽管系统会借助估算值增大弹性,稍稍弥补算法的失误,但留给骑手的可以用以处理突发情况的弹性时间还是非常少。在以“唯快不破”为竞争力的美团,算法很少会延时,时间是评价外卖骑手工作能力的核心要素。可想而知,在面对突发事件耽误时间之后,骑手们自然要自行寻找“灵活”的办法来避免超时。

算法与配送员之间的冲突是必然的,只要有算法,人就被困在算法里。

(三)人机互动:资本的控制

2020年9月,美团外卖小哥身陷算法困境引起热议,在这个节点,算法的缺陷被无限放大,成了全社会的假想敌[6]。

在当前的数字社会,算法直接和人打照面,且具备了一些人的智慧特征,然而它本质上依然是提高效率的工具,掌握权力的实体是背后看不见的手——资本。资本作为掌舵手,在人机互动中设定规则,又利用算法根据数据反馈更新约束劳动者的规则。

以美团外卖平台和外卖骑手的劳动过程为例。学者詹婧等人通过对北京市外卖骑手群体开展调研发现,平台借助采集整理数据、宣扬平等自由工作理念等方式,增强骑手的认同感,而骑手会利用规则,通过自主选择送餐路线等方式减少平台的控制,争取劳动的自主性。然而外卖骑手的自主性是一种虚假的自由,平台早已借助技术对骑手的劳动过程展开记录和监控。另外,如果从“数字控制”角度理解美团外卖的劳动秩序,可以认为系统算法与消费者取代了平台对骑手的直接管理,这一转变在淡化了雇主责任的同时巧妙地转移了劳资冲突,并不知不觉地吞噬着骑手的自主空间,消减其反抗意愿,使骑手在不知不觉中参与到自我约束和管理之中。

资本借助最新技术包装自我、异化工人,使劳动者日益依赖于技术。在海德格尔“此在—工具—周遭世界”的整体结构认识中,工具服务于人,是人认识世界的桥梁;而在美团外卖,人为算法所驱使,逐步丧失自主性。算法工具的性能日益丰富,而人的主体性却一步步后退。现代资本逻辑不断渗入人机互动的过程中,人机边界进一步模糊。

五、结语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尽管现状如此,我们对智能时代的未来依然不必过度悲观。技术作为工具是中立的,如何使用工具在于“人”這个主体。人机关系的未来发展应该使人类社会生活更美好和谐,而不是带来更多的烦恼冲突。从技术哲学的角度而言,在以算法困境为代表的人机困局面前,或许不必急于制定具体的应对方案,更重要的应当是高屋建瓴地找回人机关系发展的准则、目标和方向:“以实现人的彻底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为最终目的,端正日益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产业的发展方向,为构建未来健康和谐的人机命运共同体奠定基础。”在未来的人机交往中,主动权应当掌握在“人”自己手中。

古人云:“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算法中的人机关系也应当如此,破而后立。无论人机关系未来将走向何处,我们都应时刻警醒,确保以包括算法在内的所有工具都能以促进人类社会整体的福祉为最终使用目的。

参考文献:

[1] 王敏芝.算法时代传播主体性的虚置与复归[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42(02):166-175.

[2] 柴乔杉.外卖骑手的系统困局如何破?[J].中国品牌,2020(10):80-81.

[3] 邱泽奇.算法向善选择背后的权衡与博弈[J].人民论坛,2021(Z1):16-19.

[4] 余聪,张亮.人工智能时代意识形态批判的哲学反思——“人机关系”视野中的批判向度[J].浙江学刊,2021(02):4-11.

[5] 李晓光,王倩.系统“原罪”[J].商学院,2020(10):40-45.

[6] 徐瑞萍,吴选红,刁生富.从冲突到和谐:智能新文化环境中人机关系的伦理重构[J].自然辩证法通讯,2021,43(04):16-26.

作者简介:师一宁(1998—),女,山西忻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广播电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