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的心事
——论刘忠华诗歌创作中的底层观照

2021-12-23 12:00杨金砖
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诗歌

杨金砖,夏 昕

(湖南科技学院 科技处,湖南 永州 425199)

在潇湘地域的作家群中,刘忠华先生不仅是一位有悟性的歌者,更是一位有个性的文人。他曾于20世纪80年代就痴迷于诗歌,并因诗歌而结识一批文道朋友,相继在一系列文学刊物上推出过不少作品。后来因工作变动,从文学耕耘转而潜身于学术探究,在文坛上渐渐沉默了下来。然而,正当他在学术之途一路高歌时,却又骤然勒马回车,仍旧回到文学的旧梦里。如似一位行走天涯的游子,走了一山又一山,踏遍千山万水之后,依然舍弃不了自己的故土家乡一样,最后毅然地回归。于刘忠华先生而言,文学也许就是他苦苦追寻的精神家园和心灵栖所。每每翻读案头的《星星》《诗潮》《鸭绿江》《湖南文学》《散文诗世界》等刊物,不时读到刘忠华先生的诗作,他的这份文学情怀立马在我的胸间荡漾开来。刘忠华先生诗歌的最大特点是底层行吟,其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 为人民吟咏

在一切文学创作之中,诗歌的历史应该是最久远的。无论是中国的《诗经》,还是古希腊的《荷马史诗》,都被堪称世界文学的原典。诗歌源之于劳动生产,源之于自然之音的和谐律动。《尚书》开篇的《尧典》里便有“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的记载。《礼记·乐记》亦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可见,诗是发之于内心深处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声响。它如《诗经》里的那只生活在黄河洲渚上的“雎鸠”一样,当春天来临,大地泛绿之时,便不由自主地发出自然的绝响。《毛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简言之,所谓诗歌,就是天下苍生内心深处的一种志趣和声音。而“天下苍生”换成当下的语境,就是“人民”。

也许正是刘忠华先生对诗歌的“人民性”的独到把握和对诗歌要义的恰切理解,因此,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始终坚守诗歌的人民性和文学的底层关照。在他的诗章里,大量的篇幅是记录底层民众的生活。从街头巷尾的布衣,到引车卖浆的贩夫,从低微的民间艺人,到他思念中的三叔与大伯。常常是一个人物,一段故事,几个画面,简淡得如秋后的原野,却经过他的取舍组合与呈现,无不给人以思绪万千的遐想和慨叹。

如他在《小调中的人民》一诗中写道:“活在小调中的人民,微不足道/仿佛湘江边的灯盏花,车前草/风吹,雨打,日晒,依然匍匐大地。”作者眼里的人民,无论是吹小调的艺人,还是听小调的民众,都是生活在最底层、最边沿、最普通的一群百姓。他们匍匐于大地,成年干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活,只能如灯盏花和车前草一样,任凭自然的风吹雨打,任凭时光的刀刻斧削,默无声息地在季节的风里生生灭灭。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尽管生活在底层,却并没有沉沦。于是,“一个人,男女声,真真假假/也要唱出高低/一只碟,一双筷,一把调羹/简简单单,也要敲出板眼/月上梢头,月琴三弦/有戏台更好;没有,老堂屋,晒谷坪/都是桃花红菊花黄的好阵地//……一曲小调可以醉倒千万户。他们/从民国的尘烟中起身,边走边唱/一直没有走出,胡琴的抑扬顿挫/小鼓的激越雨点,三弦的流水行云”。小调中的人民尽管卑微,但他们有自己的心绪梦想,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人格尊严。他们不需要多大的场面,只要容得下一把胡琴,就能唱得个开怀舒畅。

又如他的《浣衣女》:“一朵蝉鸣在桑树上盛开/那一刻你手中粉红的衣裳/停在了半空//男人说走就走了。每个月/照例给你和孩子寄些钱回来/钱越攒越多,你的怨恨/也越来越多//洗着洗着,心事就湿了/洗着洗着,心思就乱了/这是正午,欸乃声去了哪里/枇杷在枝头摇晃/闪着诱人的光芒//该死的蝉鸣,要把河流掠走/把最好的时光/掠走”。一阵蝉鸣,勾起浣衣女那埋于心底的思绪和无处诉说的伤愁。她的丈夫为了家庭的生计,为了赚取生活的铜板,只好离妻别子,正如白居易《琵琶行》中的那位“重利轻别离”的商贾一样,行走他乡。可心爱的娇妻年复一年独守空房,尽管寄回的铜板越攒越多,然而,丈夫关抚的缺失而引发内心深处的落寞却益发难耐。这种有如鹅羽撩胸的浓烈情愫,在李清照的笔下曾有过至真至切的描述。如“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而刘忠华先生,将浣衣女欲言又止的心事,作了一个隐喻:摇曳于枝头的枇杷“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这是对留守怨妇那凄楚心绪的怜悯?还是为浣衣女的美貌容颜所歌赞?作者没有明说,只能由读者各自品味。不过,那件粉红的衣裳似乎又在暗示着所要揭开的谜底。读刘忠华先生的这首《浣衣女》,其字里行间直让人想起唐诗里的那位怨妇:“打起黄莺儿,莫在枝上啼。啼声惊妻梦,不得到辽西。”

假若说《浣衣女》是当下留守村妇的一个缩影,那么,《稻草人的乡愁》则是为一位哑巴兄弟的画像:“很远就望见了,我那/木讷的兄弟,在阳光下/摇着手,用手语/向我打招呼/我这听话的兄弟,母亲让他/站在地头,驱赶偷食的鸟雀/他就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庄稼地”。但是,正是这位木讷而残疾的哑吧,独自留守在故土,守望着那片渐渐撂荒的田园。因为“那些肢体健全的兄弟/早就外出打工了。只有他/这个老实巴交的兄弟,大字不识的兄弟/独自守着家园。”这是社会进步的使然,还是社会危机的前兆?我想,无论社会如何进步,无论科技如何发展,生产线上可以造出最精美的机器,但是无论如何也造不出一粒粮食。作为第一产业的农业,事关民族存亡与家国稳定,故此,在历史上任何朝代都非常重视。尤其在儒家文化里无不以“耕”为重。《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治者,未之有也。”粮食安全是国家和民族的第一大事。然而,如今却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景象,有文化的,有能力的,有作为的,乃至体格健全的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农村只留下那些不能上生产线的妇女儿童和老人,所到之处,几乎见不到一丝生机。昔日热闹的乡村,如今则成了“堂前蒿草深,良田无人耕”的一片肃杀之气。刘忠华先生的《稻草人的乡愁》绝不是杞人忧天式的说梦,而是直触三农问题的命脉。若仍不引起高度关注,若任凭那些“利害了我们的‘锅’”的瞎鼓噪,也许接下来“锅”内无米恐慌为时不远。

刘忠华先生诗歌,虽然没有唐诗的豪迈,没有宋词的细腻,也没有元曲的婉约,但是,其对诗歌中的“兴、观、群、怨”的把握却非常到位,有如行云流水,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从不拖泥带水,故作高深。其对“人民”的关注关切,常常用到一些春秋笔法,使其以小见大,意于言外,不着痕迹。也许这就是其诗歌创作的一大特点。

二 为村落画像

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城市的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当你走进上海、北京,抑或是深圳、广州,乃至香港、澳门,无论住进哪一家旅馆,都几乎感觉不到身处异地的新奇,也根本没有“诗与远方”的惊喜。要说差异,则只有乡村。在很多地方依然保存着“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文化现象。而恰恰是这种差异化的乡村文化为我们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和前进动力。因此,高晓松在其《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的歌词中写道:“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显然,“远方的田野”就是我们心中的乡村。

文学源自于对现实生活的洞察,源自于对苦难历史的淬炼,源自于对社会文明的坚守,源自于对人生价值的追寻和自由精神的呼唤。刘忠华先生正是执于这一理念,深入到潇湘大地,深入到江湖之远的僻村荒寨,去洞察和感悟湘南农村的山水人文。他像当年的柳宗元一样,“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必有所得。或与三五文友把酒临风,或是独坐溪边看落阳村烟。而其所思所想,又无不诉诸成文字,演化成诗句。久而久之,则成了刘忠华先生所特有的乡村诗歌札记。

他来到濂溪故里的月岩边,仰望那“天上的云,世间的尘”,而顿悟“天与地,月与岩,石与佛/只隔着一抹苍凉。有时,一线炊烟/便能点化”;他走进潇水河畔的普美,凝视那流传在潇湘大地上的独特文字——江永女书:“是斜阳,是新月,是中国南方稻田里游动的蝌蚪,是沙洲上飞出的布谷”。女书细细密密所记录的那些“山野的心事”,“仿佛风中的柳絮,轻飏的山岚”。他来到勾蓝瑶寨,发现:“在勾蓝,阳光爬上山坳,雾/是会主动散开的/月光照过屋顶,是公平并且/含有悲悯之心的/溪水从岩洞里流出来,歌声是清甜的。”他放歌湘江源,其在《水口的水》中情不自禁地写道:“那些传说和初恋一起/从雾江溯流而上。我们的爱/穿过一座座瑶寨,穿过八月的/花江,这个比春天更热烈的地方/到达水之口,爱之源”。以上只是我从他的诗集里随意拈出的一些片段,从这些只言片语,即可一斑窥豹式地感悟到刘忠华先生对乡村情感的真切,对村寨感悟的独到。

刘忠华先生从《黄甲岭村》出发,进入双牌的《桐子坳村》《江村》《坦田村》《义村》《良村》,再从《石佛村》《上下村》来到零陵的《进贤村》《大皮口村》《天字地村》,从《花地湾村》到宁远的《天堂村》,一路走来,一部人文村落图便在他的诗歌中次第展现。在《大皮口村》:“有烈如西风的糁子酒,卧薪尝胆的苦柚/石墙角羞涩的喇叭花,把尘世吹得更低。”这里写出了大皮口村杨氏家族的忠烈家风。大皮口村杨氏家族系明初从江西吉安府迁至零陵水口山,属零陵杨姓较大的一支。村中的祠堂和村边的惜字塔,矗立在小溪的两边。来到村中,“高高的祠堂红墙,有正书的祖训:/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彩绘人儿/贴着墙壁仰望。仿佛/书写的人没有走远;焚香的人/也没有走远,光绪年间留下的青石香炉/残留着纸钱灰的余温,和后世的虔诚”。

而进贤村,则是零陵贤水河与进水河交汇处的一个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村,进贤村里的周家大院还属于国家文物保护单位。进贤村里最浓烈的是其深厚的耕读文化,周家秉承其祖先——宋明理学开山鼻祖周敦颐的“诚以待人,廉以律己”的家规家训。在其“翰林门第,耕读家风”的浸润下,形成了这个村庄的独有风格。仅明清两代,从这里走出的进士、举人、秀才代不乏人。如周希圣明万历十七年进士,初授四川成都府华阳县令,因其品德高洁,有民声,官至南京户部尚书。周崇傅,清同治七年进士,为左宗棠平定新疆立下汗马功劳,官至新疆镇迪、高平等处观察使,喀什噶尔兵备道,政绩卓著,虽受辱而不苟且,甚得同道赞誉。刘忠华先生走进进贤村,欣然写道:“进贤水河,有进贤村。产进士,产贤人/亦产粮食,产鱼虾,产寒蛙,产满山青果”。其实,进贤村更有耄耋老者:“老宅前,年迈的母亲劈柴,打水/她的力气渐渐用尽。灶上的米饭/在等着花田里劳作的儿子。”

刘忠华先生笔下的村庄,有潇湘山水的清幽,有世外桃源的闲淡,更有“百草园”的花香。如《上下村》:“来到上下村,能放得下内心的迷茫/来到上下村,能克制住内心的欲望。”上下村里的村民,无论是从外地迁徙而来,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家都是一家人,都识一个理,大家都能和睦相处,这就是上下村。刘忠华先生笔下的《上下村》,何尝不是一个现实版的“大同世界”的缩影?何尝不是理想梦幻中的世外桃源的再现?

又如《天堂村》则从农村集市的角度,对其村落的传统文明进行细腻地刻画:“这里有牛市,三天赶一回/黄牛水牛,老牛稚牛/看牙口,看脾气,看腱子/看能否拉铧犁和板车/妥了,便一手交钱,一手牵牛/未妥,一根劣质纸烟,一口浓浓乡音/买卖不成情义在,不失礼,不失约/过三天赶圩再来//也有豪爽的汉子,卖了猪,牵了牛,集市口/小酒馆,约上老表,表庚,梅岗老张/三五个菜,三五壶红薯酒/划拳,谈白,直到/遍地月光中老婆找上门来。”刘忠华先生以一种纯口语化的白描手法,用地道的湘南口语,用电影里的特写镜头的方式,通过几个极为普通的场景和画面便将天堂村的百姓性格和审美情趣刻画得栩栩如生,读来仿若就在眼前。天堂的圩市,虽然有些原始,但是三天一次圩期却是雷打不动。天堂集市的交易,没有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地痞地霸,也不见配戴红袖套的管理人员和执法干警。生意在平静的协商中推进,买卖在“情义”的信条下达成,这就是天堂人的气度与情怀。天堂村的百姓,脸上洋溢着一种自信的幸福,只要有三四个菜和四五壶红薯酒,就足以让那些血性的汉子们划拳、谈白忘乎所以地乐上好几个时辰。在天堂村的百姓,生活着自己的生活,满足着自己的满足,快乐着朋友的快乐。这让我忽然顿悟:幸福原来是一种生活的态度,而并非财富的积聚和占有。常态的生活,简淡的欲求,适度的节奏,友善的相处,这种在城里早已迷失的心态也许正是刘忠华先生创作《天堂村》一诗的缘由。

三 为艺术痴迷

刘忠华先生不仅是一位为诗歌放怀的作家,更是一位为艺术痴迷的行者。凡是熟悉刘忠华先生的人,无不为他的文学热情而感动。他与汤松波、郭威、何田昌、刘欢喜等人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就步入诗坛,相互砥砺,并肩前行,相继在各类诗歌刊物上推出系列诗作。自2015年兼任市作协副主席后,创作激情更是日益高涨,相继在《诗探索》《创作与评论》《湖南文学》等刊物上推出作品,并连续入选《湖南年度诗歌选》。

刘忠华先生的诗歌除了贴近人民、贴近生活、融入自然之特征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人生的感悟,对自然万象的参禅,从而,也就有了他诗歌中的灵性和哲理。而有灵性,有哲理,则自有意境,自成高格。

如《看蚂蚁搬运一朵桂花》:“仿佛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仿佛亲人搬运一捆稻草/仿佛江洋大盗偷运一车黄金/巨大的阴影和背上的桂花/在大地上缓缓移动”。刘忠华先生细心地观察一只蚂蚁搬运一朵桂花,并不时给蚂蚁设计各种各样的路障。故意在蚂蚁的行进途中,撒上一把泥土,放上几根树枝,倒上一瓶矿泉水,或是作狮吼状。最后发现:“所有这些都是徒劳的。这只蚂蚁/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那朵桂花/有时会掉下来,但很快/又被重新拾起”。蚂蚁背负着一朵比它身躯还要大的桂花,越过一道又一道人为的沟壑与屏障,艰难地行进在生命的旅途之中。其实,当意外发生,这只蚂蚁完全可以选择放弃,完全可以独自逃离,但是,这只蚂蚁却似信徒般地坚定,依旧负重而行。当太阳西斜的时候,作者发现这只蚂蚁“向前移动了一大步”。于此,回观天下的芸芸众生,又何尝不像这只负重的蚂蚁?从而,作者于诗尾感叹道:“我发现自己完全处于/桂树的阴影之中,比桂花下蚂蚁/大不了多少”以我观物,万物皆著我之情感。此时,人与蚁,大与小,贵和贱,都在桂树的阴影中模棱浑沌,最后混为一相。宛若庄周梦里那只翻飞的蝴蝶,何为真实的我?何为虚幻的像?从一只蚂蚁搬运一朵桂花的轨迹,似乎我们洞彻了自己人生的意义与价值。真是言之有尽而味之无穷,愈品愈觉这诗句之旨的奥妙。

假若说《看蚂蚁搬运一朵桂花》是对人生的参悟,那么《冬天的风》则写出了自然界的别一番意味。其诗曰:“硬过石头,硬过铁锤和钢钎/硬过几十年坚硬的人生。此刻,风/累了,停在那里,停在冬天枝头/黑色的枝条有些冰硬/甚至树上呲着嘴的榛果,它的舌头/也是坚利的。”至柔的风,犹若至柔的水,无形,无色,无味。或起于青萍之末,或生于空谷深处,或成于江海之上,或行于穷乡僻巷,徐徐而行者如南风,沁人心脾,解愠阜财,万物以生;劲暴疾走者如飓风,扬尘卷土,飞沙走石,毁人屋舍,折断树木,屠戮生灵。纵观一年之四季轮替,无不因风而分焉。于是,在陆机的《文赋》里有“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的慨叹。在过往的历史文献里,咏风之文字,可谓有如江海之沙,多不可数。从虞舜的《南风》到诗经里的《谷风》《北风》《凯风》、宋玉的《风赋》,从荆轲的“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到刘邦的“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寄盼;从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喜悦,到曹雪芹《红楼梦》里“谁家秋院无风入”的无奈,再到毛泽东“春风杨柳万千条”的悠扬舒畅,“风”是无处不在的一种自然具象,也是我们感悟最切而又淡忘最快的一种情感意象。风有温度,风也有硬度。刘忠华先生的这首《冬天的风》写出了风的刚硬与坚利。冬天的风之硬,可以镂金刻石;冬天的风之利,可以蚀刻人生的岁月;冬天的风让光秃的枝条冰硬,让澎湃的波涛止息,让咆哮的江河凝固,让开裂的榛果坚利。瓦釜雷鸣,莫过于冬天的风:“像嗖嗖作响的箭/穿过冬天的山谷,穿过大山的心脏。”刘忠华先生在这首诗里只用了几个简单的意象而形成一首极富有张力的诗章,体现出作者文字功力的扎实和生活感触的深刻。

艾青曾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刘忠华先生的诗歌之所以有一种特别的艺术感染力,让人参透出物象之外的心灵震撼和情感认同,其原因就是对底层生命的观照,对社会弱势的怜悯,对山野村夫的关注,对鳏寡孤独的关爱,对故土家乡的深度关切,从而,刘忠华先生的诗歌也一直以呈现当下生活现场为第一落脚点。正如他在《一个人的山水诗经》一书中所说的:“每一个普通的生命个体都过于弱小,但我们一直在现场,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而且记录了下来。”[1]这也正是“真正的诗人从来未曾缺席生活”。

关于刘忠华先生的诗歌,汤松波在其《序》中写道:“空灵之美和沉郁之美,交织着忠华的诗歌,其创作镜头对准的是人生道路上鱼鳞般的忧伤和必须承载的生命承重。他的诗,衍生着超然物外的清晰,也衍生着负重向前的精神力量。”[2]也许这就是刘忠华对文学艺术的痴迷所在,他的写作,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有明确的审美趣向和语意内涵,常常一语中的,直触社会的痛处和人之内心深处那根最为敏感的琴弦,产生巨大的共鸣和共振。刘忠华的诗有哲人的睿智,有行者的执着,有思想者的痛苦,也有禅者的意趣。如他于《星星》诗刊上发表的《身体里隐藏着一颗石头》一诗:“人说,每一具肉身里/都隐藏着一颗石头,这是前世/未及修成的佛//……//身体已经很旧,但仍在用药水/反复搓洗。”[3]像这首诗非常赋有哲理,愈读愈感觉其文字的奥妙与语言的智慧。

刘忠华的诗歌作品,不仅以浓墨重彩绘就了潇湘流域独有的山水人文,而且从天地万象中窥视到了人类社会自然个体的脆弱与内心世界的彷徨。为潇湘文学的纵深发展,开掘出了一条新的矿脉。

对此,陈茂智先生从参悟山水田园的禅意上慨然喟叹:“忠华诗歌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以内心的热度,把村庄捂出原本的温情来,让人在目光与指间的距离里,参悟到人情的喜怒悲欢、世事的沧桑艰难以及时间的动与静、岁月的无情与有情。”[4]我认为茂智先生对刘忠华诗歌的评价是准确而恰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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