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用的编辑选题思想简论

2021-10-22 13:37刘菁菁
魅力中国 2021年30期
关键词:随想录三联书店傅雷

刘菁菁

(济南职业学院图书馆,山东 济南 250103)

范用先生在70 年的出版生涯中,曾任人民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辑,以及三联书店总经理等职。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因主持出版了一批极富社会文化价值且脍炙人口的好书,而斐声海内外出版界。业内有“没有范用不敢出版的书”之说;国家新闻出版管理者则认为,范用一生“视书籍为生命,视作者读者为亲人,堪为文化界出版界大家,新闻出版人的楷模。”[1]

《新华月报》执行主编李京明先生,称“范用是一座有待发掘的宝藏”。而范用著《我爱穆源》《泥土·脚印》《书香处处》,范用编辑《存牍辑览》《爱看书的广告》《叶雨书衣》,范用的纪念文集《书痴范用》《我与三联》《书魂永在》等著述,则为我们研究范用先生的编辑选题、组稿、审读,以及装帧设计、编辑素养的思想,提供了丰富而珍贵的第一手史料。本文着重探讨的是范用先生的编辑选题思想,其他诸点将在另文中阐述。

先说范用先生出版选题的几个例证。

《傅雷家书》一书的选题。1981 年前后,范用与人文社的楼适夷先生同去上海出差。旅途中闲聊,他从楼先生那里得知傅雷先生的情况,包括傅雷对傅聪、傅敏兄弟俩的教育培养,听后很感动。并对傅雷与傅聪的通信产生了极大兴趣。于是,他很快主动找到傅敏,取得了家书的原件。他说:“阅读之后,一种强烈的愿望,驱使我一定要把它们出版,介绍给广大读者,让天下做父母做儿女的都能读一读。”[2]。

巴金《随想录》合订本一书的选题。1984 年前,巴金先生的《随想录》已经在香港《大公报》副刊《大公园》上连载,但在连载过程中,有人对副刊主编施加压力,试图阻止巴金文章的发表。范用先生获悉此事后,非常气愤。他认为《随想录》的主旨是讲真话,这是整个社会应该倡导的,却受到无理阻挠,这怎么可以呢!于是,他与恰好此时来京公干的巴金先生电话联系,请求巴老将《随想录》合订本交给三联书店出版,并做出承诺:“出版时一字不删。”巴老欣然答应。这样,1987 年三联书店出版了一字未删的《随想录》(《随想录》《探索集》《真话集》《病中集》《无题集》)合订本。[3]

我把范用先生这种选题的路数,称之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出版人或编辑只有具备这种本领,才能随时随地将大量鲜活的信息作为选题依据为我所用;才能在出版全局中正确把握自己的出版定位;才能知道在何时到何地找何人索取为我所用的书稿;才能朝着出版自由王国的目标阔步向前。范用被业内称为“书痴”,也只有这种视出版好书为生命,并且为之孜孜矻矻,殚精竭虑,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人民日报》著名记者林里,“要报不要权”,所以他才能达到“处处有新闻,遍地皆文章”的采写境界,走到哪里,写到哪里,见到什么,写什么;不存在能写不能写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选题,也许就能理解范用所谓没有不敢出的书之内涵了。就选题而言,办报这样,搞出版也这样,做学问同样如此。季羡林先生说:“严格讲起来,天下没有无用的材料……只要你脑海里有某一个问题,一切资料,书本上的、考古发掘的、社会调查的等等,都能对你有用,搜集这样的资料也并不困难,有时候资料简直是自己跃入你的眼中。反之,如果你脑海里没有这个问题,则所有这样的资料对你都是无用的。”季先生的治学经验,林里先生的“要报不要权”,以及上述范用先生的选题案例,其要旨不是一脉相通的吗?所以,我劝编辑先生们在考虑选题时,不妨效法一下东林党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实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选题路数的前提是,要具备丰富可靠的信息源。而范用先生恰恰具备这样的条件。范用“三多”雅号之“一多”即“朋友多”,而且多为文化知识界的精英朋友。范用生前编选的《存牍辑览》一书,收入一百零三位朋友致范用的三百七十五封信;后人编辑的《范用存牍》一书,则收入范用近四百位朋友的书信一千八百余封。查阅《三联书店图书总目》一书,可知《存牍辑览》和《范用存牍》中的那些写信人,多为三联书店重要的著作人。也就是说,范用先生这些朋友,自然构成了他的出版资源。这也印证了夏衍与范用的话。夏衍曾说:“范用哪里是在开(三联)书店啊,他是在交朋友。范用出的,是文人写给文人看的书。”[4]范用则说过:“毫不夸张,三联书店可以说到哪里都有朋友,所谓得道多助”,他还说:“交朋友是为了出好书,只是我都做得不够。”[5]这里仅举范用的几位朋友帮助他选题的事例。鲁迅研究专家黄源在致范用的一封信中写道:“集鲁迅先生为生活书店写的文章很有意义。我是代拟一个书名,其是鲁迅先生代拟的《戴着镣铐的进军》。如三联(书店)有意出此书,我为其写引言之类,说明这些文章的背景。”[6]原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辑楼适夷先生,在致范用的一封信中说道:“关于书,记得五十年代三联书店印过一本俄罗斯出版家的自传,书名忘记了,你给过我一本,现已无存,是否可以拿来重版。有这类的外国著作,我看《读书》上连载也很需要。我们认真的出版家太少了,如果有计划地请人写写古今出版家的传记,我看也是很有意义的。”楼先生这里记忆有误,他在信中提到的那本俄罗斯出版家的自传,是指俄罗斯出版家绥青著《为书籍的一生》一书,是1963 年7 月由三联书店初版。此书也是范用先生的选题,并由他作了装帧设计。再如红学家冯其庸先生在致范用的一封信中,主动提出可以帮助选题:“如三联(书店)有意组织关于红学方面的稿子,我可协助,目前香港、台湾、日本等地,都在酝酿开第二次国际红会。出版方面,早为之计似很必要。”[7]我国电影理论家、剧作家、评论家柯灵先生,在致范用的一信中,向范用推荐书稿,说道:“昨得复旦大学分校中文系教师殷仪、黄乐琴信,他们是《周木斋研究资料》的编者,搜集木斋遗作,得杂文二百余篇,都二十万言。木斋为文谨严,人格卓荦,尤为庸流所难望,徒以早夭,不为世人所知。……在三十年代的杂文家中,木斋的成就,实不在有些徒拥虚名者下。不知尊编杂文丛书中,可为木斋杂文留一席地否?”不论是朋友自荐书稿,还是推荐他人之稿,都为范用的出版选题提供了难得的机遇,丰厚的稿源。

有了实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选题的这个前提之后,范用先生编辑选题思想的又一个要点,就是选题的标准了。范用编辑选题的标准,一是书稿要反映时代发展需求,二是适应读者阅读要求。而且两者须同时具备。

最典型的例证,就体现在范用为出版《傅雷家书》所写的《选题报告》(推荐意见)中。《报告》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傅雷家书》出版的时代背景,点明此书的出版是落实政策的要求。

因此,出版一本傅雷的家书集,从积极的意义来讲,也是落实政策,在国内外还有好的影响。”

《选题报告》的结论是:“(《傅雷家书》)我仔细读过几遍,认为值得出版,对年轻人、老年人都有益处(怎样做父亲,怎样做儿子)。《颜子家训》最近还在印,这本《家书》就更值得印了。三联书店出这样的书,很合适。”

除了顺应时代的要求,《傅雷家书》还适应了广大读者的阅读要求。此书出版后的一版再版,印数不断骤增就是很好的说明。1981 年8 月,初版本发行了13000 本,一年后即加印40000 册。当时《新晚报》的报道称:“读者对某些作品,有时非常喜爱,以至一本新书在架上不到一两天已经抢购一空,最明显的例子如《傅雷家书》,这本新书发行的数量已经比别的书多了很多,但不到三天,全港的书店都没货了,三联在香港重印,依然畅销如故,结果一印再印,不知书店印了多少册,但此书至今依然是受欢迎的读物。”[8]截止2008 年底,有数据显示,《傅雷家书》(含增订本)的正式印数已达150 万册。一部图书有如此的生命力和影响力,充分说明了范用先生出版选题的精准性,非出版大家不能为也。

要精准确定既符合时代要求又符合读者阅读愿望的选题,并非易事。它需要编辑人员既具备“政治家”的视野,又富有理论家的勇气与担当。

范用曾多次谈到他的“读书观”,即“博学之,明辨之,开卷有益,读书无禁区。”并强调“这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不可割裂,关键在于明辨之。”我以为,他的这个“读书观”,又何尝不是他的“选题观”呢?的确,关键在于“明辨之”,在众多的信息源面前,如果不博览群书,对各种各样的书稿,不比较,不辨析,不弄清其真正的内涵,怎么能精准地确定符合标准的出版选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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