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视域下《追风筝的人》中的身份认同

崔礼宁

一、引言

小说《追风筝的人》以细腻的笔触将主人公阿米尔在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变化娓娓道来。为了逃避过错和躲避战乱，阿米尔和父亲逃离了故土。来到美国之后，阿米尔开启了全新的生活并在多年后重返故土，改正了童年时期所犯的错误，从而实现了心理上的自我救赎。从阿富汗到美国，空间上的转移与身份的改变同时进行。从逃离到返回，阿米尔做出的种种抉择是基于他对个人身份与民族身份的认知。本文以空间理论为框架，探赜主人公阿米尔在不同空间内的身份认知与追求。

二、空间理论

时间和空间一直是人类生活中两个不可分割的维度。几千年以来，人们从未停止过对“时间”的深刻思考，但很少关注“空间”。自20世纪下半叶，空间被重新认识。在人们的认知观念中，空间不再是静止的或者没有流动性的。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中，空间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列斐伏尔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础上突出了空间的社会学意义，为空间理论的进一步扩展和多维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在书中指出：“（社会）空间是一种（社会）产品……由此产生的空间也是一种思维工具，除了作为一种生产手段之外，它也是一种力量。”空间不仅在地理上或物理上有意义，而且具有流动的属性和变化的潜力。作为社会实践的产品，可以在社会和历史实践的过程中形成、重组和重建空间。在此基础上，列斐伏尔将空间解释为三个不可分割的维度——物理、精神和社会。他的空间理论从原来的地理属性出发，改革了空间的概念，赋予其全新的社会属性。他对空间产生中隐藏的政治权力和意识形态进行了进一步的研究。下文将从物理、社会和心理三个维度对阿米尔的身份认同进行探析。

（一）物理空间

物理空间是空间最基本的维度，指现实世界中能够被观察和触摸的具体存在，如地理景观、建筑和房间等。物理空间作为人类活动发生的场所，在传统的文学研究中通常被忽视。然而根据列斐伏尔的说法，物理空间能够传达一定的社会意义。人类主观性在空间建设中起着积极而重要的作用，能够赋予空间以社会文化属性。物理空间的重要功能之一是创造一种人类对这个地方的依恋和归属感。不同地域的人总是会对其周边的环境产生心理联结。在小说中通过审视阿米尔的经历，读者可以感受到强烈的空间感：在阿富汗度过童年生活，战争期间和爸爸一起移民到美国，中年时回到家乡寻求精神上的救赎。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他在家乡喀布尔居住的大房子以及移居美国之后的圣何塞跳蚤市场是两个关键的物理空间，见证了他的身份危机和之后的身份追求。

1.阿富汗的大房子和身份危机

首先，阿米尔从出生到十八岁都居住在父亲的大房子中。这座精心建造和装饰的房子被当地人认为是“最漂亮的房子”，这反映了爸爸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也透露出爸爸是一个专横和处在主导地位的人。此外它见证了主人公的成长，阿米尔从童年到青少年时期所有的活动、经历和各种复杂的情感纠缠都发生在这所房子里。在这所房子里阿米尔和爸爸住在二楼，仆人阿里和哈桑却住在旁边的草屋里。住所位置的不同和屋内截然不同的陈设象征着居住者的社会地位和人物关系。因此，它作为一个纽带将小说中的角色连接起来。正是在这座房子里，这些人发展出了复杂的关系网络和复杂的情感。阿米尔在父亲的光环下，想要成为和父亲一样强壮和具有力量的人，获得父亲的认可和称赞。但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却没有那么亲密，也时常被父亲否定。由此让他产生了深深的焦虑和不安全感，他逐渐陷入了对自己身份的困惑，从而产生了身份危机。

2.美国圣何塞跳蚤市场及民族身份认同

阿米尔到美国之后对身份进行了重建。在美国他和爸爸每周六都会开车去圣何塞跳蚤市场出售二手东西。在小说中，圣何塞跳蚤市场被描述为一个充满民族特色、代表阿富汗传统文化和价值观的地方。这就像一个阿富汗移民社区。那里的阿富汗人必须遵循他们的民族方式，这被认为是“一种无声的行为准则”（胡塞尼，149）。它不仅为那些阿富汗移民提供了一种归属感，也标志着他们的种族身份。远离故土之后，作为一名阿富汗裔美国人，阿富汗传统文化与美国文化这两种异质文化之间的不同被凸显出来。阿米尔面临着一种强烈的震惊。隐藏在他心中的根深蒂固的穆斯林文化不可避免地对他产生了微妙的影响，激发了他的民族身份意识。阿米尔加入了跳蚤市场这样的民族社区，开始积极地追求民族身份认同。跳蚤市场是一个避难所，也是他回归自己民族文化的精神归属的象征。在那里，他自由地用当地的语言与人们交谈并以阿富汗人的方式行事，这反映了他试图保持自己的民族身份，并增强了他对自己民族身份的理解和认识。更重要的是，阿米尔在跳蚤市场遇到了他的真爱索拉亚——一个阿富汗女孩，这也反映了他试图积极地融入阿富汗文化中。

美国不仅是阿米尔埋葬过去记忆的新世界，也给他带来了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新文化。他生活在阿富汗人民的圈子里，在爱、婚姻和收养儿童方面严格遵守阿富汗传统习俗，停留在美国主流文化的边缘徘徊。在阿富汗时阿米尔是一名普什图人，在当地社会文化层级中享有最高特权。然而在逃离到白人统治的美国后，他成为少数民族的一员。面对两种不同的文化，阿米尔经历了许多挣扎。圣何塞跳蚤市场是作者精心设计的物理空间，代表了阿米尔在新文化中的身份探索。作为美国东道主文化中的一个民族社区，它帮助阿米尔获得了对阿富汗文化的归属感，也为阿米尔重新审视普什图文化并进一步了解阿富汗的民族身份提供了背景。他终于意识到，作为阿富汗民族文化的一部分，普什图文化既有优点也有不足。这种深刻的理解为他寻找阿富汗的民族身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社会空间

列斐伏尔将空间解释为三维，其中社会空间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他认为社会空间充满了社会关系，空间本身也参与到社会生产的过程中。社会空间为人们精神层面的活动提供了一个更大、更多样化的环境，并与种族、关系、社会环境和其他社会问题密切相关。这部小说的社会空间主要有两个部分。一个是民族传统和文化鲜明、存在种族对立和种族歧视的阿富汗文化；另一个是美国充满活力的新环境，一个不同文化的大熔炉。

1.阿富汗的种族差异及个人身份危机

阿富汗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有普什图人、哈拉扎人、塔吉克人和乌兹别克人。

在阿米尔的家庭中也存在着种族和阶级的差异。阿米尔是一个普什图富有的公子，而哈桑是一个哈拉扎仆人。由于他们不同的种族身份和社会地位，阿米尔定义他与哈桑关系的方式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他对自己种族身份的理解。因为哈桑是一个忠诚而正直的伴侣，所以阿米尔喜欢和他在一起。然而在阿富汗社会长期存在的种族和阶级制度的熏染下，他又认为哈桑只不过是一个仆人。朋友还是主人，在这两个角色之间的摇摆揭示了阿米尔对他的种族身份的不确定性，也反映了他的身份危机。

2.美国新社会中的个人身份追求

在移居到美国后，阿米尔的生活条件与社会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阿富汗他们是高贵的普什图人，他们住在喀布尔最美丽的房子里，享受到周围人们的尊敬和钦佩。然而在美国白人占主导地位，作为阿富汗移民，他们甚至被主流文化边缘化。在这个全新的美国社会环境中，除了追求普什图民族身份之外，阿米尔也不懈地追求自己的个人身份。

和大多数移民一样，阿米尔经历了一个艰难的开始，但生活条件的巨大变化也缓解了他和爸爸之间的紧张关系。对阿米尔来说，美国的生活与阿富汗相比是艰难但快乐的。他与爸爸一起生活在国外，在困难中互相帮助，在精神上互相支持。随着时间的推移，阿米尔和爸爸之间内心的疏远开始消退，他们的关系最终和解了。而且与爸爸不同的是，阿米尔尽最大努力学习英语和接受大学教育来适应新的环境。他对新世界的逐渐适应使他开始主导父子关系。当阿米尔准备选择他的大学专业时，他坚持自己的兴趣。虽然他们之间仍然有分歧，但阿米尔赢得了父亲的理解和支持。他变得独立和自信，并且自我意识逐渐增强。他不需要再得到父亲的庇护，而是独立和负责任。在爸爸重病时，阿米尔承担了照顾和保护他的责任。与此同时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这证明了他的成功，并帮助他确立了作为一名美国作家的个人身份。凭借成就和成功，阿米尔为自己赢得了声誉和公众的认可。他终于在新世界里找到了一个位置。作为书中一个重要的社会空间，美国的新环境缓解了阿米尔在阿富汗时所感受到的身份危机，并促使他确立了个人身份和民族身份。

（三）心理空间

心理空间是展示人物内在世界、人格特征和情感需求的无形的空间范畴。人们通过个人行为和思想来建立自己的空间。在《追风筝的人》中有大量关于阿米尔的心理描述，构建了他所属的个人心理空间。阿米尔经历了一段从心理缺失、不完整到形成稳定强大心理的漫长旅程。在小说中风筝的形象贯穿整个故事的主线，也在阿米尔的个人经历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作为一个见证了阿米尔成长的象征，风筝形象出现在许多不同的场景中，也与阿米尔的心理世界密切相关。下面将通过放风筝时主人公的内心变化来分析他个人身份的转变。

1.不完整的心理空间及个人身份危机

风筝贯穿了整篇小说。首次出场是在斗风筝比赛中。斗风筝比赛是阿富汗流行的一个古老的冬季传统，也是阿米尔和哈桑最喜欢的娱乐活动。第一个追风筝的场景是在喀布尔。1975年的冬天，为了赢得爸爸的称赞，阿米尔参加了一年一度的放风筝大赛。为此他和仆人整日练习，希望能赢得比赛。然而哈桑在为他追风筝时被阿瑟夫和另外两名同谋侮辱，阿米尔在墙后目睹了整个过程，但并没有勇气走出来阻止它的发生。此时他的心理经历了巨大的挣扎，复杂的情感使他迟迟没有站出来。他是以牺牲哈桑为代价取得了比赛的胜利。从此之后，他无法面对哈桑，内心也深感不安和愧疚。

2.完整的心理空间和自我身份的重建

第二个追风筝的场景是在旧金山的公园里。阿米尔为哈桑的儿子——索拉博追风筝。阿米尔历尽艰险终于救出了哈桑的儿子。然而索拉博在被折磨后患上了自闭症，他从未和阿米尔说过一句话。许多年后，阿米尔为索拉博放了一只风筝，索拉博终于露出了微笑。“这只是一个微笑，仅此而已……但我会接受它。张开双臂。”三十年的精神救赎之旅，包括他童年时对哈桑所犯的罪，他成年后所经历的精神折磨，以及他回到故土勇敢地拯救哈桑的儿子，他终于完成了心灵上的救赎。

书中关于放风筝的两个场景代表了阿米尔的心理空间从不完整到完整的变化，也表明了阿米尔从身份危机到身份重建的漫长心理旅程。阿米尔对哈桑的嫉妒和他对哈桑的蔑视导致在面对哈桑为保护风筝受欺时，他选择了逃跑和背叛。这些证明了阿米尔心理空间的不完整，他的身份危机在更大程度上发展起来。当阿米尔在旧金山公园为索拉博放风筝时，阿米尔看到男孩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这标志着他终于从过去的罪行中解脱出来。一段漫长的精神救赎的旅程终于结束了，他成功地完成了心理空间的完善和自我身份的重建。

三、结语

在《追风筝的人》中，空间构建是揭示主人公阿米尔身份问题的一种重要方式。通过物理、社会、心理三个维度的空间对阿米尔的身份危机和身份重建进行探析，进而得出结论：阿富汗的房子见证了阿米尔年少时期与父亲的疏离，是他身份危机最初形成的地方；圣何塞跳蚤市场是一处带有明显阿富汗族裔特色的空间建构，它象征着阿米尔在新世界里对民族身份的追寻。阿富汗国内的种族歧视使得阿米尔无法清晰定位自己与哈桑之间的关系，迷失了自己作为普什图人的民族身份。在美国新世界里，阿米尔积极地追寻自己的个人身份，逐渐获得了爸爸的认可并在美国社会找到了一席之地；阿米尔对哈桑的背叛体现了他残缺的心理空间，背叛的直接诱因来自他的身份危机。在营救索拉博的过程中，他逐步建立起了完整的心理空间，并完成了其个人身份和民族身份的重建。他在不同空间中的行为和活动反映了他不同的身份问题。本文以空间理论对人物的身份进行分析，希望为研究族裔作家的作品提供一些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