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卡冲突的缘起:民族主义与领土纠纷

2021-12-23 15:36亓佩成
关键词:高加索纳卡突厥

亓佩成

(滨州学院 人文学院,山东 滨州 256603)

亚美尼亚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基督徒之一,在11世纪下半叶之前,他们是亚美尼亚高地上的多数族裔,有着很强的政治、文化影响力。1071年,塞尔柱突厥人在曼兹克特战役中击败拜占庭,占领了亚美尼亚高地的大部分地区。突厥人的到来直接改变了亚美尼亚高地上的人口和政治结构,结束了高地上亚美尼亚人的主导地位,也从此埋下了亚美尼亚人与突厥人的历史积怨。大约在16世纪上半叶,在亚美尼亚人的地平线外形成了三个大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伊朗萨法维帝国和沙俄帝国。此后,亚美尼亚人的领土不断在上述大国之间划分和再划分。南高加索三国(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并入苏联后,南高加索领土被重新划分,亚美尼亚人口占多数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简称纳卡)归属阿塞拜疆。苏联时期,纳卡问题被暂时搁置起来,但随着戈尔巴乔夫“解冻”时代的到来,该问题重新浮出水面。因此,纳卡问题形成的原因比较复杂,但究其根本原因则是民族主义和领土纠纷作祟的结果。

一、泛突厥主义意识支配下的民族主义

信仰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与信仰伊斯兰教的突厥人的冲突由来已久。因此,在亚美尼亚人的眼里,阿塞拜疆人跟土耳其人没什么区别,但随着19世纪后期泛突厥主义的兴起与发展,这些情绪被赋予了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具体来说,泛突厥主义思想形成于俄罗斯帝国,并在奥斯曼帝国青年土耳其党掌权时,成为一种国家意识形态。受其影响,19世纪70年代后期,它在阿塞拜疆知识分子中间生根发芽。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泛突厥主义者组织起来,其最终目标是团结所有的突厥民族,建立一个由奥斯曼帝国领导的大图兰(Great Turan)国家。①N. Minasyan, “The Turkish-Azerbaijani Pan-Turkism Programs and Artsakh in 1917-1920”, Journal of Armenian Studies,No. 2, 2018, pp. 31-40.因此,阿塞拜疆的民族主义主要表现为泛突厥主义意识,日俄战争更是强化了这种情绪。

众所周知,日俄战争期间,日本对俄国的胜利是亚洲国家对欧洲强国的第一次胜利,这使土耳其知识分子相信,如果他们的国家能够像日本一样实现现代化,便会结束自己的落后状态。①Renée Worringer, “‘Sick Man of Europe’ or ‘Japan of the near East’: Constructing Ottoman Modernity in the Hamidian and Young Turk Era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Vol. 36, No. 2, 2004 (May), p. 208, p. 208, p. 208, p.209, p. 257, p. 216.另外,在泛突厥主义者看来,自己的社会角色类似于日本明治时期的寡头,而1908年的土耳其革命相当于1867年日本推翻德川幕府的短暂内战。例如,奥斯曼帝国的陆军上校佩特夫·贝伊(Pertev Bey,1871—1927)曾经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将很快崛起……和几年前远东冉冉升起的太阳一样光芒四射!无论如何,我们不要忘记,一个国家总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崛起。”②Renée Worringer, “‘Sick Man of Europe’ or ‘Japan of the near East’: Constructing Ottoman Modernity in the Hamidian and Young Turk Era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Vol. 36, No. 2, 2004 (May), p. 208, p. 208, p. 208, p.209, p. 257, p. 216.近代日本吸引泛突厥主义者的另一个因素是:日本在向现代化的转型中,实现了女性社会角色的从属地位。在突厥主义者的世界观中,穆斯林女性像西方那样自由,是不可接受的。因此,他们希望在向现代化社会的转型中,穆斯林女性的传统社会角色能够像日本女性那样延续下去。另外,日本的军国主义也吸引了突厥主义者。他们认为中东、印度次大陆和远东的文明才是更高级的文明,西方文明虽在经济和技术上比亚洲文明先进,但这只是一个巧合。③Renée Worringer, “‘Sick Man of Europe’ or ‘Japan of the near East’: Constructing Ottoman Modernity in the Hamidian and Young Turk Era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Vol. 36, No. 2, 2004 (May), p. 208, p. 208, p. 208, p.209, p. 257, p. 216.在这种意识支配的情况下,泛突厥主义者幻想与日本建立联盟,以便将东方的所有民族团结起来,发动一场消灭西方国家的战争,战胜欧洲文明。④Renée Worringer, “‘Sick Man of Europe’ or ‘Japan of the near East’: Constructing Ottoman Modernity in the Hamidian and Young Turk Era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Vol. 36, No. 2, 2004 (May), p. 208, p. 208, p. 208, p.209, p. 257, p. 216.

此外,社会达尔文主义为泛突厥主义学者提供了哲学基础。他们认为历史就是残酷的种族斗争,只有最强大的种族才能幸存下来。就青年土耳其党而言,“优秀的”日本民族统治像韩国人、中国人这样的“劣等民族”,是正确的和自然的;同样,“优秀的”突厥民族统治像亚美尼亚人、希腊人这样的“劣等民族”也是合情合理的。⑤Renée Worringer, “‘Sick Man of Europe’ or ‘Japan of the near East’: Constructing Ottoman Modernity in the Hamidian and Young Turk Era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Vol. 36, No. 2, 2004 (May), p. 208, p. 208, p. 208, p.209, p. 257, p. 216.这种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观点解释了为什么奥斯曼帝国在猛烈抨击西方帝国主义的同时却又强烈支持日本帝侵略中国和朝鲜的原因。例如:1910年日本吞并朝鲜时,青年土耳其党基于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支持日本的侵略行径。他们认为朝鲜只是一个弱小的民族,理应被强大的日本人接管,这既是为了朝鲜的利益,也是为了日本帝国的利益。⑥Renée Worringer, “‘Sick Man of Europe’ or ‘Japan of the near East’: Constructing Ottoman Modernity in the Hamidian and Young Turk Era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Vol. 36, No. 2, 2004 (May), p. 208, p. 208, p. 208, p.209, p. 257, p. 216.

基于同样的理论,泛突厥主义者认为,亚美尼亚人严重威胁着宏伟的“大突厥民族”目标的实现。⑦Taner Akçam, A Shameful Act: The Armenian Genocide and the Question of Turkish Responsibility, New York: Metropolitan Books, 2006, p.150.俄国阿塞拜疆人的这种意识更是助长了土耳其人反亚美尼亚情绪的增长,这不仅因为其固有的种族主义性质,更因为亚美尼亚本身被视为突厥世界中的一个地理障碍:它像一只长靴一样挡在了阿塞拜疆和奥斯曼土耳其之间。关于这一点,历史学家阿纳希德·捷尔·米纳相(Anahide Ter Minassian)指出:“在一小撮与地主贵族和新兴工业资产阶级有联系的阿塞拜疆知识分子的影响下,阿塞拜疆民族意识的发展与其说是针对俄罗斯殖民者,倒不如说是针对亚美尼亚人。”⑧Anahide Ter Minassian, “The Revolution of 1905 in Transcaucasia”, Armenian Review, Vol. 42, No. 2, 1989 (Summer), pp. 6-14.

在泛突厥主义意识的支配下,19世纪末,奇里乞亚的一些青年土耳其党人赞成并参与了针对亚美尼亚人的一些恐怖活动,这使得亚美尼亚人和突厥人的关系逐渐恶化。⑨George A. Bournoutian, Concise History of the Armenian People: 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Present, Costa Mesa: Mazda Publishers, Inc., 2006, p. 271.值得注意的是,在突厥知识圈子里,尽管存在着一些非民族主义派别,但他们的声音微不足道,民族主义因素远远盖过了理性。

在泛突厥主义的指导下,青年土耳其党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一战中,他们最初打算征服南高加索,然后进入里海盆地和中亚。因此,在战争初期,南高加索对土耳其人来说显得格外为重要,并为此发动了对俄国的战争,但遭到失败。然而,俄国十月革命的发生使南高加索的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奥斯曼的青年土耳其党与阿塞拜疆的穆萨瓦特党(Musavat)建立了直接联系。另一方面,在俄国突厥人团体中的一些活动人士看来,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他们民族主义希望的分水岭。很明显,20世纪初,阿塞拜疆的泛突厥主义活动非常活跃,仅次于鞑靼人。①Jacob M. Landau, Pan-Turkism: From Irredentism to Cooperation,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5, p. 14.因此,阿塞拜疆人以极大的热情接受了与土耳其人的合作,也赞同泛突厥主义的纲领。土耳其人也认识到穆萨瓦特党是他们在南高加索的支持者。②А К а р с е ц и ,К о н ф л и к т ы м е ж д у н а р о д а м и и п у т и и х п р е о д о л е н и я: К п р о б л е м е Н а г о р н о г о К а р а б а х а ,Е р е в а н :А й а с т а н,1990, с. 27.在这种情况下,亚美尼亚人的纳卡地区成为土耳其与阿塞拜疆统一计划的一个障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双方形成了联合阵线,竭力占领纳卡。

二、亚美尼亚民族主义的泛起

亚美尼亚民族主义意识也是研究纳卡问题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环节。现代亚美尼亚民族主义源于米迦勒·查姆奇扬的浪漫民族主义,一般将其定义为建立一个自由、独立和统一的亚美尼亚国家,也可把它表述为“亚美尼亚人的事业(Hye Dat)”。③Razmik Panossian, The Armenians: From Kings and Priests to Merchants and Commissars,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6, p. 32.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纳卡问题成为亚美尼亚民族主义者建立一个理想国家的一部分。

值得注意的是,乌拉尔图的发现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亚美尼亚民族主义中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④Anne Elizabeth Redgate, The Armenian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 p. 276. 法国学者让·圣马丁(Jean Saint-Martin)在1827年建议德国政府到凡湖地区考察。法国东方社会研究所在那里发现了大量铭文。之后,学者逐渐揭开了乌拉尔图王国之谜。亚美尼亚人用它来强调自己的原著性,⑤Anne Elizabeth Redgate, The Armenians, p. 276.以此表明他们对亚美尼亚高地占有的合法性。被塞尔柱突厥人征服前,安纳托利亚并不是突厥人的栖息地,因此,亚美尼亚人的历史编撰中充斥着对亚美尼亚历史本质主义的各种解释,以证明自己自古以来就栖息这片土地上。在该种历史观的支配下,亚美尼亚民族主义在相当程度上是对土地占有权的声张。

从历史上来说,亚美尼亚人在相当一段时期内没有建立自己的国家。20世纪以前,亚美尼亚和亚美尼亚人的地区被三大帝国统治:奥斯曼帝国、伊朗萨法维帝国和俄罗斯帝国。因此,整个亚美尼亚人的历史发展阶段经历了许多问题,例如领土被占、文化屠杀和1915年事件。由于所有这些原因,民族主义对亚美尼亚人来说显得格外重要。

就奥斯曼帝国的亚美尼亚民族主义来说,它的兴起源于奥斯曼帝国的米利特制度(Millet)。米利特是穆斯林帝国内非穆斯林社区之间的集体分界线,它赋予了亚美尼亚人一定权利,他们在自己的宗教领袖的领导下以一个统一的政治实体存在。在这一制度安排下,亚美尼亚人的身份基于宗教因素,反而与领土、种族和语言脱钩。但由于亚美尼亚教会是一个独立的民族机构,其成员具有排他性,种族和宗教完全重叠,这些因素大大促进了现代亚美尼亚民族主义的形成。

在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和西方传教士的影响下,奥斯曼帝国的民族主义运动风起云涌。由于亚美尼亚人的极端民族主义运动,帝国政府对他们实施了迁徙政策,亚美尼亚人声称这是一场种族灭绝,并利用这段记忆来制造民族主义。由于阿塞拜疆人和土耳其人属于同一民族,故在亚美尼亚人眼里,阿塞拜疆人与土耳其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基于种族灭绝主张的亚美尼亚民族主义同样施加在了阿塞拜疆人身上。在亚美尼亚民族主义者看来,如果他们放弃亚美尼亚人口占多数的纳卡地区,就意味着忘记了1915年事件。在这种情况下,亚美尼亚人的事业变得非常领土化,也就是说,他们的民族主义表现为要夺回历史家园。于是,亚美尼亚民族主义者的要求导向了特定的领土,在他们看来,如果亚美尼亚人的纳卡地区被强走,公共权利不再具有意义。

俄伊战争(1826-1828)结束后,伊朗战败,东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成为俄罗斯帝国的一部分。在俄罗斯的统治下,亚美尼亚人享受到了难得的和平,例如:沙皇允许他们开办学校,鼓励他们出版亚美尼亚报纸。如此一来,亚美尼亚文化运动兴起,从而促进了亚美尼亚民族主义情绪的增长。另外,在俄罗斯统治下,统一的亚美尼亚身份重现了。到19世纪80年代,俄国民粹主义思想传到了南高加索。在那里,民粹主义者用革命的热情积极发动群众。然而,当俄国民粹主义者提出“回归人民”的口号时,亚美尼亚人却提出了“回归祖国”的口号。①George A. Bournoutian, Concise History of the Armenian People: 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Present, p. 289.阿博维扬的《亚美尼亚之殇》便是典型的代表,它不仅大肆宣扬亚美尼亚民族主义精神,而且极力鼓吹亚美尼亚人的复国意识。从1887年到1921年,当《莫斯科条约》终止了亚美尼亚人在小亚建立国家的计划时,社会主义与亚美尼亚民族主义运动结合起来。②Anaide Ter Minassian, Nationalism and Socialism in the Armenian Revolutionary Movement (1887-1912), trans. by A. M.Berrett, Cambridge: The Zoryan Institute, 1984, p. vii.因此,俄属亚美尼亚人卷入了南高加索的1905年革命、1906-1912年的伊朗宪政运动和1908年的青年土耳其党革命。在此过程中,他们吸取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和1848年欧洲革命的经验与教训,试图解放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亚美尼亚人,建立一个统一的亚美尼亚人的国家。

与此同时,19世纪后期在俄罗斯帝国萌芽的亚美尼亚民族主义者倾向于煽动反土耳其情绪,进而发起了一些针对阿塞拜疆人的恐怖活动。所以,俄国的亚美尼亚人对阿塞拜疆人怀有同样的仇恨情绪,并将他们与奥斯曼帝国内的反亚美尼亚人的肇事者相提并论。其结果是,俄国的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互不信任,彼此充满怀疑和敌对情绪,而这种情绪反过来也得到了回应,那就是纳卡问题。

苏联时期,戈尔巴乔夫的“民主”、“开放”、“改革”终于诱发了各加盟共和国的民族主义情绪,民族冲突迭起。因此,戈尔巴乔夫开启的改革进程,直接或间接地促进了以民族国家为基础的民族主义运动的兴起,而这些运动又常常与其他民族的利益发生冲突。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之间的情况尤为如此,苏联威权统治掩盖下的纳卡问题浮出水面。苏联时代结束后,每一个共和国要么独立面对或应付内部的民族问题,要么独自应付外部威胁。事实证明,失去了苏联政府强有力的管控后,民族主义运动失控,纳卡战争随之爆发。

三、纳卡问题的祸根:领土的再划分

从1828年的《土库曼恰伊条约》到1917年的十月革命,东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一直是俄罗斯领土的一部分。1906年至1914年,俄罗斯引入了有限的议会制度,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的民族主义情绪增强。十月革命后,亚美尼亚民族主义政党革命联盟(ARF)和阿塞拜疆的泛突厥主义、泛伊斯兰主义的穆萨瓦特党迅速发展。③Jacob M. Landau, Pan-Turkism: From Irredentism to Cooperation, p. 55.1918年4月22日,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的知识分子建立了南高加索联邦(TDFR)。然而,它的命运是短暂,只持续了一个月。1921年10月13日,土耳其和高加索地区新成立的苏维埃共和国签订了《卡尔斯条约》。④《卡尔斯条约》重申了1921年土耳其大国民议会和苏联之间缔结的《莫斯科条约》的条款,确定了新土耳其共和国和三个南高加索共和国之间的边界。条约规定,土耳其放弃对巴统的主权要求,以换取卡尔斯的领土主权(大致相当于今土耳其卡尔斯、厄德尔和阿尔达汉省);中世纪亚美尼亚王国都城阿尼以及亚美尼亚文化的象征——亚拉腊山,割让给了土耳其。⑤Arthur Tsutsiev, Atlas of the Ethno-Political History of the Caucasus, trans. by Nora Seligman Favorov,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4, p. 79.此外,当时的民族事务代理委员斯大林把纳希切万和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割让给了阿塞拜疆。①Mary Kilbourne Matossian, The Impact of Soviet Policies in Armenia, Leiden: E. J. Brill, 1962, p. 30. 布尔什维克在1920年承诺将这两个地区交还给亚美尼亚。根据列宁的提议,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于1922年3月12日合并为南高加索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TSFSR,1922-1936)。②Ronald Grigor Suny, The Making of the Georgian Nation, Bloomington, Indiana: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4, p. 245.

1936年12月5日,“1936年苏联宪法”通过后,南高加索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解散,再次分裂为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并正式成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这意味着南高加索各共和国领土边界的重新界定。

领土的随意分割与再分割,给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的冲突埋下了祸根。阿塞拜疆人认为亚美尼亚只是被俄国吞并的一个缩小版的埃里温省,而自己才是巴库省、占贾省③占贾省当时名为埃里扎维特波尔(Elizavetpol)。和卡拉巴赫的继承者;而亚美尼亚人则认为上述地区是亚美尼亚人的传统历史故地,故应该属于亚美尼亚人。

当时,负责苏联民族事务的人民委员斯大林想要把南高加索合并为一个整体,并打算将其在政治和经济上与莫斯科联系起来。格鲁吉亚最初反对这种安排,但当它认识到这样做会使自己孤立时,于是同意为解决各共和国之间的边界争端提供便利。南高加索三国都得到了某种形式的回报:亚美尼亚得到了洛里并保住了赞格祖尔(Zangezur);格鲁吉亚得到了阿哈尔卡拉基;阿塞拜疆接收了卡拉巴赫和纳希切万。④George A. Bournoutian, Concise History of the Armenian People: 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Present, p. 319, p. 319, pp.319-320.纳希切万从苏维埃亚美尼亚分离出来,成为一个从属于阿塞拜疆的自治共和国,埃里温省的沙鲁尔割让给纳希切万。⑤George A. Bournoutian, Concise History of the Armenian People: 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Present, p. 319, p. 319, pp.319-320.

斯大林主导下的南高加索领土的再分割,给纳卡问题留下了巨大的历史隐患,成为日后纳卡冲突的直接祸根。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是苏联使用的一个官方术语,亚美尼亚人称之为“山地卡拉巴赫”。历史上,纳卡是亚美尼亚领土的一部分,并自18世纪以来一直是亚美尼亚人反穆斯林活动的基地,其境内居民多数为亚美尼亚人。纳卡问题曾使亚美尼亚第一共和国的领导人感到忧虑。事实上,苏联和亚美尼亚的一支军队曾打算去占领它,但在凡尔赛会议上被英国人阻止。1921年,在土耳其政府的压力下,苏联政府为了赢得南高加索穆斯林的好感,向阿塞拜疆政府让步,把纳卡地区置于阿塞拜疆统治之下。然而,考虑到亚美尼亚人占多数的情况,该地区施行地方自治,但隶属于阿塞拜疆。⑥George A. Bournoutian, Concise History of the Armenian People: 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Present, p. 319, p. 319, pp.319-320.

自斯大林将纳卡并入阿塞拜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之后,他的继任者拒绝重新讨论该问题,纳卡的历史地位似乎被莫斯科多年的中央集权统治暂时搁置起来。然而,在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的心目中,纳卡问题的重要性似乎从未减弱:该地的亚美尼亚人强烈希望与他们的同胞统一,而阿塞拜疆人则强烈希望保住这片土地的主权。

当戈尔巴乔夫的“解冻”时代到来时,表面平静之下的纳卡问题再次爆发,导致了两国之间暴力冲突的螺旋循环,这种循环持续的时间甚至比苏联存在的时间还要长。20世纪80年代末至1994年5月,纳卡问题演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没有宣布的山地战争:阿塞拜疆试图遏制纳卡的分离主义运动,纳卡地区希望与亚美尼亚共和国合并。1993年10月和11月,联合国安理会分别通过了解决纳卡冲突的874号和884号决议,承认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是阿塞拜疆的一个地区。至1994年,亚美尼亚完全控制了纳卡地区,并成立了阿尔查赫共和国,第一次纳卡战争(1988-1994)结束。

第一次纳卡战争结束后,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之间的敌对情绪并没有消失,纳卡的未来地位仍不可预料,事实上它为两国人民潜在的冲突搭好了舞台。2020年9月27日上午,双方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接触线上再次发生大规模冲突,舆论称之为“第二次纳卡战争”、“六星期战争”、“四十四天战争”(2020年9月27日—11月10日)等。①在亚美尼亚国内,人们称这场战争为“第二次阿尔查赫战争”和“生存之战”;在阿塞拜疆国内,人们称之为“第二次卡拉巴赫战争”“爱国之战”“亚美尼亚执行和平运动”和“反攻运动”。12月10日,阿塞拜疆政府宣布发动了代号为“铁拳行动”的军事行动。冲突期间,亚美尼亚和阿尔查赫实行了戒严和全国动员,阿塞拜疆则实行了戒严、宵禁和部分动员。土耳其向阿塞拜疆提供了军事支持,尽管支持的程度存在争议,但土耳其的介入无疑增加了阿塞拜疆的优势,而俄罗斯则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减弱。

关于纳卡战争的性质,一直以来众说纷纭。俄罗斯教授乔治·米尔斯基在他的《帝国的废墟》(1997)一书中说:“卡拉巴赫对阿塞拜疆人并不像对亚美尼亚人那样重要。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来自亚美尼亚本土的年轻志愿者比阿塞拜疆人更渴望为卡拉巴赫战斗和牺牲。”②Georgiy I. Mirsky, On Ruins of Empire: Ethnicity and Nationalism in the Former Soviet Union, Westport, CT: Greenwood Press, 1997, p. 63.安德烈·萨哈罗夫(Andrei Sakharov)在第一次纳卡战争伊始就发表了他著名的评论:“对阿塞拜疆人来说,卡拉巴赫问题是一个野心问题,对卡拉巴赫的亚美尼亚人来说,这是一个生死问题。”③Levon Chorbajian, The Making of Nagorno-Karabagh: From Secession to Republic,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1, p. 1.

综上所述,南高加索地区本身就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既有成千上万的穆斯林居民,也有成千上万的亚美尼亚人。由于泛突厥主义、民族主义和领土问题作祟,围绕纳卡问题产生的冲突,似乎成为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无法打开的死结。

结 语

纳卡问题给该区域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带来了无法形容的破坏,双方数以万计的家庭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目前,纳卡战争尽管结束了,但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之间的敌对情绪并没有随着战争的结束而结束。事实上,它为两国人民潜在的冲突搭好了舞台,成为悬在两国人民头上的一颗暴雷。在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国家权力依然脆弱,战争没有给两国带来什么福祉,停火只是冻结了潜在的危险而已,比如:亚美尼亚人坚决反对阿塞拜疆对纳卡地区主权的声张,而阿塞拜疆人认为自己是亚美尼亚人的受害者,并强烈要求政府坚决捍卫国家的领土完整。大国的介入,更加剧了问题的复杂性。

综上所述,纳卡冲突的原因复杂,如历史、宗教、文化、地缘政治、经济和国际博弈等因素,但民族主义和领土纠纷是纳卡问题的根本原因。在潜在冲突爆发之前,战争需要引起人们的关注。从长远来看,纳卡问题仍孕育着爆发大规模战争的风险。因此,要想找到解决纳卡冲突的办法,就需要重新思考民族主义和领土主权的一些传统观念,更需要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人民的智慧和国际社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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