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人民党政府加强中央集权的实质剖析

2022-02-20 12:05邓桢蕾
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 2022年4期
关键词:印度人民党莫迪印度

李 涛 邓桢蕾

印度一直以“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自诩,并自豪于自己的民主制度和价值,将其视为印度最大的财富和外宣利器,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视为拉拢西方的“通行证”。印度的议会民主制大体上沿袭了英国殖民统治时期建立的制度,但又具有鲜明的印度特色并实现了长期平稳运行,具体表现为:印度的立法、行政、司法权分立且独立;具有众多党派的多党制,且在民主选举中按一定比例组成议会;中央和地方按照联邦制的要求划分权限,但中央权力相对集中。2014年,印度人民党在大选中赢得绝对多数席位,掌握了国家政权,结束了印度各党派竞争和分裂的局面,重新确立起“强中央”的政治格局。与此同时,印度人民党执政地位的巩固和强化也带领印度走向了另一个侧面——中央集权①本文所提到的中央集权是印度“民主制度”的相对概念,是指在印度“民主制度”的视域下,印度人民党权力相对集中的一个现象。下文所提“民主”皆指印度“民主制度”所涵盖的范围。。尽管一定程度的集权有利于决策集中,国家发展政策也更加连贯、有效,但印度人民党的宗教特性以及莫迪在古吉拉特邦时期的执政先例,很难不让人担心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的效用和实际意义。因此,探讨和分析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的动力和表现,有助于我们及时研判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带来的全方位影响,实时追踪印度国内政治的发展趋势。

一、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的动力

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既来自于其自身发展的主观动力,也是印度政治发展、印度政党体制变化推动的结果。

(一)印度人民党自身发展的主观动力

首先,实现“印度教国家”的目标需要加强中央集权。印度人民党作为一个宗教性质的政党,其创建之初的目标就是要建立“印度教国家”。在1998年至2004年执政期间,印度人民党因受到全国民主联盟中其他政党的掣肘而难以推进民族主义议程。2014年,印度人民党以绝对优势赢得大选,自主性大大提升,不再受制于其他少数政党的利益需要。在大选后,莫迪政府提出了“新印度”愿景,宣布要把印度建成一个“没有贫困、腐败的清洁国家,没有恐怖主义、教派主义的‘新印度’”。2015年,莫迪提出印度要作为一个世界性大国和领导型大国,而不是一个制衡的国家。2019年,在印度人民党再次赢得全国大选后,“新印度”这一愿景从莫迪的施政口号嬗变成印度崛起的大国战略和行动纲领①荣鹰、张蕾:《“新印度”愿景与中印更加紧密的发展伙伴关系构建》,载《国际问题研究》2019年第6期。,包含了莫迪倡导的宏伟的经济增长目标、新的发展理念和“印度至上”的大国外交取向。究其根本,无论是莫迪政府还是印度人民党,其内外政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实现“印度教国家”的目标。在“新印度”这一愿景驱使下,印度人民党不得不努力打造一个高效、强势的政府。

其次,日趋完善的党组织结构和逐渐壮大的党员数量成为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必不可少的组织条件。印度人民党十分重视党的建设,在不断扩大影响力的同时朝着更加专业化的方向发展,为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提供内在的机制支撑。在组织架构上,为了达成统一意见,便于莫迪的统一领导,印度人民党在党内成立了名义上的中枢机构——顾问委员会,但实际上最高决策机构是由莫迪核心团体组成的11人的议会委员会,重要的人事任命都是由该机构作出的。在组织发展中,印度人民党通过两轮“扩党运动”和各种各样的贫民补贴政策,使政府福利直指千家万户,扩大了印度人民党的执政威望和执政根基。根据印度人民党党主席贾加特·普拉卡什·纳达(Jagat Prakash Nadda)在2019的讲话,在第二轮“扩党运动”中印度人民党超额完成20%的新增成员目标,使党员数量达到1.8亿②India Today Web Desk,“BJPInducts 7 Crore New Members,Creates Membership Drive Record,”https://www.indiatoday i.n/india/story/bjp-inducts-7-crore-new-members-creates-membership-drive-record-1593164-2019-08-29.。除了党组织的发展外,印度人民党还重新定义了其与国民志愿服务团(RSS)的关系。过去,印度人民党和国民志愿服务团曾长时间处于一个“团强党弱”的状态,但莫迪上台后呈现出“党强团弱”的趋势。由于印度人民党上台以来承诺推行传统国民志愿服务团的意识形态,其与国民志愿服务团逐渐形成前者管行动、后者管意识形态的模式,导致团内大多数成员不由自主地追随印度人民党的行动。在印度人民党的收编之下,国民志愿服务团逐渐沦为印度人民党最强大的选举机器,凭借其在基层强大的影响力和渗透力为印度人民党在选举中获胜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最后,领导人的强硬派作风为加强中央集权创造了有利条件。莫迪自身的强硬派作风,保证了他在党内、在政府内乃至在国家层面的绝对领导地位,为莫迪政府加强中央集权创造了有利条件。莫迪于1950年9月出生于古吉拉特邦,8岁起便开始在国民志愿服务团接受训练,1971年后成为国民志愿服务团的全职活动家。1985年,莫迪被国民志愿服务团分配到印度人民党并担任多个职务,开始了其政治生涯.2001年至2014年,莫迪在古吉拉特邦担任首席部长,其领导的邦政府经历了2002年古吉拉特邦最激烈的教派冲突,该地成为教派主义影响最为严重的地区.尽管莫迪领导的邦政府因为没有及时采取措施制止教派冲突而遭人诟病,但其依旧凭借在古吉拉特邦的工业化成就和10%-12%的经济增长率压倒性地取得第三次邦立法院选举的胜利.莫迪“强人政治”的形象得到了民众的肯定,这种肯定也延续到2014年的大选中,许多印度选民不是投票给印度人民党,而是投票给莫迪.莫迪在担任首席部长时,以高度中央集权的方式管理该邦,一些政治专家预计他在治理国家时也会采取类似的权力集中战略①Sharma Chanchal Kumar and Swenden Wilfried,“Modi-fying Indian Federalism?Center-State Relations under Modi-s Tenure as Prime Minister,”Indian Politics and Policy,Vol.1,No.1,2018,pp.51-81..大选时,莫迪承诺要创造一个“行之有效的印度”②Jon P.Dorschner,“The Indian Election:Historic But Not the Magic Bullet,”https://link.gale.com/apps/doc/A376272820/AONE?u=anon~10a1fe32&sid=googleScholar&xid=5135806e..无论是曾作为古吉拉特邦强硬的首席部长,还是作为坚持强硬路线的国民志愿服务团的成员,莫迪及其政党都延续了强硬的行事风格.这种强硬不仅体现在宗教民族主义倾向上,也体现在国家政治、经济发展的目标中,尤其接手的还是上届政府留下的“烂摊子”.

(二)印度政治发展的现实需要

一方面,莫迪汲取了上届政府权力分散的教训.国大党领导的团结进步联盟政府在2009-2014年任期内,因其经常无法坚定地授权决策而被称为“政策瘫痪”③Sujay Ghosh,“Democracy and Human Development:Recent Legislation in India,”Development Policy Re view,Vol.34,No.4,2016,pp.539-561..在联合政府的格局下,其他政党占据了若干部长的职位,各部门和机构都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性,导致国大党及辛格总理处于弱势地位,甚至总理的政策指令也会被否决.这一时期权力高度分散一度导致政府陷入瘫痪、行政效率低下,无法推行有效的改革措施.对于那个时期的印度来说,政府表现不佳可归因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一个软弱的国大党正在领导一个“分裂的众议院”,每个联盟伙伴能够否决任何它不赞成的政策,但国大党却无权否决其盟友的要求④Bhambhri,“The UPA:Muddling Through,”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the-upa-muddling through/articleshow/2060622.cms?from=mdr..一个软弱的政府、一个缺乏核心领导力的政党联盟对印度政治的影响是巨大的.在团结进步联盟执政期间,印度的商业环境不仅遭到了破坏,投资的步伐也开始滞缓,甚至造就了这四分之一世纪以来印度经济增长的最差表现.团结进步联盟的失败,增加了印度民众特别是印度精英对新政府的期待⑤十年前笔者在印度调研时经常听其智库和高校的学者表露出对中国有强力领导人的羡慕,他们认为这是中印经济发展差距的主要原因.,印度人民党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执政以来的首要任务就是杜绝像团结进步联盟一样的“弱领导”和“弱政府”.因此,印度人民党不仅要在联盟内部,而且要在整个国家层面,都建立起一种“强中心”的政党格局,恢复中央政府原本的权力和威严.只不过,印度人民党将自身的政党利益掺杂在了这个目标里,让原本是出于国家利益的“强中心”格局变成印度人民党实现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工具.

另一方面,这是控制新冠疫情的现实需求.2019年底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迅速席卷全球,给世界各国带来严重影响,2020年1月底,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冠肺炎疫情为“国际公共卫生紧急事件”.当日,印度喀拉拉邦就出现了首例新冠确诊患者,到2020年2月11日,印度境内有约1.15万人接受隔离,其中约三分之一来自喀拉拉邦。印度国内确诊病例从3月2日起开始增加,在3月14日破百,达到102例;3月28日达1019例;5月18日超过10万例;7月16日超百万例;12月18日过千万例。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下,拥有“世界药房”之称的印度却面临医疗资源和检测能力严重不足的问题,本就疲软的经济面临更大的困难。据统计,2020年4月-6月,印度GDP总额仅为26.9万亿卢比,比上年同期下滑了23.9%,是印度自1996年发布GDP数据以来最大的跌幅。由此,在新冠肺炎疫情和经济危机的双重压力下,印度政府亟需发挥更强大的作用,以更好地统筹资源,举全国之力共同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应对经济下滑危机。正如莫迪总理所言,所有政府部门、武装部队、科学家和资源都投入抗击新冠病毒的战役中,印度政府正处于“战时状态”。

(三)印度政党体制变化奠定了基础

在中央层面,印度政党体制形成了一党独大的政治格局。在国大党支持率下降、左翼政党变得无足轻重、其他小党和地方政党无法形成统一力量的背景下,印度人民党采取更有效的选举策略、进一步扩大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不断巩固一党独大的政治格局,为印度人民党政府推行中央集权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础。

2014年,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时隔25年重新获得议会多数席位,结束了“联盟政治”的时代。这一“划时代”的现象引发了学术界关于印度是否已经结束了多极化、分裂和联盟的时代,转而建立起一种新的、占主导地位的政党体系的大辩论。有部分学者认为,现在就断定印度政党制度已经转向印度人民党主导的制度还为时过早①Rekha Di wakar,“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Indian Politics and the Indian Party System:Revisiting the Results of the 2014 Indian General Election,”Asian Journal of Co mpar ative Politics,Vol.2,No.4,2017,pp.327-346.;也有其他学者断言,印度正在见证一个新的政党制度的诞生,认为“印度人民党显然已经取代国大党成为定义制度的政党,并可能成为印度选举联盟和重新结盟的焦点”②Milan Vaishnav,“Modi Owns the Win and the After math,”https://www.hindustanti mes.co m/analysis/modi-owns-the-win-and-t he-after math/stor y-v UQF8BSn T21 wSr Nm8 U7b H M.ht ml.。如果说2014年的大选还处于观望阶段,那么2019年大选的结果便是作出进一步判断的最有力证据。在2014年的大选中,共有8.34亿选民参与选举,印度人民党赢得了282个席位,其联盟总共获得336个席位,而国大党仅获得44个席位。2019年大选不仅参与投票的选民数突破新高,达到9.12亿人次,投票率也是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超过67%。在2019年选举中,印度人民党独占鳌头拿下303个席位,得票率高达37.36%,全国民主联盟共收获353个席位;国大党再遇滑铁卢,仅获得52个席位,团结进步联盟也只获得微不足道的91个席位③Election Co mmission of India,htt ps://eci.gov i.n/.。

表1 印度人民党和国大党近三次大选的席位变化

印度人民党的中心地位不仅表现在大选的数据上,也体现在对各阶层民众的影响力上。在最近两次大选中,印度人民党在所有印度教种姓群体和印度各个阶层的支持度上升。根据印度发展中社会研究中心(CSDS)进行的2019年全国选举研究,达利特人对印度人民党的支持率进一步增加,有34%的达利特人投票支持印度人民党,远超过2014年的24%①Sanjay Ku mar and Pranav Gupta,“Where Did the BJP Get Its Votes fro min 2019,”https://www l.ivemint.co m/politics/news/where-did-the-bjp-get-its-votes-fro m-in-2019-1559547933995.ht ml.。与此同时,各阶层对印度人民党的支持率也普遍上升。过去主导印度选举的主要是经济基础比较薄弱的下层阶级,从2014年到2019年的选举中,印度人民党在下层阶级中的支持率从31%提高到36%,足以证明印度人民党得票率的稳定性②Rekha Di wakar,“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Indian Politics and the Indian Party System:Revisiting the Results of t he 2014 Indian General Election,”Asian Jour nal of Co mpar ative Politics,Vol.2,No.4,2017,pp.327-246.。2019年大选中,印度人民党取得的另一个突破性进展是在中产阶级和富裕选民中支持率大幅度上升,达到44%,比下层阶级的支持率要高得多③Milan Vaishnav,“Modi Owns the Win and the After math,”https://www.hindustanti mes.co m/analysis/modi-owns-the-win-and-t he-after math/stor y-v UQF8BSn T21 wSr Nm8 U7b H M.ht ml.。

在地方层面,印度人民党在地方立法院中占据优势。根据制度理论和否决权参与者理论,政府间机构同时具有制度性和党派性,且是各党派政治参与者之间相互作用的场所。如果国家行政人员、议会、各邦立法院成员具有不同的利益和复杂多样的党派关系,他们将难以达成一致,甚至容易发生内部斗争。当一个政党在议会中获得多数席位,并控制全部或大部分邦时,就会发生“党内”互动,中央政府内部以及中央和邦政府之间将更容易协调。

在2014年大选时,印度人民党在邦一级的作用微乎其微,地方邦及地方性政党大可为了自身利益在决策中积极使用否决权,与印度人民党形成竞争关系。但从2018年起,印度人民党及其盟友控制了印度21个邦,开始在地方和中央同时享有绝对优势地位,这为莫迪政府进一步加强集权、实行改革计划扫除了政治障碍。作为同样是印度人民党执政的地方邦,将与中央形成有效的党内互动;那些不是由印度人民党执政的邦也可能会因为利益而选择随大流,与中央保持一致。总之,占有绝对主导权的中央权力不会因为少数邦的不同意见受损。印度政策研究中心的首席执行官亚米尼·艾亚尔就曾表示,印度在中央和邦执政的政党越来越相似,尽管没有完全统一,但他们之间日益增长的共识将使印度人民党及其内部政党组织成为中央和地方对话的工具,这将进一步加强中央权力的集中④Nora Therese Witt,“Political Develop ment in India after the 2019 Lok Sabha Election:Review of Its Depiction in Academic Literature,”Südasien-Chronik-South Asia Chronicle,2021,p.261.。

二、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的表现

基于上述动因和有利条件,印度人民党在行政权、立法权、司法权、财政权、媒体言论和公民权利等方面均明显加强了中央集权。

(一)决策权集中于中央政府

在行政权力上,为了警惕上届政府“政策瘫痪”的情况,莫迪政府不得不加强行政权力,以提高行政效率,排除改革的政治阻力和社会干扰。实际上莫迪在古吉拉特邦执政期间就已经形成了这种价值取向,许多重要的决策尤其是改革政策都由莫迪本人和他的核心圈子制定。此外,莫迪还将原属于各职能部门和机构的行政权力、重要的决策权集中于总理和总理办公室,决策程序几乎变成了总理直接决策。甚至莫迪还直接掌握了对高级官僚的任命权,在印度人民党上台后不久,莫迪政府就直接罢免了上一届政府任命的9位邦首席部长。事实证明这样的管理模式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同时也强化了印度集权主义取向,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

2020年3月15日,印度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上升至100例并持续增长,印度人民党政府不得不开始采取措施。3月24日,在没有征求议会反对派、各邦政府和任何经济、卫生专家意见的情况下,莫迪突然宣布从当天午夜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封锁21天。在疫情肆虐的背景下,中央集中决策极大地提高了印度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效率,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国家安全和公民的健康。但在这个过程中,印度人民党的集中决策也包含了印度人民党自身的利益诉求。就疫情来说,在实行了封锁之后,莫迪政府并没有解决病例检测效率过低、检测试剂盒有限、医疗基础设施资源有限以及感染病毒的治疗问题,甚至也没有提及为缓冲大流行带来的经济和社会影响而采取的刺激和补救措施,反而劝诫公民履行爱国义务。在疫情之下,缓解印度日益增长的公共卫生危机是否是印度人民党采取封锁的主要动机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印度人民党通过“大封锁”政策加强了对各邦的控制,并利用“爱国主义”赋予其合法性已是既成事实。印度经济学家贾亚蒂·戈什(Jayati Ghosh)评价印度人民党所提出的“大封锁”是“没有协调的集权化”①Nora Therese Witt,“Political Develop ment in India after the 2019 Lok Sabha Election:Review of Its Depiction in Academic Literature,”Südasien-Chronik-South Asia Chronicle,2021,p.261.,利用疫情造成的痛苦局面,为自己谋利益,进一步推动中央集权,并从邦政府手中夺取权力。

(二)议会权力进一步削弱

按照印度的制度设计,议会享有最高立法权。国家各项法案需要议会投票通过才得以确立,同时议会有权对政府进行监督,政府部长集体对议会负责。但印度人民党上台后,凭借其在议会中的绝对多数席位,进一步削弱了议会的权力,逐渐将权力集中于中央行政部门。

一方面,议会立法权逐渐集中到莫迪政府手中。在2014年的大选中,印度人民党为了赢得选票公开向克什米尔承诺将延续瓦杰帕伊开创的以人道主义、民主和克什米尔传统为原则的克什米尔道路②Lisa Curtis,“India and Pakistan under Modi,”http://nationalinterest.or g/co mmentar y/india-pakistanunder-modi-10171?page=2.。但在2019年连任后,印度人民党却出尔反尔,在克什米尔问题上采取更加强硬的态度。在印度人民党的掌控下,2019年8月5日,印度总统率先发布总统令宣布废止宪法赋予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随后由印度内政部部长在议会内提出动议并获得高票通过,最后由总统批准《查谟克什米尔重组法案》。过去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极大地限制了印度政府自下而上深化管制的行动范围、效果和合法性③张家栋、武兵科:《印度的克什米尔政策:从稳定优先到主权优先》,载《现代国际关系》2019年第10期。,如今特殊地位的取消无疑将加强中央对该地区的控制。其实,取消印控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一直都是印度教民族主义的长期诉求。此前,印度人民党两次执政任期都由于受到种种力量和现实条件的掣肘,未能顺利推行该计划,直到2019年后印度人民党才最终实现其夙愿。

另一方面,印度议会权力萎缩,内政几乎受到莫迪及印度人民党主席兼内政部长阿米特·沙阿的严格控制。在莫迪的第一任期内,只有27%的议案被提交给了委员会,远低于上届政府的60%。在2021年的季风会期中,人民院对法案的探讨时间平均只有34分钟①PRS Legislative Research,https://prsindia.or g/sessiontrack/monsoon-session-2021/vital-stats.。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印度议会几乎完全停止了运作,不仅2020年预算会议时间被大幅度压缩,不久后召开的季风会议也只持续了10天。在印度确诊了第一例病例后不久,议会就疫情问题进行了讨论,但从未涉及“封锁”的问题。在实行大封锁前一天,原本要召开的议会会议却被突然取消。在病例持续增长期间,一些国家通过网络会议的方式将议员聚在一起,共同探讨解决问题的方案,然而印度议会及其常务委员会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有关的行动。反对党对此提出异议,但议会高级官员却以这种会议可能会被黑客攻击为由表示反对②Rahul Mukherji,“Covid vs.De mocracy:India's Illiberal Remedy,”Jour nal of De mocr acy,Vol.31,No.4,2020,pp.91-105.。尽管印度议会几十年来一直运行不善,但是印度人民党的上台加速了印度议会权力的萎缩。疫情发生后,议会的正常活动更是受到新冠肺炎病例的严重冲击,其独立性也遭到破坏。印度人民党政府的权力不断扩大,也无需受到议会的监督,形成“强中央”的绝对优势局面。

(三)正常司法程序被左右

司法独立是民主秩序的最后一道底线,一直被视为人权和民主的支柱,然而在印度人民党的影响和控制下,印度的最高法院却越来越显示出“忽视中央政府不当行为”的趋势。更重要的是,这还意味着印度人民党将更容易推行宪法改革,其权力覆盖面积将进一步扩大。

一直以来,印度最高法院都是印度最受尊敬的机构之一,但在莫迪执政后,印度最高法院的权威性却面临挑战。莫迪政府通过一系列非正式的控制机制,包括选择性任命最高法院的公职人员、对退休法官提供奖励等,极大地损害了最高法院的公正性③Christophe Jaffrelot,Modi's India:Hindu Nationalism and the Rise of Ethnic Democrac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21.。印度著名公益律师普拉桑特·布尚(Prashant Bhushan)用“彻底封锁”④Prashant Bhushan,“The Supreme Court Is Locked Down and Justice Is in‘Emer gency’Care,”https://thewire i.n/law/lockdown-supre me-court-justice.评价印度最高法院的现状,最高法院的公平性和独立性已经落后于卡纳塔克邦、泰米尔纳德邦、北方邦、马哈拉施特拉邦、古吉拉特邦等邦高等法院⑤Rahul Mukherji,“Covid vs.De mocracy:India's Illiberal Remedy,”Jour nal of De mocr acy,Vol.31,No.4,2020,pp.91-105.。效率低下的法院系统引发了民众对法治的蔑视,2019年12月至2022年4月期间,法院的未决案件增加了27%以上,截至2022年5月,各级法院积压了大约4000万起待审案件⑥SUMEDA,“The Clogged State of the Indian Judiciary,”https://www.thehindu.co m/news/national/indianjudiciary-pendency-data-courts-statistics-explain-judges-ra mana-chief-justiceundertrials/article65378182.ece.。印度最高法院的高级律师卡利斯瓦拉姆·拉吉(Kaleeswaram Raj)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导致案件积压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本质的是在最高法院和高等法院,政府或邦是主要的被告,因此在程序上经常发生延误⑦Ah mad Adil,“India's Huge Backlog of Court Cases Delays Justice:Experts,”https://www.aa.co m.tr/en/asia-pacific/indias-huge-backlog-of-court-cases-delays-justice-experts/2638784.。曾经以行动主义和独立性而闻名的高等司法机构现在大多与政府步调一致,最高法院的法官也开始顺应莫迪旨意,其独立性和权威性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

2021年飞马间谍门事件就牵扯出一名曾对首席大法官提出指控的最高法院工作人员。这名首席大法官主持了多次支持政府的裁决,比如围绕阿约提亚神庙建设的争议、“阵风”战机采购中的腐败指控、克什米尔地区侵犯人权的行为等,且这名法官在退休后被印度人民党提名为上议院议员。尽管政府一直在努力平息该事件,并称该报告是“破坏者”试图阻碍印度发展的阴谋,但却并没有对此作出正面的回应。司法事件的曝光意味着,更多亲印度人民党的人员被分配到最高法院,甚至阻挠司法程序的正常运行,这直接导致司法机构中的其他成员出于恐惧或机会主义而更加偏向印度人民党。

(四)财政权逐渐向中央倾斜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之前,印度人民党的中央集权尚未涉及财政领域,因为当时的政府一直受到第十四届财政委员会的约束,且财政委员会在增加中央-邦合作的基础上继续朝着印度间接税收制度方向发展。那时的财政分权或集权并不是由人民党政府决定,而是由一个法定的专家委员会决定,并通过宪法要求与各邦合作建立新的间接税收制度①Chanchal Ku mar Shar ma and Wilfried Swenden,“Modif ying Indian Federalis m?Center-State Relations under Modi's Tenure as Pri me Minister,”India Politics and Policy,Vol.1,No.1,2018,pp.51-81.。但是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导致正常的财政秩序受损,印度人民党政府顺理成章地接手了部分财政大权,中央政府与各邦的财政分配方式以及各项财政补贴计划也近乎沦为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权力、削弱地方权力的工具。

在疫情发生后,中央并没有对各邦面临的财政压力作出任何表态,各邦缺乏资金应对新冠疫情,甚至政府官员的工资也被迫拖欠。在这种情况下,喀拉拉邦宣布了一项26亿美元的一揽子计划,旨在为公共卫生机构和服务提供资金帮助,并在封锁期间为居民和从外地回来的工人提供帮助和支持,然而喀拉拉邦却只从中央政府中获得2亿美元的支持和回报。据一名退休的财政部部长说,财政委员会曾建议将99亿美元下放给各邦,但中央只提供了39亿美元②Rahul Mukherji,“Covid vs.Democracy:India's Illiberal Remedy,”Jour nal of Democracy,Vol.31,No.4,2020,pp.91-105.。对此,一些经济学家表示,这是将各邦置于中央纪律之下的一种方式,说得通俗一点,也就是中央政府加强对地方控制的一种方式③Rahul Mukherji,“Covid vs.De mocracy:India's Illiberal Remedy,”Jour nal of De mocr acy,Vol.31,No.4,2020,pp.91-105.。

在财政补贴计划方面,莫迪政府停用了过去官方的、完善的、有法律基础的“国家灾害应对基金”(NDRF)和拥有5亿美元资金的“总理国家救助基金”,发起了一个新的、名为“PM CARES”的“总理关怀信托基金”,旨在紧急情况下对公民进行援助和救助。然而该项基金一直因为缺乏透明度、难以得到有效的监督和问责而受到印度民众的批评。2020年8月,一个名为“公共利益诉讼中心”的非政府组织向印度最高法院提交请愿书,认为“总理关怀信托基金”违反了《灾害管理法》的规定。但是最高法院却为政府开脱,称“总理关怀信托基金”是慈善信托基金的资金,如果政府认为合适,可以自由地将资金转入救灾基金①Vaidyanathan,“Funds Fro m PM CARES Needn't Be Transferred,Supreme Court Rejects Request,”https://www.ndtv.co m/india-news/money-fro m-p m-cares-f und-cant-be-transferred-to-national-disaster-response-f undsays-supreme-court-2281156.。2020年12月,印度政府承认“总理关怀信托基金”是一个公共基金,但仍拒绝根据《2005年知情权法》披露有关信息。更重要的是,“总理关怀信托基金”和莫迪个人之间的紧密关系将可能为渴望获得总理好感的潜在捐助者提供额外的激励。根据消息人士称,该信托基金的捐款将被视为公司强制性“企业社会责任”支出的一部分,同时中央可以随意决定如何向各邦分配这些资金②Rahul Mukherji,“Covid vs.De mocracy:India's Illiberal Remedy,”Jour nal of De mocr acy,Vol.31,No.4,2020,pp.91-105.。在这种情况下,中央政府可能向捐款多的地区提供更多的财政支持,而那些贫困的地区便由此失去竞争权。鉴于该基金在多方面缺乏透明性和公正性,在中央向各邦及其他方面的财政支出上便缺少相关法律的规范和有效的监督,由此导致中央对国家和各邦的财政控制得到强化。

(五)媒体言论受到控制

在政府与媒体的关系上,莫迪政府也正在通过限制和攻击媒体,试图向印度公众隐瞒信息,以削弱民众向莫迪及其政府问责的能力。实际上,自莫迪政府上台以来,印度的新闻自由指数显著下降,在2002年,在接受调查的139个国家中印度新闻自由指数排名第80位,到了2019年,印度在180个国家中排名第140位,低于阿富汗、缅甸和菲律宾等国家③Devjyot Ghoshal,“Modi Govern ment Freezes Ads Placed in Three Indian Newspaper Groups,”https://www.reuters.co m/article/us-india-media-id USKCN1TT1 RG.。在莫迪政府上台之前,印度人民党就很大程度上通过与媒体的关系释放对自己有利的信号,以获得选举的胜利;在莫迪政府上台后,更是直接插手媒体事务。一直以来,印度媒体的主要收入都来源于政府的广告,然而莫迪上台以来,这一部分的收入大幅度增长。2009年至2014年,国大党领导的团结进步联盟在广告上的年平均支出约为50.4亿卢比,而莫迪政府在上任第一年就花费了99.3亿卢比,随后每年花费均超过了100亿卢比④Rakesh Dubbudu,“The Central Gover n ment Spent Close to Rs 10000 Crore on Publicity in the Last 16 Years,”https://factly i.n/the-central-gover n ment-spent-10000-crore-on-publicity-in-the-last-16-years/.。除了增加对媒体的投资外,莫迪政府还试图通过“惩罚”的方式阻止媒体发表批评印度人民党的言论,包括《印度时报》《印度经济时报》和《每日电讯报》在内的三家新闻集团收到过政府停止在其网页上刊登广告的威胁。《印度时报》和《印度经济时报》所在公司的一位高管匿名表示“可能是(因为)一些他们(印度人民党)不满意的报道,所以我们的广告被封禁了。”⑤Devjyot Ghoshal,“Modi Govern ment Freezes Ads Placed in Three Indian Newspaper Groups,”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india-media-id USKCN1TT1RG.《每日电讯报》也批评政府称“停止对新闻集团投放广告是不民主和狂妄自大的,他们要求媒体遵守自己的路线。”⑥Tea m PGur us,“Modi Gover n ment Stops Advertising in the Ti mes Group,The Hindu and The Telegraph Newspaper,”https://www.pgur us.co m/modi-gover n ment-stops-advertising-in-ti mes-of-india-group-the-hindu-andtelegraph-newspaper/.

疫情期间,印度人民党加强了对媒体言论的监管,对新闻自由的攻击也日渐升级。2020年3月,政府要求最高法院禁止媒体在没有通过政府提供的机制进行“事实核查”的情况下,发布与疫情有关的内容。据相关统计,数十名记者在发表了批评政府应对疫情不力的文章后被捕①Danish Raza,“India Arrests Dozens of Journalists in Clampdown on Critics of Covid-19 Response,”https://www.theguardian.co m/global-develop ment/2020/jul/31/india-arrests-50-journalists-in-clampdown-on-critics-of-covid-19-response.,印度私人日报《克什米尔观察家报》记者穆什塔克·加内(Mushtaq Ganaie)就因此被捕②Co mmittee to Protect Jour nalists,“Jour nalists Detained,Assaulted in India during COVID-19 Lockdown,”htt ps://cpj.or g/2020/04/jour nalists-detained-assaulted-in-india-during-cov/.。不仅如此,印度人民党还加强了对社交媒体的监管。2021年2月,印度政府发布了《信息技术规则》,因为其对隐私权和言论自由的负面影响范围广泛而遭到了印度民众的批评,各高等法院对《规则》的质疑也悬而未决。该《规则》授权政府在没有任何司法监督的情况下可以要求社交媒体删除网络内容③《规则》要求中介机构应按政府机构的要求提供其控制或管有的资料。获得合法授权进行调查或保护网络安全活动的政府机构可提出此类请求。但是《规则》没有规定此类行动的任何程序保障或要求。。2020年上半年,莫迪政府要求删除推特上的内容的请求数量增加了近4倍,在所有主要社交媒体中,这一数量增加了两倍④Diego Mairorano,“De mocratic Backsliding a mid the COVID-19 Pandemic in India,”htt ps://cad mus.eui.eu/handle/1814/73590.。根据《印度教徒报》2021年3月的报道,推特应印度政府命令删除了50多个帖子,其中大多数与新冠疫情相关⑤The Hindu,“Twitter Re moves over 50 Posts on Govt.Or ders;Majority Related to COVID-19,”https://www.thehindu.co m/news/national/t witter-removes-over-50-posts-on-govt-orders-majority-related-to-covid-19/article34404805.ece.。这一规则还将直接危及记者的隐私权,记者的消息来源和个人信息将存在泄露的风险,这可能直接威胁到记者的生命安全⑥《规则》要求重要的社交媒体遵守追踪内容的第一发起者(通常称为可追溯性)。。印度编辑协会表示,这些规则破坏了媒体自由,联合国人权专家对这些规则不符合国际人权规范表示关切⑦Rights Watch,“India:Media Freedo m under Threat,”https://www.hr w.or g/news/2022/05/03/indiamedia-freedo m-under-t hreat.。

新冠肺炎疫情的突然暴发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政治焦虑——政府希望借机实现自己的利益,民众也借此机会表达对政府的不满。于是,疫情发生后,当局着力控制言论的发展,并通过影响媒体言论的方式掩盖群众的不满情绪。同时,一些政治家、企业高管和游说者与主要媒体人士和媒体所有者之间的密切关系又削弱了公众对媒体的信心。这一恶性循环和政治焦虑使得印度人民党不得不加大对异端言论和媒体的控制,以维护政治稳定。

(六)公民权利遭到侵蚀

公民自由是任何民主制度,特别是自由民主制度的关键组成部分。然而印度人民党为了加强中央集权,不仅在法律层面进一步压缩公民自由的空间,甚至直接以宗教民族的身份对公民进行区分,严重损害公民的基本权利。

首先,印度人民党加大对异见人士的打击力度。在法律层面,印度议会在2019年8月通过了《非法活动(预防)法》的修正案,直接改变了该法案定义恐怖主义和恐怖分子的关键条款,使这项法案成为了逮捕可能威胁印度统一和完整的个人的工具。《印度斯坦时报》对此评论道,“因为政府试图减轻对好斗的反对派的担忧,导致该立法可能被滥用,并且违反了印度的联邦结构。”①HT Correspondent,“Lok Sabha Passes Bill to Classify Individuals as Terrorists,”https://www.hindustanti mes c.om/india-news/lok-sabha-passes-bill-to-classify-individuals-as-terrorists/story-hzcIJRf VXKil KIq1gy Yca O.ht ml.草根国大党议员马华·莫伊特拉(Mahua Moitra)表示,该法案的特点就是反人民和反宪法,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行为②HT Correspondent,“Lok Sabha Passes Bill to Classify Individuals as Terrorists,”https://www.hindustanti mes.com/india-news/lok-sabha-passes-bill-to-classify-individuals-as-terrorists/story-hzcIJRf VXKil KIq1gy Yca O.ht ml.。在社会层面,印度人民党凭借这项法律逮捕了许多“活动人士”,其中包括记者、人权人士、政治分析家,还有一些学者和反对派成员,甚至是普通学生。2016年,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大学学生因参与性别平权的学生活动被警察以煽动罪逮捕。2018年,莫迪政府仅针对一项人权活动的逮捕就进行了16次。此外,印度人民党还毫不犹豫地对反对派领导人采取实际行动,让他们噤声,通过对他们提出指控或直接将他们软禁、逮捕,让他们减少对印度人民党的竞争③Christophe Jaffrelot and Gilles Verniers,“A New Party System or a New Political System?”Contempor ar y South Asia,Vol.28,No.2,2020,pp.141-154.。

其次,印度人民党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公民的基本人身权利。第一,在“大封锁”政策下,印度广大在外务工的贫困工人的基本人身权利被政府忽视。印度的封锁政策虽然使新冠肺炎疫情的增长率明显下降,但中央政府并未处理好封锁期间的农民工人身安全,直接禁止公共交通等,导致被困在城市的农民工失去了任何回家的途径,他们不能工作、没有住所、没有食物,也无法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在封锁的前三个月中,有350多名劳工在返乡途中因饥饿、疲惫④Elsa,Evangeline,“The Human Cost of India's Coronavirus Lockdown:Deaths by Hunger,Starvation,Suicide and More,”https://gulfnews.com/world/asia/india/the-hu man-cost-of-indias-coronavirus-lockdown-deaths-by-hunger-starvation-suicide-and-more-1.1586956637547.、公路和铁路事故⑤Jeffrey Gettleman,Suhasini Raj and Hari Kumar,“As India Reopens,Deadly Accidents Break Out,”https://www.nyti mes.com/2020/05/08/world/asia/india-leak-train-reopen.ht ml.死亡。直到4月最后一周,中央政府才允许各邦运营公共汽车。第二,公民的言论自由受到一定程度限制。在2021年初新冠疫情病例激增期间,政府根据《2000年信息技术法案》命令社交媒体平台删除对其处理危机影响不佳的内容⑥The Hindu,“Twitter Re moves over 50 Posts on Govt.Or ders;Majority Related to COVID-19,”https://www.thehindu.co m/news/national/t witter-removes-over-50-posts-on-govt-orders-majority-related-to-covid-19/article34404805.ece.。2022年2月,政府成功游说推特屏蔽了500多个账户,其中一些与农民的抗议活动有关⑦Sou myarendra Barik,“Explained:Why Twitter Has Moved Court against Govt's Content-blocking Orders,”htt ps://indianexpress.co m/article/explained/explained-t witter-lawsuit-gover n ment-content-blocking-8012322/.。印度境内的推特员工也因此受到威胁,如果他们不按照政府的要求行事,就会被判入狱⑧Sh weta Shar ma,“India‘Threatens to Jail Twitter Employees’a mid Criticis m over Far mers Protests,”https://www i.ndependent.co.uk/news/world/asia/india-far mer-protests-jail-t witter-b1797443.ht ml.。同月,政府出台新的监管规定,增加了社交媒体公司对其平台发布内容的责任要求和限制。

最后,在对待少数民族公民的问题上,印度人民党不仅没有维护好少数民族民众的基本权利,反而利用自己的执政地位加剧了民族隔阂。在印度人民党的推动下,印度议会于2019年12月通过了《公民身份(修正)法案》,为2014年12月底之前抵达印度的阿富汗、孟加拉国和巴基斯坦的受迫害的宗教少数群体提供了获得印度公民身份的途径,包括印度教徒、锡克教徒、佛教徒、耆那教徒、帕西人或基督徒,但排除了穆斯林的资格。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批评该法从根本上具有歧视性;有学者将《公民身份(修正)法案》和《国家公民登记册》描述为“在印度的印度教化过程中针对印度穆斯林少数群体”①Sajaudeen Nijamodeen Chapparban,“Religious Identity and Politics of Citizenship in South Asia:A Reflection on Ref ugees and Migrants in India,”Develop ment,No.63,2020,pp.52-59.的工具。疫情发生后,“穆斯林病毒”阴谋论在印度掀起广泛的浪潮,印度人民党也加入了这场运动。政府在关于新冠疫情的每日简报中专门针对该组织设立了一个专栏,其卫生部秘书拉夫·安加拉瓦尔一直将该病毒与伊斯兰组织联系在一起②Apoorvanand,“How t he Coronavir us Outbreak in India Was Bla med on Musli ms,”https://www.aljazeera.co m/opinions/2020/4/18/how-t he-coronavir us-out break-in-india-was-bla med-on-musli ms;Ajnesh Prasad,“The Organization of Ideological Discourse in Ti mes of Unexpected Crisis:Explaining How COVID-19 Is Exploited by Populist Leaders,”Leadership,Vol.16,No.3,2020,pp.294-302.。印度人民党借助在社会中的话语主导权边缘化非印度教民众,直接促使穆斯林群体被贴上“国敌”③Natalia Zajᶏczkowska,“On t he Politics of Fear,”Spr a wy Międzynarodowe,Vol.74,No.3,2021,pp.237-266.的标签。

三、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的影响

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的影响一方面有利于提高行政效率,帮助印度突破经济发展困境,巩固民族团结,进一步实现印度的“大国梦”,但另一方面也可能进一步损害印度的民主机制,影响印度多元化宗教,凸显对莫迪的个人崇拜。

(一)积极影响

在政治上,有利于落实行政改革措施,提高政府决策效率。为了解决长期以来印度各届政府效率低下、决策迟缓、政策执行乏力等问题,莫迪上台后对中央政府机构设置和人事制度进行了改革,改变了中央行政机构的运行机制,将行政权高度集中于总理办公室,重要的决定尤其是改革决策都由莫迪及其核心圈子制定。这种直接指挥的方式,排除了改革的政治阻力和社会干扰,进一步提高了行政效率,为大力深化经济改革,释放经济增长活力,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在经济上,有利于转变印度经济发展方式,突破经济发展滞缓的困境。2014年前后,国际国内环境的变化导致印度经济上的诸多问题逐渐暴露。为改变这一局面,莫迪上台后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经济改革。印度人民党政府先后将工业化确立为经济建设的目标,大力推行“印度制造”,着力激发印度制造业的潜力;推行民族主义经济政策,倡导“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并提高关税和贸易壁垒,保护本国产业,支持本国的商业和大资本的发展;强调公共福利政策,将政府的惠民补贴计划和政策落实到千家万户。虽然印度人民党政府的经济改革措施具有明显的“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的倾向,其中也存在着不少问题,但这一系列改革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印度经济陷入困境的局面,使得印度经济出现了一个个小高潮,印度一度超过中国成为全球经济增速最快的经济体。在印度人民党执政期间,印度于2017年成为全球第六大经济体,甚至在疫情发生后的2021年,GDP增速迅速恢复,达到8.9%④中经数据,https://ceidata.cei.cn。。更重要的是,印度人民党的经济改革举措和福利政策都有着非常精准的受益人群,有助于在普通人和政府之间建立联系,为印度人民党赢得了更加广泛的社会基础①陈金英:《莫迪政府印度教民族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分析》,载《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22年第2期。。

在文化上,加强了民众对印度人民党意识形态的认同,巩固了民族团结。宗教议程是印度人民党为了获得更多民众的支持所采取的一项主要措施。在莫迪的领导下,印度人民党以全新方式掩盖其推行“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内核,比如莫迪总理在众多国际场合穿着印度传统服饰、用印地语发言;强调“莫迪式”发展模式,将民众的关注点转向印度的“美好未来”。这一系列看似并没有刻意强调印度教的独特性,但却处处彰显印度教自豪感的方式,极大地改变了人们对传统“印度教民族主义”的认知,让人们对印度文明感到骄傲的同时将眼光放在了未来的“大国梦”上。这一切的实现得益于印度人民党的集权地位,正是印度人民党进一步强化中央集权的举措让民众得以团结在莫迪政府及印度人民党的周围,在潜移默化中巩固了印度教民族的团结。

在外交上,增加了外交政策的延续性,有利于实现印度的“大国梦”。印度人民党在中央的强势地位和长期执政的优势下将进一步推动其“大国外交”方略的落实,并使印度外交表现出更多印度人民党的“特性”——硬实力外交与软实力外交并重。硬实力外交表现为对绝对安全和大国地位的追求,这与印度人民党执政以来在各种多边机制和外交关系中的表现相契合,也与中印关系在边界问题上的波折相呼应。其实,印度人民党在竞选期间就宣布了“印度优先”的外交政策,旨在建立“一个自信和坚定的印度,按照印度的条件和原则与国际社会接触”②Modi Narendra,“Narendra Modi's Speech at Ex-Service me's Rally,”https://www.narendra modi.in/f ulltext-of-shri-narendra-modis-speech-at-ex-servicemens-rally-rewari-2798.,并以绝对实力应对印度国家安全的威胁。软实力外交表现为印度人民党在众多国际场合宣扬“印度教文化”,通过对“印度教文化”的褒扬,巩固民族团结,激发民族自豪感。总的说来,印度人民党加强中央集权后,印度的外交表现出以印度人民党意识形态为核心的特点。虽然印度人民党的强硬形象有助于印度在国际上树立大国地位,实现国家安全和利益,但也需要警惕印度人民党的教派主义色彩,以及印度与其他教派主义国家危机外溢的风险。

(二)消极影响

虽然印度人民党政府加强中央集权弥补了上届政府的诸多不足,重新让印度社会焕发活力,但这也将导致印度政坛进一步陷入“一党独大”的泥淖。这种“一党独大”并不只是单纯地意味着强大,更具有一定政治合法性,甚至可能成为印度人民党推行宗教意识形态的利器,从而改变印度的世俗社会和政治形态。就目前而言,印度人民党在选举、意识形态及行政权中的绝对主导地位共同建构并影响着印度人民党的强势地位。

首先,印度人民党强化行政权力的过程也是破坏印度民主制度的过程。印度人民党的上台不仅代表着政党制度的变化,更是印度政治生态变化的起点。民主的变化往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在其发展变化初期更是难以判断,因为民主选举仍在进行,反对派仍然存在,媒体报刊仍在发表言论。事实上,正是那些零敲碎打的举措威胁着民主,它们披着合法性外衣,看起来影响范围十分有限,但经过长时间积累,这些细节足以颠覆民主政权③Steven Levitsky and Daniel Ziblatt,How De mocr acies Die,Br oad way Books,2018,p.142.。而这恰是印度人民党正在进行的:印度的选举制、多党制仍在正常运行,但同时印度人民党正逐步控制议会立法权并左右着司法程序,让一切对少数民族、媒体甚至公民自由的侵害看起来合情合理。不仅是民主制度,印度的联邦制也将受到威胁。印度制宪会议主席安倍德卡(BR Ambedkar)曾指出印度联邦制的两个弱点,即它在正常情况下倾向于联邦形式的政府,在不正常的情况下会表现出单一制的特点。但正是因为有了联邦议会的至上地位、修正程序的有限性、统一的法律和司法系统的强制力,才能使不正常的“单一制”得以有效应对。反观如今的联邦系统,在中央各部门内部,印度人民党不仅掌控了议会,还深刻影响着司法及宪法修正程序,致使原本可以对其形成制衡的联邦制变得更加岌岌可危;在中央与地方的分权中,虽然印度的联邦制具有明显的强中央特性,但其财政平衡也在疫情期间被打破,表现出向印度人民党中央政府倾斜的倾向,打乱了宪法分配的两个政府各自的财政领域。

其次,在文化领域,印度人民党致力于建构文化民族主义。一方面,这种文化民族主义导致印度多元化宗教受到影响。印度人民党执政的两个任期给了它更多的时间巩固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其通过政治、法律、社会各方面的举措将民主等同于多数主义价值观,逐渐削弱了少数民族的话语权。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印度人民党废除了宪法第370条并颁布了《公民身份(修正)法案》,让穆斯林逐渐失去了在印度社会中的发言权,而那些为少数人权利而战的人也被打上了“反国家”的烙印,并对他们诉诸法律及暴力。印度人民党不仅在立法和社会上对少数民族进行打压,还减少了少数民族参与政治的机会。自印度人民党上台以来,穆斯林的代表人数急剧下降,印度人民党政府及其领导下的议会几乎成为唯一一届没有穆斯林代表的政府和议会,同时,穆斯林进入和参与政治的难度也被人为增加,这将从根本上导致他们的问题难以解决。印度人民党不仅在印度教社会中积极渲染民族仇恨,也扼杀了穆斯林群体争取权利的机会,印度教与穆斯林的矛盾必将在印度人民党的“多数主义”统治之下变得愈发尖锐。另一方面,这种文化“主导权”也使得执政党与反对党之间的意识形态界限变得模糊。在选举政治大行其道的印度,印度各政党本就具有相当大程度的投机性,为了尽可能在议会中赢得更多的席位,不惜与“敌人”结盟。在联盟政治时代,没有一个政党能取得绝对优势地位,以至于联盟内各政党的意识形态还能互相牵制。当印度人民党打破了联盟政治的僵局,社会意识形态的天平向“印度教民族主义”倾斜时,为了吸引更多的选民,反对党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政治议程。在2019年大选后,印度人民党正是在反对党的支持下先后通过了几项最具争议的法案,其中《公民身份(修正)法案》的颁发引发了印度各阶层人士的反抗和示威活动,那些曾在议会中与印度人民党联手的政党又立马转变态度,宣称他们不会在其所在邦实施该法案。反对党务实的做法似乎证明他们并不完全是某种意识形态的囚徒,而只是简单地追随公众舆论。但仔细想来,在印度人民党时期,正是“印度教民族主义”占据着意识形态主导地位,也最容易引导公众舆论。印度学者苏哈斯·帕尔希卡尔(Suhas Palshikar)曾对此评价道,即使反对党正在侵蚀印度人民党在邦一级的选举主导地位,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它们越来越具有相同的意识形态①Christophe Jaffrelot and Gilles Ver niers,“A New Party Syste m or a New Political System?”Contempor ar y South Asia,Vol.28,No.2,2020,pp.141-154.。在相似的意识形态之下,选民又更容易将选票投给一个知名度更高和更强大的政党,即使公民并不认同这样的意识形态,他也很难找到一个“不同”的政党。这就意味着,掌握“主导权”的印度人民党将在这种模式下继续保持甚至巩固其“主控权”地位,而其他反对党几乎很难通过选举推翻它,以推行自己的意识形态和政治举措。

最后,在社会生活领域,印度的个人崇拜之风日渐凸显。印度人民党在占领国家各领域主导地位的同时,莫迪作为总理也被推向了“金字塔之巅”。安倍德卡在印度宪法生效时曾说:“宗教中的巴克提(Bhakti)可能是一条通往灵魂救赎的道路,但在政治上,巴克提或英雄崇拜是通往堕落和最终独裁统治的必经之路。”①Ra machandra Guha,“Modi Personality Cult Runs Contrar y to BJP's Own Objections to Worship of Individuals,”https://scroll.in/article/969215/ra m-guha-modi-personality-cult-r uns-contrary-to-bjps-own-objections-to-worship-of-individuals.个人崇拜对于一个蓬勃发展的国家来说是灾难性的。印度历史学家拉马钱德拉·古哈在谈论对莫迪的个人崇拜时,首先探讨了英迪拉·甘地时期的个人崇拜,认为正是对英迪拉·甘地的崇拜才导致了紧急状态和对民主自由的废止②Ramachandra Guha,“The Cult of Modi,How India's Pri me Minister Dis mantled the World's Largest Democratic Experi ment,”https://foreignpolicy.co m/2022/11/04/modi-india-personality-cult-democracy/.。仅仅过去20多年,莫迪可能将成为新的至上权力的掌控者,其政党对立法机构、司法机构、新闻界及民间组织和异见人士的控制初露端倪,甚至连军队、选举委员会和印度储备银行这些没有屈服于英迪拉·甘地意志的机构也有成为莫迪统治工具的苗头。在莫迪上台后,国家的大量资源开始涌向他,致力于让他成为每个节目、每个广告、每个海报的代言人,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更加巩固了莫迪作为“政治明星”的地位。在印度,许多选民比印度人民党更支持莫迪,因为他们从莫迪身上发现了他们期望从该党的政治文化中得到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印度教民族主义,更是莫迪本身所具有的强人形象③Christophe Jaffrelot and Gilles Ver niers,“A New Party Syste m or a New Political System?”Contempor ar y South Asia,Vol.28,No.2,2020,pp.141-154.。目前对莫迪的个人崇拜尚处于“潜伏期”,没有对印度政治造成明显的危害和损失,但实际上,个人崇拜对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等各方面的影响都不可估量,需要印度人民党时刻保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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