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视域下的亨利五世与马基雅维利主义

2021-11-03 01:56潘梦婷
海外文摘·学术 2021年15期
关键词:君主

潘梦婷

摘要:文学批评中始终有一个阵营坚定认为亨利五世是基督教国王,然而,在亨利五世“基督教英雄国王”的外衣下隐藏的是一位精明狡猾的“马基雅维利式君主”,他既天赋超群,有卓越的政治才能,又善于欺骗与使用诡计,为使其非法统治合法化,他不惜以政治美德犯下可怕错误。哈利王子符合马基雅维利为君主提出的要求,最后却被王冠吞噬,他在巨大的生理和心理的压力下走向衰竭和死亡。莎士比亚明显批评了哈利的政策以及弥漫其中的马基雅维利思想,他指出,马基雅维利式王子的成功只能持续很短时间,而这种短暂的胜利需要其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

关键词:亨利五世;马基雅维利思想;君主

中图分类号:I561.0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21)15-0023-02

莎士比亚不仅是剧作家,也是一位严肃的政治思想家,他创作的英国历史剧《亨利五世》体现了其政治思想之深度。年轻时的亨利五世即哈利王子曾因逃避罪责而出走,但在“第二四联剧”的最后一部中已经转变为成熟的君主,他平定贵族叛乱重塑了英格兰的政治秩序,发动阿金库尔之战并获得法国王位的继承权,他似乎休止了国内外的混乱和动荡,取得了不世的政治功业,但其精心设计的这场不义之战是为了掩盖兰开斯特家族统治的非法根基。

莎士比亚写亨利系列作品之前,英国人阅读马基雅维利的作品已有十年,马基雅维利何许人也?他是政治哲学史上最有争议的思想家之一,有人认为马基雅维利通过论证共和制追求国家的强盛、追求平民的幸福,因而其思想具有道德性,反对者认为马基雅维利重视结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而其思想并无道德性。莎士比亚是否读过马基雅维利的作品呢?这一问题没有确切的答案,但不管莎士比亚有没有直接阅读过马基雅维利的作品,哈利都被他塑造成了一个典型的马基雅维利式的王子,他既天赋超群,有卓越的政治与军事才能,又善于欺骗与使用诡计,犯下可怕的道德错误,哈利王子成长为亨利五世的故事中显示出莎士比亚对马基雅维利含蓄但尖锐的批评。

哈利是篡位者之子,为了他本人身份的合法性问题,他准备发动对外战争来重新树立起合法权威。哈利发动战争要做法国国王的要求显然是毫无道理的,但他需要这场战役消除政治不稳定带来的威胁,这个策略可以使贵族忙于境外的争执,哈利身份的合法性问题自然被遗忘。另外,哈利对战争带来的利益抱有更大野心,战争除了可以让人们把注意力从他身份合法性问题上移开外,还可以使整个国家同仇敌忾,为他带来耿耿忠心。哈利特别专注于战争,这刚好符合马基雅维利的建议,马基雅维利认为:“除了战争、训练和军事制度之外,君主不应该有任何其他的目标和思想”,这些话出现在《君主论》十四章的开篇,足以看出马基雅维利对战争的重视,对战争知之甚少的君主会遭遇不幸之事,也得不到士兵的尊重,而在战争中做出功绩的君主则会赢得人们崇高的敬意。在强调战争的重要性之后,马基雅维利还分析了君主有关军事的训练,并将军事技艺的外延逐渐扩展到君主应该掌握的全部统治知识,甚至包括了仁慈、和蔼之类的美德。

美德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欺诈艺术,马基雅维利眼中的美德与传统意义上的内涵有所不同,此种美德针对的是君主与国家,而不是纯粹的道德问题。哈利是个残忍的政治现实主义者,他曾当众羞辱福斯塔夫,也曾下令屠杀阿金库尔战役中的囚犯,但他的欺诈与伪装使人民相信他是个好汉。另外,哈利在消灭贵族中的敌人时设下圈套,使残忍处决的责任转移到受害者自己身上,从而保护了自己的纯洁名声,这正是马基雅维利式的智慧,即残暴和即刻的惩罚是必要的,但是责任应该转嫁到别处。哈利固有的技俩还有让自己的决定看起来像是别人授意,比如哈利利用了教会,但又使自己看起来像教会的工具,哈利为何选择教会?因为教会是强大的道德机构,它最适合为一场不义之战打掩护,通过教会对战争的正义性进行公开辩护,哈利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迎合了最高道德权威的意愿,他的伪装让他赢得了民心,从而也控制住了贵族们。哈利“实现了马基雅维利重要的政治规则之一:一个人必须知道如何做个坏人的同时表现出来像个好人”[1],这就是所谓的“伪装的假好人”,馬基雅维利认为如果君主有良好的善德是值得称颂的,但完全拥有并且保持那些美德是不可能的,因为君主身边有许多不善之人,若君主在任意事件上都保持善良与美德,等待他的只有灭亡。随后,马基雅维利指出,对于违背传统美德的行为君主要知道如何去做,并且能根据情况判断要不要做,这也要求君主做一个伟大的伪装者和假好人。“政治表象的伪装也就是告诉君主可以不必实际拥有臣民投射在君主身上的完美的道德人形象。马基雅维利强调的重点在于君主不要太严格地遵循传统的美德,他必须掌握欺骗和伪装的艺术,并能够将自己的真实意图隐藏在虚假的外表和借口背后[2]。”马基雅维利思想反映了马基雅维利自己的外交与实践经验,从个人的角度看这种伪装是道德上虚伪的做法,但马基雅维利对人性持有很悲观的看法,认为人性无法改变,所以他认为这种伪装是统治者政治统治的客观需要,是为了整个君主国的利益。

马基雅维利思想的基础和出发点是“性恶说”,在当时意大利四分五裂的背景下,“武力和欺诈是成功的诀窍,公开的图谋私利也不再需要任何掩饰,胜者王侯败者寇已成为公理,残忍手段与谋杀行为成为政治家的长策”[3],马基雅维利片面的关注当时混乱的政治情况,并经过观察和论证认为人的本性是自私的,人是自私卑劣、忘恩负义的统一。另外,他还认为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人的恶可以无限延续,人是善恶交错的复杂整体,这些理论使莎士比亚称他为“凶恶的马基雅维利”。马基雅维利基于人性特点将人民对君主的情感进行阐述,他将人民对君主的情感区分为爱戴与畏惧两种,并认为畏惧对于君主来说更有价值,因为爱戴取决于民众,是可变化的,而畏惧则取决于对方的意志,是君王可以控制的。另外,马基雅维利认为,君主在避免受到憎恨和轻视的基础上,应做到使臣民“既畏又敬”,即把“受人爱戴”和“被人畏惧”合而为一。哈利谨遵这一理论思想并做的很成功,在阿金库尔战役中他完全抛开个人感情绞杀巴道夫,在哈弗娄他残忍地威胁被入侵的法国人民,他把“女孩被嗜血成性的大兵抓住”“老人被揪胡须”“婴儿被挑在长矛尖上”“母亲们的惨叫声直刺云霄”等场景描绘得栩栩如生,这不仅让他的敌人对他产生了畏惧之心,也让他的臣民对他产生了畏惧心理,剑桥伯爵说像亨利这样同时拥有臣民敬畏与爱戴的君王还从来没有过。

在《亨利四世》下篇第四幕第五场中,哈利看到了王冠给父亲带来了恶果便责备王冠是最坏的黄金,他认为随王冠而来的忧患会吞噬戴它的人,国王不仅有“自然身体”,也有“仪式性身体”,即国王既是自然人也是国民综合体,王冠所象征的“仪式性身体”压垮了父亲的“自然身体”,使他虚弱得像废弃的残骸。另外,从哈利的责备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自己命运的预见,即戴上王冠然后被吞噬,最终他的计划也会随着他的死亡崩溃。莎士比亚平静而持续地指出了哈利所付出的可怕代价——“那些我们确实看见(还有那些我们可以推断的)的事情揭示出,哈利的心和福斯塔夫临死之时的心一样,‘碎了[4]。”随着剧情的发展,哈利变得不愿直接面对观众说话了,他真实的自我日益隐匿起来。哈利不愿与别人分享自己的想法,是因为他怕计划的中心部分被人察觉,于是他逐漸变得孤立,甚至连钦佩他的贵族们都没有人愿意特别亲近他,哈利计划的中心部分则是他想借战争建立自己王朝的合法性,对法战争是一场不义之战,战争以及由此带来的伤亡终究都是一件罪恶的事,因此他常常谈论战争的伟大却不谈及战争的正义。哈利真实自我的隐匿也是一种政治需求——在阿金库尔战役的前夜,法军人数远超英格兰军队,他的士兵们筋疲力尽又疾病连连,在绝境之下他有着自然人会产生的恐惧心理,然而他不能表流此种心理而使其军心动摇,国王角色的仪式性身体承担的重负耗尽其心力。哈利的个人特征完全被吞噬了,即使是哈利的“爱情”和婚姻,也仅仅是策略的工具,他与法国公主凯瑟琳结合了,但这仅是一种政治需要,零感情、零亲密的婚姻没有缓解他的孤独,哈利真实的自我依然承担着可怕的重负。同时,他在出征途中也像父亲一样遭受着致命疾病的折磨,在巨大的生理和情感压力之下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空虚的礼仪。马基雅维利的君王们很少能活着享受其胜利的战果,在阿金库尔战役获胜几个月后,哈利走向了衰竭和死亡,他的计划失败了,衰退的英格兰失去了法兰西,陷入国内战争之中的王国最终血流成河。

莎士比亚明显批评了哈利的政策以及弥漫其中的马基雅维利思想。莎士比亚指出,马基雅维利式的王子,有时能短暂扭转衰弱的政治局面,但这种扭转是暂时的,效果只能持续很短时间,而这种短暂的胜利需要国王破坏个人的自我整一性并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政治本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产物,然而在马基雅维利《君主论》所呈现的理论框架中,人处于被利益与政治支配的地位并异化为政治的奴隶,人民如此,君主亦如此,人民完全是君主操控的对象,失去了主体性,君主被绑在国家的战车上被国家权利反噬,成为了为国家权利服务的工具,在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之下,君王最终只能走向衰竭和死亡。

参考文献

[1]刘小枫,陈少明.莎士比亚笔下的王者[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2]程佳佳.马基雅维利论军政[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9.

[3]徐大同.西方政治思想史(第3卷)[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

[4]刘小枫,陈少明.莎士比亚笔下的王者[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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