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与《变形记》异化比较

2022-02-25 07:31李月王平
今古文创 2022年6期
关键词:变形记异化

李月 王平

【摘要】同为将人的外在形象异化为动物的作品,《变形记》与《生死疲劳》在异化的方式、表达以及主题上有所不同,而造成作者在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异化的不同,其深层原因也是多种多样的。因此,造成了不同的异化。本文将通过对这两部作品异化的不同进行比较,并对造成这种不同的深层原因进行阐述,来加深人们对这两部作品的理解。同时,也可以感受到不同的文化对文学创作的影响。

【关键词】《生死疲劳》;《变形记》;异化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6-0013-03

基金项目:本文系“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重点项目“新中国文艺政策与革命历史题材小说的演变”(项目编号:L20AZW001)的阶段性成果。

《变形记》是卡夫卡的作品,作者以荒诞的笔法写了一个公司的职员一夜之间变成了大甲虫后所经历的事情。主人公格里高尔因为变成了甲虫,无法维持家里的生活而与家人逐渐疏远,冷漠相待,最终死亡。作者通过人变为甲虫的异化,表现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人与人之间彼此没有沟通。

《生死疲劳》是莫言的作品,讲述了地主西门闹死后入轮回成为驴、牛、猪、狗等的历程。作者借这种变形、异化,即人轮回为以动物的眼光观看这个世界,并以动物的口吻叙述出来,表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五十年的历史发展过程,揭示了这一时期人性的美丑和作者对人性回归的期盼。

一、异化方式的不同

表面上看《变形记》与《生死疲劳》都是将人的形象异化为动物,也写出了人性的异化

与扭曲以及人与人关系的扭曲,以荒诞的手法表现作品的主题。主人公虽然在外在形象上异化、变形为动物,但身上仍保留着人性,格里高尔最后的死亡其实也是他人性的回归,在变为甲虫,他摆脱了资本主义的压榨,逐渐恢复了原有的情感,恢复了人性。地主西门闹虽然轮回成为动物,将人的形象变形为动物,但他也保留着人性,他轮回为驴时,虽然有着驴的外形,但是有着人的伦理道德,维护人的尊严。虽然这两部作品的异化有相似性,都是人的外在形象异化、变形为动物。但是相对来说《变形记》中的异化更加荒诞,喜剧是把无价值的东西展示给人看,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荒诞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消解为无价值的东西。作者让主人公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甲壳虫,而主人公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情,主人公对他变成甲虫的事情表现得异常冷静。这种异化符合现代主义的特点,是反理性、反传统和荒诞的。不仅是这种平静地接受让人感到荒诞,主人公人生价值意义的消解也显示出作品的荒诞。而《生死疲劳》虽然也是将人写成动物,但是作者给了这种异化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人轮回为动物,以这种方式给异化披上了中国古代神话的面纱,用生死轮回的形式表现这种异化,让这种异化的荒诞性得到了削弱。

《变形记》的异化方式是受到了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以荒诞、离奇的方式书写这种异化。现代主义是在二十世纪的欧美比较流行的一种文学流派,受当时文学环境的影响,《变形记》选择了用荒诞的手法来写异化。同时,这种异化方式与当时西方人的自我意识的丧失紧密联系。而《生死疲劳》用轮回的方式寫异化,给这种异化披上了神秘的外衣,似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荒诞性的成分减少了。这与中国自古以来的文化有关,中国人一直信奉着“鬼神”,并认为“鬼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一样,也有着一套完整的体系。作为一个中国人,莫言从小就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有着民间文化的烙印。他有意识地在小说中加入了鬼神等,让作品含有神秘主义色彩。“生死疲劳”这个小说名字就体现了佛教对其影响,它是源自佛教的一句话:“生死疲劳,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同时,也受马尔克斯的影响,作品中有着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子。这种轮回就像是《百年孤独》中的轮回。两者受到不同的影响,因此,在异化的选择上有所不同。

二、异化的表达不同

《变形记》与《生死疲劳》都写了人的异化,但是对人的异化的表达是不同的。卡夫卡的《变形记》关于人的异化的表达是悲剧性的、压抑性的,格里高尔成为甲虫之后,与家里人的无法沟通以及逐渐被家人冷落甚至抛弃,最后在孤独、寂寞中死去,他死得悄无声息,他的死亡没有引起丝毫波澜,很快被家人遗忘,甚至家人对他的死感到庆幸。格里高尔父母最后人性的丧失,想要抛弃自己的女儿,这些读起来让人感到压抑、痛苦。卡夫卡笔下的人异化的悲剧让人感到沉重和痛苦。格里高尔最后的死亡是那样的凄惨,他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了,没有人会在意他,甚至不会有人想起他。他的死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事,又仿佛是一场梦一样,梦醒之后什么都不会想起,包括他这个人。这种浓厚的悲剧感围绕着整部作品。

《生死疲劳》中对人的异化的表达带有浓烈的调侃、黑色幽默的色彩,作品中的一些表述让读者感到趣味,例如:西门闹转世为驴后,与母驴花花恋爱后的心理描写:“我让我的母驴喝水。亲爱的润润喉咙吧,慢点喝,别呛着,不要多喝,别受了凉。我的母驴啃着我的屁股,眼睛里盈满泪水。它说:好弟弟,我爱你,如果不是你来解救,我已经葬身狼腹。好姐姐,亲亲的驴姐,我救你,也是救我自己,自从我脱生为驴后,一直心中郁闷,见到你后,才知道,哪怕是卑贱如驴,但只要有了爱情,生活也会幸福无比。” [1]这种带有明显人化的心理描写,让作者读起来忍俊不禁,还有一些细节、情境等的描写都带有幽默色彩,让读者感到趣味化,这种带有黑色幽默的喜剧氛围,冲淡了原有的悲剧色彩。

这两部作品中对于异化的悲喜性的表达,不仅源于卡夫卡与莫言性格的不同,而且也源自中西方文化的不同。西方的悲剧有着悠久的历史,许多作品都会受到西方悲剧精神的影响。卡夫卡受到西方悲剧精神的很大影响,因此,他的作品中有着很大的悲剧色彩,这使得《变形记》中关于异化的表达有着浓厚的悲剧色彩。而中国自古以来都崇尚喜剧色彩,许多作品都追求圆满。而且中国的中庸之道的文化,让人们在许多事上都追求平衡。“文学作品上也都追求孔子所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中国的悲剧一定程度上也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没有发展成西方的那种纯悲剧,而是含有喜剧色彩,悲喜交加。”[2]因此,莫言在作品中也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使他对异化的表达带有喜剧色彩。不仅是悲喜剧的表达不同,在用不同的动物视角进行叙述时,《变形记》主要写了格里高尔变为甲虫后的心理活动和变化。他虽然对他变为甲虫这一事实没有太大的恐惧,仍然关心着如何下床等问题,但同时他也对外界环境带有一丝恐惧。这显示了西方人的自我意识和独立意识。他们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和独立意识使他们容易陷入自我化的极端。就像格里高尔的父母一样,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当格里高尔影响到他们时,他们可以轻易地抛弃他。这是西方文化的影响。而《生死疲劳》中,西门闹在转世投胎为动物后,他很快就能适应这一身份,他不仅关心自己,他还关心着周围的一切,如:变成驴时,保护母驴花花等。在他身上反映了中方文化的那种随遇而安,安于现状,有着道家思想的影响。

三、异化的目的不同

《变形记》与《生死疲劳》虽然都是写了人的异化,但是作者用异化的表达目的是不同的。《变形记》是卡夫卡的作品,这部作品是表现主义作品,是现代主义的一个分支。由于现代工业的兴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疏远、冷漠,社会成了一种异己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西方文明遭到了冲击,现代主义由此产生。卡夫卡身处那个时代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现代主义的影响。因此,他在作品中通过人变成甲虫的故事,表达了资本主义社会下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人被金钱、利益异化,丧失了原本的人性,表达了对人异化的痛惜和对人的荒诞存在的思考。同时,格里高尔的异化也是人自我的异化,自我意识丧失的结果。“一些事情我们能控制,另一些则不能。我们无法选择外部环境,但是,对外部环境的回应,却是我们能够选择的。”[3]斯多葛派哲学家爱比克泰德认为人在外在环境中要有自我意识,但是,当格里高尔变为甲虫时,他与周围人已经无法正常沟通,他也没有办法选择或是改变环境,他的主体意识和生理的丧失形成了“异化”。“格里高尔变成大甲虫的异化,揭示了‘缺乏个体生命主体性的正常人视为不正常却具有个体生命主体性的人的内在感受’。”[4]“其实,为什么会产生自我‘异化’?是因为主人公‘生命价值始终等于零’。”[5]格里高尔在变成大甲虫之前,他只是资本主义挣钱的工具,而当他成为大甲虫之后,他摆脱了资本主义的控制,逐渐意识到自我。他最后在孤独中死去,其实也是自我人性的回归。这种异化表现了资本主义制度下,人变成没有感情的工具,成为资本的附属品,在没有价值后就被惨遭抛弃的事实。作者还通过人异化为甲壳虫这一荒诞的事情,写出了资本主义社会里人一旦失去价值,失去谋生的努力,就相当于甲虫,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人非人的悲剧。同时,通过格里高尔的异化,揭示出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人与人之间彼此相互不交流,这也折射出了西方现代人的生存状态,人们处于一种孤独的状态。

而莫言的《生死疲劳》则是通过带有东方神秘色彩的轮回的形式,来揭露和批判历史的荒诞与人性的丑恶。莫言通过这种带有东方色彩的异化,让人轮回为动物,以动物的视角進行叙述,见证、描述了高密乡这个中国农村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即中国农村的历史变迁。作者最终向人们表达了历史变迁中兽性视角下对人性批判以及对人性回归的期望。“如果余华的小说更多的是在做一种‘文学的减法’,获得朴素和更高意义上的真实。那莫言,恰好就是一种反例,通过运用‘加法’甚至‘乘法’,使得叙述构成一种复调,达到一种更感性、细节、繁复和戏剧化的‘在场’与真实。”[6]采用动物化的视角可以让作者的叙述更加自由,不受限制的表达自己的思想。他在《文学个性化刍议》曾表示过:“一个写作者观察事物的视角,应该是不同于其他人的独特视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牛的视角,也许比人的视角更加逼近文学。” [7]这或许就是莫言选择这种叙述的原因。在西门闹第一次转世为驴的时候,作者借助驴的视角无情地揭露出人性的卑劣,在动物的视角下人性的丑陋充分地展现出来,甚至比兽性还可怕。在人类经受饥荒的时候,为了生存下去,连善良的人都失去了原本的人性。他们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当西门驴死亡后,尸体被饥饿的人们瓜分。在其动物视角下人性的自私、卑劣暴露无遗。动物视角使莫言可以不再对历史进行真实的再现,而是从历史的长河中重新搜索、整理人性的碎片。在“猪撒欢”的章节中,作者写了人们在狩猎猪群时的残忍血腥的画面。将人性的欲望、本能、残忍都充分展露了出来。莫言在用社会的异化来表达人的异化。他展现了半个世纪中国农村的历史变迁,并揭示了一些问题。邱华栋认为:“《生死疲劳》完成了对中国半个世纪土地问题和农民命运的一个重新地讲述,并创造出了中国人经验中的史诗篇章。” [8]尽管在有些人眼中莫言的创作过于粗粝,但莫言正是在这种粗粝中力图通过挖掘社会中的混乱与纷杂来表现现实当中人性深处的绝望与丑陋。也正如张旭栋所说:“小说结构和叙述角度的关键是轮回,但我们很快就看明白,小说里实际存在着两个轮回:一个是小轮回,即西门闹从人到动物的轮回,畜生道里的六道轮回。另一个是大轮回:即土地和土地所有制的轮回,从私有制到公有制再回到私有制,牵扯到土地,生产方式,人和土地的感情,人和人之间的伦理关系诸多因素……在某种意义上,莫言这部小说是大轮回套小轮回,借助个人的、村落的历史,背后套着一个国家的历史。” [9]作者通过对这历史的书写来揭示历史演变过程中人性的丑陋与对人性回归的期望。

异化目的是作者想要表达或是想要揭露的社会问题,而这两部作品的目的是不同的。这也是受到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由于社会环境的不同和社会问题的不同,作者想要表达的也不同。当时西方资本主义迅速发展,随之而来的就是人被金钱操纵,一切以利益为主,人的价值是由金钱来衡量,人被资本控制,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利益至上。这就造成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变形记》的创作也是对当时社会问题的反映与批判。而莫言的《生死疲劳》则是对中国几十年历史的回顾,在回顾中发现当时那个时代的社会问题,对社会的混乱进行挖掘,从而反映现实中人性的丑陋。在《生死疲劳》中,莫言通过对人们所信的投胎转世的描写,来间接反映当时的社会现实;通过动物的视角观察人类社会,并以动物的口吻表述出来和通过人鬼之间的对话,来反映社会问题,揭示人性的丑陋和社会的变迁。正如小说中阎王对西门闹说的一番话:“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10]作者借鬼神之口,来诉说自己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无奈。

四、结语

同为将人的外在形象异化为动物的作品,《变形记》与《生死疲劳》在异化的方式、表达以及主题上有所不同,《变形记》的异化方式更为荒诞,它的表达更倾向于悲剧的、压抑的,通过异化表达的是对资本主义社会非人悲剧的揭示。而《生死疲劳》用黑色幽默、偏喜剧的表达,来表现异化,进而表达了历史变迁中兽性视角下人性批判与回归的期望。而造成作者在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异化的不同的深层原因是作者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所面临的社会问题也不同。同时,作者所受的文化影响也不同,卡夫卡更多地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受现代主义的影响。而莫言更多地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和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因此,造成了不同的异化。通过对这两部作品的比较,加深人们对作品理解的同时,也让人们感受到不同的文化对文学创作的影响。

参考文献:

[1][10]莫言.生死疲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2]冯萍.变形母题的文学阐释——以《变形记》与《生死疲劳》比较为例[J].长春教育学院学报,2012,28(05):12-13.

[3]爱比克泰德.沉思录Ⅱ[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

[4][5]阎保平.为了诗意的栖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6]张清华.叙述的极限——论莫言[J].当代作家评论,2003,(02):59-74.

[7]莫言.文学个性化刍议[J].当代作家评论,2004,(05):157-158.

[8]邱华栋.故乡、世界与大地的说书人——莫言论[J].文艺争鸣,2011,(03):118-123.

[9]张旭东.作为历史遗忘之载体的生命和土地——解读莫言的《生死疲劳》[J].现代中文学刊,2012,(06): 4-19+122+2.

作者简介:

李月,女,汉族,辽宁朝阳人,辽宁师范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王平,辽宁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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