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惑仔影片对漫画中山鸡形象的改编研究

摘要：20世纪90年代风靡香港的古惑仔系列影片是根据原版同名港漫《古惑仔》改编的，在改编的过程中，电影对漫画剧情和人物设定的颠覆性重塑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漫画与电影诠释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港古惑仔世界，这种改编带来的文化价值效应和导致此改编方向的深层内涵更是引发了广泛思考。本文将视点放在古惑仔系列影片对古惑仔漫画中山鸡形象的改编问题上，从这个切面深入挖掘古惑仔系列影片对漫画原型的重塑。本文将山鸡形象的改编问题分为三个层面，包括从复杂反面到平面理想化的角色性格改编，完全重塑的友情、爱情人物关系改编，从外放复杂到内敛简单的情感特征改编。通过电影和漫画的本体元素的对比研究，探讨这三个层次的具体改编之处。同时，对产生这一改编的原因进行探讨，主要涉及文化土壤、“边缘”历史问题、帮派文化、侠文化等方面，对1997年后的香港黑色电影作局部分析。

关键词：古惑仔系列影片；漫画改编；山鸡形象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14-0239-03

古惑仔系列影片作为以黑帮为题材的香港黑色电影[1]中的翘楚，多年来一直是研究香港黑色电影不可绕过的板块。但多年来大多数文献研究都是将目光聚焦于电影作为香港黑色电影的黑色性上，而没有过多探讨电影对漫画《古惑仔》的改编问题。本文从角色性格、人物关系、情感特征和原因四个方面着重探讨古惑仔系列影片对漫画中山鸡形象的改编。

一、从复杂反面到平面理想化的角色性格改编

漫画《古惑仔》中山鸡的出场就用特写和大特写两个不同景别的分格，以及夸张的线条和阴影表现了山鸡愤怒的面部表情[2]，并遵循了漫画常见四种表情的基本规律，即两眼圆睁，眉毛竖起，眉头向前额集中，中间出现两条皱纹口角向下成弓形，两颊出现竖线。同时采用大量阴影对山鸡眼部和嘴部加以夸张、强调，辅以线条进行渲染。山鸡的出场大特写中仅有黑、白、金三种颜色，除去小面积的金丝边眼镜带来的华丽色彩，剩下占据画格大篇幅的黑白以及大面积的涂墨和线条造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效果。这种简单到朴素的色彩和大特写的面部表情，清晰地向读者交代了山鸡最初头脑简单、易冲动的角色性格。而《古惑仔之人在江湖》却以鲜艳的色彩堆积打造出复杂轻浮的山鸡形象。山鸡第一次登场就处于风月场所，奶奶灰的潮流板寸发型配以黑色夹克和红黄拼接的花衬衫，脖子上戴着大金链条。红、黄、金、灰、黑的色彩堆积令人眼花缭乱，当画面切至近景时，颜色饱和度达到极致，令人看不透山鸡各种颜色的外表武装下真实的角色性格，于不言中利用色彩将角色复杂的性格展现出来，与漫画简单的黑白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种角色性格的改编不仅体现在光线、色彩等本体构成元素上，更体现在漫画与电影的剧情走向中。漫画《古惑仔》中头脑简单的山鸡在台湾坐上毒蛇帮帮主之位后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由原本内心深处自卑、不被认同变得浮躁、狂妄自大，失去一目后更是性情大變，最终与洪兴众人决裂，逐渐黑化堕落。漫画中的情节点带来的戏剧冲突不断刺激山鸡的人物性格成长，从而发展出不同层次的复杂多元的角色性格。然而，古惑仔系列影片中山鸡始终扮演着陈浩南最忠心的下属和朋友的平面理想化人物。山鸡帮助陈浩南杀死靓坤，为了与陈浩南的兄弟情谊放弃了三联帮堂主的地位，并杀死曾经最爱的女人丁瑶，为陈浩南拿下铜锣湾话事人的身份。他的角色性格非常简单，好色和为兄弟两肋插刀就可以简单概括，但却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角色的成长性。虽然塑造出了受年轻人追捧的义气山鸡哥形象，但却颇有些失真，完美得不像真实尔虞我诈、利益至上的现实古惑仔世界。

漫画中的山鸡形象相较于古惑仔系列影片中的山鸡形象更加复杂多面。漫画中山鸡的角色性格展现了多层次的成长变化。早期的山鸡衣服色彩较为单一，多为黑衣和白衣。但在他登上高位后，画面色彩饱和度变高，红色、紫色、蓝色、金色充斥着华丽的画幅。同时，漫画前期多给予山鸡俯视点镜头，但在后期多仰视点镜头。而电影中山鸡出场时服装色彩较华丽，却在加入台湾三联帮后衣着以黑白为主，镜头也比较保守简单。漫画用大量的篇幅展现了其逐渐黑化过程中性格的浮躁狂妄、在江湖生活中的堕落、利益至上的负面性格，但对于山鸡性格中的正面部分也有所表现，如对太乙表现出宽大的气量，对地中海保持着放任的态度，对陈浩南的友情仍系一念。这些复杂双面的人物性格都使山鸡的角色性格比电影中好色、义气、一心辅佐陈浩南更为真实。他不再是理想化的大哥身边的好兄弟形象，而是拥有了常人的心境，会在一步登天坐上高位后心浮气躁、狂妄自大，也会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对等与昔日的兄弟产生间隙，会动摇也会有所坚持，会被利欲熏心的江湖气息同化。电影对山鸡角色性格的改编是将其正面、兄弟义气的一面放大，而抹去了其在一步登天后心境的变化带来的负面连锁反应，使其电影中角色性格的改编略为失真和理想化，失去了漫画所展示的真实残酷又血淋淋的古惑仔世界。

二、完全重塑的友情、爱情人物关系改编

山鸡的人物关系主要由两条线构成，即友情线和爱情线。山鸡的人物关系主要在《古惑仔之猛龙过江》得到发展。山鸡刚去台湾时，电话机设定在港湾边，轮船发动机的鸣声作为背景音暗示着山鸡与过往人物关系的割裂，画面构图通常不稳定，也展现匆忙逃离故乡的山鸡的迷茫。但随着丁瑶的出场，画面光线变得柔和而强烈，与好莱坞经典爱情片中的打光有异曲同工之妙，山鸡在影片中短暂的爱情故事由此展开。然而，故事随着山鸡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回归香港后，光线再次变得昏暗，场景多处于黑夜之中，此时山鸡与丁瑶的爱情已经濒临破碎。这段人物关系最终被山鸡亲手终结，但导演并没有展示枪打中丁瑶的画面，而是对山鸡克制的面部表情进行特写，四声枪响充斥整个画面音响，于刺激的视听画面中终结了这段人物关系。在电影的画面构图中，陈浩南通常居于画面中心视点，山鸡位于画面一侧，另一侧经常是陈浩南的其他兄弟。画面的三人组构成稳定的视觉构图，而电影中陈浩南与山鸡的友情线也如画面构图一般稳定，山鸡始终扮演着好兄弟和得力下属的角色。

然而这种稳固的关系被漫画《古惑仔》完全打破。漫画中山鸡与陈浩南的关系几度陷入危机，从勾引义嫂开始两人关系就变得微妙，后来陈浩南的一巴掌打在了山鸡已经位登九五的自尊心上，而陈浩南却没有注意到昔日兄弟的心境变化，这种微妙的悬殊感使两人的友情关系濒临破灭。山鸡再度回归香港时，甚至在陈浩南的新孔雀夜总会对面另开了一家夜总会，两个人剑拔弩张的关系一度摆在台面上。在江湖巨人排名战后，两人走向决裂。后来的大飞追杀蓝眼事件，更是引发了洪兴火拼毒蛇帮的战争。杏花楼之战中，山鸡更是与陈浩南展开了宿敌之间的血战，导致二人之间的关系再无复苏的可能。至此，古惑仔系列影片中的经典兄弟搭档在漫画中走向生死对立的局势，山鸡的友情人物关系线也在漫画改编成电影中变成另一番全新模样。上述提到的杏花楼之战、江湖巨人排名战、福田之战都是陈浩南与山鸡关系的重要转折点，漫画虽然无法实现画面真正地动，但为了表现这些战役中两位主角的激烈冲突，仍采取了速度线、破格、旁白以及夸张的对白等方法。不同速度线的分布给观者视觉上的错觉[3]，从而让观众产生角色在动的心理认知，无形中制造了动感。实现了画面的动，而声音上的动则利用音响字来实现，音响字的大小也随着距离远近和两人动作冲突不断变化。作为有着大量打斗场面，并以此推动两人关系变化的漫画，充分利用新漫画艺术语言让平面形象动起来，拥有与电影相似的视听语言。

古惑仔系列电影不仅对山鸡与陈浩南的兄弟关系进行了大规模改编，还对其与丁瑶的关系也作了大幅改编。漫画中丁瑶是山鸡一路奋斗中的贤内助和智囊团，与山鸡相敬如宾，是整部漫画中最为人称道的女性形象。然而电影却将丁瑶设定为使用美人计迷惑男人，杀死三联帮龙头老大和保镖，控制三联帮的黑寡妇形象。导演对漫画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但却在完全改编了故事背景和内容的基础上，将漫画中感人的台词强行融合进去。《古惑仔之猛龙过江》中，山鸡杀死丁瑶时说的那句“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不免让人感到突兀，因为导演在对两人的爱情关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时将两人相互扶持的深刻爱情变为相互利用的肉体关系，缺少了这些感情基础的剧情铺垫却突然在电影中说出原版漫画背景下山鸡才能说出的深情话语，这种强行融入的台词使得完全换了面貌的山鸡与丁瑶人物关系线呈现出突兀的状态。

通过对漫画《古惑仔》与古惑仔系列影片中山鸡与陈浩南的友情线、与丁瑶的爱情线的人物关系改编进行对比研究，可以发现电影对山鸡的人物关系塑造进行了全方位的改编，几乎是脱离原漫画中的人物关系进行完全重塑，这也直接导致电影塑造的山鸡形象与漫画塑造的山鸡形象截然不同，由漫画中的台湾帮派龙头大哥、洪兴陈浩南的死对头、丁瑶的丈夫变成了银幕中大众熟知的被丁瑶利用、好色义气、永远不会离开和背叛陈浩南的小弟。

三、从外放复杂到内敛简单的情感特征改编

漫画《古惑仔》中山鸡的情感特征相较于古惑仔系列影片中的情感特征更加外放复杂。由于漫画将山鸡塑造成反派角色，所以对其成长过程进行大篇幅刻画，也因此將山鸡内心的细小情感外放为具体的事件和人物关系变化。山鸡复杂的情感特征得以在每一个情节点中侧面反映出来，进行情节外放化和复杂化。

然而古惑仔系列影片中，对山鸡的描写篇幅受到有意识的限制。山鸡始终被定义为陈浩南的小弟，这也导致山鸡的篇幅受限，情感特征无法更多地外放于具体情节中，只能在较为内敛的有限情节中表现。在这种限制下，电影中山鸡的情感特征也较为简单，大多数是好色、热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仗义情感特征，甚至连正常人应有的喜怒哀乐也表现得极为内敛。例如，山鸡本应在杀死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丁瑶时或伤心或愤怒，但电影中山鸡的情感表现并不外放，只是大特写山鸡克制的面部表情，以四声枪响割裂这段情感关系，最后再配以伤感江湖气的音乐，影片对于山鸡少有的伤心情感特征就此内敛地表现出来。

古惑仔系列电影中山鸡的情感特征也有限地表现为三种，即大喜、大怒、好色。山鸡在荧屏上留给人的几个符号象征几乎可以概括为女人、下流话语、嬉笑，而山鸡与大哥陈浩南的情感特征则一直是相互信任和扶持的好兄弟，仅在义嫂事件上发生冲突。山鸡在这一情节点表现的情感特征，是兄弟人物关系线中较为外放的冲突点，也是山鸡在影片整体内敛的情感特征基调中较为外放的情感表现。

漫画《古惑仔》的情感特征则较为外放复杂。漫画中山鸡与陈浩南的人物关系和情感特征是在不断变化的，同时这种变化也随之外放为一系列的情节，并且呈现出复杂的变化趋态，如江湖巨人排名战的决裂、杏花楼的血战、福田之战陈浩南送死等。这一系列情节都将山鸡与陈浩南的情感特征外放，并且在情节发展中呈现出复杂的情感态势。除了这一条兄弟人物关系外，另一条与丁瑶的人物关系中的情感特征也外放为具体的情节并且呈现复杂的态势。山鸡与丁瑶结识在丁瑶哥哥被杀后，两人共同重建毒蛇帮，并在此过程中相爱，一路扶持成长，但两人的感情却在丁瑶献身萧公子后发生转变。山鸡既感激丁瑶为自己作出的牺牲，又无法放下内心的芥蒂。这种复杂的情感特征外放为具体的情节，使漫画中山鸡的情感特征呈现出与电影完全不同的面貌。

四、山鸡形象改编的社会政治文化背景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这一历史事件给香港电影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为之后的香港电影带来了独特的文化内涵和香港精神。“九七”成为香港电影的转折点，此后的香港电影被称为“后九七”。新锐导演刘伟强通过变通，大胆创新，推翻自己旧有的风格，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反映了香港特有的人文内涵，表现了后现代主义特征[4]。

这种后现代主义倾向被带入了古惑仔系列影片中。古惑仔系列影片对漫画中山鸡的人物形象作出改变的原因，也指向了“九七”后香港黑色电影的表达，即历史契机、文化土壤与情感诉求。这就牵扯到了电影社会学和电影心理学，正是当时的社会背景促成了一批港人独特的心态，他们独特的心理特征指向了这一批黑色电影。黑色电影在市场上能占据一席之地，与当时港人的心理需求是分不开的。同时，电影改编中加入了香港黑色电影中富有地理标志性的空间、场景及人物形象，是黑色电影在香港文化环境中所体现的个性表达[5]。

古惑仔系列电影的改编获得巨大成功，与孕育它的文化土壤紧密相关。香港在政治文化上的“边缘性”，使香港电影获得了相对自由的创作空间，对于电影中诸多元素的限制较少。这使得黑帮题材中主人公颠覆道德、法律、社会秩序的犯罪行为获得了表达的许可。影片中出现的“黑帮文化”也是在香港黑社会中真实存在的帮派文化，但这种进入银幕虚拟世界的黑社会仅被用作香港观众情感的替代性满足或宣泄，而不会作“越界”的尝试。这也是电影中的山鸡形象比漫画中更为克制、更具有人性关怀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在于，香港黑帮片受“侠文化”影响，相较于现实的黑社会，反而更接近江湖文化，有许多对“草寇英雄”的艺术化描摹，充满了理想主义情怀。虽然有对社会黑暗赤裸的呈现与折射，但更多的是选择将残酷升格为浪漫的自我陶醉。

五、结语

古惑仔系列影片通过对大热港漫IP《古惑仔》的改编，在银幕上留下了陈浩南、山鸡、丁瑶、细细粒等經典的人物形象，其中山鸡的人物形象改编最具有突破性。山鸡的角色性格通过人物服装色彩的不同体现、在不同人物阶段的光线冷暖明暗处理、在不同景别镜头展现的人物性格以及蒙太奇手法的运用等方面，对漫画画格中阴影、速度线、音响字的有限表现作了明显改编，从而实现了三点：人物从复杂反面变为平面理想化，人物关系被重新编排，情感特征从外放复杂变为内敛简单。这三方面的突破性改编也使电影呈现出与原版尔虞我诈的血腥江湖完全不同的忠义热血面貌，引起一代古惑仔潮流，成为一代人的经典回忆。

古惑仔系列影片对漫画的改编是带有“侠文化”的理想主义关怀和浪漫的自我陶醉。如今的香港电影市场已经很难恢复到巅峰时期，香港电影如何谋求新的突破，获取新生，是目前许多香港导演探索的话题。许多香港导演已经北上，打入祖国内地，开启了合拍片时代，如陈可辛、曾国祥等导演。近几年祖国内地大火的电影《中国女排》《少年的你》《七月与安生》都是出自这些香港导演之手。香港导演在内地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认可度，但还有一大部分导演沉浸于昔日港片的辉煌中，固守于香港本土，试图重新建造港片神话。

参考文献：

[1] 宁曦.黑色电影的黑色性研究——以香港电影为例[D].湖北：华中师范大学，2017.

[2] 刘彦东.试论漫画人物造型艺术[J].赤峰学院学报（自然科学版），2014，30（17）：75-77.

[3] 殷鸣.试论新漫画艺术语言[D].北京：中央美术学院，2014.

[4] 王凯.论刘伟强《古惑仔》系列电影的后现代主义特征[J].视听，2017（08）：65-67.

[5] 韩叶.香港电影中的“黑”标本——香港黑色电影探析（1979-2016）[D].济南：山东艺术学院，2017.

作者简介：赵慧（2001—），女，江苏泰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