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游戏中的疗愈秘密

沈之菲

摘要：一名三年级男生因为失去母亲而产生哀伤情绪。咨询师利用沙盘游戏辅导方法，通过十二次沙盘游戏和咨询师的陪伴引导，提供了 “自由和受保护的空间”，涵容了来访者的情绪。来访者的创伤、内心意象借由沙具，在沙画里真切地反映出来，进而得以转化和疗愈，哀伤情绪也得到了疏解。

关键词：哀伤情绪;沙盘游戏;三年级男生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22）05-0040-04

一、案例概况

来访者杰杰（化名），2019年1月，在他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妈妈因癌症去世，2月开学后学习平稳，没有什么异样。以前一家三口和外婆一起生活，妈妈去世后，外婆到广东珠海大姨家住，爸爸带着杰杰一起生活，日常生活平稳。到了7月份暑假，杰杰去了珠海，與外婆和大姨一起过。8月份回家以后，杰杰想念妈妈，情绪失控，有时会哭、叫，注意力不集中，作业拖拉。到了2019年9月份，杰杰升入三年级，刚开学不久，爸爸接到老师电话，反映杰杰注意力不集中，当天就预约了咨询，晚上带孩子来接受咨询。

爸爸说杰杰上学期学习成绩没有明显下滑，但担心这学期杰杰的情绪和学习，希望咨询能改善杰杰哭喊和注意力不集中、作业拖拉的状况。

二、对个案的心理评估和辅导方法的选择

因为创伤开始后的压抑和回避反应，杰杰失去妈妈后正常去学校上学并完成作业，但在妈妈去世第七个月开始出现哭、喊、注意力不集中、作业拖拉现象。杰杰其他情绪处于比较稳定的状态，补课和打乒乓球都正常，睡眠、饮食正常，对活动的兴趣没有减少，无噩梦、闪回和解离症状。咨询师对照《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SM-5），评估认为杰杰还达不到“创伤后应激障碍”，最终评估为“丧失后的哀伤情绪”。

咨询师依照杰杰的年龄特点和他对沙盘游戏的喜好，选择了沙盘游戏的辅导方法。整个咨询中，咨询师看到沙盘游戏的非语言工作给来访者带来的变化，也感受到心理咨询工作给其带来的切实帮助和辅导效果。

沙盘游戏辅导是一种以荣格心理学原理为基础，由多拉·卡尔夫发展创立的心理咨询方法。沙盘游戏是运用意象进行辅导的创造性形式，其特点是在咨询关系和“自由与受保护的空间”中，利用沙子、水和沙具进行意象的创作。沙盘中所表现的系列沙盘意象，营造出沙盘游戏者心灵深处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持续性对话，以及由此而激发的治愈过程和人格的发展。

三、沙盘游戏工作过程

和杰杰的整个沙盘游戏工作进行了十二次，还有三次家长访谈。本文主要呈现沙盘游戏的工作，可以分为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创伤的呈现

咨询的第一阶段是初始沙盘。初始沙盘是沙盘游戏辅导理论中经常会被提及的一个重要概念。一般来说，沙盘游戏咨询师把来访者在沙盘游戏辅导过程中完成的第一个沙盘称为初始沙盘。对来访者开始沙盘游戏时所呈现的第一个沙盘，咨询师都会给予很大的关注。因为咨询师相信，初始沙盘所带来的信息和意义是重要的。图1是杰杰的初始沙盘。

开始沙盘游戏时，杰杰一语不发，表情有点凝重，他把手埋在沙子里，触摸沙子，将沙子翻动整整30分钟。30分钟后，杰杰才起身去拿沙具，他把沙具端详了好一会，最后拿了三个沙具，一辆大坦克车、一辆卡车和一个动车头。杰杰将坦克车放在沙盘左边中间，卡车放在左上角，动车头放在左下角。从触摸沙子到挑选沙具，到最后摆完沙盘，大约花了45分钟时间。摆完之后，杰杰叹了一口气，然后主动对我说“好了”。

我请杰杰讲一讲他的沙盘，杰杰说：大坦克可以把他杀死，卡车把妈妈运走，高铁车把他运走。我问杰杰是否有伤害自己的行为和计划，杰杰说没有，只是想妈妈时内心一片空白。

杰杰的初始沙盘呈现的是“创伤”的主题。沙盘里主要放了三个沙具，大坦克车、运走妈妈的卡车和运走他的动车头。在沙盘空间的象征性诠释中，左边是更为无意识的一方，坦克可以认为代表了对无意识的攻击。运走妈妈的卡车在左上方，是内在精神的方位，表明杰杰在无意识中知道妈妈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运走他的动车头是比卡车还有运输能力的交通工具，但是目前这个车子只是车头，而且受沙盘边界的阻挡，是无法继续前进的，这也代表了杰杰内在力量的受阻。沙盘一半以上的面积是空的，显示出杰杰失去母亲后内心的空白。

初始沙盘反映出杰杰空洞、受伤、被攻击、缺乏联结的状态，是明显的创伤呈现。但是来访者和沙子工作的状态、能量的展现及车辆的方向，也指出了辅导的方向和希望。

初始沙盘也让我看到了辅导的方向和希望，首先是杰杰长时间的抚沙行为。多拉·卡尔夫指出，沙子代表了本能、自然、母性和大地母亲的治愈力量。高岚和申荷永在《沙盘游戏疗法》中写道：“沙盘中的粒粒沙子，便是我们心理分析炼金术的‘原始物质’，而沙子中所包含的心性意义，也正是沙盘游戏治疗的追求。”杰杰在初始沙盘中和沙子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作，沙子的运用对他哀伤情绪的涵容和抚慰有很大的益处。杰杰与沙子的工作，也是与母亲意象的工作，虽然现实中母亲没有了，但是杰杰可以与内在母亲进行连接。其次，杰杰对大坦克、卡车和动车头的运用，表明杰杰的内心能量是比较大的。最后，要送走妈妈的车和送走杰杰的车的方向是不同的，这也意味着杰杰无意识中在告别失去妈妈的伤痛，开始自己的旅程，这直接指出了杰杰走出哀伤的治愈方向。

第二阶段：与内在母亲的连接

从第二次到第四次沙盘游戏，杰杰都是首先进行了半个小时的抚沙，沙盘中出现了泡温泉和全家游玩台湾岛的意象。这些表现非常重要，体现了与母亲的分离和连接。图2是杰杰第四次沙盘。

第四次沙盘游戏中，杰杰开始有半个小时的玩沙，之后搭了台湾岛，曾经的一家人——爸爸、妈妈、杰杰和外婆去台湾岛旅游泡温泉。台湾岛上有很多军事基地，但是被埋起来了，没有危险。动车和船都是用来离开台湾岛回大陆的。沙画里出现了泡温泉的建筑，这个场景中虽然没有母亲，但是泡温泉的建筑给人一个家的感觉。

沙盘中有三个男性意象，一个是玩球的小孩，一个是踢足球的青年，一个是吹萨克斯管的成人，杰杰内在的男性意象呈现出了更多的可能。吹萨克斯管的男性也代表杰杰内心有男性力量的抚慰和支持。

沙盘中的坦克被埋起来了，还有大炮、飞机等也都被沙子覆盖着，还有被埋起来的军事基地，有一个看守看着，说明杰杰内心的伤痛和攻击性已经有了守卫，不会任意展现出来了。中间出现的摩托车，是杰杰自我动力和掌控力的代表，也表明杰杰对情绪掌控能力的提升。反映在现实层面，杰杰的哭喊和注意力不集中现象也得到了改善。

沙盘里的船和动车都是朝向离开台湾岛的方向，但是船被搁浅了，动车也受沙盘边界的阻碍，显示杰杰内在的情绪和能量还有阻滞。

咨询师感受到沙盘中疗愈的因素在出现，沙盘里动车已经不只是车头了，有了三节车厢，并且出现了加油站，说明杰杰的自我和自性经由创伤的打击后，重新在连接。杰杰沙盘里用了海陆空三种交通工具，也代表杰杰内心有比较强大的能量。在沙盘近处是一片水域，可以感受到母性的滋润，表明杰杰外在与母亲分离了，内在有了更多的连接。沙画中男性意象的多面性，也是杰杰生活中表现更灵活和具有流动性的呈现。沙盘里的汽车、动车、摩托车都是离开台湾岛的方向，表明杰杰已经渐渐要从妈妈去世的创痛中走出来了。

杰杰与爸爸妈妈和外婆曾经一起去台湾岛，现在妈妈已经去世，和外婆也分开了，外在分离了，但是通过血缘，通过爱，通过温暖的回忆，内心又是连在一起的。这样的连接也是在抚平杰杰失去母亲的哀伤。

第三阶段：内在母亲意象的转化

从第五次到第七次沙盘游戏，是杰杰整个哀伤情绪的转化过程。经由前期和沙的工作，沙盘提供的自由和保护的空间及咨询师的陪伴，来访者内在母亲的意象从一片空白成长为一个小女孩，再到一个成熟的职业女性，内在的母亲意象处在转化和积极改变中。图3是杰杰第五次沙盘。

在第五次沙盘游戏中，开始杰杰只玩了五分钟沙子，就去拿沙盘沙具。杰杰说他在捕鱼，爸爸妈妈在等他从水里出来，外面有修理的车子、铁轨和高铁站。动车、汽车用于接送旅游的人，飞机是补充能量供给的。

这次出现了建设和打捞的主题，动车、汽车、茶具和水果以成对的方式出现，这既是杰杰和爸爸两个人生活的反映，也代表了杰杰内在的连接。动车有了站台，沙盘里出现了修理车，是对创伤的修复。加油站表示能量补给，食物起到了滋养的作用。

沙盘里父亲、母亲和杰杰的意象都在改变中，杰杰脱离了和父亲非常紧密的相处状态，独自在前面进行捕捞的工作，这是一个很积极的意象。父亲意象是一个建筑工人，表明爸爸对杰杰的心理也起了建设性的作用。母亲意象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而是成熟的职业女性意象，虽然还不是照料者角色，但是母亲意象在向积极的方向转变。杰杰在捕鱼，鱼是自性的象征，杰杰也是在主动寻找内在的能量，找回自性。

在咨询师方向有加油站，也代表咨询师对杰杰起到能量支持和补充的作用，让杰杰有足够的能量和动力去处理哀伤情绪和面对现实生活。

第四阶段：内在攻击性的释放

第八次到第十次沙盘游戏都是动态的，代表杰杰走出哀伤情绪后，回归一个小男孩玩耍的状态。里面有游戏，有战斗，动物、植物、人、炸弹全部出动，攻击、毁灭、隐藏、倒置、混乱、受伤等创伤性的主题显现，斗争中也出现了动物性等本能能量，这代表了攻击性和能量的释放。图4是杰杰第十次沙盘。

第十次沙盘游戏中，杰杰来的时候情绪平静，玩了一会沙子，马上去拿动物、帆船、植物、水果等沙具。这是一个动态沙盘，一开始杰杰精心划分出左右两边，组织好两边的阵容，排列整齐，然后互相打仗，最后很多都倒下了，一些动物跑出来，就结束了。杰杰说这星期在家里玩的游戏是“植物大战僵尸”，花是土豆炸弹，植物是阻挡的武器，种的植物可以换土豆炸弹。其中，士兵是对立的坏的一方，动物和汽车是好的一方，沙盘里面的鲸鱼是他最喜欢的，也是指挥官。

杰杰的沙盘里多次出现战争场面，以战斗、破坏性和毁灭的主题为主，这也是一个小男孩喜欢的游戏。但是在这次沙盘中，有鲨鱼、狮子、豹子和鸭嘴兽从废墟中走出来，这些动物显示了杰杰本能的力量，也让咨询师看到杰杰的力量。走出来的动物中还有一条小蛇，也表示转化力量的出现。

第五阶段：积极母亲意象和消极母亲意象的整合

第十一次沙盘、第十二次沙盘全部是充满能量的沙盘，沙盘布局饱满，集体性的场面出现，各方力量井然有序，有配合，有联结，飞机跑道、航空母舰等巨大的力量体现出杰杰强大的自我力量。图5是杰杰最后一次沙盘，也是第十二次沙盘。

整个沙盘比较饱满，能量显得非常充足，虽然依然是打仗的主题，但是没有毁灭和掩埋，各就各位，合作有序，整个沙盘联结成一体，体现了自性的整合。

沙盘中茂密的植物起到保护的作用，说明杰杰内心具有丰富且有保护性的环境。沙盘里的巨大黑猩猩是母亲意象，也是杰杰消极母亲意象和积极母亲意象的整合。杰杰本身的力量足够强大，大坦克车与大黑猩猩的战斗和冲突，表明杰杰能面对积极的母亲意象，也能面对消极的母亲意象了，这样的面对也是一个男孩成为男人的必经之路，杰杰在成长和发展中。

从沙盘中看到，杰杰的内在攻击没有了，而是充满了在现实世界里继续发展的勇气和信心。作为三年级小学生，英雄之路还很漫长。

咨询师感觉自己有点像119救火站，在一段时间里陪伴了杰杰，帮他完成了哀伤情绪的修复。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咨询师也只是起了消防救火的作用，未来很长的路要靠杰杰自己走。

最后，杰杰爸爸也对咨询师表示了感谢，至此12次心理咨詢全部结束。

四、咨询效果

经过五个阶段的沙盘辅导，咨询效果比较好，杰杰的生活状态有了极大的改观，丧失母亲后哭、喊、注意力不集中、拖延等现象没有了;来访者能够面带微笑、情绪愉悦，且有连贯性;杰杰开始对自我有很好的接纳，学习成绩让他有自信;和班级小朋友的人际关系比较好，乐于参加小队活动;杰杰对未来的希望增强，努力在学习上取得更大的进步。

五、咨询感悟

对该案例咨询，咨询师最大的感受是，沙盘和咨询师共同提供了“自由而有保护性的空间”，涵容了来访者的情绪，来访者的创伤和内心意象借由沙具，在沙盘里真切地反映出来，让咨询师了解了来访者内心的世界。来访者对沙子的触摸、沙具的象征化呈现，也让来访者在意识与无意识之间架起桥梁，疏通了来访者被阻碍的能量，也由此激活了再生和治愈的能力，进而实现心灵的发展、转化与疗愈。咨询师本人在沙盘工作中静静的陪伴和共情性的理解，鼓励来访者自由地玩耍、探索和创作，促进了沙盘游戏辅导自由和保护性空间治愈功能的发挥，也起到了支持和保护性的作用。

参考文献

[1]申荷永.沙盘游戏基础教程[M]. 广州：华人沙盘游戏治疗学会·洗心岛，2014.

[2]蔡宝鸿. 初始沙盘及其临床诊断意义研究——行为问题儿童初始沙盘诊断特征分析与探索[D]. 广州：华南师范大学，2005.

[3]高岚，申荷永. 沙盘游戏疗法[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编辑/张国宪 终校/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