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

2021-11-11 14:14
鸭绿江 2021年31期
关键词:当代作家沈阳教授

何 平

和大多数人一样,与林老师的交往都是因为《当代作家评论》。我记忆里的林老师应该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在中国各个城市之间飞来飞去。他的双肩包里永远是看不完的稿子,脑子里永远是想不完的选题。“飞”总被林老师的福建话读成“huī”,大家记得的那个林老师依然在“灰来灰去”。

我第一次在《当代作家评论》发表的不是完整的论文,只是硕士论文摘要。有一段时间,《当代作家评论》有个小栏目叫“学院传真”,专门发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相关的学位论文摘要。不记得这个栏目是不是周立民主持的。2001年第5期,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当代作家评论》上,那么至今已经20年,这可以算作和林老师交往的开始吧。这篇硕士论文摘要是批评家汪政推荐的。2002年,我离开原来的工作单位去南京师范大学读博士,博士论文做的是现代文学方向的选题。本来我做文学批评就比较晚,这样一来,和文学批评就更是渐行渐远了。2004年,汪政老师给《当代作家评论》组过一个江苏作家的研究专题,我写过一篇《魏微论》。仅此而已,和林老师似乎没有私人的交集。

转机是在2007年的冬天,应该是寒假将至未至。那时候,我已经留校工作两年,同专业的何言宏和贺仲明老师都已经是有影响的青年批评家,我也从现代文学回到了当代文学批评。

2007年,在一列从沈阳到大连行进于北方深冬的火车上,何言宏教授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和辽宁师大的张学昕一道,刚刚在沈阳和林老师一起商定,他要给《当代作家评论》做一个新栏目“诗人讲坛”。这个“诗人讲坛”,呼应的是此前《当代作家评论》与苏州大学王尧教授的“小说家讲坛”。至今犹记,想象中北方狂野呼啸的风声,和言宏教授擘划诗歌未来的热烈。是啊,大家一起做。我后来和林老师交往深了,会时刻感受到他那种能将研究者烧灼起来的热烈。而那一刻,应该正是言宏教授从林老师那儿接过了一把火种。

很快林老师给我派活儿了,是一篇范小青的作家论。我查了一下,这篇作家论发表在2008年第1期的《当代作家评论》上。后来听林老师说,这其实是一次考试。范小青是林老师交往很多的作家,他对范小青亦有自己的判断,他要看我怎么看怎么写。对文学的事,林老师并不因为熟人推荐,就预存了信任和宽纵,他要自己看自己去验证。

这是我们真正交往的开始。这一年我在《当代作家评论》发表了6篇文学评论。也正是这一年,我开始进入林老师的文学活动圈。为什么不可以是“圈”呢?在我的理解中,只要出于公心,有时候“圈”就是一种态度,一种价值立场。事实上,林老师的杂志和文学活动都有他的圈,但这个圈不是狭隘的、私利的。

那时,林老师在给渤海大学张罗文学活动。2008年邀请的有小说家阿来、李洱、尤凤伟、储福金和诗人徐敬亚、王小妮等。我和言宏教授先到的沈阳。在沈阳,林老师为辽宁诗人宋晓杰和哑地做研讨。他们当时都是辽宁有潜力的诗人。这是我们的即便不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印象深刻的初见。之后,我们一起到锦州的渤海大学。这也是“诗人讲坛”的第一场,我做了这一场的主持。可见林老师的放任。我也就初次见识了林老师文学活动的日常,有文学,也有烟火气。白日里放谈文学,夜晚则是万物皆可烤的锦州夜宵。大会散了,我、阿来、言宏等随林老师和嫂子继续去了张学昕教授所在的大连。在大连,我见识了林老师和嫂子的无微不至。一个细节:日常闲聊中,林老师和嫂子摸清了每个人的孩子的身高年岁,暗暗给每个孩子准备好一套衣服做手信。也因为张学昕教授,大连在我的记忆里是丰饶的、豪放的。

这之后,和林老师的交往应该是许多人都经历过的作为《当代作家评论》的作者和林老师朋友间的日常文学生活。他总是把作者做成刊物的朋友,以至于我在五六年的时间里,几乎只给《当代作家评论》写稿子。

说到稿子,也许外边的人看到的都是《当代作家评论》的熟人老面孔,看不到林老师私下的严苛。我自己就被林老师狠狠地教训过。一次因为给《美文》写专栏,被他狠狠地骂过不务正业,不好好写文章。和梁鸿说起,她说她也因为写梁庄,被林老师这样狠狠骂过。另一次是金宇澄的《繁花》,林老师做小辑,我交了一篇会议发言的整理,被退回重写。

我和林老师的交往已经是他做《当代作家评论》主编最后的几年了。林老师肯定也意识到他和《当代作家评论》之间的聚会终将散场。但他对中国文学的热力是需要散发的。2010年之后,林老师在江苏常熟开辟了他的新战场。现在回过头看,林老师的这次南下,既因为江浙沪有他的许多旧友新知,更因为地方官员的“蛊惑”。而后者的“蛊惑”,直接导致林老师将他毕生的藏书、手札等等都搬到了沙家浜。因为离得近了,几乎和林老师一两个月就能够见上,我能够感觉到林老师俨然梦想成真的愉悦和活力四射。确实,常熟理工学院的领导许霆、傅大友和丁晓原等解放了林老师的潜力,他在这个学校做杂志做讲坛,不亦乐乎啊。多少国内一流学人因为林老师来到了常熟,而新创的《东吴学术》也生生地被林老师做成了一流刊物。然而,往往是好景不长,时移势易,物非人非,不知道林老师在沙家浜那些书、那些字安好否?我隐约还记得,苏州大学范培松老师曾经多么反对他把毕生收藏搬到沙家浜。

林老师生病以后,居家整理一些资料,他在微信朋友圈说到我参与的《东吴学术》“学术年谱”。这个“学术年谱”在《东吴学术》开栏之前,我们在林老师家边的宾馆有过一次彻夜长谈。林老师是想在南方安放自己的下半生的。他在苏州园区边的小镇买了房,可是他最后还是回到了北方沈阳,回到了这个给他快乐和不快乐的城市。林老师还说到了他和云南大学李森教授的认识,他将此列为我的一大“贡献”,我惶恐,不知能不能领受。李森教授其实是他的老朋友《作家》主编宗仁发的作者,林老师要做长春诗人任白的研讨,问我喊谁合适,我推荐了李森教授。可以肯定的是,云南昆明,又是他最后的学术战场。事实上,锦州、常熟和昆明,只要能够做他的文学事业,哪儿都是林老师热爱的地方。

念及云南昆明,已经是林老师的转折时刻。2013年,林老师和他的《当代作家评论》,深爱过,散了,结束了。最后一个活动,是圣诞节前后吧?去了很多人,给几个批评家颁了奖。至此,我也有八年没有给《当代作家评论》写稿子了。

2014年春天,我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访学时,曾邀请林老师和嫂子去日本走走。我没有意识到我们相处的快乐时日已经那么珍贵。日本风景是美的,我们相聚是美的。在东京,林老师执意要请南京朋友成秀虎在日本留学的女儿吃很贵的烤肉。后来林老师和成秀虎也成了好朋友。林老师和我几个做艺术的朋友都成了好朋友,尤其是宜兴做紫砂的张正中,一直到现在依然不离不散。这是令人欣慰的,因为我的几个朋友,林老师说起宜兴,总是非常愉快。再说那次日本之行,朋友的朋友,日本书法家菊山武士全程陪着我们走了京都和奈良,甚至去了很少中国人知道的日本传统的制墨作坊。我不知道,为什么从东北旅行社出境的,每到一个住宿的地方都要盖一个章回去交差。每次,林老师让人家盖那个章,都会孩子一般天真地笑着。也是在京都,因为要做任白的活动,林老师给李森打电话。也就是打完电话之后,我忽然看到,林老师从椅子上起身的腿脚不太灵便。当时嫂子说,这样已经有些日子了。

这次回国后,王尧教授带林老师分别在苏州和上海的医院做了检查和诊断。然后,林老师也做了自己的选择。这一年元旦,我们在苏州还有一次聚会,张新颖从上海、张学昕从大连、我从南京过来,加上在苏州的王尧和叶弥等朋友,快吃饭时吴俊也匆匆从南京赶来,还带了一盒他夫人做的泡菜。这以后,林老师去云南多了,一住数月,和大家见得少了,这样聚会的热闹当然更少。再之后,林老师的消息就是辗转各地去治病了。

这几年,和林老师在南宁、沈阳还有可数的几次见面。眼见得那个“灰来灰去”的林老师成了被轮椅推着的林老师,成了静默而不能言者。最近的一次,在沈阳林老师家,他挣扎着要用手机连上电脑和我说话,但在他家的一个小时,他努力能打出的就是我的名字。我知道,他的心里,依然住着一个想鼓励我甚至骂我的林老师。

好久没见林老师了。听说这半年,他都是在医院度过的。春夏时准备经大连去沈阳,营口疫情波及沈阳。上个月20号准备从南京飞沈阳,因为疫情,出不去。我看到阎连科老师在沈阳和林老师的照片。也许,至今,林老师的那些朋友都有一个美好的愿望:林老师好起来,忽然“灰”到他们的城市,出现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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