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的社会历史辩证法思想释义

2022-02-16 23:44付文军
东南学术 2022年6期
关键词:资本论文集辩证法

付文军

“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91页。这是关于马克思的“方法”关注最多、流传最广的一句话。在马克思方法论的理论宝库中,辩证法的位置是无法撼动的。跟黑格尔一样,马克思也是深谙辩证之道的大师。虽然马克思并未撰写和出版以“辩证法”为题名的专著,但这并不妨碍马克思在辩证法史上的地位。马克思以科学的辩证分析范式而闻名,马克思辩证法在漫长的辩证法发展史上更是独一无二的,它是兼具批判性和革命性于一身的科学认知武器。面对自然和社会中复杂的现象,马克思自觉地运用辩证的考察方式并透彻地揭示了其间蕴藏着的机理。可以说,辩证法不仅是马克思借以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原则与范式,还是马克思分析和阐述历史进程的方法与框架,更是马克思批判现实和展望未来的工具与手段。在马克思的皇皇巨著中,辩证法得以纯熟地应用则是在《资本论》。《资本论》忠实地记录和翔实地展现了马克思辩证法的基本内涵、理论性质和工作目标,也彰显了马克思立足现实的生产方式而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的理论抱负。

一、《资本论》的辩证法是何种辩证法?

辩证法作为人们认识世界的工具,它在呈现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之间普遍运行规律的同时,也要求对这些规律进行联系性的考察并确证它们的发展路向。在旷日持久的关于辩证法的论战中,有一点是公认的:辩证法并非理所当然地是自然界的专利。进而言之,马克思的辩证法不单单是自然辩证法,它还是关于人类社会的辩证法和关乎人的生存的辩证法。①黄志军:《辩证法的当代复兴——近年来国内辩证法研究述评》,《哲学动态》2012年第6期。

马克思的辩证法思想博大精深,关于这种辩证法的明确而集中的表述出现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跋”之中:“辩证法,在其合理形态上,引起资产阶级及其空论主义的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怖,因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10、8页。马克思言简意赅地对他所采用的基本方法——辩证法——进行了界定和说明。问题随之出现:《资本论》中的辩证法到底是何种辩证法?或者说,马克思的《资本论》是在何种层面上应用了辩证法?

在回应“是”什么的问题前,我们先回应“不是”什么的问题。从马克思论述的语境中可以看出,这里所谓“辩证法”并不是要揭示自然变换之理的认识方法。因此,这里的辩证法在主要和关键的意义上而言就不是自然辩证法。当然,作为百科全书的《资本论》也探讨了自然的一系列问题,比如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问题等。马克思从来都是在“辩证”的意义上来考察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包括人的精神世界)的。早在《巴黎手稿》中,马克思就已经指出了“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0页。与人无涉的抽象自然于人而言是毫无意义的,自然的意义在于与人交互。马克思站在人类立场之上审视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并认为是现实个人的活动将人和自然关联起来。就此而论,马克思在《资本论》所应用的辩证法虽不是自然辩证法,但同时也不是与自然完全无关的辩证法。就马克思的著述目的而言,《资本论》要“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10、8页。这部著作就没必要专门述及自然辩证法的分析,它就一定不是一部展示自然辩证法则的专著。

既然《资本论》的辩证法不是自然辩证法,那它是关于人类社会以及人类生存的辩证法吗?答案是肯定的,“马克思在很多场合都将‘辩证法’作为分析社会现象的一种主要方法”。⑤Jon Elster.Making Sense of Marx.Th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p.37.《资本论》第一版“序言”直截了当地指出了该书的研究对象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10、8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10、8页。如此,《资本论》的辩证法实际上就是深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关系内部而洞悉资本主义内在机理和外在样态的理论武器。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运用“合理形态”的辩证法全面剖析了“现存事物”并深刻展示了现实世界的“暂时性”问题。更为具体地说,马克思的辩证法是合理形态的辩证法,它在普遍联系和永恒发展的视域之中展开对现实世界的解释与探究,不仅呈现了现实世界的本真面貌,还科学研判了现实世界的未来景象。在马克思那里,“辩证发展不是均质的、线性的过程,而是经历着一种‘矛盾运动’、这种运动尤其表现为‘量到质的转化’和‘否定之否定’”。①米夏埃尔·海因里希:《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资本论〉导论》,张义修、房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22页。简言之,《资本论》的辩证法就是科学回应“存在之谜”的方法。在马克思辩证法的视域内,一切存在(物质的或精神的)都只是过程性的存在,对它们展开历史性的理解才是正途。依照这一思路,马克思展开了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科学解剖,即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肯定”理解中包含对它的“否定”理解,从不断运动的角度来展开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一既成形式的理解,以此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暂时性”问题并确证它“必然灭亡”的理由和根据。据此看来,《资本论》的辩证法就是社会历史辩证法,这才是会引起资产阶级及其代言人、辩护士“恼怒和恐怖”的重要“武器”。

马克思始终是在辩证视域内考察一切社会历史现象和社会经济范畴的。“在马克思那里,存在并不是形而上学范畴,而是社会历史范畴。”②B.M.梅茹耶夫:《我理解的马克思》,林艳梅、张静译,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页。简而言之,对于我们常触及的社会存在,马克思都将其视为实践性的发生和历史性的生成。一切经济范畴都不是从来就有的,只不过都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02、540、527、612、598、612页。而已。这种在生产中形成的关系是历史性的社会关系,蒸汽磨和手推磨就分别代表了资本和封建的社会关系。我们常见的商品、货币和资本等经济范畴都是在生产过程中的一种历史性生成。商品是在劳动和交换中确证了物与物、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联,货币是在交换中彰显了自身的存在价值并在交换实践中不断演变,资本则“在作为一个长期发展过程的产物的经济土壤之上产生的”一种“历史的恩惠”。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86页。一切社会现象也都不是它本来所呈现的样貌,而是会在人类的对象性活动中逐渐变化。它们都是在人类活动的干预、影响之下不断改变自身的历史性过程。在社会历史领域内,实践性和历史性是马克思所一直强调的重点,一切社会存在都是在实践中历史地存身。“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02、540、527、612、598、612页。承认历史就得认可过程。结合马克思“改变世界”的理论抱负来说,他着重强调历史性的深层思想动因就在于完成对“现存世界”的历史分析和批判,继而着眼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02、540、527、612、598、612页。的运动。这一动因在《资本论》之中变得更为具体化了,即马克思要完成对现存世界的“必然灭亡”的阐释工作。如此看来,随着科学世界观的确立,马克思在各种场合极力推崇历史性的重要原因就在于破除固化的形而上学思维。面对“经济学家们”自相矛盾的奇怪论证模式,马克思直接指出:“他们认为只有两种制度:一种是人为的,一种是天然的。封建制度是人为的,资产阶级制度是天然的。”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02、540、527、612、598、612页。天然而合理的资产阶级制度之中的各种范畴都是“固定的、不变的、永恒的”,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02、540、527、612、598、612页。其间的关系亦是“不受时间影响的自然规律”和理应“永远支配社会的永恒规律”。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02、540、527、612、598、612页。如此,资产阶级制度便被打造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合理性存在。这是典型的形而上学思维,也是资产阶级豢养的“文丐”的惯用伎俩。“马克思理论思维的特点是其批判性或历史性,不允许将任何一种社会现实绝对化和永恒化。”①B.M.梅茹耶夫:《我理解的马克思》,林艳梅、张静译,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页。马克思携其“合理形态”辩证法的目的就是要打破这种思维,就是要利用历史性思维来击溃形而上学的固化论调,就是要立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而揭示其间“充满矛盾的运动”。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3页。由是观之,马克思的社会历史辩证法在《资本论》中实际上已然与唯物史观合一了。辩证法要求运用发展观来考察现实世界,在普遍联系的视角下梳理复杂的社会关系、探究其深层根基并展望其发展趋向。唯物史观要求按照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基本思路去深掘社会历史的运动及其规律,按照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运动规律来解释社会历史状况。这二者其实是一致的,因为辩证法已经内化为马克思唯物史观的一种基本研究法则,唯物史观也自觉地运用辩证法来洞察世事。

二、劳动和资本关系的辩证法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充分运用了他的辩证法来审视现代社会。资本主义的社会建制是以劳动力商品为前提、以资本为本位、以增殖牟利为原则的,劳动和资本的关系是这种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62、363页。马克思要洞悉“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结构”,④米夏埃尔·海因里希:《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资本论〉导论》,第1页。就要深入该生产方式内部,就要展开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复杂关系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惟此,才能将“现代社会关系的全部领域看得明白而且一览无遗”。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62、363页。在涉足经济学研究并展开经济学批判的过程中,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基点已经转换到社会历史矛盾自身的对抗性上来了”,即聚焦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对抗性矛盾”⑥张一兵:《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主体向度:似自然性、物役性批判理论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93页。而展开了对社会的强力批判。这种对抗性的矛盾,实际就是劳动和资本的矛盾。因此,《资本论》的社会历史辩证法也就是关于劳动和资本的辩证法。马克思在《资本论》的理论工作也可视为对劳动的阐析和资本的解构,前者全面而生动直观地呈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动力,后者则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运作规律的集中而彻底的批判。

(一)劳动辩证法与历史发展动力的深刻展现

劳动既是人独特的存在方式,又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基础。正基于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确定了他们探讨问题是以“现实的个人”为前提和出发点的。“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是全部社会历史的首要前提,人与动物区别开来的“第一个历史行动”绝不是思想活动,而是“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活动。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19页。在马克思那里,“人自身作为历史的‘前提’和‘结果’,以自己的活动构成自己的‘历史’,以自己的历史构成自身的‘存在’”。⑧孙正聿:《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71-72、72页。马克思立足于人类物质生产资料的生产活动,以“劳动”的内在矛盾构成“‘存在’的辩证法”。⑨孙正聿:《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71-72、72页。具体来说,马克思的劳动辩证法是以“感性对象化的劳动活动”为基础、载体,它既是“关于劳动活动自身的辩证法”,又是“关于人类现存感性世界的辩证法”。⑩毛勒堂:《马克思的劳动辩证法及其当代启示》,《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马克思不仅向我们详细展示了劳动与自然、社会、人、意识、自由等社会现象与范畴的辩证关系,还通过对“对象化”(die Vergegenstaendlichung)、“外化”(die Entaeusserung)、“异化”(die Entfremdung)和“物化”(Verdinglichung)的阐释而展示了关于劳动的辩证法。①俞吾金:《论马克思的“劳动辩证法”》,《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马克思劳动辩证法的核心要义就在于立足物质生产生活资料的生产活动(即劳动)而深掘藏匿其间的基本规律,继而深刻回应人类社会历史之谜。纵观马克思思想史,他的劳动辩证法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得以具体化。通过对现实经济范畴和经济现象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开显了劳动范畴的辩证关系及其意义。

一是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在对商品范畴的经济学考察中,马克思从质料和形式两个层面剖析了商品这一“矛盾体”,确认了商品是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价值)、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自然形式和社会形式的“综合体”。马克思以“上衣”和“麻布”的交换为例阐释了“体现在商品中的劳动的二重性”。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上衣和麻布都具有一种能够满足不同需求者需要的属性——使用价值,而要生产上衣或麻布,就需要进行“缝”和“织”的行动。这就是“特定种类的生产活动”,它们是“由它的目的、操作方式、对象、手段和结果决定的”。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这就是每一个商品体中必然包含着的“有用劳动”,它是“由自己产品的使用价值或者由自己产品是使用价值来表示自己的有用性的劳动”。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这种劳动是从“有用效果”来加以界定的劳动形式,由于不同劳动产品的有用性不同而形成了形式各异的劳动,这种有用劳动就是具体劳动。抛除商品的有用性外,它还具有价值,价值在量上的等同是不同商品之间可以交换的重要缘由。为了深入考察内藏于商品中的价值,马克思排除了生产的特殊性和劳动的有用性,继而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就只是具有相同质的“人类劳动力的耗费”。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虽然上衣和麻布是不同的实体,但它们都是“同种劳动的客观表现”;尽管缝和织是不同质的生产活动,但它们都不过是“人的脑、肌肉、神经、手等等的生产耗费”。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商品体纵有千姿百态的外观,但它的价值所彰显的只是抽象的人类劳动本身,是“一般人类劳动的耗费”。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由是观之,任何商品都是由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所共同造就的,前者创造了商品的使用价值并造就了丰富多彩的商品体,后者是商品价值的形成要素和不同商品之间得以顺利交换的重要前提。

二是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就商品世界而言,各具差异的商品体之间能够独立并对立起来的关键就在于它们是“独立的互不依赖的私人劳动的产品”。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要化解这一矛盾,就要引入交换机制,交换可使这些各异的私人劳动及其产品转化为“直接社会形式的劳动”。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在见证不同私人劳动者在交换中得以发生社会性接触与交互的过程中,逐渐证实私人劳动逐渐化为“社会总劳动的一部分”。⑩《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展开了对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对立运动的详细诠释。人类一经跨入私有社会,他们的劳动就带有私人性质,就是为私人服务的劳动。在“劳动资料和劳动的外部条件属于私人的地方”,⑪《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54、55、55、57、57、57、55、74、90、872页。私有制得以确立。前资本主义时代多以土地与其他生产资料的分离为前提,它们不仅直接妨碍生产资料的集中,还对分工、协作和社会调节有着天然的排斥。资本主义时代则将零散分布的生产资料聚拢起来,将多数人的“小财产”转化为少数人所占有的“大财产”。资本主义生产虽然是私人劳动的运动形式,但它们却转化为“社会的生产能力”,这种生产方式要求不断推进分工协作、加强劳动和科学技术的结合而形成“社会的劳动”。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6页。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直接阐明了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之间的对立状况:“(1)个人还只能为社会和在社会中进行生产;(2)他们的生产不是直接的社会的生产,不是本身实行分工的联合体的产物。”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页。资本主义作为私有制的“高级形式”,这种生产方式必然是为私人(资本家)的劳动。然而为了迎合牟利的需求和符合增殖的逻辑,这种生产方式必然要讲求分工、协作和社会化大生产。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之间的矛盾不仅贯穿商品生产的全过程,还贯穿于私有社会的生产当中。

三是对象化劳动和异化劳动。在劳动过程中,劳动的结果——劳动产品——就是劳动者按照一定的目的并运用一系列中介(包括各种手段、方法和工具等)作用于客体的结果。“劳动的产品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的、物化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现实化就是劳动的对象化。”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56-157页。劳动是主体力量的彰显,是主体影响、改造、形塑客体的过程,是使客体具备“属人形式”的活动。更为明确地说,“在劳动过程中,人的活动借助劳动资料使劳动对象发生预定的变化。过程消失在产品中。它的产品是使用价值,是经过形式变化而适合人的需要的自然物质。劳动与劳动对象结合在一起。劳动对象化了,而对象被加工了”。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11、582、217-218、250页。这种劳动形式为一切社会所共有。然而,到了私有社会中,此时的劳动首先就表现出劳动产品并不为劳动者所掌控。“劳动的现实化”竟表现为劳动者的“非现实化”,对象化不再是主体力量的实现和对对象的改造,而变成了主体力量的消解、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这种私有财产之下的劳动就是异化劳动,这种特殊劳动从结果、行为和类本质等各个层面都在反制着主体自身。对象化劳动“在以私有财产为前提和交换价值生产为导向的社会关系中,不仅具有直接生产过程中劳动主体对客体的‘塑形’(Formierung)关系,而且包含主体之间以‘物象’关系为基础的‘交往’(Verkehr)关系”。⑤周嘉昕:《“物象化”“物化”还是“对象化”?——从思想史和马克思文本出发的理论选择》,《哲学研究》2014年第12期。这种交往关系实际上就是一种剥削关系,由于不占有或少占有主导性生产资料而造成劳动者劳而不获的局面。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工人这一“活劳动”变为“死劳动”(资本)增殖的直接手段。工人的对象化劳动成果越丰富,他遭受的剥削和压迫也就越深重,“成为生产工人不是一种幸福,而是一种不幸”。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11、582、217-218、250页。私有财产占有制度是劳动从对象化转向异化的原因,它囊括劳动的对象化形式和异化形式。

四是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描述了“在普遍的资本专制条件下所进行的一种普遍的生产过程”。⑦罗伯特·C.塔克:《卡尔·马克思的哲学与神话》,刘钰森、陈开华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09页。资本主义的劳动既具有劳动过程的一般性——创造价值,又具有特殊性——价值增殖。这种劳动“不仅要生产使用价值,而且要生产商品,不仅要生产使用价值,而且要生产价值,不仅要生产价值,而且要生产剩余价值”。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11、582、217-218、250页。必要劳动旨在生产工人自己的劳动力价值,即生产自身及其家庭成员所必要的生活资料价值的劳动。必要劳动就是在必要劳动时间内耗费的劳动,它对于工人来说是“必要”的——因为这种劳动“不以他的劳动的社会的形式为转移”,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11、582、217-218、250页。同时对于资本世界也是“必要”的——因为工人的“经常存在”是这一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51、271、271、359页。显然,资本家购买劳动力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养活”工人和为社会造福,而在于看中了工人“劳动过程的第二段时间”(即剩余劳动时间),这一时间段内的劳动虽要耗费工人的体力和脑力,却不为工人自己创造任何价值。这一期间内创造的价值(即剩余价值)为资本家所侵吞,马克思将剩余劳动时间内的工人劳动称之为“剩余劳动(surplus labour)”。可见,工人的劳动一分为二,既要为自己而劳动,又要为资本家而劳动。工人作为劳动力的“卖者”自然要申明自己的权利,“他要求把工作日限制在一定的正常量内”;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51、271、271、359页。资本家作为劳动力的“买者”也要坚持作为买者的权利,“他尽量延长工作日,如果可能,就把一个工作日变成两个工作日”。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51、271、271、359页。这便是资本主义生产的“二律背反”,这种“背反”就决定了工人和资本家之间必然的斗争。在这种斗争中,资本家的力量显然是占据主导地位的,他们充分行使对于劳动力的“指挥权”“监督权”和“规训权”,而“迫使工人阶级超出自身生活需要的狭隘范围而从事更多的劳动”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51、271、271、359页。以满足自身的贪欲。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通过对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对象化劳动和异化劳动、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之间辩证关系的考辨而深刻揭示了社会经济发展的动力源泉问题,并集中精力“会诊”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塑造的关于劳动的辩证法不仅限于对这一理论的科学揭示和对世界的合理解释,还承载着“更为深远的价值合目的性诉求”,⑤毛勒堂:《马克思的劳动辩证法及其当代启示》,《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即在求解劳动关系的悖论中确证“真实的劳动正义价值”。⑥刘同舫:《马克思唯物史观叙事中的劳动正义》,《中国社会科学》2020年第9期。

(二)资本辩证法与经济运行方式的彻底批判

一旦资本作为“普照的光”而成为现代世界的“本质-根据”,⑦吴晓明:《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双重批判》,《学术月刊》2006年第2期。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被资本所填充的社会。“马克思把资本看作资本主义的中心范畴,正是在对这个范畴的理解上,马克思的理论观点与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或辩护性政治经济学存在着本质区别。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马克思关于资本概念以及由此得出的各种结论,包含了马克思著作和独特的历史批判的理论基础。”⑧普雷德腊格·弗兰尼茨基:《马克思主义史》第1卷,李嘉恩、韩宗翃译,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90页。进而言之,《资本论》就是“论资本”,通过对资本的历史性解构和学理性批判而敞显资本的本真面向,继而确证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暂时性和未来理想社会的历史必然性问题。作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病理学解剖”,马克思的解剖手法是独特的,他“在《资本论》中的构思没有表明资本主义如何起作用,而是表明它的内在力量必然导致它的毁灭”,⑨罗伯特·C.塔克:《卡尔·马克思的哲学与神话》,第202页。这部著作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世界自我摧毁的过程”。⑩马科斯米里安·吕贝尔:《吕贝尔马克思学文萃》,郑吉伟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71页。总体而论,马克思关于资本的辩证法在呈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前资本主义的否定以确证资本主义“合法性”的同时,又指认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就的社会化生产形式与私人财产占有制度之间的矛盾,必然会造就资本主义自我否定的局面。⑪何萍:《资本自我否定辩证法的方法论意义——基于罗莎·卢森堡〈资本积累论〉的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3期。

一是“主体”和“客体”之间的辩证关联。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作为客体或“死劳动”的资本具有了“神力”,一跃而成为社会的主宰和主体。在对“G—W—G”这一流通过程的考察中,马克思为我们展现了价值形式的变化(后一个G是“变化了的”G,即增殖之后的G),这种价值形式的不断变化在资本循环中不会消失,“这样就转化为一个自动的主体”。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80、180、486页。在资本的流通中,价值就逐渐演变成了一个“过程的主体”——“在这个过程中,它不断地变换货币形式和商品形式,改变着自己的量,作为剩余价值同作为原价值的自身分出来,自行增殖着。既然它生出剩余价值的运动是它自身的运动,它的增殖也就是自行增殖。它所以获得创造价值的奇能,是因为它是价值。它会产仔,或者说,它至少会生金蛋”。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80、180、486页。马克思的意思很明确,资本作为这种自动的、过程性的“主体”,具有一种自我增殖和自我扩张的能力。在此意义上,作为资本“人格化”的资本家所具有的贪欲只是资本自我增殖和扩张能力的外显而已。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资本逻辑得以全面布展的方式,资本主义世界也是资本作为“主体”宰控的世界。在资本洪流中,原本具有主观性、主动性的工人却变得乏力并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主体资格。“死劳动”控制“活劳动”成为资本主义世界的常态。作为固定资本的厂房将工人的活动限定在工厂之中,机器设备则将工人牢牢钉在了流水线上。工人不是“使用”工具,而是“服侍”机器;劳动资料不是从工人出发,而是工人尾随于劳动资料身后而展开劳作;工人也不再是作为“活机构”的肢体,而是“被当做活的附属物并入死机构”。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80、180、486页。作为流动资本的债券、票据和现金等的流转也直接干扰和影响着工人的全部活动,工人要时刻为资本增殖服务,使流动资本的流转不中断并迅速扩张。在资本主义社会,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甚至混淆,工人的主体地位逐渐弱化。

二是“具体”与“抽象”之间的辩证关系。资本的出现直接改写了“具体”与“抽象”之间的原始关系,“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9页。按照唯物主义的解释原则,马克思将这种抽象视为社会中常见的统治个人的各种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抽象统治”实则是一种观念统治世界的新模式。具体来看,马克思所谓“抽象”实际就是价值,因为价值建立在“人们互相把他们的劳动看作是相同的、一般的劳动”并在交换中使其成为“社会的劳动”。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63页。在商品交换中,一切千姿百态的商品都要经过抽象而“变为”无差别的人类一般劳动,“交换价值从手段上升为目的本身,导致了劳动交换关系的抽象比值在现实经济运作中的事物化和实体化”。⑥张一兵:《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624、627页。遵循“抽象劳动的等价关系—价值关系—事物的替代—观念性—事物的象征—符号(信用)”的叙事逻辑,资本主义经济交换关系的抽象所采取的“事物的关系的形式”而“间接地统治和压迫人”。⑦张一兵:《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624、627页。正是在价值机制的作用下,一切劳动的特殊性以及由此而塑造的物质世界的特殊性都不复存在了,而被化为交换价值或财富的一般代表。资本主义的劳动也随即变了质,即劳动目的不是为了制造满足人们特殊需要的产品,而是为了货币这一“一般形式的财富”。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76、178页。在此目的之下,财富扩张的普遍性得以凸显,交换的范围也从局部迅速“扩展到整个地球”,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76、178页。价值在普遍的范围内得到了广泛认可。那些具体的劳动形式、具体的商品体本身、具体的经济活动都不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了,占有更多、更大量的抽象价值(或一般财富)成为生产生活的唯一目的。或言之,这种对“抽象”的觊觎是资本主义生产活动的动力所在,因为“抽象”的多少与人们对于世界的控制力是成正比的。当然,在现实的经济生活中,“抽象”还是要靠“具体”来呈现的,抽象的“价值关系”必须通过具体的“物的关系”来表现。由此便造成了现代世界中普遍存在的将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9、93页。的错误认识,人们甚至会有意识地以“物的形式”来遮掩劳动的“社会性质”以及劳动者之间的“社会关系”。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9、93页。总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既颠倒了“具体”与“抽象”的位置,还由此混淆了“物的关系”与“社会关系”。

三是“限制”和“超越”之间的辩证关系。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指出,资本是一种“受限制”的存在物。聚焦于流通过程,马克思细致考察了资本的种种“限制”。直观来看,资本所受到的第一个限制就是“消费本身,即对该商品的需要”。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4、384-385、397、396、397、388、390、405页。这种限制又可以细分为“现有消费量或消费能力的限制”“现有等价物的量的限制”和货币不断地“进入生产过程”的持续性的限制。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4、384-385、397、396、397、388、390、405页。深入资本内部可以发现,资本所受到的限制主要有四种:“(1)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2)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的界限;(3)货币是生产的界限;(4)使用价值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限制。”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4、384-385、397、396、397、388、390、405页。资本的运作并不是随心所欲的,除了要受到工资、生产力、货币和交换价值等多方面的限制,它还深受自然禀赋、法律法规和伦理道德等因素的干扰。资本有自己的运作原则、行事边界和干预因素,这些“限制”都“必然和资本的性质,和资本的本质的概念规定本身相一致”。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4、384-385、397、396、397、388、390、405页。不仅如此,“资本的发展程度越高,它就越是成为生产的界限,从而也越是成为消费的界限”。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4、384-385、397、396、397、388、390、405页。然而,具有无限增殖欲求的资本又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受制,为了获得更多“增殖额”它会竭力冲破层层关卡。比如尽最大努力延长工人的劳动时间和加大工人劳动强度、竭力扩充原材料市场和商品销售市场、不断扩大流通范围和开辟消费领域、不断引进先进技术和改善经营管理,这些举措无不是资本为了增殖而竭力冲破束缚的具体方案。“任何界限都表现为必须克服的限制”,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4、384-385、397、396、397、388、390、405页。资本牟利的内在需求和逻辑就要求“摧毁一切阻碍发展生产力、扩大需要、使生产多样化、利用和交换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4、384-385、397、396、397、388、390、405页。在这种“限制”和“超越”的关系中,资本找到了增殖的平衡点。马克思资本辩证法的重大贡献就在于清晰地判定了“限制”的肇生源——“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⑩《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第278页。在“限制”和“超越”的过程中,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矛盾”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4、384-385、397、396、397、388、390、405页。的资本也得以不断发展壮大。

马克思的资本辩证法其实就是资本辩证运动的逻辑,既是资本自我建构、自我增殖和自我膨胀的逻辑,也是资本自我贬值、自我限制和自我毁灭的逻辑。在实质和根本的意义上,马克思资本辩证法就是资本自我否定的逻辑学。秉承唯物史观的分析范式,马克思深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而深掘了其间蕴藏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关系,围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自我摧毁、阶级结构的直接对立和资本逻辑的自我否定等经济事实而展开了对资本主义的“诊疗”。⑫付文军:《论资本主义“自我否定”的逻辑——基于〈资本论〉及其手稿的批判性考察》,《社会主义研究》2019年第5期。就此看来,马克思关于资本的辩证法极其精准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资本主义的诸多问题的产生皆因资本而引起,破解“资本之谜”并破除资本逻辑才是人类社会的根本出路。

三、社会形态的辩证历史运动

《资本论》可谓“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的制高点”,①王峰明:《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的内在逻辑和方法论基础》,《哲学研究》2021年第2期。它解剖了资本主义这一人类社会特定的形态,但马克思始终是在人类社会的高度和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考究资本主义的,“因而包含了对其他各种社会形态的诸多论述”。②王峰明:《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的内在逻辑和方法论基础》,《哲学研究》2021年第2期。按照唯物史观的逻辑,社会形态演化的根本动因在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加之阶级斗争、社会革命和科学技术等的作用而促成了社会形态的历史变迁。《资本论》以英国作为典型案例,全面、深入地解剖了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继而深刻分析了促成社会形态得以更替的系列要素,理据充分地呈现了社会形态的辩证历史运动。

马克思坚持到“有关时代的经济中”去找寻“一切社会变迁和政治变革的终极原因”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84页。的思路,展开了对社会形态的历史性分析。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聚焦于生产力、分工和交往向世人展示了各种不同的所有制形式,包括“部落[Stamm]所有制”“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和“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1-522页。等。受制于经济学研究的水平,此时的马克思尚无力勘破这些所有制形式或社会形态变迁的科学机制。到了《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马克思集中论述了人类社会从低级到高级、从无序到有序、从野蛮到文明的三级发展序列:最初级的“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阶段,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为特点的第二大形态和“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阶段。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107-108页。“人的依赖关系”是最初的社会形式,与低下的生产能力相对应,人们必须充分依靠人与人之间的关联而获得生活资料和拓展生存空间。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阶段是资本主义时代,该社会要求人是独立自由的个体,一旦他们丧失生产资料就具备了沦为工人的前提条件。这一时代要求对旧式生产关系进行不断变革,继而引领了一股“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的风潮。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页。

资本时代创造了比过去一切世代都要多得多的生产力,自由竞争和相应的社会制度、政治制度以及资产阶级的经济统治、政治统治都得以迅速确立。随着资本地位的稳固和拓展,普遍的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和能力体系也得以迅速确立起来。人类最高的文明形态是建立在资本时代基础之上的,“自由个性”阶段是充分扬弃私有财产、打破旧式分工、消除异己力量、社会调节生产的理想王国。这种理想的“自由王国”是以公有制为基础、实行按需分配的社会形态,它是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第929页。的,虽然要消除商业、奢侈、货币和资本等社会经济范畴,但也是随着这些经济范畴的发展而不断发展起来的。马克思从经济学视角科学分析了人类社会依次演进的特点与规律,确证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态势。然而,此时的马克思还未明确回应人类社会形态渐次发展的内在逻辑问题,这个理论任务留给了《资本论》。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通过对资本积累过程的批判性考察而确认了社会发展形态的辩证逻辑,他以资本主义为样本和典例展开了理论阐释:“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74、10、874、18、34页。以上可以看作马克思关于社会历史辩证法的集中论述,它着重表达了以下三层意思:一是辩证呈现了资本主义的“前世”与“后世”,资本主义诞生于对小生产所有制的积极扬弃过程中,而消弭于公有制基础上的全新所有制;二是资本主义是一个“自我否定”的存在,它在否定个人小生产所有制的同时,也孕育了自身否定的因素——资本的建构与增殖同时也伴随着资本的贬值和消亡,资本主义的这种“自我否定”机制是由于“生产”使然;三是人类社会按照否定之否定的原则而更新,在资本主义内部(或者说是在资本主义时代发展的基础上)充分利用资本文明的成果和力量而推动个人所有制的重新建立。资本主义的这种辩证的否定过程就是人类社会形态更替过程的自然必然性,这就直接宣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并非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坚实的结晶体”,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74、10、874、18、34页。直接而有效地回应了社会形态永恒论的说辞。

通过对资本主义的辩证分析,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的结构内在地产生了它自身的妄见”。③巴弗莱·贝斯特:《马克思与资本形成的动力学:政治经济学的美学》,张晶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79页。资本主义诸多问题中,最为核心和致命的是生产资料的集中、社会化劳动与私有制的外壳之间的不兼容。当资本主义的制度性外壳不足以协助生产力继续发展,甚至成为生产力发展的阻滞因素时,就是敲响资本主义私有制丧钟的成熟时机。更为具体地说,在对资本生产过程、流通过程的辩证批判中,马克思确证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广泛存在的“福与祸,富与贫,即享乐和权力与穷困和受奴役”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第1028页。相生相伴的场景。资本的积累与贫困的积累、危机的积累、问题的积累是同步的,资本侵蚀的加剧造成了“贫困、压迫、奴役、退化和剥削的程度的不断加深”和“工人阶级的反抗也不断增长”。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74、10、874、18、34页。资本的生产、流通和积累机制造就了它自身的掘墓人,由于资本的“雪球”越滚越大,反抗资本的力量也会随之增大、反抗资本的决心和意志也会越发坚定,“炸毁构成官方社会的整个上层”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42页。的运动也会蓬勃开展起来。

就此看来,《资本论》虽然是“论资本”的专著,但它却无比坚定而鲜明地阐述了工人阶级的历史使命——“推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最后消灭阶级”。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74、10、874、18、34页。正是因为以“人类社会”为立足点而书写、探究了工人阶级的现实境况,“各地的工人阶级都越来越把这些结论看成是对自己的状况和自己的期望所作的最真切的表述”。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74、10、874、18、34页。当然,这些真切表述也是人类迈进更高级社会形态的基本原则。如此看来,《资本论》实际上是承接1843年理论宣言的——“对当代的斗争和愿望作出当代的自我阐明”。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页。

四、结论与启示

马克思携社会历史辩证法展开了对资本主义的实质性批判和历史性分析。这项工作是“为了世界”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页。的事业,它有理有据地对资本主义开火并对其展开搏斗式的批判,其目的不在于“要驳倒这个敌人,而是要消灭这个敌人”。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页。马克思的社会历史批判是一种切近社会现实的手段,“它的主要情感是愤怒,它的主要工作是揭露”。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页。愤怒于资本剥削和压榨的实情,揭示历史的真实状况和未来社会发展前景。其实,马克思的社会历史辩证法就是一种历史性批判,这种批判不着眼于“预言”或“预见”,而是“竭力在过去与未来的联系中理解现在——由过去向未来的运动中某个日渐消逝的、暂时的时刻,但同时也试图揭示存在于现在当中的历史联系”。④B.M.梅茹耶夫:《我理解的马克思》,第23页。立足现实、分析现状,明确行为疆界、找准行动动因、预测未来前景,这也是辩证法的题中之意。因为辩证法犹如“急流”一般,“它冲毁各种事物及其界限,冲垮各种独立的形态,将万物淹没在唯一的永恒之海中”。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4-145页。

时至今日,《资本论》中的社会历史辩证法依旧有效,它依然是批判当代资本主义的科学武器。新的社会历史必然会提出新的问题,尤其是如何继续推动对当代资本主义的理论和现实的批判、在数字和智能时代引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在实践探索中彰显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魅力与追求等,这些都是摆在21世纪马克思主义者面前的重大课题。《资本论》的社会历史辩证法是我们积极回应这些“时代之问”的重要法宝,它可以有效指引我们对当代资本主义展开有原则高度的批判,也可以在充分汲取世代流传的宝贵财富的基础上积极探索共产主义发展道路。总之,以实践为基本定向,与资本主义所有制关系和传统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52页。继而引导人们大踏步地迈入新形态的文明社会之中,这是我们依然要就教于马克思的重要原因所在。每逢危机或遭遇困惑时,我们必须要回到《资本论》,找寻化解危机和解决难题的理论智慧。这也是当代马克思主义者的重要任务所在,在推进和深化唯物史观的研究中“坚持科学历史观”,⑦陈先达:《历史与历史的书写》,《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在回应重大现实问题中深化马克思社会历史辩证法思想,不断开辟人类文明的新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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