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社会过程研究

2021-12-30 22:07
关键词:蒙古族共同体符号

常 宝

(内蒙古师范大学 法政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一、 关于“共同体”与民族“共同体”

在社会学领域,1887年滕尼斯(Ferdinand Tönnies)在《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提出了“共同体”概念,并将“社区”(community)和“社会”(society)区分开来,至此,“共同体”成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领域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概念。在中国,关于“共同体”的研究和讨论兴起于20世纪初期。“中文‘社区’一词是20世纪30年代由以费孝通为首的燕京大学学生从滕尼斯著作中英文community翻译过来”[1],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专门讨论了“礼俗社会”与“法治社会”。

滕尼斯认为,“共同体”的基础是自然群体(家庭、宗族),还有村庄、城市等联合体及友谊、师徒关系等思想的联合体,进一步将“共同体”定义为:一种原始的或者天然状态的人的意志的完善的统一体。

1983年,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提出的“想象的共同体”概念又如“共同体”研究的疾风迅雷。安德森以民族共同体为切入点,阐述了民族主义在近代世界被建构并扩充的方式和过程,民族情感与文化根源被认为是共同体建构的重要因素。他将“民族”(nation)描述为:“它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它是被想象为本质上有限的(limited),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2]6他的论述,在一定程度上将作为“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的“民族”与“民族主义”的实质等同起来,为“共同体”研究提供了崭新的视角。

从滕尼斯提出“共同体”概念,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又一次兴起“共同体主义”(Communitarianism),进一步反思和批判了西方社会政治性问题,在多种文化和社会的交流中强调历史叙事意识,借助历史元素充实和支持共同体意识、民族主义和民族文化的复兴,主张通过文化阐释的方式坚守和论证民族自我本真和历史文化的传承,对西方乃至世界范围内的族群共同体和民族主义的复苏与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

进入21世纪,伴随着世界政治、经济与文化的进一步一体化与全球化进程,不同地区与民族人口流动速度加快,不同民族人口融入全球共同性文化的同时,也不断寻找和重塑自我认同群体和共同体,“共同体”又成为人类向往和认同的社会性主体。在多元文化、多民族日益频繁交流互动的社会时空中,社区(community)、国家民族等“共同体”进一步吸引和容纳了具有共同精神起源的民众和精英群体,并成为人们获得归属感的社会根据地。

二、 蒙古族“族体”的起源及其演变历史

蒙古族是一个古老的政治、文化与地域性“族体”(或族群“共同体”),蒙古族“族体”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3世纪。

“‘蒙古’一词,原来只是一个古老的氏族部落的名称,而且不无可能,成吉思汗的祖先并不一定出自这个氏族部落。”[3]关于蒙古人起源的传说故事和历史记载充分证明,13世纪北方草原上的诸多游牧部落,例如“……札刺亦儿人、塔塔儿人、斡亦刺惕人、汪古惕人、客列亦惕人、乃蛮人、唐古惕人之类的各种突厥部落仰赖成吉思汗及其氏族的洪福才成了蒙古人”[4]102-103,构成了蒙古族“族体”人口与社会基础。古代蒙古部落被称为“塔塔儿”或“鞑靼”(Tartary),元明时期史料更多称其为“鞑靼”或“达达”,“塔塔儿”一名逐渐消失。“蒙古”在汉籍中最早见于《旧唐书》,称为“蒙兀”。“可以推知,一个古老的氏族部落,由于人口繁殖,分衍出许多分支,并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他部人口,逐步扩大自己名称的范围,最后由于出自他们中间的成吉思汗建立了蒙古汗国,他们的族名也就升为整个民族共同体的名称了。”[3]

一个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必须有其合理的社会结构和政治文化机制。12世纪的蒙古族“族体”是以北方诸多部落社会体制和生活文化为基础的。13世纪,蒙古部落社会由游猎经济向畜牧经济转变,社会分层显著,军事力量逐渐壮大,与中原和邻近部落之间的商业贸易和军事上的互动大大推动了蒙古族“族体”的形成和发展。在文化上,蒙古部落与西夏人的交往和互动十分密切,受到突厥-畏吾儿文化的影响,蒙古部落语言大量引用了突厥语实词和虚词,成为蒙古族“族体”语言文字的核心内容。

古代蒙古部落的家族关系建立在严格的父系系谱之上,十分重视族谱传统的延续。《史集》中记载,蒙古人“有着详尽而又清楚的族谱,因为蒙古人的习惯是这样的:他们保持着祖先的世系,并向每一个新出世的孩子教述族谱”[4]13。随着蒙古部落社会阶层和结构的不断演变,部落内部血缘关系不断被模糊化,传统氏族和部落社会结构从血缘关系转变为地缘关系主导的社会关系,出现了“古列延”和“阿寅勒”等生活生产的社会组织和社区轮廓。成吉思汗整合和统治北方诸部落之后,实行了“千户”(mingchin,敏罕)制度。作为军事单位和社会组织的“千户”制度,进一步巩固了蒙古部落社会的阶层关系,巩固了族群共同体的内部组织结构。在蒙古族“族体”形成初期,大汗拥有绝对的权力,“大札撒”等于大汗的指令,在共同体政治上具有绝对的权威。在语言文字方面,畏吾儿字母表、畏吾儿古蒙古文的变体成为“族体”的文化与社会交往基础,为蒙古族“族体”的发展提供了可能性。

随着蒙古汗国的进一步扩张,成吉思汗三次西征,先后建立了钦察、察合台、伊儿与窝阔台等四个汗国,形成相对独立的“兀鲁思”(国家),“族体”体制开始分裂,窝阔台进一步整合北方草原部族,并继续西征。1271年,拖雷的四子忽必烈建立了蒙古族“族体”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元帝国,前所未有地巩固和塑造了蒙古族“族体”体制,为长期分裂的共同体打了强心针。作为在中原地区建立的帝国,元朝多民族、多文化社会体系空前复杂,政治上的“四等人制”(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稳固了社会结构和政体系统,文化上的多元、开放模式有利于进一步完善中华民族共同体基础和架构。忽必烈为了巩固和发展中原多民族共同体的政治体制和文化体系,“在即位后较过往更加热心且不问人种地召集策士及政治顾问,致力于从所有的国家、地区聚集可以对应于所有‘文明圈’的智囊团”[5]118。

忽必烈之后的蒙古族“族体”一度脱离中原中心,其民族政治与文化“母体”失去了平衡。明朝建立后,蒙古族“族体”的中心退回草原,形成“北元”,但内部纷争多端,政权并未复苏和更好地发展。15世纪,达延汗重新整合与统一了各部落,蒙古族“族体”中出现了喀尔喀、兀良哈、鄂尔多斯、土默特、察哈尔、喀剌沁等六部。明末林丹汗又试图恢复整体蒙古族“族体”的统一,但在后金的军事威胁之下未能实现。到了清初,清朝实施了十分有效的多民族边疆政策,构建出针对蒙古地区的地方行政体系(盟旗制),采取“齐民编户”策略,将蒙古地区分为漠南、漠北(喀尔喀)和漠西(厄鲁特)三大部分,使得蒙古族“族体”层面的意识和认同不断减弱。

成吉思汗以降,蒙古族“族体”的建构和演变过程是十分漫长而复杂的历史进程。从最初形成时期开始,蒙古族“族体”经历了多次的分裂与统一,不仅共同体内部结构,也在外部交流和互动交往中始终处于“分散”与“流动”状态,由最早的部落群体——“血缘性”共同体,逐渐向以东西南北不同地域为划分标准的“地域性”共同体转变,其“族体”文化、制度和认同,在与中原地区和其他民族及多元文化的对话、互动和交融中获得了延续和继承。

三、 蒙古族“族体”融入中华民族 共同体的几个发展阶段

蒙古族“族体”的形成、整合与演变,以及逐渐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过程,经历了“血缘”“地缘”和“符号”等几个发展阶段。

(一)从“血缘”到“地域”

如前所述,蒙古族“族体”从古代“血缘性”共同体转向“地域性”共同体,在其形成、演变和发展过程中,呈现出多种结构性特征和内容。早在成吉思汗时期,蒙古部落整合和统一了北方诸部落,蒙古族“族体”的建构打破了以血缘为主体的社会关系,血缘不再是建构共同体的基本前提和标准,地域性因素开始起关键作用。换言之,在“族体”的建构和认同形成的过程中,地域成为最重要的元素,以地域为单位的共同体在地域格局中被分割,地域的大与小、中心与边缘决定着“族体”的性质和内容。

就像费孝通所说:“从血缘结合转变到地缘结合是社会性质的转变,也是社会史上的一个大转变。”[6]94对于古代蒙古族“族体”来说,随着几百年的战乱和迁移,共同体内部结构和认同体系不断被分散、解体和重构,从元朝到清末民国时期,蒙古族“族体”从最初一个部落不断扩散到欧亚大陆,后裔在几百年的历史演变中大体分流成两大共同体:即走向西方的蒙古族“族体”和留在东方并分散于当今中国、蒙古国和俄罗斯境内的蒙古族“族体”。早期的中亚四大汗国、漠南、漠北、漠西和漠南的察哈尔、科尔沁、喀喇沁、厄鲁特等诸部落及留存至今的地名符号充分说明蒙古族“族体”在地域上的分割性特点及分布状况。蒙古族“族体”及其认同在不同地域范围内生根发芽并演变,早已丧失血缘性链接,丧失血缘性统一的认同体系,几百年来,蒙古族“族体”随地域性因素打破、分解和重组。

(二)共同体与“地域文化”

文化是人类共同体共同创造和共享的社会存在。文化很容易受到自然与地域性环境因素的局限和影响。由于不同地域、不同群体逐渐形成并培育不同形式的观念、意识、情感和心理特征,以产生不同的文化类型。如上所述,蒙古族“族体”由于血缘关系的分解和地域性分散格局的出现,不同地区和部族都形成了不同的文化类型、生产生活方式和语言文化体系。

元朝之后,蒙古人曾有的国家层面的“族体”认同和意识,瞬间下降至地方与地域层面,蒙古文化逐渐转变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的地方性文化。由此,在蒙古族文化体系中出现多次分解过程,形成各式各样的地方文化符号和认同。在过去几百年中,察哈尔、科尔沁和鄂尔多斯等各个地区生产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和语言系统之间的差异性不断被创造和演变,很难用一种概念、模式和方式归纳、形容和总结蒙古族“族体”内部文化特征。多元复杂的文化形式和内容,使得蒙古族“族体”文化、认同和凝聚力分散、解构,同时在不同地区蒙古人之间也形成了隔阂、误解,甚至冲突和矛盾。历史上出现的科尔沁部(奥巴)与察哈尔部(林丹汗)之间的冲突及后来两个部族之间的差异、隔阂和矛盾,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文化研究的内容十分广泛、多元。对蒙古族文化的研究始终将蒙古各部文化内容与特征放在纵横交错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文化的一个单元和不同时空中,很难用统一、整体的概念体系来描述和分析。这也验证了文化研究很大程度上是“区域研究”(Areastudies)的同义词的意义。在学术研究中,文化往往以自然物质或社会事实形式出现,对蒙古族文化的理解、研究和阐释,依然停留在“物”的外在现象的描述。由于蒙古族文化地域性区隔特点十分显著,对蒙古族饮食、服饰、娱乐与生产实践及其传承问题的民俗研究很难突破其表象和表征,缺乏对其符号意义的挖掘和阐释。例如,蒙古族那达慕、射箭和赛马等传统文化形式,依然局限在局部的游牧文化范围中,不能(也无法)代表和涵盖整个蒙古族文化形式和内容。

在蒙古族“族体”意识与理念建构上,忽必烈之后的蒙古将领、“族体”领袖和上层精英们从未放弃和中断过与中原的互动交融,以及对中华民族层面的共同体“想象”。他们的“想象”不仅是从局部的地域扩张到帝国广阔的空间“想象”,也是容纳和认同中华大地上的众多部落、民族共同体,这始终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发展的基本目标和夙愿。

(三)共同体与“符号想象”

与政治学的“区域研究”、历史学的“发现四夷”的历史写作转型一样,社会学领域的民族研究不但始终秉持实用主义,并赋予其历史的厚重感和生命意义构建。以往关于蒙古族的研究,多热衷于元朝、清朝和民国时期等中华民族共同体、中华文化符号、多民族关系和认同的社会史研究。

随着国内外相关理论的发展和演进,蒙古族地域文化研究已向纵深发展,人们的关注视角逐步由物质生活、自然形态文化延伸到非物质、社会形态与精神文化层面,对中华民族共同体不同地区、部族和时代的语言文化、宗教信仰、民俗事象与人文地理进行科学、学理性的阐释和探讨,开始从多视角、跨学科角度思考,地域文化研究不断向“精神共同体”(例如“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自觉性理论层面发展。

文化的主要形式和内容不仅是物理与地域性时空概念,其更重要的依赖形式为“符号”(symbol)。“符号”表现在人类共同体的实践和生活中生成的“类”或“概念”特征,“符号想象”(symbolic Imagination)表现出文化与常人生活世界的知识化过程。文化发展到特定历史时期,逐渐从自然、物质的具象世界脱离,形成抽象的“符号”知识,“文化研究”也成为人们不经意的符号寻找和知识探求的过程。民族志研究、博物馆建立及其民族文化历史的追溯等,均试图为民族立传,为共同体服务并做出贡献。“符号”作为文化表达的载体,担负着传播、传承的使命,其形式开始跨越各民族地域,符号的出现使文化具有了流动性和跨时空性特点。

近代以来,随着世界交通、通信技术的飞速发展,传统蒙古族地域性“族体”文化与中原乃至世界文化之间的沟通和互动更加密切。文化认同和社会意义通过符号形式跨地域、跨时间传播和传承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其符号的意义功能日益显现,传统蒙古族“族体”不再是地域层面的文化实践和意义系统了。例如,蒙古族传统服饰——“蒙古袍”,作为游牧地区生产生活中的传统服饰,在骑马、赶车等传统牧业生产生活中具有挡风、保暖作用,十分适合寒冷、多风的高原地区。而如今的蒙古袍已脱离传统游牧生产生活场域,城市蒙古族人及各地区不同族人依然欣赏、购买和穿着蒙古袍,这种服饰文化及其意义早已超越传统生产生活与自然环境的局限,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众多成员共享的文化和符号内容。再如,从作为传统蒙古族“族体”重要文化符号的蒙古族草原音乐作品来讲,它已成为一种文化、心灵的符号,激发和唤起了城市化时代的人们内心深处对辽阔、无边的绿草地和蓝天白云景象的渴望和留恋之情绪,草原歌曲成为中国不同民族、不同地区人们普遍接受的艺术形式,这也是当代文化符号扩散与社会时空扩展的结果。从符号意义上讲,“世界音乐实际上就是世界各地的民族民间音乐……有原汁原味的民族传统音乐……也有经过欧美音乐交融、修饰后的民族流行音乐……也就是说,民族音乐也应当归入流行音乐的范畴”[7]125。

当代共同体建构过程中的基本要素与以往不同,主要通过符号化的文化形式聚合共同体成员,其中语言文字成为最核心要素。随着学校教育和文字教学的普及,与费孝通描述的乡土社会不同,当代社会每一个部落文化都无法脱离和疏远现代教育的影响和渗透,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成为国家共同体建构的重要因素。在当代意义上,就像安德森所阐述的:“‘民族’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最初而且最主要是通过文字(阅读)来想象的。”[2]9当代中华民族共同体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使用、传承和延续过程,可称为以语言文字为符号媒介的共同体“符号想象”时代的到来。

文化与认同的符号化,与传统的血缘、地域性认同和想象相比,其形式更复杂多样,其传播速度大大提升,传播范围空前扩大,为当代民族共同体“自觉”认同和“理性”认知提供了丰富的知识基础。以作为当代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的蒙古族为例,一方面,他们十分重视蒙古语的学习,另一方面,他们对普通话(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社会地位及其对民族个体和群体发展的作用,有着理性和自觉的认识与判断。因此,对很多蒙古族青年大学生、知识分子群体来说,普通话(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不只是一种族际语言,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基础,更是构建国家共同体认同和价值的文化符号。如此,现实与情感、理性与感性相互交织的复杂而充满内在矛盾和张力的认同现象,充分证明了民族共同体认同建构的符号想象特点和动态、多变过程。

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使用及国家民族共同体认同建构方面,各民族知识精英向来扮演着先锋和“模范”角色。因为,知识精英通过现代国家通用语言和多语能力,将各民族文化连接到现代国家共同体文化乃至世界性文化体系,引起其他兄弟民族成员和文化人士的关注、欣赏、参与和尊重,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获得更大的“想象”与发展空间。

四、 蒙古族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发展方向

与世界上其他国家民族共同体一样,中华民族共同体也经历了漫长的演变与发展过程,并以“滚雪球”(费孝通)式发展,不断吸纳周边不同民族文化,塑造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格局。蒙古民族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重要参与者和推动者,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

如上所述,古代蒙古族“族体”很快从血缘性共同体转入地域性共同体。进入近代,其文化与符号意义超越了地域,以文化“符号想象”形式融入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其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关系和未来发展趋势,可用费孝通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与“文化自觉”的概念体系来推断和描述。

(一)蒙古族“族体”认同的发展方向

元朝以后的蒙古族“族体”内部发展经历了“各美其美”的过程,不同地区的政治与文化呈现出相互割裂与分化局面,蒙古族“族体”意识在地域性格局之下形成了“美人之美”的特点,科尔沁、察哈尔、鄂尔多斯等不同地域性文化,分别构成了蒙古族“族体”内容。随着近代以来蒙古族“族体”内部及中华民族共同体不同地域人口之间接触和互动的增加,跨族、跨地区交往逐渐深入,不同部落、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社会成员开始重视和增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意识,尤其近代西方列强、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和殖民化,使中国境内各民族前所未有地增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文化意识、归属感和“天下大同”的民族心理。近代最有影响的报纸之一、发刊于1902年的《大公报》,坚守了“一种不偏不倚,既不激进,也不保守的理性的民族主义。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种理性的民族主义最符合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8]。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蒙古族革命青年乌兰夫也深刻领悟到了“只有和中华各民族团结在一起,沿着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蒙古人民才能求得解放”[9]21的国家与民族发展的真理。

从文化的角度看,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始终扮演着连接和聚合不同地域和民族成员的角色,不同地域成员开始以包容和鉴赏的眼光看待其他地区和异族文化,开始了解和体会不同民族和地区方言、风俗习惯、文化艺术和历史演变过程,认识到不同民族、不同地域文化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重要性,民族共同体内部的误解、偏见和矛盾逐渐消失。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成员早已懂得关注和重视各族、各地文化之间和睦相处、互利互惠的文化必要性和政治战略意义。

费孝通在1997年提出了“文化自觉”概念。他认为:“文化自觉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的‘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在生活各方面所起的作用,也就是它的意义和所受其他文化的影响及发展的方向,不带有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不是要‘复旧’,但同时也不主张‘西化’或‘全面他化’。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发展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时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10]212-216这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发展的反思性阶段,即“美美与共”阶段。在这一发展阶段,以民族精英为代表的各民族成员开始反思和总结民族共同体的历史、传统文化及其发展轨迹,开始有意识、“自觉”地寻找其发展方向和出路。

众所周知,进入全球化、城镇化时代,传统民族文化遇到了世界大众文化与时代潮流的巨大挑战,如何传承和保留传统文化,如何学习和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和价值体系,如何使传统民族文化与经济的自主能力融入国家民族共同体乃至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系列问题成为各民族成员时常思考的议题。“国家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实现”(黑格尔),各民族成员应认识到国家民族对实现自我的重要性。历史证明,中华民族共同体各族成员及其民众早已进入这一发展阶段,其未来演变发展的“理想”状态——成为一个“文化自觉”的中华民族共同体。

(二)文化自觉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人类文明多样性是世界的基本特征,也是人类进步的源泉。世界上有200多个国家和地区、2500多个民族、多种宗教。不同历史和国情,不同民族和习俗,孕育了不同文明,使世界更加丰富多彩。文明没有高下、优劣之分,只有特色、地域之别。文明差异不应该成为世界冲突的根源,而应该成为人类文明进步的动力。”[11]“中国共产党立足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在中华文化自觉层面展开的新境界,即从各民族一律平等的意义上肯定少数民族文化同样具有优秀的成分和品质,由此开启了新中国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自觉进程。”[12]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党和政府始终尊重各族人民的文化差异,注重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各民族关系的巩固和民族问题的解决,都依赖于国家政治制度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思想基础。

蒙古族文化始终是中华民族文化的一部分。蒙古族人民不仅对自我民族文化拥有积极的认同和欣赏,也对中华文化有着高度认同及崇高敬仰。“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自觉过程,始终在不断提高着各民族的文化自尊、增强着各民族的文化自信、扩大着各民族的文化认同。”[12]在历史变迁中,蒙古族的认同从血缘、部落,逐渐扩展为地域,进而融入多民族互动交融的、国家层面的精神共同体。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基础是中华民族成员的认同归属与价值融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民族又一次实现“文化自觉”的实践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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