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行数字货币与私人数字货币的竞合战略

陈红利

数字货币的出现是信用货币与电子货币进一步发展的结果，其中包括作为法定公共货币而发行的央行数字货币和私人部门服务商提供的加密数字货币。私人数字货币的多元化、创新性特点能够成为央行数字货币稳健性、效率性政策目标的有益补充，应充分考量央行数字货币与私人数字货币的竞合战略，在推进央行数字货币的同时适当放开私人数字货币市场，营造互联网金融生态圈。

一、引言

数字经济时代，依托于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新兴科技而诞生的加密数字货币已受到广泛关注。2016年人民币加入世界货币基金组织特别提款权的新货币篮子，人民币国际化程度进一步提高。为推动人民币跨境支付结算及“双循环”的发展战略，我国加速研发央行数字货币，以期实现法定货币数字化的目标。2019年孟刚提出在互联网金融大发展的背景下构建以人民币为中心的互联网货币金融体系，应以“一带一路”为契机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央行数字货币是由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法定货币，以国家信用为担保，具有无限法偿能力，因而其政策目标具有稳健性及效率性的特点。

与此同时，各种由私人服务提供商发行的其他加密数字货币也在市场上广泛流通。由于可作为支付手段进行划账结算、以电子形式划拨转移、在特定渠道交易和存储，私人部门数字货币同样被公众所接受。目前大多数文献对私人部门数字货币的研究以考量其负面效应为主，2021年戚聿东认为私人部门数字货币易造成市场垄断，引发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进而颠覆传统货币支付体系。但是在区块链技术的支持下，私人数字货币能够有效促进地方投资、便利小额跨境支付以及构建普惠金融体系，因而应充分考量央行数字货币与私人数字货币之间的竞合关系，营造良性的互联网金融生态圈。

二、数字货币发展趋势及特点

（一） 私人数字货币

作为金融科技的创新产物，私人部门数字貨币是数字货币的最初形态，降低了交易成本、不会被冻结、无法跟踪，极大改变了传统货币的支付方式和流通方式。根据Cointelegraph网站数据，截至2021年10月1日，全球活跃私人货币超200种，市价总值达18574.07亿美元，其中比特币市值占比45.24%，头部效应显著。2013年至2018年比特币市值占比总体呈下降趋势，而以太坊以18.88%的占比稳居私人数字货币市值的第二位。在排名前十的私人数字货币中，排名第一的比特币（BTC）市值占比53%，排名第二的以太坊市值（ETH）占比31%。

传统货币电子交易依托于金融中介机构，由央行统一提供支付结算系统。国际贸易和国际金融通常使用全球金融电信协会提供的SWIFT系统进行汇兑收支，通过硬件、软件和人员组成的高度冗余繁琐的机制确保国际资金流转的安全性。虽然相较于电报和电传提高了结算效率，但速度仍停留在1-2天，支付效率偏低。数字货币基于特定算法的大量计算所产生，使用P2P网络中众多节点构成的数据库确认并记录交易行为，非对称加密技术可有效保护用户的隐私，在确保安全性的同时降低了对中介系统的依赖，减少交易成本，提高结算效率。

由于私人数字货币具有去中心化和匿名化的特点，多国对其都采取了审慎态度和从严的监管政策。2017年中国人民银行等七部委发布了《关于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明确表示通过首次代币发行（ICO）进行融资的活动易引发投机炒作，涉嫌非法金融活动，严重扰乱经济金融秩序，并严格限制代币融资交易平台、各金融机构和非银行支付机构的代币发行融资业务。2021年9月中国人民银行再次发出《关于进一步防范和处置虚拟货币交易炒作风险的通知》，规定了虚拟货币交易所、OTC、做市商都属于非法金融活动，应严格禁止。但是私人数字货币以其低成本、高效率、匿名化、开放性的特点深受币圈的追捧，因而很难“一刀切”将其全面禁止。根据Cointelegraph网站数据，从2019年10月至2021年10月，排名前十的私人数字货币市值呈波动上升态势。

（二）央行数字货币

2014年起我国就成立了相关团队就央行数字货币的运行框架、关键技术、法律问题和流通环境进行研发，2020年4月，央行数字货币在中国农业银行开展了内测，用户通过注册即可申领数字人民币钱包并使用转账、支付、收款、储蓄等各种功能。2020年8月，我国先后在深圳、苏州、成都和雄安新区开展数字人民币的试点，随后将央行数字货币全面深化至试点的28个省市。与伴随着电子商务发展起来的移动支付不同，央行数字货币是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具有无限法偿性的国家信用货币，有存款保险制度提供保障，中央银行作为最后贷款人给货币发行背书，因此信用程度更高、接受范围更广。在“一带一路”的政策背景下，我国如能率先推出央行数字货币并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必将给其他国家树立典型，增加我国在区域经济中的话语权，提升人民币的国际地位。

但是目前中国农业银行的数字人民币功能有诸多限制和问题，如需要下载手机APP联网使用，其中的“碰一碰”收付款模块需要移动设备具有NFC功能才能正常使用，“硬件配对”功能也需要蓝牙配对成功才能使用，收付款时需要设备保持手机APP登录状态，同时与移动支付中指纹支付及刷脸支付等多元化支付相比支付方式较为单一。这与最初设想中的央行数字货币的“双离线支付”还存在一定差距，因此需要我们在推广试点的同时积极收集技术设计、使用情景、网络依赖、设备参数等问题进行改善，争取使央行数字货币成为惠及广大人民群众的金融工具。在央行数字货币正式上线之前，私人数字货币就可以成为数字货币市场的有益补充，满足民众跨境结算、国际支付、投资投机、财产增值、套期保值等方面的金融需求。

三、双重货币体系的竞合战略

世界各国对私人数字货币的态度及监管政策不尽相同，主要可分为支持、抵制和审慎三种态度。持支持态度的国家能够使用比特币等私人数字货币交易，并且受国家法律保护;持抵制态度的国家通常采用明令禁止原则，认定私人数字货币不具有无限法偿能力，其交易行为属于非法金融活动;持审慎态度的国家会将私人数字货币纳入金融监管体系并征税。但无论对私人数字货币持何种态度的国家都在积极研发央行数字货币，加快推进法定数字货币的进程。

从各国对私人数字货币的态度上不难看出，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应对策略都偏向于抵制并禁止私人数字货币的流通。这与发展中国家尚未成熟完善的金融市场体制有着密切关系，一旦引入币值波动剧烈的私人数字货币，本国金融市场可能会遭遇短期资金的冲击。另一方面，金融市场较为成熟的发达国家对于私人数字货币多秉持审慎或支持的态度，如瑞典和澳大利亚将比特币、以太坊等私人数字货币视为一种投资渠道和支付手段，其中澳大利亚通过几次立法将数字货币纳入金融监管，使之具有合法身份在市场上流通。

竞合战略是在1996年由博弈理论与实务专家布兰登博格和奈勒波夫在《竞合战略》一书中提出的，其核心可概括为：创造价值的本质是合作的过程，争取价值的本质是竞争的过程。在各国央行积极研发法定数字货币的背景下，私人数字货币已近成熟的存储形式、流通方式、技术支持、交易机制和安全措施可以成为央行数字货币开发的合作点。而在央行数字货币正式发行之前，多元化的各类私人数字货币能够填补市场空白，满足各类主体对数字货币的需求。

实际上，央行数字货币发行的主要目的是代替，其本质仍然是国家信用货币，全体民众都是其受益对象。而绝大多数私人数字货币的币值都在剧烈波动，同时受到我国互联网管制政策以及挖矿时所需的大功率设备限制等影响，其交易对象多为小众爱好者和投机者。因此在受众层面，央行数字货币与私人数字货币并非彼此取代的关系，而是民众日常交易结算需求与投机需求之间互补的关系。在央行数字货币发行过程中，可通过调节设计和监管框架适当放开私人数字货币市场，使其成为法定数字货币的有益补充。

真正能与央行数字货币产生竞争关系的属于私人数字货币中份额较少的稳定币。稳定币与币值波动剧烈的其他加密货币不同，是一种价值与法定货币或其他资产挂钩的数字货币，主要分为资产连接型、基于算法型以及混合型三大类。由Circle基于CENTRE架构开发的USDC就是稳定币的典型代表，这种锚定美元的数字货币币值随美元币值变化，可用于支付结算、跨境交易、智能合约、电子发票等场景。用户每购买一个USDC，Circle就会存储一美元至指定银行。相较于其他私人数字货币，稳定币的职能强大，与金融机构关系更深，造成系统性金融风险的概率更大，因此各国对稳定币的监管应更加严格。

考虑到央行数字货币与私人数字货币的竞合关系，在制定金融监管政策时应将稳定币与其他加密货币处于不同的金融监管框架之内对其进行全面风险管理。针对稳定币应建立从严监管框架，严格控制其与金融中介机构的联系，从统计数据、兑换关系、币值变化和技术层级等多维度进行监测。现有的法律判例中关于数字货币与商品流通之间的纠纷比较少，尚未形成系统完整的立法思路，因此针对其他加密货币应建立审慎监管框架，将主流的私人数字货币纳入立法体系中，重视其流通交换、跨境支付、转账结算、贮藏升值等功能。

在适当放开其流通交换功能的同时要严密监控使用加密货币或数字货币进行传销、诈骗、非法集资、洗钱的非法金融活动。从区块链和数字货币的概念被普及，我国已出现60余起借用数字货币和虚拟货币的名义进行非法金融活动的案件，山寨币层出不穷。2020年3月，公安部破获的Plus Token网络传销案就是利用数字货币通过“直接链接收益”和“间接链接收益”发展下线，吸引用户将比特币等主流数字货币换成“Plus币”。因此在对私人数字货币进行分类监管时也要通过银行等金融中介机构加快普及央行数字货币与私人数字货币的区别，提升普通民众的金融风险防范意识。

2019年6月18日，Facebook发布Libra白皮书，宣布建立一套简单的、全球流通的货币和为数十亿人服务的金融基础设施。由于Libra本质是一种超主权数字货币，冲击货币政策，给金融监管带来挑战，2019年9月，法国和德国同意抵制Libra加密货币，10月，以法国为首的欧盟五国联手抵制Libra进入欧洲市场。面对私人数字货币的竞争，各国也在加快研发央行数字货币，但是截至目前，多数国家对于法定数字货币的研究仍旧停留在调研报告和试点阶段，还没有在全国范围内成功发行央行数字货币的案例。自2014年中国论证央行发行法定数字货币可行性到2020年央行数字货币进入试点测试阶段，我国基本上领先于其他国家，完成了顶层设计、标准制定、功能研發和联调测试等工作。未来的央行数字货币与私人数字货币竞争与合作机遇并存，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资本项目的逐渐开放以及资金的跨国流动，对于数字货币的发展必然要由国家层面监管走向全球协作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