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关系中的修正主义:行为与国家

2021-12-02 05:25
教学与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霸权秩序规则

宋 伟

在现实世界中,“修正”或者说“改变”,是国际关系发展的一种常态,甚至可以说是时时在发生的状况。一方面,国家的行为自觉不自觉都会改变现实世界,因为现实的国际关系是错综复杂、很容易产生联动效应的。领导人的某一项政策可能旨在“加强”某一现状,但是却可能引发其他方面的变化。2009年,奥巴马上台以后,美国逐步退出了反恐战争,减少或撤除在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等地的军事部署。这一收缩政策旨在减少美国的国际负担、巩固美国的霸权地位,但是却导致了伊斯兰国(ISIS)的兴起和美国在一些区域影响力的下降。另一方面,所有的国家都可能采取修正主义的政策,因为没有国家是“完全满意”的国家。某个国家或许对所处的国际环境总体上感到满意,但是它总会有想要改变的地方,即便是霸权国也是如此。在19世纪,英国是当时的霸权国,拥有经济霸权、海上霸权和殖民霸权,但是它对美国的独立、拿破仑法国的扩张以及英国在拉美地区的影响力,肯定都是不满意的。总体上来看,当时的英国是一个维持现状国家,但这并不排除它会有修正主义的行为。因此,在讨论修正主义时,我们需要区分修正主义行为与修正主义国家。

麻烦的地方还在于,修正主义(revisionism)和“修正主义国家”(revisionist state)已经成为国际关系话语中的一个贬义词。修正主义行为会改变现状,而改变现状可能引发冲突、威胁和平。一旦某个国家被定性为修正主义国家,那么就意味着它是对世界和平的威胁;如果现状“很美好”的话,那么修正主义国家就更加不可原谅了。在一些自由主义国际关系学者看来,二战后的国际体系是基于一种自由开放的国际秩序,仁慈的霸权国(benevolent hegemon)提供相应的国际公共物品并保持克制,其他国家可以在这种秩序中获得参与权和决策权,以及从世界性市场经济的运作中获益。(1)刘丰:《美国霸权与全球治理——美国在全球治理中的角色及其困境》,《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因此,维持这样一种良性的霸权秩序,带有了某种“政治正确”的含义。但是,这样一些假定存在着显而易见的问题,而这些问题与有关修正主义和修正主义国家的理论研究的不足是联系在一起的。例如,什么性质、程度的修正倾向意味着某个国家成为修正主义国家?崛起国一定会成为修正主义国家吗?修正主义国家一定是“坏国家”吗?现有的各种国际关系理论从不同侧面、或多或少地讨论了修正主义国家的问题,但是仍然缺乏系统、全面的理论分析。本文试图回答如下三个方面的问题:什么是修正主义国家;谁可能是修正主义国家;修正主义国家是坏国家吗?通过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推动国际关系学界对于修正主义国家的理论研究。

一、概念界定:修正主义行为与修正主义国家

在国际关系实践中,国家可以在三个层次上表现出来修正主义的倾向与行为。第一个层次的修正主义是在具体议题上的修正主义,即国家对某个具体国际议题的现状感到不满,希望改变相应的局势,例如美国希望在南海问题上纠集东盟国家一起反对中国;第二个层次的修正主义是在权力分配上的修正主义,即国家希望改变现有国际规则体系中的发言权和决策权的分配,使得本国获得更多的国际权力,相应的例子是印度、巴西、日本等国一直试图成为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从而在国际政治与安全事务中获得更多的发言权和决策权;第三个层次的修正主义是实体规则上的修正主义,即对那些直接影响到国际资源分配的国际规则感到不满,希望以有利于本国的方式进行改革或者重建一套新的规则体系,相应的例子包括美国在冷战结束后逐步倾向于“公平贸易规则”,认为世界贸易组织无法限制中国的“不公平竞争”。(2)席桂桂、陈水胜:《精致的公平?奥巴马公平贸易观与对华贸易政策》,《美国问题研究》2012年第2期。可以看出,第二个层次和第三个层次的修正主义与国家对于现存国际秩序的不满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笔者认为,笼统将权力分配层次的修正主义与实体规则层次的修正主义混合在一起是有问题的,因为权力分配的变动未必意味着一定要改变现有的国际资源分配规则。

具体议题层次的修正主义针对具体的问题,而不是针对权力分配和国际规则的不满。这个层次的修正主义是各国普遍常见的对外政策和行为,因为每个国家都面临许多不同的具体问题,在这些问题上各有自己的不满。例如,印度和巴基斯坦都对克什米尔的控制现状不满,我们无法因此认定它们谁是维持现状国家、谁是修正主义国家。在某个外交政策议题上,国家利益的变化就会导致国家对外行为的变化,或多或少必然会改变国际政治现状。例如,澳大利亚在接纳难民的政策上就逐步发生变化,总体是朝着越来越严格的方向发展,重启了离岸收容的政策。(3)宋伟、徐雯:《澳大利亚吉拉德政府的难民政策改革为何失败》,《太平洋学报》2019年第8期。我们也不能认为澳大利亚难民政策的变化使得澳大利亚成为了一个修正主义国家,因为它并没有改变与难民相关的国际规则。另外一个例子是,国际航空业的发展过程中国家主义的色彩一直比较强,而美国希望在国际航空业推动更大的自由化,由于这只是涉及一个领域,而且美国所推动的自由化趋势与国际经济领域的基本规则相一致,美国政府在这一领域的行为是修正主义的,但并不能依据这一事实认为美国是修正主义国家。(4)肖永平、孙玉超:《论现代国际航空法的自由化趋势》,《法律科学(西北政法学院学报)》 2010年第4期。

按照汉斯·摩根索的说法,如果某个议题上的现状改变导致了国家间实力关系的变化,那么这就使得采取改变现状行为的国家变成了修正主义国家。问题是,进入到现代工业社会以后,某个具体议题上的现状改变不太可能导致大国间实力对比的变化。例如,就算是日本在日俄有关北方四岛的争端中大获全胜、赢得了北方四岛,也不可能实质性地改变日本和俄罗斯之间的实力对比。而且,即便某种现状发生变化并导致大国之间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明显的变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苏联的解体导致了两极体系的终结,这并不意味着美国或俄罗斯因此成为了修正主义国家。事实上,在苏联解体后的一段时期,俄罗斯被西方普遍认为是自由民主国家的一员。因此,并不是所有的修正主义行为或者现状改变都可以被用来作为界定某个国家是否是修正主义国家的依据。

权力分配层次的修正主义在新兴强国的对外政策和行为中更加常见,因为随着某个新兴大国的崛起,它必然会要求获得更多的发言权和决策权。这种发言权和决策权可以为大国在许多具体问题上的处理争得更多的利益,更重要的是赋予了新兴大国更高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威望。不管新兴大国是否满意现存的国际规则体系,它们或多或少一定会在权力分配层次上奉行修正主义。如果依据权力分配层次的修正主义来界定修正主义国家的话,那么所有的新兴大国或者国家集团都是修正主义者,例如印度、日本、巴西、欧盟都可以据此被界定为修正主义者。但现实中,新兴大国可能是现存国际规则体系总体上的维护者,要求更多的权力并不是颠覆现有的规则。相比权力分配,涉及国际资源分配的规则制定显然更为重要。对于当代的修正主义国家来说,获得更多的决策权乃至领导权,是修正国际规则的一个基本条件,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获得了更多的决策权乃至领导权的国家,一定会想要修正现有的规则体系,这取决于现有的规则体系对于该国是否有利。因此,不能简单地把想获得更多发言权和决策权的国家界定为修正主义国家。

一直以来,欧盟国家都希望在现存的国际秩序内获得更多的发言权,跨大西洋关系也因此朝着日益平等的方向发展。现实主义大师肯尼思·沃尔兹(Kenneth N.Waltz)指出,“欧洲不可能永远处于屈从他人的地位,然而,在对外和军事事务上,发生根本性变化的迹象仍不十分明显。同以前一样,欧洲领导人现在常对欧洲的二流地位表示不满,为大多数重要决定都由美国做出而恼怒,希望能够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5)[美]肯尼思·沃尔兹:《冷战后的结构现实主义》,载[美]约翰·伊肯伯里编:《美国无敌:均势的未来》,韩召颖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54-55页。美欧之间围绕着权力分配的这种冲突由来已久,但是并不能因此将欧盟界定为修正主义者。欧盟的抵制虽然让美国2001年落选联合国人权委员会,这并不意味着美欧双方在国际人权规范方面有着理念、规则上的根本分歧。自由国际主义的代表性学者约翰·伊肯伯里(G.John Ikenberry)也区分了“自由秩序本身”(即国际规则)的危机与权威(即本文所说的权力)的危机。他认为,随着国家间实力分布的分散化,美国领导的自由霸权秩序确实处于危机之中,但是,这是美国治理权威的危机,而不是自由霸权秩序的规则本身的危机,对自由秩序的替代选择并不存在,俄罗斯和中国也不是自由国际秩序的敌人。(6)G.John Ikenberry,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 and Its Discontents”, Millennium, 2010,38(3):509-521.显然,中国通过改革开放和融入世界市场,获得了巨大的发展机遇,中国是现有国际经济规则体系的受益者而非挑战者。这一现实证据为伊肯伯里对自由国际秩序的乐观提供了支撑。

实体规则层次的修正主义是界定修正主义国家的主要标准。如果理念是国际秩序的根基,那么规则就是国际秩序的核心。国际秩序的规则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程序层次的权力分配规则,另一部分是涉及国际事务处理和国际资源分配的实体性规则。例如,在国际政治领域,外交人员豁免、国家主权豁免、契约自由这些都是基本的规则。这些规则对于国家行为具有一定的约束性,接受这些规则的国家的行为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和规律性。(7)Nick Bisley, “Counter-Revolution,Order and International Politics”,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2004, 30(1):49-69.国际规则涉及国际资源的分配,而规则本身又具有“非中性”,因此不同国家在某种规则体系下的处境并不完全一样。(8)张宇燕:《利益集团与制度非中性》,《改革》1994年第2期。如果某个国家认为现有的国际规则体系对它不利,例如威胁到本国的政治安全、无法分配到更多的国际资源以及使得本国在世界市场上处于不利地位,那么它就会努力去改变这些规则。在近代历史之前,尤其是工业革命之前,领土征服是一个群体或国家能够扩大其安全和财富的主要手段。(9)新兴大国的崛起必然意味着需要对外扩张、获得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在这种土地分配秩序中,以实力和战争来决定国际收益分配,规则本身的重要性并不那么突出。但是,这决不意味着近代国际关系中国际规则不重要。均势规则一直是影响19世纪欧洲国际关系运作的一个基本的规则。在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上,法国代表塔列朗正是借助“正统原则”“均势原则”等基本规则保全了法国1792年的疆界和大国地位。

到了近代工业社会以后,国家财富更多通过科技创新、对外贸易的方式来获得。与工业社会的特点相适应,英国和美国主导建立的国际经济规则体系是一种开放性的自由市场秩序。在这种自由市场秩序中,新兴强国也可以从中获益,但是守成大国与新兴大国之间的相对获益,取决于它们之间的生产效率、生产规模和劳动成本等因素,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正如现实主义大师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所指出的,“虽然大多数国家都肯定能从世界性市场经济的运作中获益,然而效率较高和技术上较先进的经济却能比其他国家获益更多。它们享受着更高的利润率和更有利的贸易条件。结果,市场经济趋向于,直到某一点为止,把财富集中到更先进的经济中。由于这一原因,现代占统治地位的经济(以及军事)强国(19世纪的大不列颠和20世纪的美国)承担了组织和捍卫世界性市场经济的责任……因为它们这样做是有利可图的。”(10)[美]罗伯特·吉尔平:《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武军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3、139页。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跨国公司在全球范围内组织生产和销售,不仅优化利用了全球资源、促进了国际社会的繁荣,同时也深刻影响到各国的收益分配。总体来说,发达国家在世界市场上的优势更加明显,可以通过不对称的相互依赖关系对发展中国家发挥经济和政治上的影响力。

由于国际规则影响到国际资源的分配,甚至国家的政治安全,因此国际规则的制定和变革对于所有国家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关切。国际政治规则和国际经济规则都很重要,而且国际经济规则的重要性不断上升。与国际经济规则体系总体上有利于守成大国和新兴大国的情况相对照,在国际政治规则体系中,民族自决、主权平等、不干涉内政等基本规则保护了发展中国家和中小国家。因此,在讨论国家对于国际规则体系不满的时候,我们遇到的一个麻烦就是,现有的国际规则体系本身可能是一个复杂的整体。例如,二战后的国际经济规则体系也不是完全的自由主义竞争,对发展中国家、最不发达国家的一些特殊待遇和差别待遇都体现了国家主义的原则与权威分配的规则。而在二战后的自由主义国际政治规则体系中,也存在着人道主义干涉与不干涉内政两种规则之间的潜在冲突。尽管目前人道主义干涉的一般共识是需要得到联合国的授权,但这本质上仍然是对不干涉内政规则的修正。(11)罗国强:《“人道主义干涉”的国际法理论及其新发展》,《法学》2006年第11期。由于国际规则体系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对于特定的某个国家来说,有些规则是有利的,而另外一些规则可能是不利的。那么,应该如何看待战后国际规则体系中自由主义与国家主义并存的复杂性对于修正主义国家界定的影响?笔者认为,尽管二战后的国际政治和经济规则体系都具有复杂性,但是它们的基本面是确定的。虽然自由主义和国家主义在战后国际秩序中都有体现,但是主权平等、不干涉内政等自由主义原则无疑是最基本的国际政治规则;而在自由主义的国际经济规则体系中,自由贸易、投资和金融的自由化无疑是最基本的规则。对这些基本规则的限制、补充和修正不是没有——例如投资、金融领域的自由化就落后于贸易的自由化,从而在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与国家安全之间谋求更好的平衡,但是,现有国际规则体系的基本面和基本发展趋势是明确的。因此,在我们确定谁是修正主义国家时,主要考察的是它们对这些基本规则所采取的态度和行为。

如果某个国家希望实质性地改变国际秩序的基本规则,那么它就是修正主义国家。例如,如果一个国家希望在国际经济领域改变自由贸易的基本规则,那么它就是国际经济领域的修正主义国家;如果一个国家希望在国际政治领域内以“人权高于主权”来取代现有的主权平等和不干涉内政的基本规则,那么它就是国际政治领域内的修正主义国家。至于它是想要全盘推倒现存的国际规则体系,还是仅仅改变国际政治的基本规则或国际经济的基本规则,那可以说明该国的修正主义倾向有多强。如果一个国家不试图改变现有国际政治经济基本规则,而只是试图改变某一领域的具体规则以获得更大的利益,它不应该被视为是修正主义国家。例如,美国和欧盟之间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TTIP)谈判中,双方围绕着“投资者—国家争端解决机制”存在不同的看法,欧盟反对赋予跨国公司更大的权利,倾向于加强对跨国公司的管制。(12)黄世席:《欧盟投资协定中的投资者—国家争端解决机制——兼论中欧双边投资协定中的相关问题》,《环球法律评论》2015年第5期。欧盟在这一具体规则上的立场虽然与国际经济领域的自由主义基本规则不一致,但是美欧双方在国际经济规则体系上的基本态度仍然是一致的。因此,也不能依据欧盟的一些保护主义措施和倾向,将其定义为修正主义者。

二、基本假设:谁更可能成为修正主义国家

修正主义国家是对国际秩序基本规则不满意的国家,但并不是所有不满意基本规则的国家都会变成现实中的修正主义国家。因此,一些国家只是潜在的修正主义国家。由于挑战现存的国际规则体系必然面临与守成大国之间的冲突,而且在国际政治话语中修正主义国家是一个贬义词,因此成为修正主义国家需要很大的实力和勇气。正如下一节笔者将要说明的,修正主义国家未必是坏国家;赋予修正主义国家以贬义是一种有意或者无意的误解。尽管如此,考虑到规则的改变关系到各国尤其是守成大国的切身利益,它未必会导致战争、但一定会导致战略竞争。基于现有的理论论述,笔者在这里提出以下有关修正主义国家的基本假设,即什么样的条件下什么国家更有可能成为现实中的修正主义国家。

第一个基本假设是,当一国认为现有的国际资源分配规则体系对本国不利时,它更有可能成为修正主义国家。是否成为修正主义国家,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家的战略选择。国际秩序的制度规则对于一个国家是有利的还是不利的,既与秩序自身的性质、规则相关,也与该国的国内政治经济状况有关。如果一种国际秩序是开放的——也就是说,它对于后来者、新兴国家的进入和资源分享不排斥的话,那么它就有可能是同时有利于霸权国和新兴国家的。对于那些在自由市场竞争上处于不利地位的国家来说,它们倾向于反对这一规则。美国国际关系学者斯蒂芬·克拉斯纳(Stephen Krasner)将西方资本主义阵营作为战后国际秩序中的一个整体。由于自由贸易秩序对技术落后者非常不利,南方国家受到了这种秩序的损害。(13)Stephen Krasner, Structural Conflict: The Third World Against Global Liberalism,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5.对于现有的自由主义国际经济规则体系,依附理论和世界体系理论提出了一些替代性的设想。但在现实中,通过进口替代等方式实现国家现代化的案例很难找到,而中国等国家的对外开放实践表明,落后国家也可以通过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融入世界市场中去获得发展,但这样做的前提是国家愿意做出相应的市场化改革,从而有可能融入自由化的国际经济体系中。相比开放的国际经济规则,有一些国际资源分配的规则的确带有一定的零和性或者说封闭性,排斥后来者,对新兴大国而言就是不利的,例如历史上“先到先得”的殖民地分配秩序。但即便如此,国家如何看待殖民地的重要性,仍然是存在主观性的调整空间的。著名外交家、曾任德国宰相的俾斯麦(Bismarck)就明确说过,“与索尔兹伯里勋爵的友谊比二十块泥糊的殖民地要有价值得多。”(14)C.J.Lowe, The Reluctant Imperialists,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878-1902, Routledge & K.Paul, 1967, p.63.因此,俾斯麦时期的德国与威廉二世时期的德国看待殖民地分配秩序重要性的立场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实力地位、发展水平、文化传统、政治体制相似的国家,其国际秩序立场可能大相径庭。一个例子就是中国和印度在气候变化问题上的态度异同。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和印度都强调“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强调自身的发展需求以及发达国家需要分担更多责任。但是,相比印度,显然中国在应对气候变化、发展绿色经济等方面态度更为积极。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国的政治精英和社会大众已经有了比较强的环保意识。另外一个例子是,虽然非洲国家普遍来说人民的生活水平和人权状况还相对落后,但是经历了奴隶贸易、殖民统治和许多人权灾难的非洲国家,大多接受了“保护的责任”(responsibility to protect)的原则以及非盟和其他地区组织对成员国人权问题的干涉。非洲联盟是第一个将“保护的责任”确立为基本治理原则的区域性组织。《非盟宪章》第4条第8项规定,当发生种族屠杀、战争罪、反人类罪这样的严重罪行时,可以根据非盟大会的决议进行干预。(15)“Constitutive Act of the African Union”,2000,https://au.int/sites/default/files/pages/34873-file-constitutiveact_en.pdf.因此,非洲国家在人权问题上的态度是相当超前的:虽然反对外部大国干涉非洲国家的内政,但是非洲国家在人权保护和人道主义干涉上却走得很远。

第二个基本假设是,实力相对增加和相对受损的国家都可能成为修正主义国家,其选择是否成为修正主义国家是基于成本—收益的考虑。这是基于国家具有基本理性的假定而做出的。理性主义假定意味着,国家通过成本—收益的核算,做出对政策利弊的仔细权衡,对可供利用的实现目标的手段进行优化选择,并且主要关注的是手段和程序的可计算性。(16)[法]亨利·勒帕日:《美国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李燕生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24页。在国际政治中,国家不可能永远是理性的或者保持充分理性,但是它们至少具有理解生存重要性和衡量实力对比的有限理性(bounded rationality)。在现实中,“国家间实力的有差别增长的决定性意义在于:它改变了变革国际体系的成本,从而也就改变了国家是否想变革该国际体系的动机。”(17)[美]罗伯特·吉尔平:《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武军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97页。这种对于变革是否有利可图的计算首先取决于国家之间实力对比的变化,但是实力相对增加或受损的国家都可能会有强烈的动力去改变现状。

对于实力增加的国家而言,如果现存的国际规则体系不利的话,那么它自然会试图去改变现状。正如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所指出的,“现实主义的不平衡增长规律意味着:随着一个集团或国家实力的增加,该集团或国家就将受到诱惑,产生加强对其周边环境控制的企图。为了提升自身的安全感,它也会力求扩大它在政治、经济以及领土方面的控制。它还将试图改变国际体系,使之符合其一系列特殊利益。”(18)[美]罗伯特·吉尔平:《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武军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97页。当新兴强国的实力不断增长以至于超过现存的主导国家的话,那么它改变现状的成本就可能不断下降,因为其他国家可能会更多采取追随而非制衡新兴强国的方式。“主导国的虚弱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崛起国,使之发现自己周围处于权力真空,导致它面临着以自己的权力来填补真空的欲望和诱惑。”(19)Arnold Wolfers, Discord and Collaboration: Essays on International Politics,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62, pp.14-15.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在新兴强国刚刚崛起、实力还没有超过主导国的时候,变成修正主义意味着它可能要付出更多的成本,因为其他国家可能会更多采取追随主导国的方式。

一般来说,现存的国际规则体系是主导国建立的,因此它不会是这些规则的受害者,只是因为新兴强国发展更快而可能遭受相对损失。如果主导国家为了削弱新兴国家的发展优势,试图改变现有的国际规则,那么它就会成为修正主义国家,不管它以什么样的“维持现状”的理由出现。例如,奥巴马政府上台后,美国越来越倾向于以“公平贸易”(fair trade)的规则来取代原有的自由贸易(free trade)规则,以削弱新兴市场国家在国际竞争中的优势,吸引制造业回流。就如下面还要展开说明的,对于主导国来说,如果它认为现有的国际规则体系已经变得对新兴强国更为有利,那么主导国家更可能趁着自己实力对比仍然有利的情况改变现有的规则、以期获得更多的国际资源,打压自己的对手、巩固本国的实力地位。尽管霸权国相对实力的急剧衰落有可能导致它选择体面退出世界政治舞台的中心地位,(20)Paul K.MacDonald and Joseph M.Parent, “Graceful Decline? The Surprising Success of Great Power Retrenchment”,International Security, 2011,35(4):10.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除非霸权国对于崛起国的政治体制、意识形态和综合实力存在一种全面的认可。正如国际关系学者查尔斯·库普乾(Charles A.Kupchan) 所指出的,“历史上很少有大国心甘情愿地为崛起的挑战者让位,并相应地调整它们的大战略。”(21)[美]查尔斯·库普乾:《美国时代的终结:美国外交政策与21世纪的地缘政治》,潘忠歧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07页。

第三个基本假设是:实力上升的新兴强国不要急于成为修正主义国家——尤其是进入到工业社会以后,而处于相对衰落的霸权国更可能急于成为修正主义国家。在现代工业经济中,技术的进步、对外贸易、对全球资源的优化利用、国内治理的改良和社会创造力的释放,对于国家财富增长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农业剩余和人口规模的重要性。事实上,在19世纪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德国工业从它与英国的经济关系中受益匪浅。它从英国购买用于纺织的纱线,向英国学习质量管理方法,还从英国获取技术知识并借取资本。(22)[美]查尔斯·P·金德尔伯格:《世界经济霸权:1500—1990》,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59页。“德国制造”这个商标最初是英国加上去的,以使消费者在市场上可以辨别这种“次货”,结果,它成了制作精巧和质量优良的标志。(23)[美]科佩尔·S·平森:《德国近现代史》(上),范德一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第313页。一种开放的国际经济体系对于后来者也是有利可图的,关键在于新兴国家能否发挥出本国的比较优势、积极参与世界市场的竞争。到了19世纪末期,德国在先进制造业的优势已经超越了英国。因此,它完全可以不成为一个修正主义国家。19世纪末的德国之所以成为修正主义国家,主要是盲目争夺殖民地和势力范围的结果。当时德国国内普遍的说法是,德国需要获得更多的殖民地,而消化国内过剩的商品、资本和人口。(24)Paul M.Kennedy, The Rise of the Anglo-German Antagonism 1860-1914, George Allen & Unwin, 1980, pp.167-169.这些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德国当时处于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国内工业需要大量的投资和劳动力,而德国的总人口才6 000多万。因此,在当时的国际经济规则总体上有利于德国的情况下,德国应该安于俾斯麦所说的“对现状非常满意”这样一种状态。

即便新兴强国对于现存国际秩序的一些基本规则感到不满,它们也不能急于成为修正主义国家,而是应该等待战略局面发生对自己有利的根本变化。从理性的角度来看,相对实力正在上升的强国不应该贸然发动战争来改变现存的国际秩序,因为时间是站在它这一边的,等待就意味着崛起国相对实力的进一步增长,除非现存的国际秩序严重阻碍了崛起国的实力增长。而面临衰落威胁的霸权国更可能急于发动战争,因为它既有能力、又有意愿。(25)Dale Copeland, The Origins of Major War,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0, p.16.虽然崛起国的实力可能在快速增长,但一般来说在它的综合国力明显超过霸权国之前,崛起国并不一定有把握通过战争的方式来推翻现有的秩序,因为它可能要同时面对与霸权国结盟的许多维持现状国家。崛起国之间反而可能出现更大的实力地位和秩序地位的竞争。正如一位欧洲国家的外交官所说,欧洲国家可以接受美国的领导,但不能接受在它们自己当中出现一个霸权国家。(26)Robert J.Art, “Why Western Europe Needs the United States and NATO”,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Spring 1996, 111(1):36.明智的新兴强国不会让自己过早变成修正主义国家。对于崛起国来说,当它的实力不断增加,明显超过了现有霸权国,乃至拥有超过体系总资源的一半时,它将很自然地获得霸权地位。(27)Emerson M.S.Niou, Peter C.Ordeshook and Gregory F.Rose, The Balance of Power: Stability in International Syste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9, p.76.

相比之下,当一个相对衰落的霸权国面对一个崛起的争霸国时,“它常常依靠发动预防性战争来消灭或剥削新兴的挑战者。……当面前出现衰落或战斗选择时,政治家大多选择战斗。”(28)[美]罗伯特·吉尔平:《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武军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189页。按照国际关系学者斯蒂芬·范埃弗拉(Stephen Van Evera)的观点,主导国相对实力正在衰落的一个时段内,主导国仍然具有获得战争胜利的优势,但“时间窗口”随着主导国相对实力优势的丧失而逐步消失。(29)Stephen Van Evera, Causes of War: Power and the Roots of Conflict,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9, p.74.因此,主导国变成修正主义国家往往是一种“预防性”的努力。所谓的预防性战争(preventive war)理论就是基于这样一个越早越好的逻辑而提出来的。预防性战争理论认为,一个希望保持和平的国家可能不得不考虑发动预防性战争;如果它不在有利的时刻进攻,那么它可能在优势转向对方时被攻击。(30)Kenneth Waltz, Man, the State and War: A Theoretical Analysis,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59, p.7.面对一个不断壮大的对手,主导国不能无所作为,要么成功改变更有利于对手的规则,要么通过预防性的战争直接打垮对手。无所作为意味着相对实力的进一步衰落、丧失讨价还价的能力以及将来在更不利的条件下发生冲突和作战的风险。(31)Jack S.Levy, “Preventive War and Democratic Politics: Presidential Address to the International Studies Association”,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2008, 52(1):1.

三、价值判断:修正主义国家是“坏国家”吗?

修正主义国家是“坏国家”吗?从目前的国际政治实践来看,几乎没有国家愿意接受“修正主义国家”这样一顶帽子,因此修正主义国家的身份至少带有一种隐含的贬义和不受欢迎的含义。这种情况的出现可能是基于几个方面的原因:其一,被界定为修正主义国家,可能成为霸权国和其他维持现状国家的明确对手,而霸权国和其他维持现状国家的联盟往往是国际体系中的优势力量;其二,修正主义国家谋求改变现有国际秩序的基本规则体系,因此与维持现状国家之间存在战略竞争关系,可能导致战争和冲突,从而使得修正主义国家被等同于具有进攻性的、“威胁和平的国家”;其三,具体到二战后的国际秩序,西方学者一般将其视为一种自由开放的、良性的霸权秩序,因此当前一国如果被界定为修正主义国家,试图挑战这种良性的秩序,很容易就被视为坏国家。

第一个方面的原因是基于理性主义的考虑,即理性的新兴强国一般不会愿意过早被界定为修正主义国家,避免成为霸权国和其他维持现状国家的主要打击对象。美国在1894年就成为世界上第一大工业强国,但是它提出有关国际政治秩序的一些新理念——这些理念集中体现在“十四点计划”之中——却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由于这些理念涉及禁止秘密外交、平等对待殖民地人民、奥斯曼帝国境内的民族自决、公海航行自由等原则,如果过早提出这些理念,那么美国就可能使自己卷入到和欧洲列强的大国战略竞争中去。因此,第一条理由并不涉及对修正主义国家的价值判断,只是基于一种理性的考虑而做出的外交政策选择。

修正主义国家被认为是“坏国家”的第二个原因涉及修正与和平之间的关系。由于对国际资源分配的基本规则体系的修正会实质性地影响到大国之间相对收益和实力对比的变化,因此修正主义国家和维持现状国家必然为此展开战略竞争。但是,这种战略竞争是否会导致大国之间的战争,还需要考察当代国际体系的基本要素。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学者依据核威慑、相互依赖和社会进化等视角认为,目前国际体系已经进入了一个所谓的“大国无战争时代”。对1816年到1992年国家消亡的实证研究表明,以暴力形式(征服和占领)完成的国家消亡情况在 1945 年以后已经几乎不复存在。(32)Tanisha M.Fazal, “State Death in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2004, 58(2):327-332.杨原认为,“大国之间之所以不再有战争,从根本上说是国际政治进化至今的产物,而导致这一现象发生的最重要的催化剂和直接原因是1945年核武器的出现,此外经济领域的相互联系也可能发挥了一定程度的辅助作用。”(33)杨原:《武力胁迫还是利益交换——大国无战争时代大国提高国际影响力的核心路径》,《外交评论》2011年第4期。杨原进而认为,在大国无战争时代,大国通过武力或者武力威胁来获得国际影响力的可能性已经大大降低,相反,利益交换成为大国提升国际影响力的必由之路。依据这一思路,在当代国际关系中,修正主义国家更多是通过利益交换来改变那些对自己不利的国际规则,而非发动一场同守成大国之间的决战。考虑到五个常任理事国都合法地拥有核武器,很难想象中美之间会通过一场核战争来结束它们之间的战略竞争,因为双方所具有的基本理性意味着它们会努力排除一种相互毁灭而其他大国渔翁得利的结果。在当代国际关系中,希望修正现有国际秩序的国家代价最小的路径是获得足够多的国家支持,而不是通过战争的方式。从这个角度来说,修正主义国家并不一定是威胁和平的国家。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片面强调修正主义国家的修正行为可能导致战争,本身就带有一种“维持现状”偏见。和平肯定是有价值的,但和平未必是公正和正义的。实力转变理论(power transition theory)的代表性学者奥甘斯基承认,“即便所维持的现状是和平,和平也不能平等地惠及每一个国家。追求和平目标的那些国家宣称是为了人类福祉,但经常更在意其财富和优势地位因战争而毁灭与丧失,……虽然和平接近于人道主义的目标,但在追求它时,国家经常夹杂私心。”(34)A.F.K.Organski, World Politics, Alfred A.Knopf, 1958, p.71.正如陈思德(Steve Chan)所指出的,“对于维持现状的国家来说,修正主义国家试图改变现有的国际规则体系是一种至关重要的挑战和威胁;而对于修正主义国家来说,现存的国际规则体系同样是一种威胁。”(35)Steve Chan, “Realism, Revisionism and the Great Power”, Issues & Studies, 2004, 40(1):145.事实上,任何一种国际秩序中都同时带有积极和消极的成分。因此,因为担心对现存国际秩序的修正可能导致战争就排斥任何修正,本质上也是默认了现有秩序中不公平、不正义的那些部分。

第三个方面的原因则是基于对二战后国际秩序的过分美化,即认为二战后的国际秩序是一种良性的霸权秩序,试图修正这种秩序的国家就是坏国家。美国学者伊肯伯里和德优尼(Daniel Deudney)教授认为,战后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秩序是一种互惠的、合法性很强的国际秩序,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等级制关系。(36)Daniel Deudney and G.John Ikenberry, “The Nature and Sources of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1999, 25(2):179-196.伊肯伯里认为,“美国霸权具有透明性,能够为二流国家提供机会等突出特征,以及经济和安全制度的约束作用,增强了参与国的信心,使它们相信自己可以留在这种秩序内,并根据它们的规则和制度而采取自己的行为方式。美国霸权由于其国内制度的开放性和可参与性而变得更加具有善意和可以接受。”(37)[美]约翰·伊肯伯里:《民主、制度与美国的自我克制》,[美]约翰·伊肯伯里编:《美国无敌:均势的未来》,韩召颖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15页。尽管二战后的国际秩序相比一战前的国际秩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问题和不足。在当前的国际规则体系中,仍然存在着明显的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的要素,例如在有关气候变化的全球治理中,发达国家倾向于让发展中国家承担更大的责任,而对有关碳排放的历史积累却经常是避而不谈。(38)汪嘉波:《发达国家应承担碳排放的历史责任》,《光明日报》2009年12月15日。从这个角度来说,发展中国家强调“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就是对气候治理规则的一种修正。此外,围绕着国际发展援助、海洋自由航行和难民救助问题等,现有的国际规则体系都有许多有待完善的地方。

修正主义国家是否是“坏国家”,本质上取决于它要修正的是什么样的规则、所提出的是什么样的规则。如果是修改那些存在弊端的规则、提出更加公正合理的新规则,那么这样的修正主义国家就是好国家。近代以来的国际秩序就是经过不断的实践和修正,从而发展到今天以联合国为中心的国际秩序。这本质上就是从国际政治经济旧秩序向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演变的不断修正的过程。因此,推行强权政治、霸权主义和单边主义的修正主义国家是“坏国家”,而旨在建立更加公平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的修正主义国家应该是“好国家”。如果现有的国际规则体系存在重大的缺陷、需要推倒重来建立一套新的规则体系,那么这样的修正主义国家可以称之为“革命主义国家”;如果现有的国际规则体系存在问题,但并不需要推倒重来,那么这样的修正主义国家可以称之为“改良主义国家”。旨在改变原有不合理的国际秩序规则的革命主义国家和改良主义国家都是好国家。

小 结

在考察现有关于修正主义国家的理论研究之后,本文区分了修正主义行为与修正主义国家。在国际关系中,存在具体议题、权力分配和实体规则三个层次上的修正主义行为,只有试图挑战某个国际秩序领域国际资源分配基本实体规则的国家才能被界定为修正主义国家。一个国家是否会成为修正主义国家,不仅取决于现有的国际资源分配规则对它是否有利,还取决于本国的政治经济体制和领导层如何看待这些基本规则。主导国和崛起国都有可能成为修正主义国家,这取决于它们如何考量采取修正主义政策的成本和收益。一般而言,新兴强国在实力明显超过霸权国之前,应该避免被定位为修正主义国家,而处于相对衰落的霸权国更有可能为了打压新兴强国的崛起而试图改变自己建立的国际秩序规则、从而成为修正主义国家。修正主义国家并不一定是坏国家;自从近代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以来,国际秩序的改良和进步就是依赖于新兴强国所提出的新理念、新规则而不断修正的过程。如果修正主义国家所提出的新理念、新规则更加合理、更加公正,那么它就是一个好国家。西方国际关系学界过分夸大了二战后美国主导建立的国际秩序的优点,默认其没有修正和改进的空间。事实上,二战后的国际秩序中,既有许多积极的要素,也有一些消极的要素。如何避免经济全球化的一些负面效应、减少南北差距、提高国际发展援助的有效性、避免人道主义干涉成为人道主义灾难等,这些都是当前国际社会继续提出新理念、新规则、新办法的地方,因此,国际关系中的“修正主义国家”应该是一个“中性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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