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穿过的家乡

2022-02-23 04:56张礼
青海湖 2022年1期
关键词:哀牢山哈尼族哈尼

在我的家乡,北回归线穿过的哀牢山腹地,生活着一个山背上的民族——哈尼族,他们世代就居住在崎岖陡峭的山褶皱里,与山坡与梯田为伴。

哀牢山畔的哈尼梯田,一层层绕着山转,就鑲嵌在哈尼人的眼角,散布在连绵的群山中。早晨湿润的雾霭,遮掩着茫茫哀牢山的容颜,朦胧中你会看见山间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瞳仁中映出哀牢山雄壮的身躯,那就是与哈尼人紧密相连在一起的梯田。

若你站在远处细细地凝视,梯田顺着山势的蜿蜒,一丘一丘精美绝伦地隐现在云海里,梯田清碧的水面荡漾起的片片粼光,犹如一幅幅宏大的山水画横挂在群山间。层层叠叠的梯田静若止水地挂在你的眼帘,金色的银色的闪烁着诱人光泽的一块块碎片缀满博大的山体,仿佛一道道天梯从山巅垂挂下来直抵山脚,每道天梯都是一片流光溢彩波光粼粼的层面。

这里我首先提到哀牢山与哈尼梯田,只有一个原因,我对它们有着浓厚的情感。哀牢山与梯田,就像大地上的一对母子,或是一双情人,它们相依相偎互作依靠,一起创造着生命的奇迹。对于两者,我一直有一些想诉诸笔端的东西,有一些嘴巴不能言说的语言,只能用文字来留存。

哀牢山逶迤起伏,当我用冷静的双眸来凝视哀牢山时,还是会被它恢弘而博大的气势所震慑。而层层梯田依山傍沟,静静地依偎在哀牢山的腹地。平时哀牢山上的水,一点一滴悄悄地涌进梯田,雨水来临,梯田的水又会漫流出来,回流到哀牢山的山涧与河谷,它们间仿佛有着山水相连的情谊关系。

哈尼人一生与梯田是捆在一起的,一生都与梯田紧密相连。梯田,就是哈尼人在大地上精彩的雕塑,就是哈尼人在大地上劳作的一个影子。

哈尼人的孩子出生,全家要举行在梯田上劳作的仪式,老人在自家院子的红泥土上,画出象征梯田的方格。如果生的是男孩,就要由几个七八岁的男孩,在象征梯田的方格内,做驱牛扶犁耕田的动作。如果生女孩,就由几个七八岁的女孩,在方格内做拿螺蛳捉黄鳝还有收割的动作。这些,都是男孩与女孩长大后要做的。做了这些活动,老人才会给自家的小孩取一个哈尼名字。哈尼的老人去世后,仍然要埋在梯田旁边的山坡上,寓意在于,在另外一个世界,哈尼人还在守望着自已的梯田。

哈尼男人在灌满水的梯田上劳作后,累了,就会几个人凑在一块,吸竹烟筒过几口烟瘾。人们把竹烟筒轮着转圈,不分老少,一撮毛烟,或是一根“老平头”,就会让哈尼男人吸得滋滋有味。竹烟筒,是哈尼山寨一道抹不去的风景。无论在家里,或是田间地头或火塘边,竹烟筒总是“咕噜”“咕噜”地忙个不停。走进哈尼人家,你会看到每家每户的墙角,都摆放着一支好看的竹烟筒。可以这样说,哪里有哈尼人,哪里就会有竹烟筒,在哈尼山寨,谁家的竹烟筒好吸,谁家的客人就特别多。

在哈尼山寨,我曾认识一对可爱的老阿雅(老奶奶)与老阿波(老爷爷)。一到傍晚,炊烟升起老高的时候,在家里做饭的老阿雅,心里就会莫名地焦灼,就会慢悠悠地走出家门,站在村口不时地朝田野张望,口中不时还念念叨叨。这个时候,劳作休息准备回家的老阿波,一定在梯田边抱着竹烟筒,眯着眼瞻望着村庄的方向,阿波自然明白阿雅的心意,阿波不着急,做事总是慢悠悠的,老阿波摇摇头呵呵笑着,还不停地抖动田埂边放着有些年头的老茶罐,心里想,吸完这筒烟再喝点茶就赶快回家,这次别再让老阿雅等急了。老阿波揣摩着,若这次再回去迟了,阿雅又会老奶奶的裹脚布一样,絮叨个没完。

俗话说:“庄稼无牛白起早,生意无本白操心。”牛是哈尼人的心肝宝贝,夕阳下,你会看到哈尼男人拉着木犁,吆喝着嚼着稻草的老水牛,手中的长鞭一挥,灌满水的梯田,就会被木犁的划动拉伤,梯田就会流出一道道金色银色诱人的光泽。

哀牢山上的哈尼梯田,是一件大地上的艺术品,一个摆在大地上的雕塑,它流传上千年,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是天地间的一个人间奇迹。梯田上,强壮的哈尼汉子在驱牛扶犁耙田,或是在挥锄修整田埂。而哈尼妇女则在田间除草或是挑粪施肥,男女各有分工。哈尼人的梯田耕作,每年都要三犁三耙,一次在春天播种前,一次在收割后,一次是在冬季休耕期间。常年的梯田劳作,形成了哈尼族自身的一些耕作习俗,如“男不插秧,女不犁田耙田”“女人割稻,男人打谷”。从中可以看出,哈尼人把劳动强度大、操作技巧要求较高的让给男人,而轻巧、繁琐的生产活动则由妇女打理。哈尼男人使用犁、耙、斧头、砍刀、大头板锄等,哈尼妇女使用镰刀、背篓及一些家庭日常用具。若哈尼妇女去使用犁、耙、砍刀,看上去没女人味,男人去使用镰刀、背篓,一定会被人们耻笑。

哈尼人在生产生活中的器具比较多,如谷篮、竹撮箕、竹板凳、草扫把、竹火筒、竹烟筒、篾帽、草绳、竹编鸟笼、葫芦壶等。哈尼人的竹编,从竹类的选择,削竹的刀法及编织的程序及技艺,都有一些别样的窍门。哈尼族主要聚居于北纬22°至24°之间,也就是北纬23°26'的北回归线附近,喜欢聚居于海拔800米至2200米的山褶皱里,寨址一般选建在半山开阔的坡梁上,顺坡逐级建造,形成高低错落的民居建筑群落,故我一直把哈尼族称为北回归线上山背上的民族。

哈尼族的古歌形象地描述了哈尼族居住的特点,“在那最老的老人也说不清的远古/高能的始祖塔婆阿匹……她把哈尼生在肚脐眼里/世代不受风寒”。据《尚书》记载,哈尼族有一个统一的自称“和人”,意指“住在山坡上的人”或“住在山背上的人”。 哈尼古歌这样唱道:“哈尼寨子在哪里/在骏马一样的高山上……大山像阿妈的胸脯/把寨子围护……人活要有人伴/人伴是寨房/寨活要有寨伴/寨伴是万年青树。”

哀牢山的初冬,天空辽阔而空寂,这时山峦轮廓分明,沟壑脉络突显,站立山巅可观山的辽阔雄浑之势,深入谷底可听溪水悦耳动听之音。初冬的山溪水,格外的清澈与舒缓,一眼可见水底的石还有水中游动的鱼,水边四处是绿色的藤蔓、翠色的水草。而到了金秋时节,一股股暖风吻过田野,哈尼人的寨子四处都带着稻谷的香气,这时家家户户开始磨镰刀,准备将一年的心愿收回家,然后装进篾囤。

在收割之前,哈尼人会先割一小片稻谷,然后脱粒,碾成米后,邀请亲朋好友到家里吃新米,这就是哈尼人的“吃新米节”。这个节日吃的自然是家常菜,但吃新米实是一种享受。新碾出来的米,煮熟后看上去潔白细软,散发出一层晶莹剔透的光泽,光是看看就是一种享受。而吃到嘴里这种美妙就到了极致,一种芬芳温柔直贴口腔,并直抵肺腑。我相信,这样清香的米饭,即使没有菜也能一口气吃到饱。而用新米熬成的粥,趁着热气一口下肚,会感觉丝绸一样的光滑质感从口腔一路蔓延至胃,再扩散到全身,整个人从头到脚都会一阵舒畅。

我曾在《山背上的民族》一诗中,描绘哈尼村庄的韵味:竹林遮掩着水车悠悠/袅袅的炊烟/弥漫着村里的一阵阵狗吠/山背上的民族/栖息在山的褶皱里/在云雾缭绕的山坡上/耕种梯田播种阳光。

在我的家乡墨江,每年都要举办一次一年一度的“哈尼太阳节”,这就要说到哈尼人对太阳的崇拜。哈尼人崇拜太阳,认为世间万物都是太阳所赐,而没有太阳,一切还将回到黑暗中去。哈尼族中的僾尼人,把象征光明的太阳图案绣在服饰上,强调了本民族对太阳的图腾崇拜。僾尼妇女的胸衣上有两块银牌,其中一块便代表太阳。哈尼人把白鹇鸟视为神鸟,而洁白的白鹇鸟是太阳和光明的使者,许多哈尼妇女的服饰便是仿照白鹇鸟的造型,而服饰上的一颗颗银泡,象征光芒四射的太阳。

哈尼人对太阳的追求与崇拜,也表现在服饰上。哈尼人喜欢着黑色的服饰,其实是对光明的一种追求,在哈尼创世古歌中,认为天地最先是黑朦朦地合在一起的,为追求世界的本真生命的本质,也为了感谢太阳的给予,哈尼人便把黑色视为一切颜色中最高贵的颜色。

对日月星辰,哈尼人怀着神秘的崇拜心理,认为日月是万物滋生之源,凡历法、农事、起房、出行、婚嫁均依据日月运转周转而定。认为老人死后灵魂至少要路过太阳停居的天界,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地上便有多少人。地上死了一个人,天上的星辰必然要殒落一颗,太阳是哈尼人崇拜的虚幻天神的具体化身。在创世传说中,哈尼族把自己的民族认为是“天神之子”,天神是大自然的代表,而太阳又是天地之灵,哈尼族始终认为自己便是太阳和大自然的宠儿。

历史上由于战争的多次失败,哈尼人被迫从诺玛阿美(美好家园)一直向南迁移。哈尼先人为何一直在向南迁徙,为何哈尼祖先的主体部分来到北回归线附近后,便在太阳转身的茫茫群山大河间定居下来,这一直是个谜。是否北回归线一带,便是哈尼人心中的又一个理想之地(诺玛阿美)。哈尼先民生生不息追寻的,是不是寻觅地球上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而来到北回归线附近后,看到太阳垂直直射头顶,便以为这个地方离太阳最近了,便在太阳转身的地方安心地定居下来。

北回归线穿过的墨江,一直有“哈尼之乡、回归之城、双胞之家”的美誉。从2005年起,每年的5月1日至2日,与“哈尼太阳节”一起举办的节日,还有“墨江国际双胞节”,两个节日同时举办,增加了节日的人气与气氛。“墨江国际双胞节”至今举办了十多届,活动包括双胞联欢晚会、双子星才艺大赛、千对双胞大巡游、哈尼抹黑脸狂欢、哈尼划拳大赛、篝火狂欢晚会、哈尼长街宴、双胞联谊、双胞相亲、北回归线上的哈尼秘境婚礼、双胞笑脸评选、哈尼民俗活动、双胞胎文化展览、哈尼族原生态歌舞等项目。还有双胞系列活动,朝觐双胞井、重返双胞林、共结同心锁等。来自世界各地的双胞齐聚墨江,共享庆典,墨江俨然成为双胞的“朝圣之地”。节日期间,北回归线标志园、双胞文化园、旅游购物城、双龙烧烤城、碧溪古镇等,也是游人常去的地方。

墨江国际双胞小镇郊边有个小村子,叫河西村,全村30多户人家有8对双胞。有次我到河西村,遇到村里刚新添了一对龙凤胎,哥哥叫徐思奇,妹妹叫徐思楠。这家人就住在离河西双胞井很近的地方,有人问孩子的妈妈,是不是因为喝了村里的双胞井水所以生了双胞胎,年轻的妈妈说她从小就是喝双胞井水长大,但是她们家有遗传,大舅家也是一对龙凤胎。真是让人惊叹,娘舅两家出两对龙凤胎,这也算个佳话。

每年夏至日(6月21日或22日)正午,太阳光将垂直照射于北回归线上,太阳便在这里转身,然后掉头向南。因此每年6月21日至23日之间,来墨江的游人可以“摆脱”跟随自己多年的影子,体验“立竿不见影”的天文奇观。墨江因此被称为“北回归城”与“太阳转身的地方”。每年夏至,很多人都到这里捕捉太阳回归的身影,体味万物都没有影子的乐趣。

外地人到了北回归线标志园,莫名其妙就有了一种朝圣的感觉。站在这里仿佛走入了星际之门,标志园融天文、地理、园林艺术、科普知识和旅游文化为一体,园内的雕塑与建筑形象生动,通过它我们可以更好了解宇宙,亲自触摸太阳的光辉。

墨江县城及北回归线穿过的周边,双胞胎确实很多, 有一种神奇的说法,喝了小城西边河西村双胞井里的水,能惊奇地让育龄妇女怀上双胞。墨江双胞多,这是不是地理或自然的因素造成的,有待于自然学家们来考究。

当地的哈尼族,起初对双胞胎的认识是错误的,认为双胞是怪胎,若是龙凤胎,那更是怪胎中的怪胎。大多数哈尼族村寨,若是哪一家生了双胞胎,认为这一家人肯定是祖上做坏事太多,故上天便来惩罚这家人。还有一种说法,哈尼族认为双胞胎或多胞胎会克死人,克死了家人后,又会克亲戚,接着便是邻居或寨中的人。故在上世纪中期以前的哈尼族村寨,若是有人家生了双胞胎或多胞胎,那是大大的不吉利,双胞胎要么私下被父母亲悄悄弄死,或者由村里人出面双双处死。

随着时间和社会的变迁,哈尼族这些古老愚昧的习俗逐渐得到改变,对双胞胎多胞胎的认知也有了科学性,认识到了这是自然界及人类社会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如今的哈尼人家,若是有人家生了双胞胎或者多胞胎,便会认为是一种喜庆,便会有亲戚朋友和邻居来祝贺;若是生了龙凤胎,那便是更大的喜事了,亲朋好友纷纷来祝贺,以便沾沾喜气。

墨江的双胞胎现象,有多种解释数种说法。有人说,很可能是当地饮用水中存在某种矿物质,使人容易生双胞胎;还有人认为,光照强烈的地方地球引力大,加上特殊的气候特殊的土壤,这是造成双胞胎现象的因素。

再说我小时候住的四合院,一个大院四间土木结构的房子,住着八户人家,而北回归线恰好从四合院的天井中间穿过,刚好也穿过院里的饮用水井。四合院天井不是很大,用打磨的四方石块砌成,天井中间是一口圆形的井,井旁有一只拴着绳子的木桶,供人们从井里打水。每家人的锅灶,都搭在自家窄窄的走廊旁,哪家做什么好吃的,一个院子的人都能闻到香味。好像那时的人家,都穷得丁当响,一个月没几次能吃上肉。好就好在,那时穷是穷,邻里间颇和睦的,相互间很少有什么纠纷。四合院里哪家做啥好吃的,一个院子的小娃儿,都能尝点腥味。

小时候我一直在两个相邻的小镇转来转去,一个是碧溪古镇另一个是联珠镇,碧溪是父亲的老家,联珠是母亲的娘家。

记忆里,碧溪古镇的软豆腐、紫米糕、饵块很出名,联珠的火草粑粑、麻脆也很诱人。两地除了家庭作坊发达,就是马店兴旺了,感觉小时候每家每户四合院都有一个或两个水井,开马店的人家,院角往往安放着一个长长的马槽,为的是方便马锅头(赶马人)拴马放驮子。大的马店可容纳上百匹马的马帮,记得那时的马店夜晚都夜不闭户,傍晚时分老街上烛光煤油灯马灯一片灯火通明。

碧溪老街两侧的店铺,许多还是旧式的门板,依稀可见古朴的屏风,许多老墙的墙壁已经脱落,一副灰头土脑的样子。一些人家的小石凳或门栏上,偶然可见三三两两的老人,依偎在一起指指点点,他们有着淡出尘世而又落寞的眼神。而旁边曲折蜿蜒的街巷,就若祖母手里常年拿着的拐杖,已经被岁月磨损得看不清颜色,老街在岁月中黯然,老街与老人一起怏怏地老去。

碧溪古镇,在我的记忆里是模糊与幻像的,是介乎于残缺与完整之间的一些印象,浅淡地留置于脑海之中,原因是我家在古镇生活时期,我还太年幼,对事物记得不太真切。事实是,最亲近最鲜活的人更容易模糊,由于太近看得更不真切,而一些不复存在的东西却最容易记住。如今的古镇,更显得喧嚣和繁杂了,大多的老人可能已经作古,我儿时的身影穿过的青石板路,许多都不复存在了,而父母亲隐藏在古镇夜色中的身影,会越拉越长,一直延伸,一直延伸到古老的茶马古道上。

说起联珠镇,一些记忆深处的图像和声音,总是在夜色出现的时候不期而至,那隐藏在记忆中的微光尤如一缕弥久的花香,芬芳在梦幻里的小镇。

不管我的记忆混沌或者清晰,小镇熟悉而亲切的印痕一幅幅呈现在我的脑海中。这个叫联珠的小镇过去很小,主要就是十字交叉的两条街道,我的脚步声曾无数次地在小镇街边彳亍,傍晚街边两侧店铺里,斜射出的影影绰绰灯光柔和地洒落在街面上。小镇的狗吠声就若乡村,是小镇特有的声音,只要有人在街边大声咳嗽或者大一点的响动,狗吠声也会彼伏此起。小镇的男人大都喜欢喝酒,傍晚时猜拳行令声还在街间游荡。小镇的老街如一块沾染了岁月的古玉,隐藏在我骨子里,一些残缺的记忆那些泛黄的画面,常常一层一层从我的脑海里剥裂出来,偶然一触动一开启,感觉到暖心又有一些瑕斑,这些都是岁月的风霜磨砺过的痕迹,有烟雨洗刷过的沧桑,那一缕暗流一样的涌动,在如水的夜晚中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小镇的老街上恰逢赶集那是格外热闹的,每逢赶集日天麻麻亮,周边的乡民一早就起来了,把平时舍不得吃的一些山毛野货,装进竹篮,三五成群地匆匆赶往集市。稍远些的,鸡叫头遍就得早早起床准备,鸡鸭鹅等家禽用竹笼挑着,鸡蛋用铺着稻草的菜篮提着,两百来斤的猪,由两个精壮汉子用两根粗大的杠子扛着。集市上最招眼的,是那些农村来的漂亮小姑娘小媳妇,她们三五成群,在集市上东游西荡东挑西选,与摊主讨价还价。赶集的人不全是为了买卖,就说农村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汉,优哉游哉地晃悠到集市上,凑的就是个热闹,图的是置身其间的一种快乐气氛。这些赶集的闲人,东瞅瞅西看看,买个饼或糕,拿在手上夸张地吃着溜达。瞅见便宜货就买它一两样,遇不上也无所谓,赶集也不过溜溜腿,凑个热闹而已。

集市上最沉稳的,就是那些摆小摊的摊主了,这些大多是上了年纪农村来的老汉老妇,他们卖的多是家里做的,或是山里采摘来的。如竹编的篓子、谷篮、竹席、竹撮箕、竹板凳、草扫把、竹火筒、竹烟筒、篾帽、竹编鸟笼、葫芦壶之类,还有自已种植的旱烟、瓜果。他们随意在集市寻上一个适宜的地段,摆上从背篓里拿出的土杂品,他们一副买不买随便、卖多卖少都不在乎的样子,他们图的也是赶集的那种气氛。

叫嚷得最欢的,是那些卖跌打损伤药的,卖老鼠蟑螂药的,他们拿着个小喇叭,可着劲儿地吆喝,以此来招揽客人。一些患陈年老病的老人,也不怕什么江湖骗子,蹲在卖狗皮膏药的摊子前,任由卖药的老汉摆布,反正贴个膏药花钱不多,兴许还能治愈多年集攒下来的老病。集市上四处是讨价还价的人,好多人的声音高而大,仿佛每个人都憋足了劲。

赶集的时候人山人海,散集的时候,就吃一锅旱烟的工夫,若海水退潮一般,集市就变得冷冷清清,就若一场梦,醒来时集市上啥都没有了。

乡村的集市淳朴、随意,那里有浓浓的人情味,随时能见到农村来的七大姑八大姨,甚至能让你见到当初春心萌动的初恋情人与老友。若是我与母亲一起去赶集,母亲总要与一两个农村来的远亲在街边闲聊,那是女人们的功课,仿佛这集市是专为她们相聚闲聊而设的。此时我也没闲着,跑到小摊上买烧饼或粑粑,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

赶集的除了做小生意的农民,还有一些手工艺人,如剃头、雕刻、制陶、吹糖、爆米花等行业,最常见的是街边剃头匠,这些剃头匠多是五六十岁的农村老汉,趁着农闲时节出来找点外快。他们的手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不管你是谁,剃刀过处,全部变成精光葫芦似的大光头。光顾剃头摊子的,多半是跟剃头匠年龄相仿的老年人,来这里剃头既彻底又实惠。如果说剃头匠是老年人的贴心小棉袄,那么畫糖人就是小孩子的梦想设计师,一柄小汤勺就能在石板上画出无数惟妙惟肖的造型来,不但孩子倍感新奇,就以大人的眼光看来,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过程。

有人说赶集是农村人的专利,其实不然,集市各地都有,城镇的集市更加规范集中而已,它一直恪守着传统鲜活地存在着,有些地方的集市干脆就演变成现在的农贸市场。集市,是指定期聚集进行的不定期市场,是指定期聚集进行的商品交易形式,是商品经济不发达时代普遍存在的一种贸易形式。乡僻之地,贸易有定期,人们把按农历约定俗成的集市交易日,称为“圩日”,也就是赶集的日子。

我相信,乡间灰头土脸的集市是没有啥诗意的,可我为什么还怀念它呢,那些低廉的衣服上不了档次,农村老头老妇带来的灰头土脑的菜,天天见生活中却也离不了。集市可说传统又守旧,还是那么人山人海,这就若一幅古旧的画,总会有人喜欢,人们离不开古老的集市,可能就是喜欢集市那古老而传统的氛围。

小镇的街巷中傍晚时,一只只神秘莫测的夜蝙蝠开始在黝黑的空中迅疾地掠来掠去。而离小镇不远的浅坡草滩上,鸡儿猪儿在主人的吆喝声中,忙着各自归圈,这是我曾经熟悉而亲切的画面。世间的一切都在浓重的夜色里放缓了脚步,转眼间,气氛一时会显得深沉与厚重起来,萦绕在故乡土屋瓦房上空稀疏的炊烟渐渐隐去。

日子一晃便诸多年了,我总试图回忆,将头脑里一些零碎的散片拼出一个比较完整的构图,可任凭我再如何努力再挖空心思,总有一些断链的思绪成为空白,总无法一一拼接起来,一些模糊的幻像残留在各个时间路口,隐藏于头脑之外。在外的时间一长,许多记忆的碎片会随着时间的游走飘散而去,有些永久抹不去的,却深深印刻在身体的隐秘之处。久而久之,那些抹不去的记忆,依旧在春天开出紫色的花朵,依然执着地吐露出一股甜甜的馨香,这份香暖,会在血脉里流淌在心房里沉醉。

我写此篇文章时接近秋末了,坐在一片凋零的落叶里,我穿过手中一片落叶的胸腔与脉络,在一片暗淡的光线里冥想起了母亲,想起小时居住的北回归线穿过天井的四合院。手中的这片落叶,它需要光线,需要空气中流过的养分,我也需要养分,而最初的养分,是母亲的乳汁。坐在小院的一片落叶堆里,我想起小时母亲说过的一句话,落叶并没有随风而逝,它只是困了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来年春天,它还会回转来在枝头上悄然而立,重新过起快乐而幸福的生活。

张礼 曾用笔名:雪克、流水,曾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民族文学》《鸭绿江》《诗歌报月刊》等刊物发表作品。有诗集《北回归线上阳光》等出版。有作品译成英、德等国文字。曾获第四届池幼章文学奖、首届雁翼诗歌奖等。著有长篇小说《隐形按摩师》《茶马大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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