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动力与趋势
——《从优良生活到理想政治:现代政治伦理潮流》纵评

2021-11-26 23:13黄泰轲王泽应
中国图书评论 2021年9期
关键词:正当性伦理价值

□黄泰轲 王泽应

【导 读】政治伦理的动力和趋势问题,是以往政治伦理研究较少关注的“两大问题”,对其进行深入分析有助于更好地把握政治伦理发展的目的与规律,推动现实政治为人类美好生活服务。《从优良生活到理想政治:现代政治伦理潮流》一书以人类政治文明发展和中国政治伦理的动力与趋势为重大关切问题,言既往思将来,对现代政治伦理发展潮流做了超前研判和价值前瞻,是一部立时代之潮头、发伦理之高论、聚文明之嘉言,显乎于高而又着眼于远的政治伦理研究力作。

政治伦理研究作为应用伦理学中近年来备受关注的“显学”,在中国现阶段取得了一系列颇具显示度的研究成果,作用于当代中国伦理学理论建构的优势和特色逐步呈现。在整体肯定政治伦理学研究成果和研究主题独特价值和意义的同时,还应当注意到政治伦理学较之经济伦理学、教育伦理学、生命伦理学、环境伦理学等的差异和差距,即相当多的政治伦理学研究成果还是停留在介绍性和阐释性的研究层面,缺乏对当代中国政治伦理主题和问题的深度剖析。不独如此,大多数政治伦理学的研究成果还执着于典型个案或经典文本等微观层面的总结和解读。这些研究成果虽然也能给人不少启示,“可是,对于政治哲学或政治伦理这类学科交叉或跨学科研究来说,由于多学科跨越之难,尤其是伦理证明与价值追究的双重学理要求,微观研究常常不足以胜任其‘难’其‘重’”[1]序言第2页。倘若我们过于偏向一隅,则不仅不能与时俱进地完善政治伦理学学科体系,也不能回应和解决我国政治实践中的重大关切问题。因此,政治伦理研究应该有一些宏大视野、全局言说,以“先立其大”的研究勇气与创新成果把握繁难复杂、变幻不定的政治风云,只有这样才能不被纷乱的政治现象和纷争的政治伦理理论所迷惑,所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戴木才教授新近出版的《从优良生活到理想政治:现代政治伦理潮流》(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20年版,以下简称“戴著”)一书,不仅自觉而且深刻地意识到了上述问题,而且言既往思将来,对政治伦理发展历史及其问题做了深入分析和深度阐释,并在此基础上对现代政治伦理的发展走向做了超前研判和价值前瞻。

一、谋取“优良生活”是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根本动力

考察政治伦理的已有研究成果,动力问题和趋势问题是较少受到关注的“大问题”,对其进行深入分析有助于人们更好地把握政治伦理发展的目的和规律,更好地把握现实政治的发展动向。探讨中国政治伦理和人类政治文明发展的动力和趋势问题,是该著作的政治价值伦理学和政治美德伦理学所显现的两大特点,也是我们进一步研究政治伦理学所必须而且应当关注的两个重大问题。

政治伦理研究首要面对的问题是政治与伦理的关系问题。孔子的“为政以德”、亚里士多德的“城邦正义”广为人知,这表明政治与伦理如影随形、密不可分,他们也以极大的热情去宣扬自身的政治伦理思想,由此带动形成了人类探究政治伦理的一个高潮。与此相反,韩非子提倡治国者“不务德而务法”,马基雅维利告诫政治家要警惕其理政之“明智远见”被那些华而不实的“仁德”美名所干扰、遮蔽,他们有意将政治与伦理拉开距离。现代行为主义政治学更是明确提出政治研究的“价值中立”原则,严格而又清晰地区分政治与伦理之间的界限,影响所及,使人们尤其是那些研究政治的学者都避谈伦理道德,因为怕被贴上“非科学的研究”“平淡的政治报告”“意识形态的工具”等标签。马基雅维利之后的西方世界,政治对伦理的疏远、背离及政治与伦理两分论思维模式的凸显,是“一种清晰可辨的趋势”,这造成了西方政治伦理的现代衰落。[2]

不过,视韩非子、马基雅维利为政治上的“非道德主义者”或“反道德主义者”,似是对他们有些误解。比如,韩非子,针对当时久乱不治的社会现实,他坚决反对“道德理想主义者”不仅于事无补反还扰乱人心的喋喋说教,他期待“正明法,陈严刑,将以救群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凌弱,众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境不侵,君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3]。针对世人以其为暴的评价,韩非子做了自我辩解,认为自己“逆于世俗”(手段)而“顺乎道德”(目的)。由此观之,韩非子并没有将政治与道德截然分开,他只是“用反旧道德的手法去建设新道德”[4]。同样地,马基雅维利对传统德性尤其是基督教德性的批判,实质不是去道德、反道德,而是重新定义道德:从公共利益、政治目标(如不受外族统治、社会稳定繁荣、帝国荣耀)方面定义德性,所谓德性不是个人的沉思、卓越,而是爱国主义或献身集体之类。[5]事实上,韩非子也好马基雅维利也好,他们都有非常深邃的政治伦理思想,至少他们的政治目标本身都是“良善”的。这一点往往被忽略了。

问题变得复杂起来。但可以明确的一点是,政治与伦理在理论上很难分开,在事实上也从未分开。在《什么是政治哲学》一文中,施特劳斯开宗明义地说:“所有政治行动的目标不是保守就是变革。当渴望保守时,我们希望不要变得更糟;当渴望变革时,我们希望能带来更好的东西。所有的政治行动因而都由某种更好或更糟的思想引导。但关于更好或更糟的思想隐含着关于善(the good)的思考……然后,所有的政治行动本身都指向了善的知识:关于好的生活或好的社会。”[6]在“政治科学家”对政治伦理讳莫如深的时候,施特劳斯大力响应了亚里士多德早已发出却渐而湮没不彰的声音:人类对“好的生活”(“优良生活”)的欲求,必然将政治与伦理紧密联系起来。

20世纪70年代以降,政治伦理研究在西方再次受到高度关注。随着行为主义政治学的式微和后行为主义政治学的兴起,学者们重新意识到深刻的政治学理论应该包含着价值追求和评价。另外,日益凸显的人权、安全、环境、腐败等问题及其催生的各种民主运动,使人们政治参与的意识日益增强、机会日益增多。还有,便捷的交通和快捷的通信让人们更紧密、更频繁地联系在一起研讨政治话题。在上述诸多因素的共同影响下,一时间,社会正义、政权合法性、政治手段与目的的正当、“政治人”的伦理素养等问题被人们热烈讨论:“在政治中,我们总是永不停息地争论是与非,辩论互相替代的政策的优与劣,争辩那些终极目标的明智性,并且衡量可能方法的有效性。一句话,我们置身于对价值的探索之中。政治过程——不仅仅在哲学讨论中才被论及,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也确实发生着——充斥着对理想观念的祈求。人们使他们的政府致力于人的生存、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致力于平等、正义、和平和良好的秩序;致力于根除阶级分化和类似的贵族目标。”[7]17上述“永不停息地争论”是现代政治伦理不断发展的重要体现。“罗尔斯产业”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现代政治伦理的勃兴场景。

为何现代政治伦理呈复兴之势?一个重要原因乃是现代人改变了对政治的认识。人们再也不认为政治是“肉食者谋之”之事、“肮脏者交易”之事,而是自身“生而入其内,死而出其外”之事,事关自身“优良生活”的实现。吉登斯认为现时代是人们“生活政治”观念日益兴起的时代,他如此区分“解放的政治”和“生活的政治”:“所谓关于解放的政治,我指的是激进地卷入到从不平等和奴役状态下解放出来的过程……生活的政治指的是激进地卷入到进一步寻求完备和令人满意的生活可能性的过程中。”[8]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百姓身处政治之中却“日用而不知”。“生活政治”意识的兴起表明现时代的普通民众对“政治”与“优良生活”的紧密联系有了更直接的体会和更明确的认识,这种敏感性让他们更加主动过问政治的好与坏、善与恶。

从“解放的政治”转向“生活的政治”过程中,国家的职能重心也在悄然转变。“国家职能正处于从安全和秩序到公正和良好生活的发展过程中……在保证可能的生活条件之后,国家必须向一种良好生活的目标前进。正是这个转变现在构成了对政府设计者巨大的挑战。暴力或权力怎样与社会福利相协调?这种考虑将政治的问题从身体安全的起点转变成了伦理的理想……国家在寻求社会的一体化时必须有伦理理想,否则不是善的生活具有对权力的优先性,而是权力窃取了福利的优先性。在这种情况下,就无法回答奥古斯丁提出的问题:如果没有正义,国家与大的抢劫集团有何不同?”[7]330-331这表明,推动现代政治伦理蓬勃发展的根本力量不是一些人所认为的“大人物”(著名学者或政治家)或“大事件”(民主运动或政权更迭),而是人们对“优良生活”的积极追求。

大致来看,人类政治伦理思想经历了由兴起、发展、衰落再到复兴这样的变迁轨迹,“变”后面也有“不变”,即人们对“优良生活”的追求,这是人类政治伦理发展的动力。在现时代,因“生活政治”的兴起,动力发挥的作用力量更大、更明显。把握好这一点,有助于人们更清楚地了解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起点和目的,也有利于人们更清晰地把握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趋势和潮流。

二、适应价值—工具一体正当是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整体趋势

因为对“优良生活”怀有期待,人们通过追问“正当”进而不断促进政治“转好向善”。正当性问题是任何时代、任何社会政治都必须面对的基本问题,也是政治伦理要讨论的基本问题。历史来看,诠释政治正当性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价值正当性”(或目的正当性)诠释方式,儒家讲“行仁政”、亚里士多德讲“求善业”,倘若符合这个价值期待就正当,反之则不正当;另一种是“工具正当性”(或制度正当性、程序正当性、形式正当性)诠释方式,比如,卢梭宣称,经“契约”而产生的政府才具备权力的正当性,还有美国《独立宣言》讲道,“政府之正当权力,是经被治理者的同意而产生的”。

现代政治的正当首先可从其价值理念的先进上体现出来——在中国语境中,“老封建”本身就含有思想腐朽落后的意思。借鉴美国学者肯尼斯·米诺格在《政治学》中的分析,我们可以相对区分古代政治与现代政治的不同:古代政治是专制政治,现代政治是民主政治;古代政治是人治,现代政治是法治;古代政治以“权力”为中心,现代政治以“权利”为中心;古代政治是垄断的政治,排除打压异己,现代政治是共享的政治,能够接受批评;古代城市是限于城邦单元的,现代城市是走向国际的。相较古代政治,现代人更倾心于现代政治,因为它所宣扬的自由、民主、平等、权利、法治、共享等理念更具价值合理性,更有助于实现“现代性”所允诺的如下目标:人们不再是被动地接受由出身所决定的位置,而是越来越能够凭借自己的才能和意向来谋取优良生活。[9]

上述理念是现代政治文明的重要标志,是它们引导人们观照现实政治之不足甚或反动之处。现代政治伦理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深入阐释现代政治所宣扬的那些理念的价值优势,比如,为什么说“民主是个好东西”“不自由,毋宁死”。尤其是对较晚步入民主行列的国家而言,开启现代政治文明进程,首役就是要进行“思想革命”,因为旧有的政治价值观念往往在人们脑海中根深蒂固。民主是个好东西,好到现代社会几乎人人高呼“民主万岁”,有的人甚至“为民主两呼万岁”。不过,理念好是一回事,而实现与否又是另一回事。现在的问题是,古代社会和现代社会能够截然分开吗?古代社会的专制主义早已离我们远去了吗?现代社会的民主政治真的普遍实现了吗?人们注意到,自诩为人类“民主灯塔”的美国,在其见不得光的黑暗角落里,总是不断曝出一些被丢弃的反人权的“罪恶清单”。20世纪出现的法西斯主义与极权主义也提醒人们,专制政治的危险在时间和空间上离我们并不遥远,并且还经常以某种不被人察觉或让人激动迷狂的面貌出现。“民主就像一朵脆弱的花,一方面它的领地逐渐扩大,另一方面世界上到处都在蔑视人权。”[10]这就是现代政治的吊诡之处。

制度很重要!邓小平说其“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要使民主落实到法律法规、规章制度、操作程序上来,否则,它总悬浮在理念上或总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乱用。现代人越来越基于“制度正当”“程序正当”来接受“政治正当”,比如,不是从天花乱坠的宣传上去“听”你是否民主而是从行之有效的选举制上去“看”你是否民主。“合法性的基础已变得仅仅是对合法性程序的信念。权力机构是靠法律的力量成为合法的,居民们如今已表示他们准备与根据正式修改和被接受的程序发展和制定的那些规章制度取得一致。”[11]在这样的背景下,现代政治伦理的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运用马克斯·韦伯所谓的“工具理性”对一些制度性的东西进行伦理建构。

关于价值和制度谁更重要,人们存在着“价值决定论”和“制度决定论”的争执。如上所述,制度在实践层面越来越受重视,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这里出现的问题是:所谓“制度的先天性缺陷”,制度本身也要接受合理性审视,再者因为跟不上新情况,制度容易僵化,为了避免僵化,制度也要不断地进行优化。“理想的方向和终极目标,从而成为评价现实的衡量标准。由此我们可以判断,我们离理想有多近,或者离它有多远。”“政治是一门在所有可行的政策中挑选最有价值政策的艺术。政治的本质是选择,它涉及对一套而非另一套价值的谨慎偏好。”[7]19,20这就是说,价值理想是引导制度建立、匡正制度偏颇和启示制度优化的重要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价值于制度具有优先性。

对建设现代政治文明而言,价值正当性诠释能够让人们知道“什么是好事”,制度正当性阐释能够让人们知道“如何做好事”,“把好事做好”需要人们将两者有效结合起来,“为一种好的国家治理的生成进行伦理基础的奠基,乃基于两种前提的确定与确证,这就是‘能够’与‘应当’。一种好的国家治理体系的生成必须建立在人们的可行能力之上,更要建立在人们的理智德性和道德德性之上”[12]。事实上,融合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诠释正当性(价值—工具一体正当)正成为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大趋势。正如该书所说:“从伦理正当性向价值与制度安排相结合的政治正当性的深入发展,是近代以来人类社会重新安排政治权力正当性的趋势及方向。”[13]90

尽管现实政治生活中很难将价值正当与工具正当恰到好处地融合起来,但不能否定其作为发展趋势、作为理想政治的指引价值。把握好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这个大趋势,不仅有助于人们识别某种现代政治伦理思想的合理性,也有助于人们评估它的可行性,进而促使它服务于“优良生活”。

三、对现代政治伦理发展动力与趋势的把握及其启示

该著名为“从优良生活到理想政治:现代政治伦理潮流”。细读该著后,我们认为恰如书名所揭露,其正是从“根本动力”与“整体趋势”这样的大视角来深入考察现代政治伦理的发展潮流的。如前分析,“优良生活”是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根本动力,符合“价值—工具”一体正当是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整体趋势,而这种“双符合”其实是一种“理想政治”。很多人看政治伦理的发展潮流,或从某些重要思想家的言说或从某些重大事件的影响切入,该著的视角明显不同。

具体来看该著的一些重要分析和主要观点。该著首先把握了以下两个事实:现代政治伦理的复兴及西方公民文明和文化的兴起。为什么现时代的人们对政治伦理的关注度大增?该著的初步回答是,学界关于政治研究“价值中立”的论争及“水门事件”等政治丑闻的影响唤起了人们对政治伦理的兴趣。但这显然只是表面原因或直接原因,因为某些政治权威的一时动向或某些政治事件的一时热度或某些政党政权的一时更迭,只能短暂地让民众关心政治而不能让其投入持久的、巨大的热情。该著对此问题更深层次的揭示是:“社会民众对政治价值的选择、认同和追求,是以政治是否有利于自己的‘优良的生活’作为标准来判断的。”[1]57也就是说,谋取“优良的生活”才是民众持续关注并大力推动政治伦理发展的根本原因。

“优良生活”是该著书名关键词。对于“优良的生活”,该著表达出一个重要的观点——“优良的生活”是人民政治的首要价值[1]110-116——并对其做了详细论证:第一,谋取“优良的生活”是政治生活和政治发展的根本动力,当老百姓发现政治无法帮助自己实现基本生活目标时,他就能理解并渴望改革现存制度,重新分配权力;第二,谋取“优良的生活”是国家与公民、政府与社会、政治家与普通社会成员有效结合的基础,在“优良的生活”真切实现的过程中,以上几组矛盾体才能更加凸显出秩序与和谐的关系;第三,谋取“优良的生活”是政治生活和政治发展的最终目的和归宿,提供安全保障和生活秩序只是现代国家的一项最为基本的职能,而对“优良的生活”的促成程度,才是衡量现代政治文明的最重要标志;第四,对谋取“优良的生活”的不同方法和途径决定了人类政治生活的变更和形式,人类政治所要解决的基本问题是政治与“优良的生活”的关系问题,人类政治生活图景之所以五颜六色,就是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民众以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来解决上述问题而谋取“优良的生活”。概而言之,“优良的生活”是“人民政治的首要价值”,是政治生活发展的最终目标,是政治伦理关系共同的聚焦点,政治与“优良的生活”的关系问题是政治伦理的基本问题。该著所展现的上述思想观点启示并帮助人们从发展目标、核心因素、基本问题等方面把握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根本动力。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去判断某种类型的政治是“好政治”,从而必然能够引导我们走向“优良的生活”?早在21世纪初,该著作者就从“政治正当性”的角度对这个问题做了深入思考:“价值与制度相统一的政治正当性逐渐成为最强势的正当性形式,符合价值与制度相统一的生活也就是‘优良的生活’,价值与制度相统一的正当性模式的确立,使人类政治真正同‘人的生活’统一了起来。”[13]105近20年过去了,该著不仅仍坚持“得到价值正当性和制度正当性共同辩护的生活就是优良生活”这一不刊之论,而且通过“‘优良的生活’是政治伦理发展的根本动力”这一中间逻辑环节,得出如下的重要结论:“现代政治伦理的建构,必然既要重视政治的‘价值正当性’,又要重视政治的‘工具正当性’。”[1]18可以说,这是该著对现代政治伦理发展大趋势或大规律的总体把握。这种把握不仅合乎逻辑而且合乎事实——该著认为现代政治发展的事实规律是,人们必须在等级与平等、人治与法治、全能与权限、权力分散与集中、霸权和联合五个基本问题上进行“价值选择”和“制度安排”。

基于对现代政治伦理发展的动力与目的、规律与趋势的整体把握,以及结合现代政治伦理的五大问题(上述现代政治的五大问题),该著分析了现代政治伦理六方面的发展潮流:从共同体到人民社会,从等级政治到平等政治,从人治政治到法治政治,从全能政治到限权政治,从集权政治到分权政治,从强权政治到联合政治。该著的分析提纲挈领又细致入微。比如,在分析“从人治政治到法治政治”的时候,该著明确表明:第一,古代政治中即有“法治”思想的萌芽,人类不断走向现代“法治”,其目标是建立理想的社会生活方式;第二,现代“法治”是一套政治价值观念体系以及由此形成的一套政治原则体系,包括基本权利(人权)观念、“人民主权观念”、制约权力观念、依法办事与“法律至上”观念、“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观念、司法公正观念以及法律至上原则、依法办事原则、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则、司法独立原则、分权制衡原则;第三,现代“法治”是一套政治制度体系,包括人权保障制度、权利制约制度、代议制度、立法制度、执法制度、司法独立制度、政党制度、监督制度等;第四,“法治”是全体公民的事业,该著强调这一点是为了凸显政治主体的伦理责任。上述把握不仅加深了人们对“法治”内涵的理解,而且还启迪了人们如何实现“法治”,更激励了人们为了“优良生活”主动去追求“法治”。

该著还总结性地认为:“在现代意义上,现代政治越来越符合人类社会政治发展的规律性与‘优良的生活’或‘善良的生活’的目的性发展,这构成了政治伦理的现代发展潮流。”[14]该著的理论价值由此便展现出来:深刻地揭示了现代政治伦理的基本问题及发展的动力、规律和目的,在此基础上对现代政治伦理的发展潮流进行了具体把握,从宏观视野上为现代政治文明提供了新的理论探索和智慧支持。该著对政治伦理未来走向的深刻洞悉是全书的主体部分,其基于价值—制度—组织—主体四个层次展开的精准研判,不仅让人印象深刻,而且为人们把握风云变幻的现代政治提供了基本遵循和理论参照。

当前,我国正处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文明的加快建设期,该著的理论探索对我们也有不少的现实启示。这些启示在其目录的一些观点性标题中就能体现出来。比如,人民政治的首要价值是“优良的生活”,政治价值理念具有优先性,制度伦理是政治伦理的关键,政治制度的关键是落实,更加重视人类整体素质的意义,全球化的问题呼唤联合政治等。具体来说,要仅仅抓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个奋斗目标,解放思想,大胆地吸收和借鉴人类社会先进的政治价值理念,实事求是,结合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现实国情,加快制度伦理建设,将“好的理念”落实到“好的制度”中以求“好的生活”,积极参与全球治理,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世界政治文明的进步贡献中国政治伦理智慧。

四、余论

总体而言,该著综合兼采中外政治伦理思想优秀成果,且注目于当代中国主流政治伦理学学科体系、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建构的研究成果。该著试图问鼎优良生活的真谛及其与理想政治生活之间关系的独特观照和价值追寻,体现了一种在多元中立主导、在包容中建道统的理论自觉,从而使得该著不仅具有一般学术研究的致思意义,而且具有敦勉和引领人类政治生活向着真善美方向发展的价值意义。该著试图寻觅政治伦理的大本大源、大是大非、大道大德、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之观念、意识和学术理性,足以让关注政治伦理学的学人于茫然中获致清晰的价值引领,于困顿中得到向前的意义牵引,生发一种在“诸神之争”情境下的价值澄清和价值坚守,是一本走向主流引领潮流的扛鼎之作。该著将政治伦理与现代政治文明构建、中国共产党对执政正当性的探索等重大理论、现实问题联系在一起研究,把优良生活与理想政治辩证结合起来,“推故而别致其新”,不仅开拓了政治伦理的研究空间,还凸显了政治伦理研究的理论品质、时代气息、现实价值和未来趋势。

注释

[1]戴木才.从优良生活到理想政治:现代政治伦理潮流[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20.

[2]万俊人.政治伦理及其两个基本向度[J].伦理学研究,2005(1).

[3]王先慎.韩非子集解[M].钟哲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8:102.

[4]韩东育.法家的发生逻辑与理解方法[J].哲学研究,2009(12).

[5]刘训练.从“德性”到“德能”——马基雅维利对“四主德”的解构与重构[J].道德与文明,2019(3).

[6][美]施特劳斯.什么是政治哲学[M].李世祥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1-2.

[7][美]莱斯利·里普森.政治学的重大问题:政治学导论[M].刘晓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

[8][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136.

[9][美]肯尼斯·米诺格.当代学术入门:政治学[M].龚人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牛津大学出版社,1998:43-44.

[10][英]安东尼·吉登斯.失控的世界[M].周红云译.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76.

[11][英]约翰·基恩.公共生活与晚期资本主义[M].马音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266.

[12]晏辉.构建能治与善治的政治伦理基础[J].江苏社会科学,2021(1).

[13]戴木才.政治文明的正当性——政治伦理与政治文明[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4.

[14]戴木才,彭隆辉.论现代政治伦理的发展潮流[J].伦理学研究,20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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