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磁州窑三彩脊饰迦陵频伽的设计特征

2022-03-01 03:01王嫣嫣
山东陶瓷 2022年6期
关键词:三彩磁州窑金代

远 宏,王嫣嫣

“迦陵频伽”,梵文为Kalavinka,藏语名为Kala-vin-ka,是佛教文化中能发出美妙之音的一种神鸟,又名美音鸟、妙音鸟、好音鸟等。其声音动听美妙,常出现在佛陀左右,其形象为人首鸟身,随佛教传入中国,在唐代佛教壁画、雕刻中常见,到宋代则是在建筑构件如瓦当、脊饰中经常出现。1987年在磁县观台磁州窑遗址中,发掘了金代三彩脊饰迦陵频伽(图1)[1]114。近年来学者对磁州窑三彩脊饰迦陵频伽的研究,多是从考古学、美术学、社会学、建筑学等角度对其进行阐释,而鲜有从设计学的角度对其进行研究。作为陶瓷材质的三彩脊饰迦陵频伽,同时也是建筑构件中的一部分,其造型、装饰也体现着民族文化与宗教文化的融合,故从设计学角度对其功能、材料、工艺技术、造型、装饰等方面进行分析研究,探讨其出现的社会原因以及蕴涵的设计规律、文化内涵,对当今的建筑设计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图1 金代磁州窑三彩脊饰迦陵频伽(磁州窑博物馆藏)

一、脊饰迦陵频伽的起源

迦陵频伽是随佛教传入中国的一种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鸟的神话形象,源自古印度的神话传说。陈雪静认为其“是印度神话、希腊罗马神话相结合的产物”[2]。任平山提出:“迦陵频伽的人头鸟身形象并非完全来自域外,而是佛教概念和艺术形式与中国本土传统人头鸟形象相结合的产物,虽然在内涵上确实属于佛教,但在形象上可谓中国人头鸟身的延续和发展,这种延续同时也对信仰产生影响,赋予了迦陵频伽人头鸟身之超自然形象所具有的宗教意义。”[3]4孙武军在对敦煌壁画中迦陵频伽图像的起源和演变研究中指出,“迦陵频伽是作为中国佛教西方净土思想的组成因素出现在敦煌壁画中的,古代中国佛教艺术中的迦陵频伽最早应为出现于唐初的‘敦煌风格’迦陵频伽。‘敦煌风格’迦陵频伽是印度紧那罗形象、印度迦陵频伽文本、敦煌唐代佛教画工、唐代净土信仰、中原先唐人首鸟身形象等多种因素碰撞的结果。”[4]敦煌莫高窟中,唐代迦陵频伽主要有托举供物或供养具、手持琵琶(如图2[5])或笙等乐器、双手合掌等几种造型。宋代迦陵频伽多出现在建筑领域,且逐渐世俗化,是佛教走下圣坛与市民生活结合的体现。如甘肃省博物馆收藏的宋代迦陵频伽瓦当和清水县宋墓发现的三块迦陵频伽砖中,迦陵频伽的形象为站立的男子形象,双翅为半月形,双手置于胸前合十,具有世俗化的审美特征。金代的迦陵频伽多作为建筑脊饰出现,河北崇礼金代太子城中出土的迦陵频伽、河北观台窑遗址出土的金代三彩迦陵频伽等,其造型、结构与建筑构件脊饰的结构相类似。

图2 敦煌莫高窟25窟 手持琵琶的迦陵频伽

脊饰主要是指古建筑屋脊装饰及屋脊样式的通称,包括正脊、垂脊、戗脊、岔脊以及鸱吻、垂兽、走兽、正脊中的花饰等[6]。在屋脊檐角出现装饰形象,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从出土的汉代明器上可以看到一些简易的几何形装饰,但尚未出现具体的形象,仅是对建筑部件所做的美化。唐代敦煌壁画中也有相似的情形出现,脊饰难辨其形,似以筒瓦堆叠而成。在五代时期建造的杭州闸口白石塔的翼角,出现了鲜明的人物形象脊饰部件,是现存最早的仙人脊饰[7]。目前发现的最早记录迦陵频伽作为建筑构件脊饰的是宋代李诫在两浙工匠喻皓《木经》的基础上编写的《营造法式》,其中不仅具体绘制了迦陵频伽的形象(图3[8]328),同时也确定了迦陵频伽作为脊饰在屋脊的位置,更为关键的是,还将迦陵频伽的尺寸与建筑等级相结合,体现了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营造法式》卷十三“瓦作制度”中记载:“殿、阁、厅、堂、榭转角,上下用套兽、嫔伽、蹲兽、滴当火珠等。”文中提到的“嫔伽”即“迦陵频伽”,在殿、阁、厅、堂等顶的转角处,用迦陵频伽、蹲兽等作为装饰。之后文中又提到“四阿殿九间以上,或九脊殿十一间以上者……嫔伽高一尺六寸;四阿殿七间或九脊殿九间……嫔伽高一尺四寸;四阿殿五间,九脊殿九间……嫔伽高一尺二寸;九脊殿三间或厅堂五间至三间……嫔伽高一尺,……亭榭厦两头者,如八寸瓦……嫔伽高八寸,……若用六寸瓦,嫔伽高六寸,……厅堂之类不厦两头者,每角用嫔伽一枚,高一尺。”[8]281-282嫔伽的尺寸与房屋的大小对应,分为高六寸至一尺六寸六种规格,在宋代建筑中,如歇山式、庑殿式等转角翼角上,常于蹲兽结合使用,至于“厅堂之类不厦两头者”则独立使用,或只用蹲兽,清式建筑在“嫔伽”位置改用仙人造型。

图3 宋《营造法式》中的迦陵频伽

二、金代磁州窑遗存中的三彩脊饰迦陵频伽

1987年3月至7月,北京大学考古系和河北省文物所在金代磁州窑中心窑场——磁县观台镇遗址发掘出一批表面施低温釉的三彩陶塑建筑构件制品,有黄绿釉三彩迦陵频伽、摩竭、坐力士、小耳卷尾兽、蹲狮等建筑脊饰,同时也有一些陶范、母范等,还有素胎器、玩具等。在已有研究中,这类三彩脊饰种类之丰富以及器形之多都是报道出来的其他窑址所不见的,目前可以见到使用这类琉璃构件的有山西的一些大型宗教建筑、金代的王陵和西夏王陵等[9]。

金代,磁州窑地区属于金朝的“腹地”,从观台窑的地理位置以及目前发现的金初义军活动的遗迹看,观台窑遗址应该是处于宋、金交战的边缘位置,金军可能没到达此地,因此保证了观台窑从宋到金烧制瓷器的不间断性。同时,定窑、汝窑等周边名窑在战乱中受到破坏,南方瓷器由于宋、金南北对峙而无法流通到北方市场,观台窑得到了发展的机会。金占据中原以后,确定“以儒治国,以佛治心”的政策,皇室出资修建佛寺,上京储庆寺,山西大同的善化寺、华严寺、五台山佛光寺、繁峙县的岩上寺,济南的灵岩寺等都是金代修建的重要寺院和佛教中心。目前考古发现,作为建筑构件的陶塑迦陵频伽出土在河北金代太子城遗址[10]和金代长白山神庙遗址[11],这两处遗址经考古学家推断为金代皇室贵族建筑遗址。由此可见,磁州窑生产的三彩脊饰迦陵频伽也是为供应皇室贵族建筑需要而生产。观台窑的持续生产、连绵不断的技术进步为三彩脊饰的生产奠定了基础,金代皇室贵族的建筑则为观台窑生产的迦陵频伽三彩脊饰提供了需求导向。

观台窑出土的三彩脊饰迦陵频伽造型独特,装饰纹样精美、釉色呈玻璃质感,又有“琉璃”之称。迦陵频伽的基座直径13.3 cm、通高45.1 cm。人首,卷发中分,着耳饰,面容圆润;体态丰腴,腹以上为人形;双手合十,袒胸,着窄袖开襟襦衣,挽飘带;身后有双翅,腹以下鸟身,鹰爪,长卷尾,尾上羽毛丰厚卷曲,颇类传统雕饰中的凤尾。下为圆筒形底座,筒两侧有圆形大镂孔。表面施黄绿釉,头发为黑釉,人体肌肤部分为淡黄色釉,衣、身、尾及底座施深绿色釉,翼及腿、爪为黄釉,层次丰富,色泽鲜美。胎灰白色,粗疏。这尊三彩脊饰迦陵频伽造型独特,装饰精美,宁静肃穆,显示出金代佛教文化与平民文化融合的特征。

三、金代磁州窑三彩脊饰迦陵频伽的设计特征

观台窑遗址中出土的金代三彩脊饰迦陵频伽作为建筑构件,人首人身鸟足的造型显示出多种文化融合的特征;装饰上的服饰、色彩的运用多体现世俗化、平民化的倾向;在材料方面,釉料、胎料多追求就地取材的经济性原则;在功能方面,不仅保护建筑的物质功能同时也体现建筑的精神功能,作为象征性的佛教文化符号安放在金代建筑的飞檐处,形成独特的设计特征。

(一)多元融合的造型

三彩脊饰迦陵频伽的造型为人首人身鸟足,为男者形象,头部黑色中分卷发,耳朵根部上带有圆饼形耳饰,面部饱满圆润;体态结实丰腴,双手合掌于胸前;身挽飘带,衣服为开襟窄袖儒衣;身后背部上方长有双翅,翅膀竖立,翅尾到鸟腿中部;两翅中间下半部有长卷尾;腹部以下是鸟身、鸟爪。迦陵频伽是佛教中的妙音鸟的形象,在早期的佛教典籍中是鸟的形象。如姚秦鸠摩罗什译的《佛说阿弥陀经》中提到:“彼国常有种种奇妙雜色之鸟,白鹄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又如唐玄奘译《称赞净土佛摄受经》中有:“极乐世界净佛土中,常有种种奇妙可爱雜色眾鸟。所谓……羯羅频伽、命命鸟等。”“羯羅频伽”即迦陵频伽。在这些典籍中,迦陵频伽是以鸟的形象出现。中国出现最早可以确认的迦陵频伽形象始于初唐[3]10,莫高窟220窟南壁的阿弥陀经变壁画中描绘的是西方极乐净土,在左胁侍菩萨头顶的扇盖边立有一人头鸟,可以推测为迦陵频伽(图4)[3]11。莫高窟217窟、329窟、372窟等壁画中也能发现人头鸟身迦陵频伽的形象,或歌或舞围绕在佛陀身边。

图4 敦煌莫高窟220窟 阿弥陀经变壁画局部迦陵频伽

盛唐时期的莫高窟壁画中,45窟、225窟、445窟等中也有迦陵频伽的身影,中晚唐的莫高窟壁画中,迦陵频伽的形象在《阿弥陀经变》《观无量寿经变》《东方药师经变》《报恩经变》《金光明经变》《说法图》《十方佛赴会》《金刚经变相》等壁画中出现。从初唐到中晚唐,迦陵频伽的形象在莫高窟中出现的次数逐渐增多,同时其造型也丰富多变,形成手持乐器、身着飘带、卷草尾的人头鸟身形象。在唐代的墓葬、碑刻、门楣、铜镜、银梳、盘、盒(如图5)、乐器(如图6)等处也有迦陵频伽的形象出现,造型丰富多样,其基本形制为人首鸟身鸟足。

图5 唐漆金薄绘盒(日本正仓院藏)

图6 唐螺钿紫檀琵琶及局部图(日本正仓院藏)

从佛教典籍中的鸟的形象到唐代壁画中人首鸟身的形象出现,任平山在对比区分迦陵频伽、佛教早期人头鸟与汉文化人头鸟三者之后,发现迦陵频伽人头鸟形象与汉文化神话系统中的人头鸟具有某种相似性[3]32。汉代、南北朝的画像石、画像砖(如图7)、漆棺等装饰中多有人头鸟的形象出现。《山海经》《墨子·明鬼下篇》《太平广记》等典籍中也多有对人头鸟形象的描绘,如《山海经》中描述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唐代佛教中迦陵频伽的人头鸟身的形象与中国本土神话中的人头鸟的形象存在某种联系,可以看作佛教文化中的神鸟形象随佛教传到中土以后的本土化体现,即佛教文化与汉文化的融合。

图7 南北朝河南邓县画像砖上的千秋万岁(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宋代崇尚理学,统治者对佛教的态度是“存其教”,稍有推崇而又多加限制。佛教积极向儒学靠拢,揉佛入儒,著名高僧契嵩所著《镡津集》提出佛儒“心同迹异”。佛教也将佛家的“五戒”“十善”与儒家的“五常”等同起来。随着佛教的儒学化,佛教的汉化更为彻底,同时也更加世俗化。佛教中的迦陵频伽在这一时期在称谓、形象以及功能上都体现出世俗化的特征。如迦陵频伽在《营造法式》中被称为“嫔伽”,其造型也由唐代的人首鸟身转变成为人首人身鸟足形象。2016年顺天门遗址出土的现藏于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北宋迦陵频伽(图8),绍兴宋六陵一号、二号陵园遗址出土的迦陵频伽残件(图9),南宋兰若寺大墓出土的迦陵频伽瓦当(图10),皆面部柔和、端庄,双手合十于胸前,虔诚且谦逊,与唐代的迦陵频伽生动活泼的形象呈鲜明对比,带有理性美的色彩,是佛教理性化、儒家化的象征。

图8 北宋迦陵频伽(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图9 南宋迦陵频伽残件(宋六陵考古展)

图10 南宋迦陵频伽瓦当(王晨郁摄于宋六陵考古展)

金代由于统治者本身笃信佛教,较宋王朝更加支持佛教发展,在宗教信仰上从原来信奉的具有原始“万物有灵”思想的萨满教转向信仰佛教。王室贵族纷纷出资兴建佛教寺院,佛教题材的脊饰也出现在金代皇室贵族的建筑上,如已发掘的金代太子城遗址和长白山神庙遗址。北方磁州窑地区属于金代统治,其原本是属于中原地区,属于汉文化的覆盖地。金代占领之后,观台窑曾为金代官府生产御用瓷器,三彩迦陵频伽的流向可能是金代皇室贵族的建筑屋脊。迦陵频伽的造型中的发饰、面容、服装等都带有佛教文化、少数民族文化、汉文化的色彩,体现出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文化的融合。

从唐代的迦陵频伽、宋代的嫔伽、金代的迦陵频伽可以看出,其造型是佛教文化、汉文化、儒家文化、少数民族文化相交融的结果,也是佛教文化逐渐世俗化、平民化的象征,体现出多元融合的特点。

(二)世俗化的装饰

三彩脊饰迦陵频伽的装饰多呈现世俗化的特征,服饰和色彩可以窥见一斑。迦陵频伽的服饰为窄袖儒衣,身加飘带。唐代出现的迦陵频伽多是人首鸟身,有双翅以及长尾,两臂间挽有飘带,脖颈、手臂上带有项圈、手镯等装饰,手持乐器或供物或合掌于胸前。宋代迦陵频伽人首人身鸟足,有双翅、长尾,大都双手合掌于胸前。金代磁州窑的迦陵频伽,身着绿色窄袖儒衣。窄袖儒衣是受西域服装风格影响的在唐、宋流行的衣物样式。金代是女真人统治的时代,金朝统治者、上层贵族入主中原后,纷纷效仿汉人服饰,“尽失女真故态”,金熙宗本人也是“雅歌儒服”,“宛然一汗户少年子也”(《大金国志·卷十二·熙宗孝成皇帝四》)。迦陵频伽着窄袖儒衣也是佛教文化与汉文化的结合,世俗化的象征。窄袖儒衣作为迦陵频伽的服饰出现,体现出金代统治者对佛教以及汉文化的态度,是佛教逐渐世俗化的象征。

(三)就地取材的胎料釉料

三彩脊饰迦陵频伽造型独特,装饰纹样精美、釉色呈玻璃质感,又有“琉璃”之称。宋《营造法式》卷十五“窑作”中提到琉璃瓦的制作:“凡造琉璃瓦等之制:药以黄丹、洛河石和铜末,用水调匀。瓦于背面,鸱、兽之类于安卓露明处,并遍浇刷。瓪瓦于仰面内中心。凡合琉璃药所用黄丹阙炒造之制:以黑锡、盆硝等入镬,煎一日为粗,出候冷,捣罗作末;次日再炒,砖盖罨;第三日炒成。”[8]436文中提到“鸱、兽之类”主要指宋代建筑上的装饰构件如迦陵频伽、蹲兽等脊饰。

三彩脊饰迦陵频伽所用的材料主要分为胎料和釉料。胎料即做坯体用的原料,磁州窑做坯体用的原料非常丰富,有青土、缸土、白土和三节土等,也可以混合使用,用量最大的为青土和缸土[1]216。青土混成青泥后,有很好的可塑性,成型性能极好,便于坯胎的成型。而且含铝量也较高,一般在28%、29%左右,具有很好的耐火度,高温烧成不易变形,是磁州窑得天独厚的陶瓷原料。三彩迦陵频伽的胎质呈灰白色且坚硬,应该是磁州窑工匠就地取材使用青土或青土的混合物经过1 000 ℃左右的温度烧制而成。

三彩迦陵频伽的釉料如《营造法式》中记载所用釉料是以黄丹、铜末和洛河石配制而成,黄丹是中药名,处方名为“铅丹、黄丹、广丹、东丹”,为纯铅加工而成的四氧化三铅,是由铅、硫黄、硝石等合炼而成[8]436。铜末主要是指氧化铜,与铅的氧化物调配制成低温铅釉,在800 ℃左右的低温烧制中呈现绿色。洛河石,又称为洛水石,是产于洛河边上含有矿物质的石头,南宋杜绾的《云林石谱》中记载“西京洛河水中出碎石,颇多青白,间有五色斑斓,其最白者,入铅和诸药,可烧变假玉或琉璃用之。”[12]洛河石产于河南省洛阳市一带的黄河、洛河、伊河中,与金代观台镇窑址相隔并不遥远。由此可推测,金代观台窑的三彩釉料也可能是取自附近的洛河石,注重就地取材的经济性法则。

(四)传承唐宋的三彩工艺

磁州窑的制坯原料和低温釉构成了制作三彩脊饰迦陵频伽的物质基础,而三彩迦陵频伽的制作也离不开制陶工艺。三彩迦陵频伽的成型主要采用模范成型工艺,烧制采用二次烧成工艺。模范成型工艺主要是指先由手捏成型以后,对其进行素烧以制成母范;然后用泥坯翻制成泥制阴模,经过素烧后,制成具有孔洞吸水特性的陶模,在泥坯制作中依素烧陶模脱坯成型。磁州窑金代遗址中出土大量陶范以及母范即模范成型工艺的见证,如摩竭脊饰模范(图11)、佛背光模范、立凤头颈脊饰模范、卷毛蹲狮脊饰模范等,母范有西域人头模等,这些都是磁州窑佛教脊饰的制作工艺的说明。因此三彩脊饰迦陵频伽也可能是采用模范成型工艺制成。

图11 金代站狮模范、摩羯模范(磁州窑博物馆藏)

模范成型工艺不仅在金代的制瓷工艺中盛行,在唐代的三彩釉陶中出现的马俑、骆驼俑(如图12)、人物俑等也多是使用模范成型的工艺制作。模范成型的制作工艺在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制作中出现,之后日趋成熟。唐宋时期的三彩釉陶多采用模范成型的工艺,金代制范技术、模范成型技术是在唐宋时期的制瓷技术上发展而来的。

图12 唐三彩骆驼俑 (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藏,作者自摄)

二次烧成工艺是指用泥料做好器物或者雕塑,在不上任何釉的情况下素烧坯体,烧成素胎器;然后上釉,再在低温窑中经过800 ℃左右烤烧。金代磁州窑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的素烧胎,即一次素烧成为素胎器,如素胎小沙弥、素胎马、素胎小铃铛、素胎蹲坐力士脊饰、素胎小侏儒力士脊饰、素胎蹲狮脊饰、素胎倒立狮(图13)、素胎蹲力士脊饰等。这些素胎器还需要再施低温釉入低温窑经过800 ℃左右的烤烧才能成为成品三彩脊饰。低温釉主要是以铜、铁、钴、锰等矿物原料作为着色剂,以铅或铅的氧化物为助熔剂,在低温800 ℃左右烧制,烧成之后表面形成颜色鲜艳光亮、晶莹透明、有流动感的釉层。

图13 金代素胎倒立狮(磁州窑博物馆藏)

低温釉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的铅釉陶,之后在唐三彩中得到发展,经过辽宋的继承与发展,金代的低温釉颜色丰富、鲜艳透亮、发色稳定且不流动。低温绿釉是以铜的氧化物为着色剂,以铅或铅的氧化物为助熔剂,烤烧后由于铜的含量不同而呈现不同的绿色,有深有浅,如深绿、浅绿、孔雀绿等不同的颜色。低温黄釉略显橙黄色泽,与低温绿釉的助熔剂相同,早在汉代陶器上便有发现。

(五)保护建筑的物质功能和精神功能

脊饰作为建筑构件,最初的产生是便于压住屋顶覆盖的瓦片和屋脊收口的结构构件,具有保护屋顶建筑构件的实用功能,而后逐渐发展成为一种实用与装饰兼具的建筑构件,从而具有保护建筑的物质功能和精神功能。

三彩伽棱频迦的材质和基座结构体现了其保护建筑便于装配的物质功能。首先,三彩脊饰的材质具有保护屋顶的实用功能。三彩迦陵频伽脊饰,外施低温釉,内素胎不施釉(如图14),表面的低温釉可以防止雨水侵蚀、日晒,保护器物;同时,三彩脊饰为陶质,有渗水功能,下雨时可以减轻屋顶的重量,从而保护房屋。其次,三彩迦陵频伽基座的结构也是便于装配在屋脊转角处。三彩迦陵频伽的基座是中空无底的圆台形,正面的左右两侧各有半圆开洞,应该是有合适的构件从左右嵌固或固定;在基座背后,有一小的方形开口,适合铁钉的尺寸。杨彩虹等在《磁州窑妙音鸟的建筑解读》中对其装配方式和位置有所研究[13]。根据迦陵频伽的基座结构,其在施工时可能是通过泥灰嵌固、基桩嵌套、短木穿套等方式进行固定。参照宋代李诫撰写的《营造法式》中的卷二十六“诸作料例一”中关于嫔伽的用料定额,“嫔伽,每一只(以高一尺四寸为率):石灰,三斤八两。(每增减一等,各加减八两。至一尺以下,减四两。)”[8]563,暂且可以推断迦陵频伽是用石灰嵌固的方式固定在屋脊转角处。

图14 金代磁州窑三彩脊饰底座内胎(磁州窑博物馆藏)

三彩脊饰迦陵频伽作为佛教建筑上的构件,可以使观者辨识出迦陵频伽的出现即是佛教圣地,具有认知的精神功能,主要是因为其本身具有的文化内涵赋予其认知效用。迦陵频伽是佛教中在佛陀周围的妙音鸟,在唐代敦煌莫高窟中是常见的身影,人首鸟身有双翼是迦陵频伽的典型造型,无论是在壁画还是工艺品抑或是在建筑中,其特殊的造型成为标志性的特征。宋代,迦陵频伽变化成为人首人身兽足的形象,这与宋朝宗教观念有密切联系。宋朝政府崇儒抑佛,佛教逐渐世俗化,迦陵频伽的造型、称谓等也随之世俗化,如宋《营造法式》中称之为“嫔伽”。金与宋南北对峙之后,金朝政府对佛教的政策是既限制其发展而又借其来安定民心。脊饰迦陵频伽的认知功能不仅体现在其内涵赋予的认知功能上,同时,伽棱频伽的尺寸大小也具备认知功能。根据宋《营造方式》卷十三“瓦作制度”中对迦陵频伽的尺寸大小与房屋建筑大小的配置,我们可以看出,迦陵频伽也是体现建筑体量的标志物。在古代,建筑物的体量大小往往与封建等级制度密切相关,在皇家贵族建筑中更是如此。根据不同的建筑等级,迦陵频伽的形制、规格也是有所差别的。作为佛教的标志性符号在皇家建筑上出现,体现出金代皇室贵族对佛教的态度。迦陵频伽脊饰不仅是佛教的标志性符号,也是金代皇家贵族建筑的标志性符号。

三彩脊饰迦陵频伽在建筑上的位置以及对建筑的装饰作用可以满足人们的审美需要,具有一定的精神功能。迦陵频伽面容祥和、体态丰盈, 双手合十于胸前,一幅端庄可亲的相貌;背后羽翼刻画精致,造型挺拔有力;鸟爪健壮,制作精细;表面釉色均匀透明鲜亮,给人以安静祥和的精神享受。

四、结语

从不同的视角分析,三彩脊饰迦陵频伽呈现的是不同的文化价值。无论是作为佛家文化的标志性符号,还是作为建筑中的功能性构件,迦陵频伽使我们看到佛教文化与民族文化的多元融合。同时,功能、工艺、材料也对其造型、装饰有重要的影响。金代磁州窑三彩脊饰独特的设计特征与地域问题、社会现象等有诸多联系。从迦陵频伽这个“小切口”我们可以窥见其蕴涵的“大社会”。金代磁州窑地方性的制瓷工艺的发展逻辑中蕴涵着社会结构的变化编码,对其的研究对我们当今的设计具有参考价值。

猜你喜欢
三彩磁州窑金代
磁州窑文物精品选(5)
磁州窑文物精品选(4)
磁州窑文物精品选(2)
金代张楠墓志考释
磁州窑文物精品选(1)
金代吏员服饰浅探
对金代提点刑狱的几点认识
长白山册封始于金代
“唐三彩”是哪三彩
巧借“三读”,写出”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