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裔电影中的“文化挪用”现象研究
——以好莱坞电影《摘金奇缘》为例

2022-01-11 06:24胡玥中南大学
环球首映 2021年12期
关键词:东方文化摘金奇缘

胡玥 中南大学

《摘金奇缘》在2018年年底于美国上映,其宣传噱头是“好莱坞创作的一部全亚裔阵容的主流浪漫喜剧”,美国颇具参考性的“烂番茄”影评网站给出了94%的新鲜度(比例越高表示口碑越好),电影的票房成绩也创下亚裔电影新高,收获1.67亿美元的票房,是一部在北美获得巨大成功和热度的电影。

与此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该片在中国上映后反响平平,票房也居于同期电影的末尾,评分在影评网站“豆瓣网”刚好达到及格线6分。许多观众和影评人在“豆瓣”上表示,这部电影虽然是全亚裔的电影,却是完完全全按照西方价值观和价值尺度发展的,表现着西方的思想逻辑,它包含了好莱坞或者说是西方文化视阈下的人们对东方的许多误读。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同一部电影,在东西两地的评价差距如此之大。而这种西方借用东方文化元素的现象可称为文化挪用。

一、什么是文化挪用

“文化挪用”的概念起源于西方。维基百科将其解释为某文化群体采用另一种文化群体的文化元素,它在《剑桥词典》中的定义是:挪用本体所属文化系统以外的其他文化的特征或元素。换言之,文化挪用就是指用了其他文化特征或物品。这一概念的提出源于“挪用艺术”,就是用“剪切、粘贴”的方式,将挪来的物品和文化特征变形、解构、重组,从而呈现出新的内涵和表达[1]。

许多学者认为这一词本质上是较为消极性的,因为主流文化成员往往在不理解含义的情况下复制挪用其他族群的文化,并且在原始文化背景之外使用这些文化元素,时常会违反该文化原始的文化表现形式和含义,因而文化挪用行为是有争议的。上述解释都强调了挪用者在挪用过程中对原始文化含义的“更改”,这种变化通常也被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达到特定的目的,有意识地借用不同的语境和理解框架来改变其实际含义;另一种是由于对原始文化的理解不足,在不知不觉中造成了对原始文化意义的误解。

二、《摘金奇缘》存在哪些文化挪用

为方便分析,本文将以字母和数字对影片中的主要人物进行编码,以编码来指代案例中的关键人物。M1表示Male character-No.1,即为男主人公1号,F1表示Female character-No.2,即为女主人公1号。M1与F1是情侣关系(见表1)。

表1 角色表

(一)将“亚洲人”身份挪用到西式角色之上

欧洲将世代富裕的家庭称为“Old money”,意为传统贵族,象征着高智商、高修养、有大量财富。该片根据既定印象对剧中角色身份进行编码与演绎,根据电影剧本的人物设置,M1是“亚洲第一超级富豪”的继承人,其家族是世代经商、垄断当地主导经济产业的贵族,属于标准的“Old money”,他在美国留学,接受着西方的精英教育,虽然身份是亚裔,但从思想和行为上都是一个西方青年的模样。而片中的女主人公F1是一个在美国出生和长大的亚裔,黄皮肤黑头发,但并不会说中文,她接受了美式高等教育,在一流大学任教,角色身份虽是“亚裔”,人物实际上是标准的西方青年形象。

影片中,除了家族中最年长的祖母F3和母亲F2会讲中文外,其他角色在全片都是一口流利而标准的英语,思维习惯和行事风格也均为标准的西方模式,影片使用了这些完全西化的人物来演绎欧美人眼中的亚洲人,具有强烈的违和感。因此不少大陆影评人表示“我们亚洲人不是这样的,这些角色显得非常奇怪”。

(二)挪用传统东方文化元素与传统思想

除了“亚洲人”身份标签的挪用之外,导演还在影片中大量添加了红灯笼、包饺子、筷子、麻将、旗袍和景泰蓝等具有代表性的东方文化元素。电影中有一个场景,F1始终不被男方家人接受,于是她找到男方母亲F2,将其带到一个古色古香的中式宅子打麻将,在牌桌上说服了F2。在这些传统东方文化符号本身并没有表现出其文化意义,包饺子的剧情也仅仅作为主角亚洲身份的一个佐证,中国传统习俗和物件仅作为电影道具和装饰出现,并没有起到推动剧情的作用。

电影中主角家庭生活场景的再现和现代亚洲人的实际生活状况有着很大出入,例如在男主好友M3的结婚派对上,背景音乐响起了《给我一个吻》《夜来香》《甜蜜蜜》等20世纪90年代流行的中文歌曲,电影的时间背景设置却是现代,西方观众可能由于文化差异并不会感到奇怪,但国内观众看起来就充满了年代违和感,影片显得十分失实。整部电影中塑造的东方风格是一种标准的“唐人街”风情,仿古建筑、瓷器、灯笼频繁出现,符合西方对东方居住环境和东方文化的全部想象,但这些环境与东方当代实际的居住环境有着较大出入,这也是影片在北美取得成功但在亚洲市场反响平平的重要原因。

东方文化中“以家庭为重”“家族”等传统思想也被挪用到影片中,M1的家人以“家族比爱人重要”为理由将F1拒之门外,最后F1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说服了M1,赢得了其家庭的接纳。影片实际上是在表明“家庭为中心”的东方思想过于传统、落伍,而西方思想最后还是赢了东方传统思想,女主人公赢得了自己的爱情。影片看上去在讲述一个浪漫的中式爱情故事,但实际上却是西方“灰姑娘”式的童话爱情故事。

三、从《摘金奇缘》看文化挪用背后的动因

(一)跨文化传播双方话语权的不对等

在全球化进程不断加深的背景下,文化交流也在进一步加深。部分地区的文化创作者经常会选择其他地区和族群的文化进行修改再加工、再创作,一方面,这种创作对于本地区受众来说具有极大的新鲜感和吸引力,也能体现本地区或民族文化的包容性和多元性。另一方面,由于话语权的空缺和不对等,加之文化差异和语境的不同,一旦文化挪用过程中出现“误读”和较大的偏差,被挪用的地区和族群无法进行“校正”和“解释”,长此以往,就可能在异域甚至全球范围内形成某种负面的刻板印象,而这种刻板印象一时间难以消除甚至会不断加深。

工业革命后西方经济发展迅猛,随着政治和军事霸权逐步建立,文化霸权主义也逐渐盛行,西方国家主导了世界舞台,掌握了大部分话语权。西方积极汲取东方元素,以体现其包容多样,影片《摘金奇缘》在北美上映后,观众将其视为是“接受和包容东方文化,重新认识亚洲人民”的举动。同样,以非裔黑人为主题的电影,例如《当幸福来敲门》和《黑豹》等在美国已经成为一种广受欢迎的类型片。除了影视剧,文化挪用现象在时装界也时有发生,饱受争议。诸多奢侈品品牌的秀场上经常可以见到较为显著的东方元素和物品,例如龙相关的图案花纹、青花瓷元素、牡丹花元素、水墨画、筷子等,除此之外也会出现其他族群的文化标志,例如脏辫、带有族群文化性质的头巾、民族特有的图腾和诸多其他区域文化的标志性物品元素。虽然品牌们坚持认为这些作品只是一种艺术性的表达,是设计师们创作出来的成果,但其中某些元素和文化使用的不恰当,会伤害到文化“域内人”,也就是“被挪用”群体的思想感情,引起诸多不满和抗议。这样的文化挪用,无论是单纯的借鉴还是恶意的贬低,背后都有话语权不平等的因素。

(二)资本和商业利润的驱动

《摘金奇缘》是以票房和营收为最终目的的好莱坞商业电影,在资本和利润的驱使下,电影创作者们会借鉴外来文化以引起受众的好奇,满足其兴趣,并会对其进行适应性改造,也就是本土化改造。影视创作者了解受众喜好,将整部影片都穿上充满东方文化元素的“外衣”,并且改造为观众期待看到的样子,但其内核却没有改变。这样的改造在餐饮业上的运用也非常多,华裔程正昌创办了美国最大的连锁中餐品牌——“Panda Express”(熊猫快餐),开餐馆之初生意并不好,后来他根据美国人的饮食习惯和爱好把所有的菜品全部改成了酸甜之中又稍带点辣的味道,后来熊猫快餐在美国站稳脚跟并发展成为连锁快餐品牌。这些本土化的改造目的都是让外来文化符合既定消费人群的期待,满足和取悦受众群体,以此获得更多的认同[2],从而取得丰厚的利润回报,达到特定的商业目的。

(三)生长语境差异导致文化误读

由于经济状况、生长环境和社会制度等存在较大差别,语言环境和理解结构因国家和种族而异,就这种意义而言,在跨文化交流中,文化挪用现象带有一定的不可避免性。人们面对不同源的异域文化,通常会采用并执行惯用的思维逻辑和理解模型,因而异域文化难以获得准确而充分的理解,最终人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对它重新编码,产生误读一定程度上不可避免。影片导演朱浩伟是从父辈就移民至美国的华裔,出生在加利福尼亚州,毕业于南加州大学,他对东方文化并不熟悉,由于成长环境的原因,影片中的大量细节也表明他对中华传统元素的认知与实际存在较大的偏差。早期在西方世界形成的关于东方的刻板印象,至今还未消除,东方文化在许多西方影视作品中依然被当作是保守、不先进和粗俗的。

(四)充实和发展本土文化的需要

为了发展西方本土文化,西方的文化创作者会吸收和借鉴许多其他民族的文化,以此来扩充本土文化外延,丰富文化内涵,帮助本土文化的进一步发展。电影《摘金奇缘》的导演表示这部电影的创作初衷是为了帮助人们重新认识东方文化、认识亚洲,同时丰富西方的文化发展。著名的华特迪士尼也吸纳了中国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创造了全新的美国版“花木兰”故事,并且把花木兰纳入迪士尼公主系列,成为第一个“亚洲公主”,以丰富该文化影视集团的童话世界和巨大的文化网络版图。但同样,美版电影《花木兰》与《摘金奇缘》一样,未在中国获得电影主创们预想的票房和热度,反而受到许多传统服饰和文化上的质疑。

(五)传播者个人原因

除了上述动机,异域文化传播者进行文化挪用有时是出于满足个人目的的需求。许多亚裔导演、剧作家和其他文化工作者为了满足自我表达的欲望,展现民族或种族特色并寻求文化认同,会以东方的传统故事作为文化素材来创作。

《摘金奇缘》导演朱浩伟希望本片能让观众重新认识亚裔,其标榜的“亚裔”身份也被看作是寻求族群认同的一种表现。中华传统文化爱好者、美国现代派诗人艾兹拉·庞德(Ezra pound)反基督教和希腊、罗马哲学,他常常指责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他还认为基督教的主张将导致教会腐败,而儒家“致中和”的思想更具有伦理性,因而尤其爱好儒家思想,他主观性地将儒家文化与前两者对立起来。为了更好批驳基督教和古希腊哲学,他还着手翻译并出版了《论语》《中庸》《诗经》等儒家经典之作,但是由于庞德根本不懂中文,因此翻译时也靠周围会中文的人把内容讲给他听。为了达到批驳教会的个人目的,他在翻译时会根据自身的特定需要对儒家经典著作进行随意删改和添加,庞德的译作中都夹杂了许多自己的解读和想象,偏离了著作原意[3]。

四、文化挪用产生的社会效果

文化挪用一直是创作界饱受争议的现象,但综合许多方面来看,该现象带来的社会效果积极与消极并存。

(一)文化挪用可能会引发或加剧族群间的矛盾,阻碍文化的和平发展

把异域文化挪为己用很容易出现纷争,即使域外人没有恶意,在跨文化的交流中有时也会在不经意间冒犯该文化群体,造成不必要的文化纠纷和冲突,还可能发酵成群体抵制活动,引发族群之间的冲突。不同地区和族群的观众观看一场时装秀,他们可能会因为模特身着服装上出现的文化上的不当挪用而发生争吵,从这方面而言,文化挪用阻碍了世界文化的和平发展。

(二)文化挪用是刻板印象来源之一,会加深对该文化族群的误解和偏见

如果域外人由于各种原因在挪用异域文化时发生错误或偏差,将导致受众对该文化的所属族群和区域出现认知偏倚或认知错误,长此以往,随着这种认识的逐步扩大和增强,域外人就会对该族群、国家和区域的认知固化,形成难以消除打破的刻板印象,刻板印象也会造成不同语境文化间相互交流或跨文化传播的障碍。电影《摘金奇缘》满足了西方对东方富有阶层的想象,但这一想象始终停留在“土豪”“缺乏修养”等刻板印象上,富丽堂皇的背景、色彩过于浓烈的服饰、夸张的表情语言都显得十分失实。

(三)文化被挪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该文化的外向传播

从积极的视角出发来看,文化挪用是一个对信息从解码到重新编码的过程,也属于跨文化交流形式之一。在这一传播活动中,存在着本土化改造的过程,该过程可以通过弥合不同族群文化之间的差异,显示不同文化中存在的交叉点和相同处,来消除不同文化交流中的障碍,加强受众对外域文化的感知和了解。因此,就这种意义而言,文化挪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重现外域文化,传达该文化的意义和价值,并激发文化“域外人”的认同和兴趣[4]。尽管《摘金奇缘》存在许多对东方文化的误读和滥用,但客观上该影片在跨文化传播中发挥了一定作用,丰富了欧美国家对东方文化的想象,扩大了东方文化在西方语境中的传播范围,引发了北美观众对东方文化的好奇。

五、消解文化挪用的负面效果

作为东方文化群体中的“域内人”,长期国际话语权的缺乏等因素使我们经常处在“被挪用”的位置上。

这样的情况下,在物质层面,我们依然需要大力加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不断增强国家的综合实力,物质条件越来越好了,才更有底气和能力化被动为主动,去争取和获得尽可能多的国际话语权和话语空间,展现我们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

在文化层面,我们需要更加主动地走出去,而不是靠“域外人”传播中华文化。我们的官方媒体在国际宣传上或许收效甚微,但民间自媒体打开了一条新的道路,乡村美食博主李子柒在外国视频网站Youtube上的意外走红能带来很多启示,我们可以用更大众化的形式向其他族群和区域展现中华文化的瑰丽,展现真实的东方文化和中华民族,而不是好莱坞荧幕上的样子。我们可以更潜移默化地提升外域人对中华文化的理解,增强我们文化的吸引力、传播力。除此之外,在加强主动性的同时,我们要拿出更多更好的优秀文化作品,提升自身的文化软实力。在心理状态上,我们也不必为不利情况过于担忧,而是要拿出更多的文化自信,来消解和应对外域人不当的文化挪用。

国际分工合作在加强,全球化进程不可逆,文化挪用的现象也相应地会一直存在,我们要关注到其背后的多重意义,主动去化解消极部分,用积极的态度去应对,寻求文化的平等对话,打破外部对于东方的认知成见,尽可能减少文化交流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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