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余水畔读苏童
——关于苏童的一份不完全社会阅读报告

2021-11-11 14:16唐睿李晁林婉清等
四川文学 2021年8期
关键词:苏童作家

□ 文/唐睿 李晁 林婉清等

参与者:

唐睿 李晁 林婉清 顾庆瑞 万昕为 胡倩怡 龚鸿春 黄棉金 李婷 孟醒 万飞杨

统筹整理:

林婉清

唐睿(小说家,现居香港):

穿过英式拱廊,推开红砖墙中间的厚重木门,就是编辑安排好的访问地点。香港大学文学院,实在是跟仰慕作家初次见面的理想地点。

那是2012年3月,香港大学文学院邀请了苏童老师来港担任驻校作家,并专门为本科生上一门创作课,而我则应一位编辑朋友的邀请,为苏童老师做了一个专访。

自从2000年的课程改革起,创意写作教育在香港的中学和大学,愈来愈受到重视,许多学校除了开设写作课程、办文学奖,还竞相邀请享负盛名的作家担当比赛评审和驻校作家,而在那段岁月,苏童老师无疑是其中一位获邀频率最高的作家。

香港的院校喜爱邀请苏童老师,除了基于他的知名度,似乎也是由于,老师跟这个城市,存在一种相互理解的默契。

说来奇怪,苏童老师当时在香港广受欢迎的作品,无论是历史或者乡土题材,都跟大部分香港读者的生活经验存在相当的距离,但许多读者在阅读这些作品时,却都感到非常亲切,而这种阅读体验,却未必能在同代先锋作家的相同题材作品中获得。

过去一直觉得,这特殊的现象,乃源于老师的独特行文魅力,直到2012年跟老师见到面,跟老师一起造访了港大附近的地区小店,才大致明白个中玄机。

一路和老师走着,我霍然发现,老师跟整个小区、路上的风景,竟没有半点违和感,仿佛他本来就属于这个小区。这种气质,跟造访这城市的次数多寡,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许多人在多番造访甚至移居一个地方多年之后,仍然是那地方的局外人。苏童老师能够和这城市融合在一起,乃是因为他对香港这城市,有很纤细的把握、很明白这地方,而他之所以能够深度把握这城市,大概是跟他能够以一种类似电影视角的视点来观照这城市有关。

造访香港的人,都难免被这城市同时出现的纷纭声音、画面、情景,以及这些讯息所能够转化成的意象,弄得疲于奔命,摸不着焦点;而惯于在这里生活的人,则会避免刻意求问这些讯息、意象的主干,乃至它们所包含的意义,而是以一种类似电影叙事逻辑的综合接收方式,把身处空间的声音、画面、情景,梳理成一种气氛,然后以开放的态度诠释这些气氛、在里面生活、与他人互动。

香港读者,相信就是在苏童老师的作品上,感受到这种电影的叙事逻辑,因而对作品产生亲切感。多亏彼此能够以这种逻辑互相理解,许多本地色彩浓厚的文艺创作,在苏童老师担当评审的比赛里,才得以侥幸获得评审的关注,包括我的小说《脚注》。

李晁(小说家、《山花》编辑,现居贵阳):

还是少年时代,或许是少年的尾巴,我永远记得那个日子。

十六岁的我从河边回来,走进街道上一家书店,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里,翻到了一本叫作《水鬼手册》的小说集,作者苏童。这书名一下吸引了我,虽然我不知道作者苏童是谁,但这不妨碍我对他产生兴趣。我觉得这就是生活中的神奇时刻,你由他人进入了一个可以秘密交流的世界,这个世界几乎和你置身其间的世界没什么两样,但不同的是,经由他人的表述,你发现了这个世界被隐藏的部分,品尝到了在你那个年龄无法品尝到的更多的隐秘情感,而那些我们司空见惯的情感竟被表达得这么美,近乎妖娆,这简直不可思议。

那时的我喜欢游泳,而我就生活在江边,这是天然的优势。在我们那条江里,每年都会死掉个把人,大人们习惯而懒惰的解释是:那些人都是被水鬼抓去的,人在水里淹死就变成了水鬼。于是每年这条江里都会诞生一些新的水鬼,而作为报复,这些新的水鬼就会去抓新的人成为下一个水鬼。这当然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可我的疑问是,那些旧的水鬼哪里去了?他们还生活在水里吗?这问题不便出口,所以当我见到《水鬼手册》时,本能地以为这是一本答案之书。那时的我当然有足够的知识去无视大人们的讲述,可这暗示挥之不去,我也知道我的疑问是空中楼阁,但我依然想知道一个作家是怎么去写一个关于水鬼的故事的。出于好奇,我将这本《水鬼手册》带回了家,借此,我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带着守望特质的世界。

那是混乱无序的时代,懵懂无知的岁月,是少年的孤独和莫名心事,乃至由此产生的冲动与残酷事件,都呈现了生命本真的躁动与人性魅力,这些不安少年的生存状态,构成了苏童极力想要凸显的精神心理与生命原初的成长力量,这也是苏童笔下诗意生命的表现之一,即欲望的一种童年模式。这当然来自我现在的概括,关于苏童的少年叙事,少年的我从偏西的南方遥想了一个东南的南方……

时间略去,我成了一个编辑。《山花》2018年第1期做了一期“童年小辑”,第一篇文章正是苏童的《水缸里的文学》,作为策划者之一,我写下了当期的编者按,作为苏童多年的忠实读者,这是我第一次与苏童纸上相遇,竟是这样的方式,我隐身在一段文字中。

“童年的概念出现得较为晚近,她被认为是一种发明和创造,又很快成为整个社会和心理的参与、规范过程。在这一视域之下,童年沦为特殊产物,被有意对待,但我们仍能看到童年的两面性:一方面她拥有相对独立的背景和舞台(成人在其间扮演了更为天真的角色),另一方面她又不可避免地被纳入整个社会文明之中(成为成人的缩影),这便是童年的矛盾,独特又模糊。从影响来谈,童年更酷似种子的萌芽与蜕变,这一进程能作用到人的一生,我们考量童年及其带来的,会逐渐确认,是那样的来路造就了眼下的自己……”

我想象苏童能读到这一段文字,这变化的根源可是当年他留给一个少年人的。

林婉清(现当代文学硕士,现居福州)

:“苏童”这个名字是直到本科期间才对我发生意义,但不是因为文学史的课程阅读要求,而是偶然地看了一本中国现当代文学经典作品的文集。更多的信息早已经忘却了,只隐约地记得封面是深深浅浅的绿色。那天就在图书馆里看完了《妻妾成群》——通篇下来都有点阴森的冷气,走笔之间还很有鸳鸯蝴蝶派的味道。查阅了文学史资料,又获悉作者苏童原是从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派逐渐声名鹊起,出于好奇也就翻阅了一遍先锋作家群的作品,心中印象最深的还是苏童,但反倒留下了近于张爱玲的评判。也没去看期刊论文,所以这样的想法直到看见某书中谈及苏童对张爱玲的《鸿鸾禧》赞誉有加,才得到来自作者的支持。尽管此种风格上的观感必然不独属于我个人,但作为年轻无知的阅读者在作家与作家、书籍与书籍的交互中得到印证却也还是很值得珍惜的缘分。

此外,也是在阅读苏童的过程中才知道《大红灯笼高高挂》是改编自《妻妾成群》,便也才慕名去看了这部电影。电影的成功并没有直接地作用于我,反倒是在我了解了苏童这位作家之后,成为填满作家面目的一层装饰。

苏童有一部分以“香椿树街”为背景展开的作品,具有地域色彩的“香椿树街”似乎也是苏童的精神领地之一。《刺青时代》《西窗》《白雪猪头》《像天使一样美丽》《菩萨蛮》《城北地带》等一系列文本中的人物与房屋、河流等日常空间景观相呼应,共同营建出一种笼罩性的病态忧郁感。至于具体的人事,苏童还能够发掘人物的矛盾心理,呈现出相当具有生活真实感的前后相左之处。例如孙玉珠为了儿子红旗,先是改换了身份证上的年龄,后又不断自我说服,认定红旗并未强奸美琪,不断上访要求改判。其心态从愧疚转而为受害者的委屈与愤怒。正是由于这种个体本身的前后缠夹,才更深刻地折射出一种寓于平常之中的自欺与狠毒。

这又不得不说苏童对张爱玲的《鸿鸾禧》的喜欢确系眼光毒辣。作为读者,好读著名作家的经典作品,于张爱玲则是《金锁记》《色,戒》《红玫瑰与白玫瑰》此类,《鸿鸾禧》始终不属于负有盛名的文本。但《鸿鸾禧》所透露的日常细节、情感变化应当是作为作家的苏童所激赏的写作取向。“香椿树街”中的种种人生,尽管不乏愚昧气息,但苏童仍巧妙地捕捉到了平坦人生河流中如同旋涡般掩藏的情绪。

此外,苏童的譬喻也显得相当流动化。《城北地带》开篇即有“她们抬着一盆脏被单结伴到河埠石阶上漂洗,话题就像肥皂沫子源源不断”。这样的比喻将生活细节和情绪状态做了相当契合的联结,也足以表现出一位优秀作家对生活的把握和延伸。

顾庆瑞(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现居淮南)

:就我个人的阅读喜好而言,我喜欢看作家写自己的故乡。可能是因为自己眷恋又依赖着生我养我的一方水土,于是总觉得以故乡为主题的作品表现出的是最接近真实的作者本人的情感与生活经历,也是我比较容易共情的地方。

在图书馆看《八百米故乡》为题的作品集时,室外是个阴冷的多云天,可能是衣服穿少了,书中的某些文字让我有些头皮发麻打冷噤,比如“人们喜欢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河流憎恨的也许恰好是这扇窗户”;金鱼最终“背叛了应该背叛的人”;被扼死在郊区竹林的“古典派”,似乎好久没有在文字中感受到如此尖锐的恶意了。不是作者的恶意,隐约是书中那个被描述出来的世界的恶意。这种恶意也许不是针对我,但是“人”“人们”,尤其是“女人”的界定让我有一种被劈头盖脸指着骂的错觉,下意识感觉到不适,下意识皱起眉头想去接点水喝逃避一下。当然在这本书里这种情况是少见的,多数文字在我所能承受范围内。虽然看到的内容和我所设想的相去甚远,但那种潮乎乎阴沉沉的天气应该是我记忆中苏州的样子。

直到看《城北地带》,那种被拉入沼泽里的感觉越发明显。我是用文献传递读的,有些庆幸一次只能传五十页,可以强制性让人从其中抽离出来。潮湿的透不过气的感觉从开始蔓延至结束,明明是世俗甚至有些粗俗的生活,但严肃到让人轻松不起来。

回到开头提到的恐惧,我害怕很多事情,比如看代入感太强的文字。那种或强烈或慢慢渗透导致心脏被挤压的感觉,是一种不太好的体验,但又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是沉溺,与水有关。好在美在其中显得尤为明显并自动占领了我的记忆。沉默的达生看见的也是我所看见的:风从护城河上吹来,吹动了女孩美琪的白裙,白裙像一只飞鸟般地朝左侧和右侧飞,但白裙飞不起来,美琪用手压着她的裙子朝桥下走,美琪好像握着一只死去的鸟儿朝前走。如此凄楚如此美丽,咚、咚地敲击着达生和我的心。

万昕为(私营企业职员,现居厦门)

:第一次接触到苏童的作品,竟然是因为抖音。偶然刷到的电影讲解的视频,正好是张艺谋导演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看完视频后在搜索原片资料时发现其原作是苏童的《妻妾成群》。既然有原作,那么看电影的同时再阅读一下原作,也是我个人对于影视改编作品的一个欣赏习惯。

在阅读原作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与以往不一样的体验。以往如果在看完电影再阅读原作的情况下,总会把影视作品里的演员和行为代入到文章中去想象。但是此次阅读,即便是有电影的影响在先,我却无法把颂莲和巩俐的脸对照起来,或许也是因为内心对“巩皇”如今在国际影视圈的刻板印象,而苏童笔下的颂莲更加细腻,既有作为“女学生”的天真和个性,也有面对女性欲望的天性,同样也有女人的娇媚和性感。这种复杂和矛盾,在《红粉》中的小萼身上也有体现,出身妓院的她,因为在秋仪的庇护下,被抓去改造时,还是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却也会在面对老浦的糖衣炮弹中,展露出青楼女子的妩媚,同样也有了世俗的背叛。而深谙世俗规则的秋仪,跳车时的勇气,出家时的决绝,面对亲人的心软,以及最后收留小萼孩子的善良在她身上都体现了出来。

此外,我还发现在阅读的这些作品中,女性角色的反差对比,也是其作品的一个特点。表面慈善内心恶毒的卓云和外表刻薄私下直爽的梅珊,看似天真无助却自私的小萼和体验人生百味却归于平淡的秋仪。这样的角色对比和反差,既让人唏嘘,也让人感叹生活即是如此。

现在再想回那个问题,为何觉得《大红灯笼高高挂》和《妻妾成群》的角色无法代入?也许是因为,苏童文字的细腻,所给人的遐想空间,以及对于人物性格的变化和成长,的确是短暂的影视作品所不能描述出来,也无法替代的,这又是为何,文学所存在的原因吧!

胡倩怡(艺术自由职业者,现居佛罗伦萨)

:在我正式阅读苏童之前,只是对翻拍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有所耳闻,但在书店发现了这位作家之后,就购买了一部短篇小说集回家阅读。

第一次读苏童的作品时,一口气看完了大半。这些小说中,令我印象最深刻之处是作家对环境的描写。常常是用几个句子,便使人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把人一把拉入了作者笔下的时空中去。终年不见光的十九间房,光怪陆离的老上海,神秘的香椿树街……这些景物描写常常把气氛渲染得恰到好处,更易于读者与小说人物共情。景物与人物的命运紧密相连,往往在开篇看到的景物就已经让人察觉人物命运之舟要航行的方向。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时不时就会跟随着故事情节皱皱眉头,偶尔还忍不住诧异地轻喊一声:“天啊!”总之就是时时揪着颗心,而且因为作者常常在文章尾声戛然而止,人物结局不得而知,使我在看完后还久久不能平复。不知道是否由于作者总是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方式来叙述的关系,我对作者笔下的几乎每一个人物都有一种熟悉的距离感,我会惊讶于这种人物,或是说这种行为的存在,但回过神来想的时候又觉得这些事物真实得触目惊心。

我在小说中看到那么多冷漠的人,冷漠得形形色色。

我的感受是作家好似能够把人性中的那些灰暗面在短短的篇幅中无限放大,使那些本来隐藏在人性深处的冷漠、刻薄、事不关己赤裸裸地表现在人物的对话、行为、神态中。那些装模作样下的丑恶面貌,仿佛成了每个人的真实写照,在阅读时也一再让我审视身边人,继而审视我自己。

龚鸿春(职业妈妈,现居福州):

近几年阅读苏童还是因为朋友的推荐,从朋友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这么耳熟又一时想不起,甚至还在想这作家是男是女啊!后来到了书店,在电脑上查找苏童的名字,赫然跳出的书单让我又惊喜又意外。

《米》这本书在一瞬间勾起了我许多记忆。作为20世纪70年代生人,王朔、贾平凹、苏童都是陪伴过我们青春岁月的。但是我已经不大记得第一次接触苏童是哪一年了,只记得是在老师推荐的课外阅读摘抄里看到《米》的一段节选。不知是因为当时年轻还是阅历不多的缘故,只觉得阅后心情很压抑,也就多年没有再看过。

但在前几年朋友的极力推荐下,我又读起了苏童。这次最先看的是《自行车之歌》这本集子。那天,我独自在家,只看了序言就被深深吸引了。每个小短篇大部分引起了我的共鸣,甚至一两下,看着苏童的描述,我鼻子酸了眼眶湿润,只能合上书、闭上眼睛想起我也经历过的场景……

《九岁的病榻》中写着“父亲为我买了一块做成蜜橘形状的软糖,橘子做得很逼真,更逼真的是嵌在上方的两片绿叶。我记得那是我生病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看着这篇,我突然恍惚!苏童生于20世纪60年代,他度过童年时我才刚出生,可我的童年也因为生病了得到过父母买的糖,跟他描述得一模一样。回忆顿时涌上脑海。原来生病时的一块糖会如此安慰年少害怕的孩子。我也有个女儿,忽然觉得,如果碰到她难过的时候,她跟我要求要买漂亮的糖果,我想我现在会答应她了,而不是考虑那块糖吃了会怎样。这是苏童的文字让我有所感悟吧!

文字所拥有的特殊魅力或许就是能够定格人生,曾经的感受慢慢随着年岁埋进心底,但苏童的描述让这些曾经熟悉的各种场景,像电影一样可以在脑海里浮现。甚至我没经历过的也会在他的文字里感同身受——哦,原来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是那样上课的啊,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也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啊!

《自行车之歌》由许多短篇组成,因为写得很生动,当时的我熬夜便看完了。现如今,我想我可以再试着看看苏童的《米》了,应该一样是很精彩的!

黄棉金(舞蹈教师,现居光泽):

一次偶然从朋友口中听到苏童这个作家,听说他的写作风格与余华是一派的,因为我很喜欢余华的书,所以就想看看苏童的书。

那天翻看苏童作品集时,看到《十九间房》这书名就有种想看的冲动,这书名有种神秘感,让我想到余华的《第七天》。当我进入这本书时,一直有种错觉,以为在看余华的书呢,与《活着》那种感觉很像。《十九间房》把那个时代特有的贫困、人性的冷漠、青少年的躁动、扭曲暴力以及社会的混乱描写得淋漓尽致,看似简单地叙述一个孩子从出生到成长的整个过程,却展现出复杂的人性以及社会的贫穷落后对孩子们造成的伤害。看着看着好像回到那个年代,心情很压抑,有种窒息感,但却又吸引着你一直往下看。

另一本《妻妾成群》风格倒不一样,一开始就感觉比较轻松,描写日常点滴,没有太多修饰性的东西,但却觉得很真实自然,就像看一部连续剧。从日常小事反映出人性复杂的一面,让人不知不觉想一口气看完。这种对女性心理细致的写法让人以为作者是女性。

另一篇《米》写出那个时代的贫穷饥饿,人们渴望能吃饱,为了生存到最后、为了满足欲望的一生经历,文中充满人性的丑陋、悲惨以及那个年代弱肉强食的社会现实。还有另一短篇《园艺》,感觉太冷漠了,亲人间谁也不管谁,好像都是行尸走肉地活着,没有情感,看完最后结局时心情很沉重,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看不到光明。

总觉得看苏童的书太沉重了,他把生活中看似简单的人和事用平静而简单的语言讲述出来,让人想笑笑不出来,伤感却哭不出来,但让人看了却无法忘记,久久地沉浸在书中,有种很复杂的心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看他的书,但偶尔还是会想看一篇,想找虐的感觉!

李婷(国企职工,现居罗源):

对于苏童,我想大部分80后最初的记忆,应该都是由他的一部小说《妻妾成群》改编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开始。那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看电影。昏暗的电影院,空气里夹杂各种食物的味道,对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处在孩童时期的我来说,电影院是一个非常新鲜、令人向往的地方。作为一个并非来看电影本身的观众,不知是周遭的环境烘托了气氛,还是我本就是一个过于感性的孩子,电影结束后我被一种非常压抑的情绪环绕,久久无法抽离。当时想,这电影不好看,但不好看在哪?多年以后我再看原著,我想那是一种对命运无法摆脱的压抑感。

是否很多人都会觉得他的作品带有很多负面消极的情绪,充满对命运与生活的无奈?二十多年后,我再看苏童的作品,有了不一样的认知。我想他也许并不是一味想传达那些消极的、负面的、无法摆脱的命运。

这要从他的一篇短篇小说《一个礼拜天的早晨》说起,也是非常偶然翻到,当时我反复读了两三遍,震撼了结婚多年的我的感知。感触很深的就是这几乎是我们大部分人的婚后生活写照,也许事情不相同,但是那种气氛、那种婚姻中两个人相互不能换位思考、不能相互体谅导致的矛盾的带入感太强了。现在生活压力大,节奏太快,导致我们很多时候忽略了身边的人,没有关心、体谅、换位思考,往往造成很多不可挽回的结果。

我想一部好的作品、一位优秀的作家或许都不是在建筑理念的空中楼阁,“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也不仅仅是一句套话。苏童是我会一直阅读的作家,因为我能够在他的作品中感受到生活中的真实,但又有一种凌驾于生活之上的命运感,那或许就是作家比起我们普通人来得透彻的地方吧。

孟醒(高中语文教师,现居南阳):

初读苏童先生作品之时,我刚刚本科毕业,开始从事中学语文教学工作。苏童于我而言,像是一个平日里有所耳闻的作家名字,至于小说、散文等等创作内容却有些模糊。又因为平日里在书店所见到的苏童先生的作品,大部分都和年轻作家的作品摆放在一起,所以我潜意识里总觉得他应该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新锐作家吧。

但经过一番了解之后,我才知晓,苏童先生的成就远非“新锐作家”能比得上的。对于他个人,我还称不上足够了解,但从他的文字中能感知出,他是个有些敏感的人,对人性带着悲观的审视,善于塑造各具特色的女性角色。正如莫言曾评价其说:“苏童作品中对女性的把握,我觉得好像是天生的,所以有的作家真的需要天分。对女性微妙的情感把握准确,是我望尘莫及的。”苏童先生总是以一种敏锐犀利的眼光注视着女性,与此同时,又用极致克制甚至温情的笔触去描写她们的生活。

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先生的短篇小说《妇女生活》。小说讲述了娴、芝、箫一家三代女子极为相似的感情命运,读完这篇小说后,我感叹于宿命的轮回,虽然三代女子性格各不相同,生活的时代也都大相径庭,但却都有着悲惨的命运。令人唏嘘的是,她们都把自己的不幸命运归根于各自的母亲或女儿,她们缺乏被爱的感受,同时也缺乏爱人的能力。小说中的第一代女子娴,她从未真正审视过自己,哪怕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也是寄希望于男人,未曾想过要靠自己走出困境。如果说娴的悲剧源于自己,那么芝则是被动陷入了悲剧命运之中。她的悲剧在于从小就过于缺乏爱,所以她的爱充满了渴望和占有。她虽然更懂得珍惜感情,但她同母亲一样,也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自己并未拥有经营生活和感情的能力,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将幸福拒之门外。第三代女子箫,她的人生延续了母亲和外祖母的不幸。虽然她是一名新时期女性,也有自我觉醒的意识和行为,但是由于从小成长在一个无爱的家庭环境中,她的性格是冷酷无情的,不仅对身边的人冷漠,对自己也是如此。

读完这本书后,我体会到了先生行文的功底,也惊叹于他对女性形象居然可以刻画得如此传神。除此之外,我还有这样的思考:命运的悲剧性真的是无法扭转的吗?我认为答案是否定的。我们虽然无法选择原生家庭,也无法选择那些早已存在的生存困境,但是我们依然可以拥有向阳而生的希望和直面人生的勇气,拼力和命运抗争,这才不算来这世上白白走了一遭。

万飞杨(公务员,现居杭州)

:我第一次认识苏童,是在2017年,那时的我正备考文学研究生。在朱栋霖撰写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上,我看到了余华、苏童、王安忆等一系列作家。苏童的《妻妾成群》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五十岁的陈家老爷迎娶了年轻姑娘颂莲,颂莲从此陷入了与其他三位太太勾心斗角的权谋之中,最终丫头雁儿不治身亡,三太太梅珊“跳井”,四太太颂莲发疯,陈家老爷迎娶了年轻漂亮五太太文竹,悲剧在这个大家庭里重复上演着。

而在最近,机缘巧合之下,我在书店中看到了苏童的《妻妾成群》,一时兴起便买回家开读,读完之后除了悲哀,便是悲哀。那是一个充满悲哀的时代,封建的陋俗不断地毒害着每一个小人物,破坏她们对理想的追求、对爱情的向往,吞噬她们的人性,最终只剩下对生命的憎恶,最终选择死亡,或者变成疯子。她们也曾反抗,三太太与医生畸形的爱情,是对陈家老爷的反抗,她们也曾逃避,面对家中的权谋,颂莲一味逃避,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雁儿的报复,其他太太的嫉妒,陈家老爷的特殊癖好,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小人物的悲剧,着实令人扼腕,这种扼腕,不仅是对那个时代遭受迫害的女性的扼腕,而是作者对于自己悲惨命运的扼腕。作者苏童9岁便患上了严重的肾炎和并发性败血症,不得不休养在家,病魔让他早早感受到痛苦恐惧的滋味,无论是惨死的雁儿,还是发疯的颂莲,或是被杀害的梅珊,她们身上都渗透着其感同身受的悲剧色彩,而五太太文竹的登场承载着他对于生命的更深层理解,是反抗,或是服从,她最终能否逃离轮回的牢笼?

在我看来,《妻妾成群》这部作品承载着苏童对那个黑暗时代的理解与自身命运的解读,而我在两个生命节点与这部作品相遇并读懂这部作品,也是我走进苏童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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