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用兵之道

2021-11-25 03:23俞美玉
孙子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刘基刘伯温朱元璋

俞美玉

刘伯温作为明朝第一谋臣,被誉为政治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关于其军事家之誉,更多的是建立在刘伯温的军事谋略上。即便《百战奇略》是刘伯温的军事著作存疑,也无损于刘伯温军事家的地位。刘伯温的用兵之道既体现于其元明两朝的军事实践,也散见于《郁离子》《拟连珠》及其他的文章中。刘伯温以易道智慧、全息性思维考察了天道、地道、人道,明了善恶并存之人间真相;还考察了自东周以来,天道元气从未恢复过的现象,天病,故作为天之子的人类也病,出现了很大问题,社会处于动荡飘摇时代。在刘伯温看来,人之所以能够与天地并列为三,是因为天道有所不能,而人能之,可以帮助天恢复元气,如尧舜禹周武王周文王之类是也。却自从东周以来,孔子开出了方,但未有圣人出,天之元气未复。[1]所以刘伯温心怀天下,探索与实践救时之政,提出重视教化、化民为善、以政弼教,还必须以杀止杀,内修文德,外严武备,但用兵前提是仁德,是正义之师。王珏先生提出关于军事的认识可归结为四个层次:“第一,天地之道(回归人性); 第二,全胜之道(上兵伐谋);第三,战胜之道(战胜方法);第四,诡诈之道(阴谋诈术)。”[2]刘伯温的军事思想属于第一层次。李卫公靖把中国历史上的大才分为三等,一等是知“道”之才,“至微至深,《易》所谓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是也”。二等是知“天地”之才,“能以阴夺阳,以险攻易,孟子所谓天时地利者是也”。第三等是知“将法”之才,“在乎任人利器,《三略》所谓得士者昌,管仲所谓器必坚利者是也”。前二者可视为“王佐之才”:“若张良、范蠡、孙武脱然高引,不知所往,此非知道,安能尔乎?若乐毅、管仲、诸葛亮,战必胜,守必固,此非察天时地利,安能尔乎?”[3]王佐之才的境界有别,而其共性在于发谋定计皆本乎道德仁义。刘伯温无疑在此王佐之列,本有帝师王佐之誉。《百战奇略》的内容侧重于用兵原则与方法,是将才之学,刘伯温先生用兵之道是超越这个层次的,是帅才之学,是站在政治家、军事家角度,从刘伯温军事实践中看出其用兵之道是谋略与战策、战术之用并驾齐驱的。

(一)刘伯温佐明的军事贡献

刘伯温在元朝担任两任都事(浙东元帅府都事和江浙行省都事),从事武职,其军事实践在平定吴成七、自募组织地方武装中卓有成效。但其更具历史意义的军事实践活动主要是为朱元璋消灭群雄、推翻元朝、安定天下出谋划策。其军事贡献主要是三个方面的谋略建策:一是陈“时务十八策”的整体战略蓝图, 建“先楚后吴”之策, 先灭陈友谅,后定张士诚,然后分兵北向中原,统一宇内, 佐成帝业;二是战阵筹谋,出奇制胜。龙湾之战、江州之战、鄱阳湖大战三大战役取胜以及平定东南苗军,既体现其战略思想,也反映其战术应用得心应手。需要指出的是,刘伯温跟随朱元璋在平定陈友谅后,听从安排逐渐着手新王朝建立的诸多事宜,但仍然参与军机,在南征北战统一中原的过程中与朱元璋一道运筹帷幄,发宗指示。“太祖取士诚,北伐中原,遂成帝业,略如基谋。”三是“奏立军卫法”,倡立卫所,巩固大明江山。朱元璋建明伊始,刘基马上“奏立军卫法”[4],所谓“军卫法”,就是卫所制度,是明初确立的基本军事制度,也是明代前期基本的国防体系,为刚建立的明廷提供了运转机制方面的保障。此卫所制有两大特点:一是军籍世袭,兵农结合。此举在明朝百废待兴、生产衰弱之时,使兵源、粮饷得到了可靠的保证;一是“将不专军,军不私将”。这种统军权与调军权分离和将不专军、军不私将的制度,旨在保证皇帝对全国军队的控制,避免藩王割据,在维护明朝君主中央集权统治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故此,世称刘基是明朝的军师。刘基《赠弈棋相子先序》自称:“吾尝读《孙子十三篇》,而知古人制敌之术。”[5]朱元璋说刘基“资兼文武”,“经邦纲目,用兵后先,卿能言之,朕能审而用之” 。[5]朱元璋在《御史中丞诰》里说:“慷慨见予,首陈远略,经邦纲目,用兵后先。……凡所建明,悉有成效。”[1]《明史》本传云:“高帝收揽贤豪,一时佐命功臣并轨宣猷。而帷幄奇谋,中原大计,往往属基,故在军有子房之称,剖符发诸葛之喻。”[4]又后人论说云: “汉以降,佐命元勋,多崛起草莽甲兵间,谙文墨者殊鲜。子房之策,不见辞章;玄龄之文,仅辨符檄。未见树开国之勋业而兼传世之文章如公者,公可谓是千古之人豪也。”[6]刘伯温的军事思想对明清两代甚至中国近现代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刘伯温用兵之道

1.刘伯温战争观:诛暴止杀、保民卫国

《道德经》说“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刘伯温继承老子“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的军事思想,认为战争是在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况下进行的,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制止战争,反对穷兵黩武,反对好战。刘伯温在《拟连珠》中说:“以杀止杀,圣人之不得已。” “以暴易暴,悍夫之无所成。”所有的暴力行为和军事行动,实际是为了制止社会的混乱,战争的目的是仁慈的,“诛暴保民黄石略, 将军莫自失戎机”[5]。诛暴止杀、保民卫国是刘伯温的战争观。

刘伯温“诛暴止杀、保民卫国”的战争观,不仅继承了古先贤思想,更源于对我们这个世间、这个社会神魔共存、阴阳互胜、道被气、欲所使的真相有清醒认识,发出凤凰少乌鸦多的感叹。刘伯温在《送顺师住持瑞岩寺序》里说:即便佛家不尚杀生,但同样为护佑佛法不坏而化身金刚,“以武猛服魔鬼”,赞“仁者必有勇”,“予惧世之愍者,不知佛之有勇而惑为佛法者之不当究武事,故为道《大秽迹金刚》,以发其蒙焉”。[5]用兵是仁者之不得已,不是争强好胜,不是穷兵黩武,乃是维护清明世道不可缺少的一环。

刘伯温用兵之道是以此战争观为前提的,更多表现于其军事谋略思想上。

2.用兵之道核心:仁德为本,省敌者昌

刘伯温强调以“道德为方,政刑为法,人才为药”来构建和谐社会,其中道德是根本、核心。同样,以德取胜是刘基军事思想的核心。刘基对“德”有过专门的论述:“或问胜天下之道,曰在德。何以胜德?曰:大德胜小德,小德胜无德;大德胜大力,小德敌大力。力生敌,德生力;力生于德,天下无敌。故力者胜,一时者也,德愈久而愈胜者也。夫力非吾力也,人各力其力也,惟大德为能得群力。是故德不可穷,而力可穷。”[5]刘基认为大德胜力,“德”可以产生“力”,可以得群力,也就是说高尚的德行可以凝聚天下的力量。如果“力”源于“德”,则可以产生无敌于天下的“力”。同时,仁德既可以聚力,还可以“省敌”,减少敌对的力量。“惟天下至仁,为能以我之敌敌敌,是故敌不敌而天下服。”刘伯温认为仁德可以减少敌对力量,甚至可以促使敌对力量成为生力军,与我方敌人相抗,所以省敌者昌。“善战者省敌,不善战者益敌。省敌者昌,益敌者亡。”“汤、武之所以无敌者,以我之敌敌敌也。”[5]

刘伯温进一步指出:“利者众之所逐,名者众之所争,而德者众之所归也。是皆足以聚天下者也,故聚天下者其犹的乎?”的,箭靶也。“夫的也者,众矢之所射,众志之所集也。”以名利为“的”,收天下所争逐者,则成为祸之端。惟有以仁德为“的”,能够避开祸端,反而能够凝聚众人之志以成事。“尧舜以仁义为的,而天下之善聚焉,收天下之所争逐者为之均之,不使其争逐也,及其至也,九州来同,四夷乡风,穆穆雍雍,以入于其的之中。”[5]“德” 何以能聚贤聚民、安贤、安民?“德”最初是通“得”,得己、得道之行谓之“德”,“德”与“道”紧密联系在一起,“道”是天理, “德”之所以能聚贤、聚民、安贤安民,就是遵循道性、物性、人性、自然性之性理,不违背天理,不违背民心,不违背民行,然后物阜民丰,是为大德。

刘基“德胜力”与“省敌”的思想与《孙子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中所提倡的正兵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何谓正兵?唐代军事家李靖认为:“师以义举者,正也。”“按兵法,自黄帝以来,先正而后奇,先仁义而后权谲。”既然用“正兵”的要旨在于“先仁义而后权谲”,具体言之,就是因仁义而得民心,因得民心而气壮,因气壮而计出无穷,用兵时“若非正兵,安能致远”。因此,“正兵”更应是伐侵凌、制暴虐、和百姓、安天下的正义之兵。李贽《与周友山书》云:“正兵法度森严,无隙可乘,谁敢邀堂堂而击正正,以取灭亡之祸欤?”

以仁德为本的军事主张,在刘基辅佐朱元璋一统天下的过程中得到屡屡实践。1360年强敌陈友谅压境,建康大震,太祖召刘基问计,基曰:“莫若倾府库,开至诚,以固士心。伏兵伺隙击之,取威制胜,以成王业,在此举也。”“太祖益决,上遂用公策,乘东风发,伏击之,斩获凡若干万。”到了鄱阳湖大战,终灭陈友谅。“友谅势益蹙,忿甚,尽杀所获将士,而太祖则悉还所俘,伤者傅以善药,且祭其亲戚诸将陈亡者”,做法迥异,结局也大不相同。在朱元璋即皇帝位后,刘基借朱元璋求雨时机进言安顿数万亡故士卒之家属及张士诚的降兵降将。朱元璋对待战俘用刘基之策略“开至诚”“至仁”,仁义之师,所向无敌。

在元朝担任都事期间,在刘基的军事实践中有着较多的表现,如在与石抹宜孙同剿黄坦(今文成县黄坦镇)吴成七等处州山寇的过程中,刘基首作《谕瓯括父老文》,宣扬“从者宜抚,抗者必剿”,绝不滥杀无辜,使吴成七等山寇的内部军心动摇,最终把处州山寇歼灭无遗;又,朱元璋灭汉的系列战争中,刘基安抚饶、信二州守将王汉一,踢朱元璋胡床,使洪都守将胡美投降等,也是其运用“省益论”的军事实践。如在镇压方国珍时,刘基就采用了恩威并施的策略。刘基认为方氏兄弟为首作乱,如不诛杀,无法警戒以后心怀不轨者。力主对为首的方国珍兄弟“捕而斩之”,而对方氏兄弟的部下则主张安抚。在协助石抹宜孙剿灭处州山寇吴成七等人时,刘基作《谕瓯括父老文》,劝导由于生活所迫铤而走险才追随山寇反叛的处州百姓弃恶从善,宣传“从者宜抚,抗者必剿”、绝不滥杀无辜的政策,以期挽回民心。从而使得吴成七等山寇军心动摇,内部瓦解,最终得以肃清处州山寇。

在辅佐朱元璋一统天下的过程中,刘伯温根据当时形势,献时务十八策,提出利用敌人内部矛盾,先灭陈友谅,再攻张士诚,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避免两线作战的军事方略。对陈友谅、张士诚和元军的俘虏、降将,刘伯温都建议朱元璋委以重职,解除了他们的恐惧和疑忌心理,起到了瓦解敌军军心士气、消灭敌军有生力量的作用。如在至正二十一年(1361),朱元璋坐镇江州,锐意经营江西。江西省会龙兴已在四面包围之中,城中守将主战、主降,各持一端。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胡美)犹豫不决,派郑仁杰到江州面见朱元璋。在谈判过程中,当朱元璋听到以不改编和解散原有部队为投降条件时,不禁勃然变色。这些刘伯温都看在眼里,他急忙在朱元璋侧后踢了踢他的座椅,朱元璋立即醒悟了,投降是关键,条件是可以转变的,何必以执着坏大事。随即改换口气,满口应承,并写了一封长信给胡廷瑞,以消除他们的疑虑。胡廷瑞得到书信的承诺,即派康泰到江州请朱元璋亲到龙兴受降。又如在与陈友谅的斗争中,刘基对饶州、信州守将王汉一的归降大力安抚。这也是刘基 “省敌”思想的军事实践运用。

刘伯温还进一步指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使用暴力,发动战争,树天下之怨,必将成为天下之“的”,最终导致亡国败家。

3.用兵之道关键:帅在明一

刘伯温在《郁离子·省敌第九》里,还反复强调用兵之道关键在于选将帅,这个思想与其经世治国思想贯通,道德为方,人才为药,通篇用了6 则寓言故事说明将帅如何选拔。《郁离子》之《无支祈与河伯斗》与《九头鸟》正反两方面说明将帅明理齐一是最重要的素养,只有这样,才能凝聚万夫于一力,否则力量再大,各负其能,起纷争,无法取胜。《郁离子·无支祈与河伯斗》用形象的故事进一步说明:无支祈派八头天吴为元帅,副将相柳氏是九个头的,带领雷风雨云各路神通,而河伯派志坚不惑的赑屃为元帅带兵迎战而获大捷。河伯选元帅的标准首推心齐则一,能够一心一意,不受众多耳目之惑干扰。他指出:“夫将,以一身统三军者也,三军之耳目,齐于一人,故耳齐则聪,目齐则明,心齐则一。万夫一力,天下无敌。”“众智之多疑,不如一心之独决也。”

刘伯温在本章里进一步指出一其心者才能明理齐一。《郁离子·一其心》曰:“是故明生于一,禽鸟之无知,而能知人之所不知者,一也。……人能一其心,何不如之有哉!”一其心者诚其性,故“诚则明矣,水鸮之知风,穴蚁之知雨,诚也”。诚其性者明道明理而志专心齐,故能带领万夫成一力,而后天下无敌。

《郁离子·屠龙子与都黎弈》寓言故事强调“四海之民听于一君,则定;百万之师听于一将,则胜”。屠龙子和都黎下棋,围观者群起而助都黎,三番五次,最终还是屠龙子胜出。屠龙子说,人虽多,但没有好的舵师指航败下阵来是必然的,更何况人多点子杂,不能往同一方向走,如同两头蛇,两首相掣,终日到达不了想到的地方。

因此刘伯温认为用兵之道关键是选择好能够明一之将帅,明一者,明道明理,一其心、诚其性、坚其志,而后凝聚万夫为一力,天下无敌。明一者,明理齐一。洪武元年三月,朱元璋在“御奉天门与刘基论兵事”, 他说:“克敌在兵, 而制兵在将。兵无节制,则将不任,将非人则兵必败。是以两军之间, 决死生成败之际,有精兵不如有良将。” 刘基则提出有良将不如有良帅的军事思想: “臣由是知任将在上,将之胜不若主之胜也。”[7]这里同样从另一侧面表达了明理齐一之将帅选任在用兵之道中的关键作用。

明初卫所制一大特点是“将不专军,军不私将”。这种统军权与调军权分离和将不专军、军不私将的制度,旨在保证皇帝对全国军队的控制,大概也体现了百万之师听于一帅的思想理念。

4.用兵之道法门:智之用百

兵事一旦开启,千变万化,如何取胜则要遵循道与法合。在道德指引下,在明一有道将帅舵手的操持下,见智见勇。刘伯温认为最大的智慧是诚其性、主一心,便能应万事, “性无不诚,然后能主一心,心无不明,然后能应万事” (《拟连珠》),这是将帅该有的素养。同时在此前提下,应对千变万化的兵事,则是要“智之用百”。

“虎之力,于人不啻倍也。虎利其爪牙,而人无之,又倍其力焉,则人之食于虎也,无怪矣。然虎之食人不恒见,而虎之皮,人常寝处之,何哉?虎用力,人用智;虎自用其爪牙,而人用物。故力之用一,而智之用百,爪牙之用各一,而物之用百,以一敌百,虽猛必不胜。故人之为虎食者,有智与物而不能用者也。是故天下之用力而不用智,与自用而不用人者,皆虎之类也,其为人获而寝处其皮也,何足怪哉?”[5]

“智之用百”包含三个层面:用人、用物及其合力,要借用人力、物力和自然之力,并形成合力。虎比人强大,但往往虎肉被人所食、虎皮为人所用,是因为人以智凭借人力、物力之故。

一是用人方面,刘伯温认为要用得其当,谓之得人:“人各有所能也,非所任而任之,事必蹶;非所施而施之,事必圮……用得其当,谓之得人;用失其当,谓之失人……古之人所以立而不顿者,不失人而已矣。”[5]得人便得智,如山之出云;用得不当,失人便如火之出烟。 “夫智,人出也,善用之,犹山之出云也,不善用之,犹火之出烟也。”[5]所以刘伯温强调用才用智要善用。

二是用物方面,则要格物致知,在对物性自然之性理了然下应用,《郁离子》很大程度上是对我们这个世界人性、物性与自然性理把握的探讨。又比如《百战奇略》总体来说是战术,但这战术恰是在融通万物性理下的应用,除了武装战备,人物性格、山川地理、时空气候、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无不是战争凭借之武器。

三是合力和利。刘伯温认为,任何物质都有其有用的一面,能人可以化废为宝,形成合力。他说龙涎螺甲,有很大腥臭味,人们把其化用,成为制作香料的药材;苦卤酸梅,味道都很过分,但经过人们调制,遂成为制作食物很好的调味料。所以“五气交感,善调则收骏功;五材相成,善用则获美利”。智之用百,善调者,一切皆有可能成为军事取胜的合力因素。

人类的智慧是相通的,没有一个单纯的军事领域,凡涉及人类社会实践、科学实验、思维活动方方面面的智慧,皆有可能成为制胜的法宝。从春秋时代为爱情缒城逃命的妇人[8],到三国时代深冬时节“借来”的东风,再到戚家军手中所握克制倭寇长刀的竹枝。[9]“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周易·系辞下》),天地之间的万物,一切皆备于我,活泼泼,生动动,时时处处滋养着这颗“不动的心”。一切为我所用,方为军事认识的真境界。兵道更在兵书外。[10]刘伯温“智之用百”也指向这层意思。

“智取论”作为刘基军事思想的主要内容之一,也见之于其军事实践。协助朱元璋先取陈友谅,后打张士诚,然后由南而北统一全国的战略蓝图的制定是很大程度上依据陈友谅与张士诚双方性格而来的;龙湾之战、江州之战、鄱阳湖大战(朱元璋20 万军大败陈友谅60 万军)皆可见智见勇。比如:龙湾之战诱敌深入,安庆争夺战,在双方坚持不下时,刘基献策曰:“弹丸地,何足久劳我,友谅胆破矣,急进,薄江州。”结果朱元璋部队全线西上,陈友谅果然弃江州退守武昌,就这样取得胜利,不久朱元璋就几乎占领整个江西。同样,在鄱阳湖大战,除了因势制宜采取火攻外,也是刘基审时度势,建议朱元璋军队移师扼湖口,切断陈友谅部队的退路,使陈友谅部队军心撼动,先后来投,奠定了陈友谅彻底溃败的格局。

5.用兵之道运行保障:养兵与卫农并举

刘伯温用兵之道是放在治国整体体系下的,强调内修文德、外严武备,并进一步指出兵与农是国家的脚与手,不可偏离,卫农卫民是古代用兵的出发点,农业与百姓又是用兵的重要保障。在《郁离子·祛蔽》中,刘基把“农耕”与“兵战”置于同样重要的地位,指出“有国者必以农耕而兵战也”,“兵不足,则农无以为卫;农不足,则兵无以为食”。刘基认为“兵之与农犹足与手,不可以独无也”, 即把“卫农”“养兵”两件大事看作治国之重要组成部分。

这是刘基在军事方面提出的“养卫论”,主张国家必须“以农耕而兵战”,认为农和兵“犹足与手,不可以独无也”。正确认识了“兵”“农”相互依存的辩证关系,“养兵”归根到底的目的在于“卫农”,而“卫农”是“养兵”的经济基础,所以“卫农”和“养兵”必须两手同时抓。军队是百姓的保护伞,坚决反对“兵暴于农”,同时农业是用兵的后勤保障。关于刘基“养卫论”,明初的“卫所兵制”便是最好的证据。我国古代著名的军事家,大都首先是政治家,因为军事只是完成政治任务的手段之一。

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称帝建立明朝,刘基马上“奏立军卫法”[4],这对明朝基本军事制度和统一国防体系的建立起到了深远的作用,是刘基又一重要谋略贡献。

所谓“军卫法”,就是卫所制度。这是明初确立的基本军事制度,也是明代前期基本的国防体系。卫所制度继承了中国历史上的屯田经验而加以发展,特别是借鉴了元代的军户和军屯制度而更加完善周密,从其历史性的作用来看,刘基在朱元璋开国伊始,就“奏立军卫法”,使卫所制度成为明朝的国之大法,推行全国,实是具有远见卓识的大谋略。

综上所述, 刘伯温是有自身用兵之道体系的,体现于其代表作中,体现于他的其他作品中,也体现于其军事实践中。刘基有“会通百家”的为学风格与理论旨趣[11],汲取众家之长之后再涉足军事实践,稍经历练,便对军事认识的本质把握得当,并很快成长为让人敬佩的军事家。所谓“大道近人”,军事认识也是人间大道,具有贯通人心的普及价值,可以由每一个有良知的心灵来验证,刘基的军事事功指向这个意义。[10]即便是军事著作《百战奇略》为其所作被质疑,尚无定论,也无损其作为一个具有高屋建瓴的军事家的形象。王珏等在《刘基军事思想探本》中将刘基军事思想的基本特征概括为“忠谋”和“正略”,“忠谋系于天下苍生,正略本乎道德仁义”,刘基军事思想合乎道。

补论:

《百战奇略》从内容上看,是战术表达,对用兵之道有深刻把握,对经世治国真理孜孜以求,对宇宙世界天文地理洞察。具备全息性辩证性思维者,才能寥寥数语、深入浅出阐明道理和体用。也就是说,的确要有诸如刘伯温之类学养,才能出此类作品。假设《百战奇略》是刘伯温所著,那么刘伯温军事思想从道到战术到实践,是一个比较全面的系统。

关于《百战奇略》作者刘基,由于张文才《〈百战奇略〉不是明代刘基的著作——兼与姚炜先生等商榷》一文而被否定,通过反复阅读其文,张文才先生的结论是存在漏洞的,或者讲张文才先生的结论是不成立的。

张文才在文中考察了大量史料,史料应该大多可信,但依据与结论之间的逻辑是存在问题的。张文才先生得出的结论是:《百战奇略》是宋代作品,所以就不是刘基所著。其最大漏洞便是,张文才先生提出的大量史料表示明代之前没有出现《百战奇略》相关的文字,由此推断《百战奇略》当成书于宋代,这个推断是不成立的。他说:“以大量的明、清版本书目中,发现了目前国内出版发行的几种《百战奇略》,原书名为《百战奇法》。最早著录《百战奇法》一书的,是明正统六年(1441年)少帅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的《文渊阁书目》。”“我们以现存最早的清刊本《百战奇略》, 与现存最早的明刻本《百战奇法》逐篇相对照,便发现两书的内容完全相同。这一事实本身无疑地说明了《百战奇略》的原书名当为《百战奇法》。”故此张文才先生《〈百战奇略〉不是明代刘基的著作——兼与姚炜先生等商榷》一文只能对《百战奇略》作者是刘基写的表示存疑,但不足以直接否认。

另外我们引两条信息:

在第三届国际刘基文化研讨会交流论文刘珵颉口述、吴建荣摘录《抒解〈百战奇略〉与〈百战奇法〉一书两名的隐讳》一文中记载,刘伯温后裔刘珵颉家族视手抄本《百战奇略》为传家宝而在土改时被抄没是其亲身所经历的。刘母还讲述了传承隐藏《百战奇略》谨遵祖宗嘱咐:“一、绝对保密绝不准外泄。二、绝对不准让传承人外的第三人翻阅传抄。三、传承人每年六月六日必须要亲自把书本拿出晒霉,防甲虫;并捡查虫蛀破损,及时修补(若遇雨天延缓待晴)。”

刘耀东《南田山志》卷八《经籍》是这样记载的:《百战奇略》一卷,存,刘基撰。按:原书钞本题云《刘伯温先生百战奇略》,卷首总题《战守攻略方术秘书七种》,旁注云:“此第二种。”其书三万余言,每卷战略十条,逐条之后援据历代战事胜败以证之。刘族自明代传钞至今。此本为清道光诸生刘淮影钞,每卷皆题有“裔孙春波淮钞录”字样, 下钤有白文刘淮小方印。

《百战奇略》是否为刘基所著有待进一步考证。

另外要补充一句的是署名刘基注《奇门遁甲》有三种版本:九天玄女撰,刘基注《奇门遁甲》(清抄本),郁离子伯温辑《奇门遁甲金镜宝鉴》(上、下,清抄本),以及刘伯温先生校订《奇门遁甲秘笈大全》(上、中、下,清抄本)。其中,九天玄女撰,刘基注《奇门遁甲》(清抄本)卷五有论将篇、选将篇、立将篇。如论将篇:“温良无私,用心无二,远佞近贤,行法不枉者,百万人之将也……夫为将者,上知天道,下知地利,中知人事,深于智谋,明于法令,与士卒同甘苦、乐凡事,必胜之理也。夫文武者邦国之刑法,将相者帝王之股肱,不备无以运其身,是知兵者帝王之六柄,附于将岂能易而得人哉?然则左氏曰: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仲尼曰:三时务农,一时习武,故圣人云兵以平祸乱,故非常也。”据有关资料,《奇门遁甲》是术数太乙、遁甲、六壬,三大式之一,也被后人指称为帝王之学,指导排兵布阵,理念是根于易学思维,其易学思维模式与军事应用关联,是否为刘基所注,等等,都有待进一步认识、考证。

【注释】

[1]黄伯生:《诚意伯刘公行状》,见刘基著,林家骊点校:《刘基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59 页。

[2]王珏:《试论兵家智慧的四层境界》,《孙子研究》2015年第6 期。

[3]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校注》,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93~94 页。

[4](清)张廷玉等:《明史》卷一二八《刘基传》。

[5](明)刘基:《诚意伯文集》卷七《赠弈棋相子先序》;卷一《翊运录·御史中丞诰》;卷五《复用韵答岩上人》;卷一〇《送顺师住持瑞岩寺序》;卷一七《郁离子·鲁班第二》;卷一八《郁离子·省敌第九》;卷一八《郁离子·天地之盗第八》;卷一五《杂解》;卷一七《郁离子·千里马第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6]刘基著,林家骊校注:《刘伯温集》, 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847~848 页。

[7](明)湛若水《格物通·任将下》卷七四,《四库全书》本。

[8]《左传·昭公十九年》载:“初,莒有妇人,莒子杀其夫,已为嫠妇。及老,托于纪鄣,纺焉以度而去之。及师至,则投诸外。或献诸子占,子占使师夜缒以登。”

[9]《练兵实记杂集·军器解上·狼筅解》载:“乃用大毛竹,上截连四旁附枝,节节枒杈”。

[10]王珏、白红梅:《刘基军事思想探本》,《军事学术》2020年第3 期。

[11]张宏敏:《诸子学视域下刘基〈天说〉中的哲学思想》,《管子学刊》2017年第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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