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诺文化工业视角下《格萨尔》当代艺术传承的隐忧与思考

2021-11-29 02:02臧学运
关键词:藏戏格萨尔唐卡

臧学运

(山东建筑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250101)

一、问题的提出

《格萨尔》是目前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活形态”史诗之一。这部历经千年传唱的史诗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出人们的视野,相反,自史诗的创作之初起,《格萨尔》就渗透到了藏族民众的思想、行为、生活中,对藏族人民的影响不仅深远,还与百姓的生活起居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格萨尔》从原始自然崇拜,到苯教,再到佛苯交融时代,最后来到藏传佛教独占鳌头的时代,仍然活在当下藏族人民的生活中。无论是口传的说唱史诗,还是文本化的固态史诗,藏族民众一直都在践行着史诗的内容,表达着史诗的宿愿。伴随着说唱艺人、宗教僧侣、学术研究者们的搜集、整理,《格萨尔》掀起的热潮经久不衰。特别是随着电子媒介与数字化传播的发展,《格萨尔》对藏族民众的生活民俗、处事思维、文学创编、戏剧音乐、影视动漫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世界上没有哪部史诗能像《格萨尔》一样全身心地影响着一代代人民:《格萨尔》的各种民间信仰程式仍在被百姓践行;《格萨尔》的各种有形载体矗立在高原之上,时刻向人们诉说着远古历史与文化;在史诗影响下的当代文学如火如荼地发展,呈现新一轮的文学态势;《格萨尔》唐卡、石刻、藏戏等得到迅猛发展,成为民间艺术形式的代言。可以说“在当代语境中,《格萨尔》史诗的传承正在发生着各种形态的变异,作为活态史诗和民间经典,《格萨尔》史诗始终呈现出一种开放形态和未完成状态。”[1]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经济发展、媒介变迁的影响下,在政府主导、学术研究的助推下,特别是2009年《格萨尔》口头传统被联合国列为“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以来,《格萨尔》的内涵与外延不断丰富和发展,成为“民间艺术形式的混合体”。在《格萨尔》广泛流布的藏族地区,各种艺术载体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部古老史诗的存在。很多唐卡、石刻、戏剧、音乐都被赋予了《格萨尔》的内涵,这种与艺术完美的结合、呈现出的一片欣欣向荣景象,再现了史诗当代的独特魅力,表明了史诗对历史传承的活力与张力。然而在这“热闹”的背后,也透露出人们的担忧。史诗是民间集体智慧的经典之作,已经成为民族的文化基因,凝结的是一种民族精神与民族认同。人们在大力发展《格萨尔》文化的衍生产业时,忽略了《格萨尔》的文化精神内涵,一味追求“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把《格萨尔》文化产品“标准化、商品化、娱乐化”,从而使得《格萨尔》文化的发展走上了他途,文化活动也就变了味。在越来越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经济环境下,《格萨尔》的当代发展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而这挑战和阿多诺提出的文化工业所面临的挑战具有异曲同工之处。

以蒸汽机的应用、规模化生产为代表的工业1.0和2.0生产技术的变革带来了资本主义经济的迅猛发展,资本逻辑同时渗透到了文化领域,人们开始从经济的角度理解文化的价值。在这样的背景下,阿多诺同霍克海默于1947年在《启蒙辩证法》一书中提出了文化工业这一概念,指出文化工业把技术与媒体当成一种手段,为文化建立一种统一的标准,从而使人们被动接受文化商品。文化工业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官方的、自上而下的、权威的一种文化形态,文化可以像其他商品一样进行批量地、标准化地复制生产,从而使得经大规模生产的文化失去了深层内涵与价值,成为一种“虚假的文化形态”,这种文化形态的主要目的是服务资本,操控文化。

当下,各级政府与文化部门为《格萨尔》文化的传承与弘扬创造条件,搭建平台,加大资金支持力度,为实现《格萨尔》文化的跨越式发展奠定了基础,带来了今天《格萨尔》衍生文化艺术传承的繁荣。然而在《格萨尔》艺术传承与发展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尽管是局部性的,但通过对标阿多诺文化工业理论中的商品化、标准化、娱乐化等主要特征,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并加以纠偏,以利于《格萨尔》文化的健康发展。通过借鉴阿多诺文化工业的批判理论,清除《格萨尔》文化当代传承与发展路上的绊脚石,思考《格萨尔》文化的当代转型之法,是实现《格萨尔》文化在新时期创新发展的必由之路。

二、《格萨尔》当代艺术传承商品化的隐忧——以《格萨尔》石刻为例

马克思认为,“劳动产品一旦作为商品进行生产,就带有拜物教的性质;有交换价值的地方,就有拜物教现象的存在。文化产品作为劳动产品,也会带有拜物教的色彩。”[2]阿多诺文化工业批判理论认为,文化艺术品在商品拜物教思想的影响下,就会变得和其他商品一样,直接受到商品法则的支配。在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的统治下,市场需求决定着批量的生产,支配着文化的消费,而文化的“灵韵”、艺术、审美被资本、市场、商业完全取代。技术的更新使得文化商品的生产更加多样化,再加上文化的过度包装,媒体的夸大宣传,文化工业形成了循环。在这种闭环下,文化的艺术性、唯美性、精神追求性得到消解,成为了大众平庸的商品消遣。赋予文化新的精神价值不再是目的,反而成了文化制造商获取高额利润的手段。当铺天盖地的广告席卷而来,人们有意无意地消费这种艺术缺失和廉价商品时,精神产生异化,从而丧失了创造性,而“精神的真正功劳在于对物化的否定,一旦精神变成了文化财富,被用于消费,精神就必定会走向消亡”。[3]110人生产了商品,却被商品掌控着,这不得不说是人类的悲哀。在《格萨尔》艺术传承的载体中,《格萨尔》石刻艺术被人们发现以来,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它也经历着从宗教传统信仰的程式向普通民众审美的商品化过程。

以《格萨尔》为题材的石刻文化何时出现,至今没有权威考证,但进入人们的视野却是近十几年的事情。2002年杨嘉铭教授通过田野调查将莫斯卡地方的《格萨尔》人物石刻雕画公诸于世,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它以藏族地区常见的天然石板为材料,以英雄史诗《格萨尔》的核心内容和主要人物为表现对象,采用刻石技艺和传统绘画相结合的表现手法,集中地再现了岭国国王格萨尔及众将士降妖除魔、抑强扶弱、南征北战、统一各部的历史画面。”[4]目前《格萨尔》石刻艺术主要集中在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丹巴、色达、石渠三县,特别是位于色达县城西北方向泥朵乡普吾寺大白塔四周刻石经墙的石台上存有大量的《格萨尔》石板雕刻画群引起了世人的关注。这些石板画总数约有上千块,主要以格萨尔及其30员大将的雕刻为主,数量之多,技艺精湛,令人称奇。

藏族民众天生对“石”,特别是白色的石头,情有独钟。这与藏族的白色崇拜的民间信仰以及石头坚韧、不易腐烂的特性是分不开的。在民间,刻经雕佛也被人们认为如同转经轮、磕长头一样是积累功德的方式。在这样的文化空间中,作为“战神和保护神的格萨尔”也就成了石刻的主要内容。石刻艺术的传承人也认为自己从事《格萨尔》石刻艺术也是因为某种“业”,这种“业”能够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与精神追求。丹珍草如是说,“由于石刻与百姓世俗生活民族心理紧密相连,使得《格萨尔》石刻呈现出鲜明的民间性、宗教性、世俗性、神圣性相互交织的特征。”[5]这就是《格萨尔》石刻的真正文化内涵,它与普通的石刻艺术的真正差别在于《格萨尔》石刻艺术的文化本真与心理诉求。近年来,随着工业化生产技术的提高,有些人一味追求批量生产与经济效益,忽略了对文化底蕴的挖掘。一批质地较差、工艺粗糙、生产较快的《格萨尔》石刻流入了市场,严重冲击了选材严格、颜料天然、手工雕琢的传统藏族《格萨尔》石刻艺术。《格萨尔》石刻不仅出现在非遗博览会、民族文化博览会上,笔者还在内地城市举办的农副产品、糖酒会上看到过《格萨尔》石刻与蕨麻、藏猪等捆绑销售的尴尬局面。这与阿来在小说《格萨尔王》中描绘的格萨尔艺人晋美的遭遇如出一辙。晋美被活动的主办方邀请到樱桃节上进行以商演为目的说唱,助推樱桃的销售,但是还没等晋美唱完一小段,嗓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打开,就被台下围观观众的起哄掌声赶下了舞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位打扮得像樱桃一般的年轻姑娘们,晋美悲叹自己已经沦为“经济唱戏”的一枚道具。精明的商人通过民族文化艺术吸引大众的消费眼球无可厚非,但是这种缺失“意义场景、文化空间”的噱头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担忧。诺布旺丹的《格萨尔向何处去》的惊世之问探讨的虽然是后现代语境下的都市化“消弭了艺术创造的原动力,遮蔽了诗性思维和诗性智慧的灵光,也稀释了口头传统的纯洁性”[6],但对我们探讨文化工业语境下《格萨尔》艺术传承的商品化也是一种借鉴与思考。

三、《格萨尔》当代艺术传承标准化的隐忧——以《格萨尔》唐卡为例

如果说工业技术的革命、经济效益的诉求使得某些文化艺术品被商品化了,那么被商品化的文化艺术品想要得到大规模的交易,就需要文化生产的标准化,于是“文化就给一切事物都贴上了同样的标签。”[3]111阿多诺指出,文化工业从一开始就是标准化的机械复制,使得文化艺术品被同质化、齐一化、标签化。生产标准化下的类型化产品在艺术创作中不仅抹杀了新颖性与个性,而且还影响了人们对艺术的评鉴能力。面对千篇一律、毫无色彩的艺术商品,人们只能被动接受,使得在艺术创造方面的主观能动性得到瓦解,从而失去了审美,禁锢了思维,僵化了风格,留下的只有文化工业虚假的个性。在文化工业中,“个性就是一种幻象,这不仅是因为生产方式已经被标准化,个人只有与普遍性完全达成一致,他才能得到容忍,才是没有问题的”。[7]无论是从创造的角度还是从欣赏的角度,艺术的个性发展成为一种奢望。艺术品的仿制让高雅与低俗的差距越来越小,人们的欣赏水平与文化品位越来越趋同。这种标准化的“艺术品”因缺失精神内核,最后只能让人们在文化艺术商品的操控下丧失个性,泯灭创造性思维。格萨尔唐卡是具有浓郁的藏文化色彩的艺术品,却成为人们炫耀的资本,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隐忧。

唐卡是最具藏族特色的一种绘画艺术表现形式。其中,《格萨尔》唐卡是以史诗为主要题材、伴随说唱艺人的说唱而产生的。“千百年来,《格萨尔》主要依靠民间艺人的说唱得到传承。为了加强说唱效果,也为了招来和服务更多的听众,一些聪明的说唱艺人就以《格萨尔》为题材,绘制人物画和《格萨尔》故事,说唱时悬挂起来,边解释,边演唱。久而久之,成为一种专门的唐卡类型——仲唐。”[8]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格萨尔》唐卡最初是说唱艺人的“道具”,但这种“道具”与《格萨尔》说唱艺人的神授说、伏藏说也是分不开的,具有鲜明的藏传佛教色彩。这样的彩绘故事画随着说唱艺人的指示,在观众面前展开了广阔的时空感,诸如天上、人间、地下、降魔、战争和悲欢离合等等,将意境与幻想、艺人与听众化为一体。可以说,《格萨尔》唐卡作为藏族绘画中具有强烈民族性与宗教性的艺术,别具一格地再现了《格萨尔》中精彩的场面,生动地反映了藏族人民的现实生活,寄托了藏族人民反对战争的愿望,表达了群众对和平生活的向往以及对英雄的怀念。

四川省博物馆收藏的清朝时期绘制的十一副《格萨尔》唐卡是当前国内保存关于史诗绘画题材最完整的一套。唐卡以英雄格萨尔为主像,四周配以征战图,以人物为中心表现重要故事情节。如今,随着史诗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格萨尔》唐卡也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在2002—2003年的《格萨尔》千周年纪念活动上,西藏社会科学院展出了21副《格萨尔》新唐卡;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人民政府从1997年就开始启动了《格萨尔》千副唐卡巨型绘制工程,最终于2008年完成了1008副,成为传世佳作;1999年由当代藏族著名唐卡工艺美术大师宗者拉杰完成的《中国藏族文化艺术彩绘大观》中关于《格萨尔》唐卡部分也成为经典之作。所有这些以《格萨尔》为题材的唐卡内容丰富,绘制精湛,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

在欣喜地看到民族艺术蓬勃发展时,我们也不能忘记唐卡的宗教属性和民族文化内涵。唐卡作为藏族“工巧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制作过程不仅是繁琐的,更充满了宗教仪式感。“对于一个传统的真正的画师来说,制作一幅唐卡所需的时间是次要的,唯一重要的事情是他在制作一个宗教圣物——要准确地依照传统去制作。如果他犯了诸如与传统不一或遗漏、误加等错误,他不仅做了一件于宗教无用的物件,而且还有罪,增加了他的负业。因此,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不会或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9]对传统的藏族画师来说,唐卡的制作更是一次内心的修行,以期通过观想、领悟把某种精神力量传达给人们,达到“以利众生”的目的。然而这种重精神力量的化导、轻艺术价值的唐卡在当下却被很多人当成了“时髦的艺术品”。有些生意人捕捉到了这种商机,规模化、标准化生产的唐卡印刷品应运而生。笔者曾在山西五台山田野调查时,在通往黛螺顶的石阶两旁就遇到过不下十数家的地摊小贩,大声贩卖各种质地粗糙、印刷低劣的唐卡制品。可见,当人们用世俗眼光来打量唐卡、用经济价值来衡量唐卡时,这不能不说是文化工业标准化带给人们的纯消费心理。

四、《格萨尔》当代艺术传承娱乐化的隐忧——以《格萨尔》藏戏为例

生活节奏的加快与生存压力的加大,人们普遍面临繁重的生产劳动,对高雅、精英、严肃艺术无心反思,反而那种轻松的、易消化的、让人能够在一天繁重劳动后开怀一笑的艺术成为消费需求,文化工业顺势而为制造出批量的、可复制性的文化商品。通过明星制造、偶像养成等一系列手段,让人们爱上这些浅层文化,并让其变成简单的复制品。“文化工业生产出一套快乐机制,即把快乐变成取乐。在这套快乐机制中,快乐毫无价值,反而充满虚假。”[10]在阿多诺看来,这种将高雅严肃艺术变为庸俗轻松艺术的文化娱乐化方式不仅不能为人们带来真正意义上的幸福与放松,反而是一种暂时的快感、虚假的娱乐。我们要时刻警惕文化制造商通过各种新兴技术的手段制造出的那些时尚的娱乐节目、流行的音乐戏剧,以此吸引大众的眼球,赚取流量,从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伪文化。文化工业在制造文化产品和被动的文化消费者的同时,也制造出了大众娱乐以及大众认同的意识形态。《格萨尔》藏戏作为《格萨尔》艺术传承的一种方式,不同于《格萨尔》唐卡与石刻,它更接近于《格萨尔》史诗作为说唱文学的本体,虽然也具有一定的娱乐化色彩,但是作为艺术传承方式的《格萨尔》藏戏在创作与传播中要警惕娱乐化的侵袭。

《格萨尔》藏戏以史诗为主要内容,独树一帜,深受藏族群众喜爱。它主要分为马背藏戏和舞台藏戏。马背藏戏,顾名思义,是演员骑在马上进行的戏剧表演。这不仅与史诗中格萨尔通过赛马获得王位的故事情节相符,还与藏民族游牧的生活气息密切相关。这种不受空间约束的实景表演艺术与藏民族那种豪迈爽直的性格特征密切契合,独具高原特色。马背藏剧的主要演出剧目为《赛马称王》,讲述了角如(儿时的格萨尔)在战神威尔玛的帮助下,赢得比赛的胜利。《格萨尔》舞台藏戏主要在剧场、戏院中演出。在牧区,更多是直接以草原为舞台,临时圈定范围,作为演出场地,人们在外围席地而坐或站立翘首观看演出。舞台藏戏的演出特点是人物造型独特,舞美道具亦繁亦简,剧情、层次、节奏紧凑。随着文化交流的日趋频繁,《格萨尔》藏戏不仅获得了藏族民众的喜爱,而且还走出了藏区,走向了世界,传播了绚丽多彩的《格萨尔》艺术。各地藏戏团,官方的、民间的、寺院的纷纷成立,《格萨尔》藏戏得到了蓬勃发展。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色达县的业余藏戏团早在1979年就成功改编了《赛马称王》,之后这种舞台剧在多康地区发展迅速,比如,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文工团编排了绘声绘色的《出征》;海南藏族自治州文工团编排了声势浩大的《霍岭大战》;果洛文工团编排了曼妙多姿的《岭国歌舞》等。据不完全统计,仅果洛藏族自治州就有二十几家《格萨尔》藏戏团。这从侧面不仅说明了史诗的广泛流传给人们带来的审美影响,还说明了人们对史诗的特殊情感。融歌、舞、剧为一体的综合表演艺术形式是《格萨尔》的一种别样延续,不失为《格萨尔》在当下的一种好的传承方式。它虽然剧目繁多,但底本大都还以史诗的核心内容为主,以不同的文化形态延续着史诗的生命。可以说,《格萨尔》藏戏以古朴的身姿和原始的魅力展演着民间信仰祭祀礼仪,动作粗狂,节奏热烈,显示出藏族民众单纯朴素的审美心理。

无论《格萨尔》藏戏在当代得到怎样的发展,我们都不能忘记《格萨尔》藏戏是由白玛仁真组织寺院僧人用“羌姆”舞蹈来表演《格萨尔》的源头。这一源头使得《格萨尔》藏戏从一开始就具备了宗教的内涵。笔者在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达日县进行田野调查时,目睹了由狮龙宫殿的僧人进行的一场《格萨尔》藏戏表演。表演是在袅袅桑烟的供神祭祀中开始的,其目的一是对莲花生大师的尊崇;二是祈祷诸位神灵保佑演出顺利。观众大都是寺院周围的牧民与农民,以及夹杂着一些外来的旅游者。在“啦嗦,嗦嗦嗦”的高声呼喊与尖叫中,对在现场的所有人来说是一次心灵的涤荡。然而当下一些文化经纪公司组织的《格萨尔》藏戏团为促成各种商业演出,赴内地一些城市进行演出,甚至是参加各类演出比赛,这对于传播丰富多彩的藏族文化起到了推动作用,但由于文化背景及审美情趣的差异,这些演出很多都停留在满足受众“猎奇”的心理需求上,对藏戏文化生态的培育效果有限。甚至为了适应现代受众的审美要求及复合舞台演出的规律,有些藏戏团对传统剧目进行大幅度改编等来迎合消费者的娱乐心态。虽不是排斥《格萨尔》藏戏的“现代之变”,但我们不主张“变”得失去原意及其审美价值。

五、《格萨尔》当代艺术传承的文化思考

通过对阿多诺文化工业理论三个主要特征的阐释,我们可以看出它“旨在解构启蒙及盛行于现代工业社会中的理性文明”[3]45,这种批判论调引起了我们的深刻反省。纵观《格萨尔》艺术传承发展的历程,从青藏高原腹地走向世界,通过各种传承与传播手段,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接受、关注,我们为民族文化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感到自豪,但在《格萨尔》艺术传承中所出现的商品化、标准化和娱乐化的形式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在市场经济中,再唯美、再传统的艺术形式都不可能不受经济驱动力的影响,但经济动因参与到史诗传播中来,就如同一把“双刃剑”,利用得好,文化的发展就会注入新鲜血液;利用得不好,文化就有可能被过度的经济诉求所解构。虽然与阿多诺文化工业理论的提出所处的时代背境与社会语境不同,但《格萨尔》如何实现当代传承良性发展是需要我们进行深刻反思的一个问题,需要我们面对困难,找出对策,走出困境,实现《格萨尔》文化在新时期的整合与创生。

首先,进一步提高对《格萨尔》文化内涵与文化价值的认识,扭转商品化、标准化、娱乐化的趋势。对于藏族民众而言,他们看中的是史诗的文化价值,在欣赏说唱的过程中回到了远古时代,寻找到了民族的根与梦想。史诗不仅是一种传统记忆,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它所带来的快感,要远胜于一切现代文明的器物欢娱。所以我们对《格萨尔》文化既要坚守传统,还要推陈出新,以现代视角进一步发掘、阐释史诗内涵,提升质量,将《格萨尔》文化发展同国家的宏观文化战略、民族认同与国家建构紧密联系起来。如果这些能够唤起民族记忆的标志性文化符号都似是而非了,那么民族身份也就变得模糊了。《格萨尔》作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藏民族的文化基因,扭曲史诗的传承就等于扭曲了民族历史与身份,发掘其时代价值、彰显其时代魅力是史诗保持旺盛生命力的重要途径。

其次,把握文化事业与文化工业的张力,维护《格萨尔》文化的公益属性。由于后现代工业下消费文化的发展,民族传统文化也很难偏安一隅,独立存在。每种文化都有事业与产业的两种属性,它们既没有绝对的划分标准,也没有清楚的界线划分,两者之间,孰轻孰重,决定了这种文化的发展方向。上文提到的《格萨尔》唐卡、石刻、藏戏在当代传承中出现的商业化加重的原因就是因为人们突出了《格萨尔》文化的产业性,使之占据了上风,而忽视了《格萨尔》的文化事业性,并且这些产业的发展仅仅是借用了《格萨尔》的文化符号标签,从而出现了被人们过度商品化的表征,忽略了《格萨尔》的文化价值。维护《格萨尔》文化发展的公益属性需要政府加大文化投入力度,列专项资金支持《格萨尔》文化的弘扬与发展。《格萨尔》能够在几十年的时间内得到快速传播与发展,离不开政府的主导地位。政府要积极牵线搭桥,多方寻求相关社会力量的支持,而不能将文化的传承完全交给市场。在确保《格萨尔》文化事业性的基础上,适当发展《格萨尔》文化产业,既能弘扬民族文化,又能促进地方社会经济发展,本身是件好事。对于这样的活动,尽量不要外包给企业全权运作,最大限度地避免经济力量对文化的渗透。总之,在《格萨尔》文化的事业性和产业性之间,我们如何权衡利弊、实现两者之间的内在统一,这是克服《格萨尔》文化当代传承中商业化、标准化、娱乐化加重的根本之策。

总之,我们不能否认文化工业在促进文化发展方面做出的突出贡献,但是我们也不能忘记文化工业使人们陷入物质追求最大化的价值取向,使得精神家园的空虚与物质财富的渴求达到了人类发展史上极端失衡状态。《格萨尔》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需要创新,但不能丢掉史诗的精神文化内核。了解藏民族特色的文化模式,掌握《格萨尔》文化的基本特征与底蕴,才能真正把握《格萨尔》文化的脉搏,才能为《格萨尔》文化产业扎根。所以,作为民族性、宗教性、严肃性的《格萨尔》,其艺术传承要尽量避免商品化、标准化和娱乐化的侵袭,不能为了吸引眼球、赚取流量而忽略文化内涵。我们应该对民族文化抱有崇高的责任感与敬畏感,体现民族特点与时代特点,通过政府的规约与引导,植根于民族精神内核,推动《格萨尔》文化事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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