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论红楼梦》序言(节选)

2022-02-12 22:36耿云志 胡文彬
新阅读 2022年2期
关键词:红学编者团圆

耿云志 胡文彬

宋广波同志治红学甚勤奋。他在编撰《胡适红学年谱》过程中所得材料非常丰富,发现胡适论《红楼梦》的新材料甚多,故又编辑《胡适论红楼梦》一书。此书较从前收录胡适有关《红楼梦》的论述最多的《胡适红楼梦研究论述全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出版)一书又多出50余件,这对于胡适研究和《红楼梦》研究无疑是一种新贡献。而且,编者对全部资料做了仔细的校勘并加上必要的注释,这给读者和研究者带来很大的方便。新增补的材料,多半来自《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一书。此书是由我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收藏的胡适档案资料编成的。由于资料太多,又是影印出版,42巨册的一部大书,其发行量甚有限,故能见到和加以利用的人非常少。其中有关《红楼梦》的材料,至今尚不见有其他人加以利用就是明证。广波同志对这部分资料做了很细致的考校和研究,有许多重要的发现。

广波同志详细对勘《初稿》与《改定稿》,发现至少在四个方面有重要修改。(一)对曹寅的考证;(二)对曹雪芹的考证;(三)关于《红楼梦》的版本;(四)关于续《红楼梦》后四十回的高鹗的考论,尤重要者,胡适对高鹗补作的后四十回给予颇高的评价,说他“居然打倒了后来无数的团圆的《红楼梦》,替中国文学保存了一部有悲剧下场的小说”。

此外,我还想补充一点:《初稿》文后有几条附注,《改定稿》则删去,而另写《附记》500余字,是专批《寄蜗残赘》所说嘉庆间造反的曹纶即曹家之谬说的。

《红楼梦考证》从《初稿》到《改定稿》,其间胡适和他的朋友们,尤其是顾颉刚先生,又做了大量搜集材料、补充考证的工作,最后才做成这一篇传世名作,引出八十年来长盛不衰的新红学研究一项学术盛事。像这样一篇重要的文献,它的初稿若长期不被人注意,岂不可惜?    (耿云志)

继《胡适红学年谱》正式出版(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3年10月初版)之后,宋广波又将历年广为搜罗的胡适研究《红楼梦》的专文、书信、演讲、日记、谈话等整理成编,并详加校勘、注释,而总题为《胡适论红楼梦》,我初读宋广波送来的选题说明、目录和样稿,即倍感欣慰。

《胡适论红楼梦》的竭力搜罗之功自不待言。“全”无疑是本书的一大特点,也是宋广波的一个重要的贡献。但令我更看重的是编者在搜求文章之后所做的大量校勘、注释,乃至编制出的人名索引、书名索引,为读者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如果说搜求过程是用“力”、用时间来实现自己既定目标的话,那么后续的校勘、注释、索引等工作则是用智慧、用眼光来使全书达到至善至美,从而体现出编者的学术素养和学术追求。翻开书本,每一位读者都会发现编者为每一篇文稿所付出的辛勤。例如,本书所收红学文献在“底本”选择上,凡有手稿者均以手稿为准;无手稿者则以最初发表者为准,同时参以其他版本,并在每篇文稿末尾加以稿本或版本的刊印说明,以便复按。再如已出版的《胡适日记》,编者发现凡与原稿出入较大者,均加以校勘,以恢复文稿原貌。如《胡适红楼梦研究论述全编》所收文章有不少错漏之处,在本书中一一得到订正。这些细琐之事,既需眼明又要心细,广波不厌其烦地认真校勘,实为嘉惠学林、功被百代。

胡适是“新红学”的开拓者、奠基者。《胡适论红楼梦》一书,不仅让我们第一次全面地看到了这位哲人42年间治红道路上留下的每一道履痕,更重要的是透过这些让我们洞悉了这位哲人的思想演变及其心路历程。哲人已逝,但他的著述却永存于天地之间。不论是肯定者还是否定者,都应该仔细地读一读这部《胡适论红楼梦》。

我十分赞赏宋广波在本书《引言》中所说的一句话:

如果我们不继承胡适,红学就无法前进;而不超越胡适,红学就没有出路,无法迈进21世纪!

——胡文彬

作者耿云志系中國社会科学院文史哲学部委员、胡适研究会会长,胡文彬系中国红楼梦学会原副会长、著名红学家

附:

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节录)

文/胡适

中国文学最缺乏的是悲剧的观念。无论是小说,是戏剧,总是一个美满的团圆。现今戏园里唱完戏时总有一男一女出来一拜,叫作“团圆”,这便是中国人的“团圆迷信”的绝妙代表。有一两个例外的文学家,要想打破这种团圆的迷信,如《石头记》的林黛玉不与贾宝玉团圆,如《桃花扇》的侯朝宗不与李香君团圆;但是这种结束法是中国文人所不许的,于是有《后石头记》《红楼圆梦》等书把林黛玉从棺材里掘起来好同贾宝玉团圆;于是有顾天石的《南桃花扇》使侯公子与李香君当场团圆!……这种“团圆的迷信”乃是中国人思想薄弱的铁证。做书的人明知世上的真事都是不如意的居大部分,他明知世上的事不是颠倒是非,便是生离死别,他却偏要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偏要说善恶分明,报应照彰。他闭着眼睛不肯看天下的悲剧惨剧,不肯老老实实写天工的颠倒惨酷,他只图说一个纸上的大快人心。这便是说谎的文学。更进一层说:团圆快乐的文字,读完了,至多不过能使人觉得一种满意的观念,决不能叫人有深沉的感动,决不能引人到彻底的觉悟,决不能使人起根本上的思量反省。例如《石头记》写林黛玉与贾宝玉一个死了,一个出家做和尚去了,这种不满意的结果方才可以使人伤心感叹,使人觉悟家庭专制的罪恶,使人对于人生问题和家族社会问题发生一种反省。若是这一对有情男女竟能成就“木石姻缘”,团圆完聚,事事如意,那么曹雪芹又何必作这一部大书呢?这一部书还有什么“余味”可说呢?故这种“团圆”的小说戏剧,根本说来,只是脑筋简单,思力薄弱的文学,不耐人寻思,不能引人反省。西洋的文学自从希腊的Aeschylus,Sophocles,Euripides时代即有极深密的悲剧观念。悲剧的观念,第一,即是承认人类最浓挚最深沉的感情不在眉开眼笑之时,乃在悲哀不得意无可奈何的时节;第二,即是承认人类亲见别人遭遇悲惨可怜的境地时,都能发生一种至诚的同情,都能暂时把个人小我的悲欢哀乐一齐消纳在这种至诚高尚的同情之中;第三,即是承认世上的人事无时无地没有极悲极惨的伤心境地,不是天地不仁,“造化弄人”(此希腊悲剧中最普通的观念),便是社会不良使个人销磨志气,堕落人格,陷人罪恶不能自脱(此近世悲剧最普通的观念),有这种悲剧的观念,故能发生各种思力深沉,意味深长,感人最烈,发人猛醒的文学。这种观念乃是医治我们中国那种说谎作伪思想浅薄的文学的绝妙圣药。这便是比较的文学研究的一种大益处。

(据《新青年》第5卷第4号,1918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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