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国族”:中华民族复兴的基础与挑战

2021-12-30 22:07
关键词:国族族群边界

魏 霞

(内蒙古师范大学 法政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是伴随当代国家概念形成和传承的意识形态与认同体系。Nation伴生着西方社会“民族-国家”(nation-state)的建构,近代中国国家结构中出现的“民族”,也使中国社会有了新的认同结构,“中华民族”成为与“中国”国家相互重叠的“国族”文化与认同。

众所周知,在当代中国,“民族”一词的习惯用法和指向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民族”概念被使用于两个层面的群体,即国家层面的“中华民族”(国族)和族群层面的56个民族;第二,民族”概念在日常使用中突出了“少数民族”,进而形成“民族问题”“民族政策”等诸多概念和话语体系,对“少数民族”的针对性较强;第三,即便不常提及“汉族”,但“汉族”从未缺席,人们常说的“民族关系”实际上意味着“汉族与少数民族”和“少数民族之间”的多民族族际关系。

一、 “民族复兴”与回归“国族”

“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实体,是中国境内诸多“民族”和族群的汇合抑或总和。清末民国以来的中国多民族社会变迁与发展过程中,政府和知识精英阶层不仅持续关注和研究不同族群的社会和文化变迁,也十分重视国家层面的“中华民族”认同建构与“民族复兴”问题,这也是国家与社会建设的重要议题。

(一)关于“民族复兴”

“民族复兴”具有中国境内各民族文化与文明发展的历史延续性,即“世界史上之古老民族,惟有吾中华之历史,未尝一日中断焉”[1]4的认知,其中包含继承、发扬和复苏的意志和目标。

19世纪末以来,世界政治格局的巨变与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为中国人的“国族”概念——“中华民族”的形成创造了政治土壤和社会环境,进而“中华民族复兴”概念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广泛流行。1932年张君劢创办《再生》杂志,试图明确“中华民族复兴”方案。1940年,黄埔出版的《中华民族复兴论》和伍子建的《民族复兴之精神基础》等书籍具有广泛影响力。之后,民国时期爱国知识精英们从(生理、血属、健康、营养、地理、气候、智力、技术与科学等)不同角度分析和研究中华民族,寻求“民族复兴”之路。李大钊也十分重视“中华民族复兴”,提出了“青春中华”论断,指出“期与我慷慨悲壮之青年,活泼泼地之青年,日日迎黎明之朝气,尽二十稘黎明中,当尽之努力,人人奋青春之元气,发新中华青春中应发之曙光”[2]381。民国时期“中华民族复兴”话语的盛行及实践,是当时中华民族面临存亡处境而做出的民族行动,这一概念及其理论体系,是中国人对民族性、文化性进行反思和审视后形成“文化自觉”的重要结果。同时,也验证了中华民族所蕴藏的内在的走向复兴的认同基础、社会条件与能力,能够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中得到认证,进而找到文化自信。

1997年召开的中共十五大重新提倡“民族复兴”的理念,实现中华民族全面振兴成为中国人、中华民族共同奋斗的伟大目标。2012年,中共十八大再次提出和强调“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概念,并明确指出:“我们的责任,就是要团结带领全党全国各族人民,接过历史的接力棒,继续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努力奋斗,使中华民族更加坚强有力地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为人类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3]。新时期“中华民族复兴”不再是指外敌入侵背景下的民族拯救,而是通过理性建设、通过处理内部社会关系,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二)回归“国族”的必要性

“民族”是人类历史发展中形成、传递与发展演变的重要社会群体组织和多种个体的“行动组合”(action profile),也是族群成员行动的政治单位,进而发展的“民族主义首先是一条政治原则,它认为政治的和民族的单元应当是一致的”[4]1。

19世纪末,中国思想家将“民族”概念引入中国,进而提出了国家层面的“中华民族”。“人”“族”“地”等文化性、社会性、地域性概念被囊括于现代“民族”的框架内,使之回归“国族”。这是中国历史进程、国家意识和社会关系最重要的转变和政治成果。

“民族”“中华民族”等概念的诞生,无疑是东方国家——中国诸部族、族群社会关系政治化进程的直接结果,也是与西方现代国家之间的政治对话与回应。就像福柯(Michel Foucault)将克劳塞维茨(Carl Von Clausewitz)的格言反转改为“政治是战争的延续”一样,“民族”概念大大推动了中国境内的古老部族、族群社会步入现代国家的政治化、理性化进程。随着近代以来西方“民族-国家”(nation-state)的诞生,现代国家开始大规模地笼络和整合传统部族和族群。清末民初时期的中国在如何认识、接受和运用“民族”概念问题上众说纷纭,最后出现了“国族”层面的“中华民族”和地方族群也同时称作“民族”的局面。

从一个相对松散、“无国界”的帝国体系转变为现代国家时,需要建立和重构清晰、稳定的“领土”边界和牢固的“国族”身份和认同。“从‘疆域’到‘领土’这一转变,意味着作为现代国家,中国的‘主权’问题开始凸显:帝国时代含糊的‘宗主权’逐渐转为明确的‘主权’,笼统的‘疆域’(或传统所谓‘藩属’‘羁縻’‘土司’之地)逐渐被确认为有边界的‘领土’。”[5]清末民初,中央与地方、知识精英与边疆民众对“民族”“国族”和“中华民族”的认知、理解和认同上一度存在差距,一个古老的帝国向现代国家转型任重道远。“首先是治权的一致化和同质化,同时必须对全体属民的政治观念与文化认同意识进行‘重新塑造’,把接受和拥护这个具有现代形式的新型国家视为国民的核心认同对象。”[6]

重塑全民的政治观念、身份意识和文化认同并非易事,需要漫长的演变与发展过程。“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自觉的民族实体,是近百年来中国和西方列强对抗中出现的,但作为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则是几千年的历史过程所形成的。”[7]换言之,“虽然中华文明在历史上有比较明确的自我认同,虽然中国可能在宋朝已经形成了现代国族的雏形”[8],但是“一个自觉的‘中国’共同体是在革命中形成的,是在多个帝国主义势力反复侵略、原来的政治秩序全面崩溃的情形下出现的”[7]。尤其19世纪末的甲午战争以后,在日本帝国主义入侵和占领的强烈刺激下,中国人“救亡”意识立即复苏,尤其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推动下,在“保全”而不是“分裂”的情况下建立了现代国家。林语堂也认为:“是日本的武装侵略使得中国成为一个完整的国家,使中国团结得像一个现代国家应该团结的那样众志成城。在现代历史上,中国第一次团结一致地行动起来,像一个现代国家那样同仇敌忾,奋起抵抗。于是,在这种血与火的洗礼中,一个现代中国诞生了。”[9]316因此,“中华民族”这一“国族”的诞生是近现代革命的结果,也是近代以来世界政治格局的直接反映,绝不是偶然的现象和简单的想象。

经过几十年的国家建设与“国族”认同塑造,中国境内的各民族逐渐形成了国家与“国族”认同,但“中华民族在进入21世纪以前已产生了两个重大的质变。第一,过去几千年来的民族不平等的关系已经不仅在法律上予以否定,而且事实上也作出了重大改变……第二,中国开始走上工业化和现代化的道路。开放和改革成了基本国策,闭关锁国的局面已一去不能复返,从‘以农立国’转变到工业化的过程中,对各民族的发展提出了新的问题”[7]。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的“全球化”浪潮,中国社会改革进程风生水起,不仅带来国家内部与外部族群和民族方面的焦虑和想象,在全球化与“民族-国家”双向挑战的背景下,现代国家体系也遭受“民族”概念的反思性冲击,进而出现了现代国家话语困境甚至认同危机。

经济的全球化、国际化与“民族-国家”的危机,由于信息化、都市化而出现的传统生活方式的式微,无疆域的贸易、网络世界的出现及语言、身份和文化认同,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现代国家“国族”认同。族群与民族文化传递面临严峻阻隔,只有重建“国族”,回归“国族”,借助“国族”的力量,才能打破和拯救现代国家所面临的认同危机,“只有国族的利益,才能激发出国家所必需的民众的牺牲精神”[10]75。因此,回归“国族”是在政治背景、文化变迁和技术发展过程中的另一种国家实践和社会选择,“中华民族复兴”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成为时代的使命和目标。

二、 “中华民族复兴”的基础:历史、人口与文化

“民族主义”经常以国家与民族的共同历史、人口和文化等为“原材料”来塑造民族精神、情感和号召力。人们常以黄河、长城等地理景观或不同朝代的历史文本等中华各族共存的自然与精神基础来形容或描摹“中华民族”。

(一)“未尝一日中断”的“国族”历史

费孝通通过历史文献和考古发现详尽地追溯和解释了中华民族“未尝一日中断”的演变过程,认为中华民族“它的主流是由许许多多分散存在的民族单位,经过接触、混杂、联结和融合,同时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个你来我去、我来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这也许是世界各地民族形成的共同过程”[7]。对于中国多民族关系史,他认为,中国多民族以汉族为核心,实现了秦朝、唐朝和元朝时期三次“大融合”,中国北方诸民族、西域、藏族聚居区和中原地区之间形成巨大张力的同时,也构成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互补、依存的聚合力。

作为历史的主体,中国多民族之间关系的位置、地位和等级在历史中不断变化,多民族内部结构也变动不居。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始终认为,“中国的历史是循环、更替的,具有周期性的历史”[11]364-376。

如今,我们很难用“边缘”和“中心”、“主体”和“客体”等概念来描述和解释中华民族关系史,而要从其“未尝一日中断”的社会关系与历史实践中不断提炼,“大同社会”“和而不同”等理念和知识是理解中华民族关系史的基本视角。

(二)交融的“国族”人口

全球化、现代化背景下,不同族群、民族之间的日常交往、文化交流甚至族际通婚常态化,其血缘关系出现“交融”与“混合”局面,民族的血缘性、生理性差异早已进入“模糊”时代。

当然,不同族群、民族人口之间的通婚并不专属于当代社会,而是古已有之,如昭君出塞和文成公主入藏等中国历史上以民族关系稳固为前提的“和亲”。进入当代,随着人口流动的加剧,不同族群、文化与多民族人口在城市等场域中交往交流交融的概率大大增加,族际通婚不断增多,“族群”已突破生理边界,建立起“国族”性。在中国,汉族人口众多,但“汉族的壮大并不是单纯靠人口的自然增长,更重要的是靠吸收进入农业地区的非汉人”,“‘汉’作为一个族名是汉代和其后中原的人和四围外族群接触中产生的。”[7]“汉族最初就是中国历史上的华夏族与戎、 狄、 蛮、 夷和其他群体‘交融汇聚’而成的,而且这个‘交融汇聚’的现象,实际上成为汉族数千年发展最突出、最常态的现象。”[12]因此,汉族人口在血缘和生理上同样也不是纯粹的民族,作为各民族的核心,它是血缘与文化相互交融的“混合体”。作为“混合体”的多民族人口,自然成为中华民族历史、文化、制度与社会实践的重要载体。

(三)超“民族”的“国族”文化

“民族是借由共同的历史及政治目标,以人民的心智及集体记忆所建构的文化共同体。”[13]57由于西方现代文明和现代生活方式的迅速蔓延,特别是全球化所带来的巨大历史性转变,不仅对西方欧美诸国,也对亚洲、拉丁美洲、非洲等“后发现代化”地区和国家产生了巨大影响,处于边远、闭塞地区的传统族群、民族与社会也被卷入世界性大潮流。

魏特夫(K.A.Wittfogel)以来,“在西方学术界仍然很有影响的‘征服王朝’理论中,其最重要的精髓,就在于否认所有外来民族都被汉族‘同化’,而强调各个民族成分的延续和传统的影响。换句话说,强调征服王朝的‘超中国’意义”[14]22。因此,中华文化是超越汉文化在内的个别“民族”文化的“国族”文化,这种文化不专属于哪个民族,而是属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总体”文化。

众所周知,现代性所带来的一整套价值、规范及其行动规则,使汉文化在内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延续和发展陷入困境的同时,也为中华传统文化传播扩展了空间。工业化、都市化的宽松、个性化的生活方式,使得少数民族文化与主流文化间的“碰撞”、对话与互动日益频繁、密切。新型多民族社区人口不再限于同族,各民族同胞之间足以容纳相邻而居的社会距离。这种日常生活中的交往交流交融,即是对中华文化的践行和重构。

如上所述,生理上没有纯粹的某族人,文化上也没有绝对的某族文化。随着工业化、城市化潮流的发展,少数民族人口离开传统社区,完成“转场”,在职业与公共场域中跨族交往,主动学习和掌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在本民族语言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中,少数民族人口更擅长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者众多,从而,不同民族人口能够使用同一语言,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不同维度进行交往交流交融。诚然,这是多民族关系日益密切和谐、共同铸造中华民族文化“国族”机制的具体表现。毋庸置疑,中华民族文化最主要的载体是超越一般“民族”的中华民族成员“国族”性个体和群体,通过“国族”符号特征、认同和行动来表现、传递和延续中华民族文化的符号及意义。

三、 “中华民族复兴”的挑战:“边界”、认同与价值

近代以来,尤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不同民族人口大规模由乡入城,由单一到多元,由血缘、地缘到业缘的“转场”,融入多文化交流互动的现代城市社区甚至虚拟的网络社区。“转场”必然带来文化和价值上的再认识和再适应,这一过程对不同族群而言或长或短,在个体、群体内部及群体之间可能有冲突和挑战,从国家层面,笔者认为需要关注“边界”、认同和价值等几个方面:

(一)被重构的“边界”

民族关系自有其区隔或连接的参照空间和“边界”单元。“民族参照空间从来就没有无辜地沉默着,它为所有‘自己’的历史争夺疆土、人口和文化。”[15]15

我们知道,传统的“边界”是具有地理、历史属性的概念。例如,几乎以400毫米降水线为分界的“长城”,是古代中国中原与北方诸部落之间具有显著的地理、历史与行政符号意义的“边界”。在民间,人们经常说的“山分梁子水分亲”就是对地理环境所决定的生活“边界”的描述。

传统族群由于受地理自然环境和交通的约束,不能遇见和感受其他族群和文化,地理自然条件成为不同族群人口、生产生活与文化之间的“边界”。一定程度上可以这样推测:多民族之间的“多元一体”景象只能出现在多民族人口与文化相遇、交往之中,“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的本质与内容生成于中国多民族之间的交往“边界”。

与人口流动界限和社会分层一样,中华民族内部“边界”也不断被当代中国国家正统历史叙述、文化阐释和多民族日常生活“边界”的定义和想象所超越。有学者曾对“边界之内是民族史,边界以外就是中外关系史,在核心地区是‘内地’,靠边儿上的是‘边疆’”[16]的传统视角和观念提出了严厉批评,并强调:“如果谈历史,边缘和中心不要过于固定化,不要用现在国家来倒推历史,我们要坚持从历史过程中看中国疆域的变迁”[16],主张“说古代的时候我用‘疆域’这个词,但是讲现代的时候我用的是‘领土’这个词,古代疆域和现代领土不完全是一回事”[16]。

“边界”是相对、流动的区域和范畴。“边界”不是中心,也不是“边缘”,它是多民族、多文化与经济生活相互联系、交流和对话时空的交汇处。“中华民族在‘边界’中,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内部与外部‘边界’是中华民族独有的文化优势和社会资源。”[17]交通、通讯等现代化工具打破了地理边界,但不同民族之间依然存在看不见的、纷繁复杂的认同、心理与行动的“内边界”。与地理边界不同的是,“内边界”的流动性强,稳定性弱。日常生活中,个人与个人、个人和群体及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冲突或友善,即有可能建起或软化“内边界”。回归“国族”、认同中华民族就是回到“边界”的社会行动与生活实践。

(二)“碰撞”的认同

“认同不能仅是以纯粹的种族或文化问题来对待,实际上它是地区的居民对他们居住地方的文化、经济及环境的重新摸索,这意味着居民要重新使自己获得某些(在某些例子中是全面的)生活条件。”[13]45从认同的角度看,民族复兴是民族文化符号、意义和精神等社会时空的重构过程,对个体而言,是习得的过程。

个体对自身族群、国家和国族所产生的认同现状,是群体属性及人性的反射过程,也是个体偏好和知识的体现。在社会变迁、流动和大“转场”过程中,各种地方性、族性认同在日常生活中碰撞。个体认同通过其对民族文化与制度资源、时空和结构特征的把握程度,来验证其认同倾向的强烈、专注或瓦解、分散状况,在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多种力量的交错与博弈中,可寻找认同的本质和规律。

当代城市是多民族人口相遇、“碰撞”和互动的场域,如果用帕森斯(Talcott Parsons)的社会行动与社会整合理论模型(AGIL)看待中华民族成员中的少数民族,可进行以下分析和探讨。

面对外部环境的变化,一种情况是,少数民族传统社区社会单元行动或者族内个体成员共同维持自身认同,以抗拒多元文化压力,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另一种情况是,少数民族群体主动与城市社会环境建立关系,以使民族自我认同与外部宏观系统之间达到相对均衡状态,迎合社会变迁。更具体地讲,面对社会变迁和多文化挑战时,首先,少数民族能够从外部环境中获取足够的资源和能量,以使自身适应变化(Adaptation),保证自身的生存。其次,在最大限度地获取资源的过程中,积极探寻自身的发展目标和方向(Goal Attainment)。再次,少数民族个体和群体都必须管控、整合内部力量(Integration),规避自身民族认同激进、偏见、保守等弊端和“陋习”,反思、审视、改善和解决族内认同问题。最后,发现和找到多民族认同发展的平衡性,根据一些演化性规范和机制,确保和维系自我民族认同的连续性(Latency Pattern Maintenance),处理民族认同的冲突、矛盾与紧张问题,在表达自我的同时,建立对中华民族的“国族”认同。

身处“边界”的各民族成员,“他们仍在学习、摸索与认识‘民族’及‘国民’等概念,也在学习及接受自身成为 ‘中华民族’或某‘少数民族’成员以及中国‘国民’的过程中”[18]。这个过程,需要各族群众共同跨越,弥合认同中出现的鸿沟,在此过程中获得“活的世界,力的世界,伟大而亲切,平淡而神秘的世界”[19]39的体会和共享感。

(三)多元的社会价值

社会价值、信仰与精神是民族群体最隐形的表现形式和抽象的意义系统。中华民族社会价值、信仰和精神,是漫长的历史演变中沉淀和积累的生活意义与社会思想的总和。中华民族传统价值内涵博大精深,张岱年认为,中华民族精神是指导中华民族延续发展、不断前进的思想精粹,它集中表现在《周易》中的两个命题上:“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进入现代,中华民族传统价值体系原有的社会价值和民族精神发生了变化,出现如尤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所说的“生活世界被殖民化”的现象。道德危机、信任危机同样侵袭了多民族传统文化价值体系,不同群体包括族群之间的认同、信仰和价值时有冲突。

各民族“中和位育”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秩序。构成中华民族的各族群,在价值体系上各有其独特性,但从次序上讲,族群层面的价值并不与中华民族的价值和精神相互矛盾,反而塑造、丰富和刻画了中华民族整体性社会价值与精神。众所周知,在中国多民族社会价值和精神领域中,“天”是核心主体,“天与人的关系”“天人合一”构成了社会生态与社会行为的准则。无论是中华“国族”层面的社会价值、信仰与精神,还是族群层面的价值体系,都包含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逻辑和行动理念。这充分体现了超越民族、超越血缘与地缘的、东亚社会特有的弥合型社会文化的本质和内涵,为和谐相处的多民族关系,为开放、包容、自由和兼收并蓄的共享发展,创造了理念基础和实践框架。

四、 结 语

杜赞奇(Prasenjit Duara)指出:“民族是一个集体的历史主体,随时准备在现代的未来完成自己的使命。”[15]2“中华民族复兴”凝聚着不同民族的夙愿,实现复兴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梦想。

中华民族复兴有其上千年的历史、人口与文化的坚实基础,但随着近几十年现代化、城市化和全球化的迅猛发展,社会阶层、民族之间的利益冲突和反思性区隔日益显著,民族关系面临着“边界”、复杂认同和多元性价值的挑战。

千百年来,中华民族具有很强的自我调整、发展和整合能力及文化共享机制,成为世界多民族文化中的独特景象。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提出的“唯一可能真正整合以农业为主和以畜牧业为主的社会的桥梁是工业化”[11]364-376的观念不一定正确,但必须通过多元一体的国家制度、互通互敬的文化实践及共享的日常生活来进一步延续和夯实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础。

中华民族复兴事业的关键不在于依赖历史记忆、祖先的丰功伟绩和不朽传说,不在于人口的增长、群体封闭,而在于如何面对世界格局和人类社会变迁、异文明和文化挑战,在于有能力克服和超越内部各民族之间的“边界”和区隔,整合和凝聚多元文化和价值取向,使中华民族复兴之伟大事业获得自身发展的力量和前进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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