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学教员到教育家
——刘佛年的成功之路及启示

2022-03-02 06:38王毓珣
教育文化论坛 2022年6期
关键词:华东师大教育学教育

王毓珣,高 威

(天津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天津 300191)

一个人的成长总是与其所处的时代、地域、家庭、学校等环境密切相关,教育家的成长也不例外。参照胡德森的教师生活史[1]与周洪宇的教育生活史[2]等研究方法,从教育家个体成长史的视域分析,每位教育家都在环境影响与自主努力的交互作用下逐渐拾级而上[3]。在风云汹涌的20世纪,刘佛年在61年的教育生涯里,从中学教员成长为教育家。从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双重视角,刻画其成长肖像,不仅有助于再现其成长图景,而且有益于发现教育家成长规律。

一、奠基阶段(1914年4月—1939年12月)

刘佛年,笔名林布,1914年4月1日出生于湖南醴陵小林桥一个书香门第。父亲刘谦,字约真,是接受过传统与现代教育的具有民主革命思想的进步知识分子,参与过发起成立同盟会湘支部,加入过进步文学团体“南社”,办过《长沙日报》(长沙)、《天问周刊》(上海)。1920年之后,他先后供职于湖南财政厅、民政厅,还曾主编《醴陵县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历任湖南省文物保管委员会委员、文史馆馆员。刘佛年向金一鸣谈到:“父亲是个文人,诗文俱佳,颇有学问。在政治上,他赞成反帝,有一定的反封建的民主改革的要求,对新中国的政策是拥护的。”[4]4作为刘谦7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父亲对其影响是巨大的。许美德曾言:“在父亲的指导下,刘读了许多佛教经典、大量儒家经典如‘四书’和大量古典小说。”[5]226其实,父亲对刘佛年的影响还包括:一是影响其一生以学术为职志;二是影响其一生与时俱进,追求进步。这为刘佛年一生的发展奠定了初步的国学根基,而且涂上了学者的底色。

环境造就人。在刘佛年的发展历程中自然也打上了湖湘文化的烙印。湖湘文化系南下的中原文化与湖南的地方文化交融而生的一种既追求儒学正统,又具有荆楚山民刚烈、倔强之个性的独特区域文化。这种区域文化逐渐生成了湖南人经世致用、实事求是、百折不挠、兼收并蓄、敢为人先之精神特质。这些特质不仅创造了“湖南人才半国中”的辉煌,而且也影响了刘佛年一生的成长。

刘佛年的学校生活是在新式学堂里度过的。他4岁丧母,6岁进入龙王庙小学读书。8岁,继母张贞样把他接到县城,先在女学旁听,后入醴泉小学读书。继母是师范学校毕业生,任县立女学教师,这为刘佛年的学习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指导条件。刘佛年的高小是在长沙修业小学(五年级)和楚怡小学(六年级)度过的。楚怡小学是长沙著名小学,当时正在试行“道尔顿制”,强调让学生自由学习。刘佛年回忆,在小学未能打牢读写算等基础与“道尔顿制”密切有关。这一切身体验使其对进步主义教育一直持批判态度。刘佛年读小学阶段正值我国反帝爱国运动高涨,长沙在“五四运动”“五卅运动”中均是重镇,所在学校的反帝爱国教育为其一生爱国埋下了种子。

1925年9月,刘佛年考进长沙明德中学。这是由胡元倓1903年在湖南最早创办的私立中学堂,以“坚苦真诚”为校训,倡导“磨血办学”的精神[6]。在良好校风的濡染下,刘佛年度过了4年中学时光。前两年的生活是快乐的、自由的,当时学校允许学生阅读《向导》等进步书刊,国民党员和共青团员都可公开活动,身在其中的刘佛年虽为走读生,但也不由自主地参加了一些进步活动。1927年5月21日“马日事变”后,老师不得不改教文言文,刘佛年借机闭门阅读了大量小说。

1929年中学毕业后,刘佛年考取国立武汉大学预科。当年预科设置的课程也是复古的。他攻读了大量儒道佛经典,如《书经》、《左传》、《易经》、《老子》、《庄子》、韩文、杜诗、曾国藩的家书和日记、《百法明门论》、《唯识三十颂》、《成唯识论述记》等,打下了厚实的国学根底[4]6。同时,他还阅读了大量西方哲学著作,如柏拉图的《理想国》、休谟的《人性论》,以及罗素的哲学名著等[4]7。这些著作为刘佛年一生的发展提供了精神滋养。

1931年9月,刘佛年正式进入武大哲学教育系学习。把哲学和教育两门学科放在一个系里,是受杜威“教育乃是使哲学上的分歧具体化并受到检验的实验室”[7]思想的影响,模仿美国大学的结果。刘佛年是幸运的,他在武大时正值武大“二王”时代。在王世杰,特别是在力倡大学的任务在于“(甲)在道德的方面,大学应当树立国民的表率;(乙)在知识的方面,大学应当探研高深的理论;(丙)在技能方面,大学应当研究推进社会进步的事业”[8]的王星拱校长的领导下,校风严谨,学风浓郁,学术自由,学校声名鹊起。在这样的环境下,刘佛年不仅大量阅读了洛克、贝克莱、休谟、康德、黑格尔的著作以及中国哲学著作,而且系统阅读了杜威的《民主主义与教育》、盖兹的《教育概论》、坎德尔的《比较教育学》,以及桑戴克、苛勒等行为主义和完形主义的心理学著作[4]7。刘佛年的毕业论文《因果问题之商榷》探究的是黑格尔《大逻辑》的因果律问题。1935年,他与叶青(任卓宣的笔名)的通信以《关于因果律、生产力及其它》发表于《科学论坛》1935年第3期。这是现在能够查到的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作品,为刘佛年坚定以学术为职志起到了正强化作用。

刘佛年读大学时,中华民族正处于危亡关头。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标志着我国进入局部抗战时期。作为武大的学生,积极追求进步的刘佛年不仅参加了一些抗日救亡活动,而且开始阅读介绍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书籍,为日后参加中国共产党和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思考教育问题奠定了初步基础。

1935年7月毕业后,刘佛年本打算到北京考研,然后再考取公费出国留学,但平汉线被洪水冲断,导致他只好南下广州报考学海书院。在考取该院哲学科正课生(即研究生)时,因申明希望研究黑格尔辩证法和中国古代辩证法,刘佛年得到了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张君劢的赏识。在学海书院里,刘佛年一边学习,阅读了大量黑格尔的著作,以及罗素与怀特海合著的《数学原理》;一边与同学组织了一个学生救亡团体。1936年7月,他离开广州,经武汉到上海,投身到抗日救亡运动之中,成为一名爱国主义者。

1937年3月,刘佛年抵达北京,在北京图书馆旁边租房读书,准备参加研究生院的招生考试。机遇总在偶然与必然中出现,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刘佛年得到了一笔留学经费。刘佛年于当年9月抵达伦敦,开始边补习英文边到伦敦大学听课,圣诞节后转入剑桥大学,师从穆尔、布罗德教授专攻哲学。在两位哲学大师的指点下,他夜以继日地攻读哲学著作,聆听各种逻辑学讲座,却发现这些思想难以化为行动。正如许美德所言:“这些哲学家的思想触动了他,但是他认为这些思想没有通向实践和实际行动的桥梁。”[5]227于是,他积极参加英国左派书社和英国共产党的活动,阅读了《马克思主义手册》《劳动月刊》《工人日报》等书刊,逐渐对辩证唯物主义、社会主义与无产阶级革命等有了进一步认识,为日后加入中国共产党奠定了思想基础。

1938年9月,因不满英国学风,加上经费原因,他转到法国巴黎大学学习,并将主攻方向转向中国古代辩证法。在巴黎,他阅读法共机关报《工人报》,积极参加法国共产党集会,以及欧洲反法西斯统一战线——人民阵线的一些活动。1939年7月,刘佛年到德国柏林大学作短期考察,既学习德语,又参观了几所中小学和劳动营。在德、法开战之际,他返回巴黎,10月从马赛坐船,经西贡,返回全面抗战中的祖国[4]10。

在奠基阶段,刘佛年在社会动荡、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时代背景下,不仅刻苦学习,立定学术研究这一职志,而且身体力行,努力朝着古今皆修、中西兼学的方向前行。在研究方向上,他在哲学上下功夫颇深,在习读西方哲学流派与中国古代辩证法著作的同时,开始关注辩证唯物主义;在政治信仰上,他从接受反帝爱国教育到参加抗日救亡活动,再到参加英、法共产党组织的一些活动。这为刘佛年从众多学者中脱颖而出成长为教育家奠定了扎实的根基。

二、成长阶段(1940年1月—1949年4月)

求职之路本就艰难,在抗战时期尤甚,刘佛年直到1940年1月才在设于陕西城固的西北大学谋得副教授一职,教授哲学史。然而,现实却令刘佛年大失所望:一是前方将士在为民族存亡浴血奋战,后方人们却在文恬武嬉中苟且,甚至还有大发国难财的;二是在反动势力控制下,满怀爱国热情的刘佛年不得不在西北大学的讲坛上,捧着法国学者的哲学史讲义照本宣科,既不能联系实际,更不能去讲马克思主义。这种压抑的初任教师生活令刘佛年感到窒息,只教了一个学期,便辞掉教职。

1941年9月,刘佛年进入设在湖南安化蓝田的国立师范学院任教授,开设哲学概论课。当时这所学院院长是廖世承。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在国民党与三青团的严密控制与监视下,教授们同样没有学术自由,刘佛年也不得不把哲学概论变通为科学哲学,选取《物理学的进化》《为公民服务的科学》作为教材讲授,但终因在开设“一个现代人的哲学观”“论命运”等讲座时,宣讲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人民才是社会主人等观点而惹祸上身,最终在手枪的威逼下离开课堂,并被教育部解聘[9]156。上课之余,刘佛年把爱因斯坦与茵斐尔的《物理学的进化》译为中文,由商务印书馆1943年出版,这是他的第一本译著。同年,他在《国力》1943年第3、第4期发表论文《科学的世界观》,这是他发表的第一篇论文。历史具有很大的戏剧性,刘佛年在国立师范学院结识的孟宪承、廖世承后来成为华东师大第一任校长与副校长,刘佛年则出任华东师大第二任校长,为华东师大成为著名高等学府作出了巨大贡献。

1943年9月,刘佛年回到家乡醴陵,在开明中学教英文一年。后因战事吃紧,刘佛年不得不将家迁到漏水坪,一方面读书不辍,另一方面应青年学生之邀办了个德语班,还尝试开办宏书学堂未成[9]162-163。1945年春,他应中山大学之聘前往粤北坪石,没想到在攸县受阻,只得在攸县临时中学担任一年多英文教师[9]163-164。万事祸福相倚。这段中学教学生活给其带来的福有:一是避免随国立师范学院颠沛流离之苦(1)该院因战乱,1944年迁溆浦,1946年再迁衡山。;二是享受战时乡村教师工资按谷计算之福,避免了货币贬值之忧;三是为其提供教育理论与实际联系提供了宝贵的中学阅历与体验。其弊在于:信息闭塞使其不知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不知有八路军与新四军的浴血奋战及取得的胜利[4]11。

抗战胜利后,1946年5月,刘佛年抵沪寄居在一个朋友家里。同住的有中共地下党员蔡仪、民盟盟员何思贤,经常联系的有中共上海发言人陈家康和一批学者[4]12。他曾回忆说,“1946年在我的一生中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4]11。从此,他一直定居上海,并逐渐成长为海派教育家的代表人物之一[10]。

正在刘佛年寻找新职时,碰巧的是6月国立暨南大学迁回上海,留英的李寿雍校长上任伊始便一次性解聘自闽复员教师82人,教育系更是只留下个别教授。这为曾留英的刘佛年提供了绝佳机会。9月,刘佛年进入国立暨南大学担任教授,主讲哲学概论和教育哲学。暨南大学恪守“忠信笃敬”之校训,校风学风优良,学术氛围浓厚,为他的发展搭建了舞台。在教学上,他在哲学概论课里把共产主义哲学作为一个重要流派讲授,在教育哲学课上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对杜威的《民主主义与教育》加以分析与批判。在政治上,刘佛年加入了中共地下党领导的“上海各大学民主教授联谊会”,参加了“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斗争与上海解放前的护校工作。在科研上,他以笔名林布发表了《论张东荪先生的思想》《忠孝仁义解》《杜威教育思想的再认识》《进步教育与民主政治》《唯物论与教育》等一系列论文。其主要观点在于:一是对杜威所谓进步主义教育思想加以批判,不仅指出杜威是资本主义中产阶级的代表,而且指出其思想的前后矛盾;二是论述了唯物论与知识教育、艺术教育及道德教育的关系,“这是刘佛年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解读教育的一次尝试”[11];三是尖锐指出母校学海书院的老院长张东荪主张的和平改革、阶级协调等“第三条道路”只是空想,认为只有通过阶级斗争,才能走向成功。这些论文不仅反映了其正在形成中的马克思主义教育思想,而且“为他在1949年后社会主义革命时期在教育理论领域扮演重要角色奠定了基础”[5]226。

三、成熟阶段(1949年5月—1966年1月)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刘佛年被任命为暨南大学校务委员会常委兼秘书长,从此,刘佛年陷入繁忙的行政事务之中。同年8月,暨南大学撤销,与复旦大学、交通大学等合并,他出任上海师范学校校长兼复旦大学教授,同时兼任上海市教育工会副主席。1951年1—8月,他参加了第一届赴朝慰问团,担任秘书。期间,他被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任命为上海市人民政府文化教育委员会委员。

1951年7月17日,为了适应社会主义教育事业的需要和响应培养百万人民教师的号召,教育部决定在大夏大学和光华大学的基础上,调入复旦大学、同济大学和沪江大学等高校的部分系科,在大夏大学原址上创办华东师大。8月,刘佛年被任命为常务委员参加学校筹备工作,成为华东师大创校元老之一,他从此把自己的生命、事业与华东师大紧密结合在一起。10月16日,华东师大成立。11月30日,教育部任命华东教育部部长孟宪承兼任校长,孙陶林、廖世承为副校长。巧合的是,孟宪承与廖世承是刘佛年在国立师范学院时的老院长和老同事。12月,刘佛年担任华东师大教务长兼任教授云集的教育系代主任(2)陈桂生在《华东师范大学初期教育学系纪事(1951—1965)》(《基础教育》,2018年第1期)中回忆,当时教育系有教授20人。杜成宪在《大夏教育文存·前言》(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2页)中考证应为28人。当年任命的系主任是曹孚,因故不能及时到任,暂由刘佛年代理。。1953年4月20日,刘佛年被教育部任命为华东师大教务长。刘佛年敏锐地觉察到,华东师大的发展必须向苏联学习,走苏联模式,便引进了教研组、教学计划与教学实习等。“他对苏联模式的许多方面很是赞同,可是也对课程的高度分化感到忧虑。然而他也注意到,这种课程的学术水准无疑是很高的。”[5]229在繁忙的教务工作之余,他坚持在政治教育系讲授联共党史课。1956年3月,刘佛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7年2月7日,国务院周恩来总理亲签任命刘佛年为华东师大副校长兼教务长。1959年,华东师大成立教育科学研究室,刘佛年兼任主任;次年改为研究所,他兼任所长。同时,他连续当选上海市第一届(1954年)至第五届(1964年)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58年,他当选上海教育学会副会长。

为了解决学术梯队问题,刘佛年十分重视青年教师的专业成长。据当年的青年教师、他的助手金一鸣回忆:“60年代初,他建议教育系教育学教研室青年教师组织读书班,有计划地研读教育名著。他开的书目包括《大教学论》《教育论》《普通教育学》和《民本主义与教育》等。读书班每周活动一次,其目的是敦促我们这些解放后教育系毕业的青年教师认真读书,了解世界。每次活动,刘校长都来参加,解答我们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还谈到他对这些书的评价,帮助我们辩证地看待教育理论的历史遗产。”[9]43

在学术研究上,据孙丽丽统计,他在《新教育》《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学术月刊》《人民教育》《中国建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华东师大校刊》等报刊上发表论文及文章39篇[12]299-302(3)该目录没有收录约翰·路易斯著、林布译的《罗素与伪自由》,《翻译》,1950年第3、第4期。,其主要观点有:一是强调教育必须为社会主义服务;二是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批杜威、评罗素;三是重视教育理论与实践的联系;四是倡导教学改革,提高教学质量;五是解读党的教育方针,关注个性全面发展教育,主张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和工作能力;六是倡导教学工作中的群众路线,认为在教学工作中起主导作用的是党;七是强调为肃清美国文化侵略的影响而奋斗。

1950年7月,刘佛年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专著《罗素论》,全面介绍了罗素关于教育、文化、历史、哲学的观点,并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肯定了其贡献,指出了其缺陷。1958年9月,他与杨西光合著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对高等学校工作的指导意义》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刘佛年撰写了其中《社会主义民主与教育》部分。

刘佛年一生中的最大学术贡献是组织编写新中国第一部社会主义教育学教科书。当时,苏联凯洛夫的《教育学》开始被引入中国,并呈一枝独秀之势(4)凯洛夫主编的《教育学》(1948年第2版)已由沈颖译为中文,由新华书店于1950、1951年分上、下册出版;1951年3月上册第2版、12月下册第2版,由南致善修订后,改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1951年12月上册第3版、1952年下册第3版,由南致善、陈侠共同修订,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1953年10月,前7章特别是第5章的译文又订正后,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合订本。。刘佛年对此书并不完全认同,在肯定其贡献的基础上,同时指明该书根植于欧洲理性主义背景,并不适合中国国情。1959年下半年,他组织上海一批教育学者在打破凯洛夫教育学框框上开始了中国化教育学的探索,初稿于1960年4月铅印,供内部讨论。这虽是一本教育政策汇编,但却是用毛泽东思想指导编写教育学的有益尝试,为其受命主持编写新中国第一本社会主义教育学作了一定的人才与资料准备。

因为国家需要不得不以教育行政管理为主、教学与科研为辅的刘佛年,却因担任华东师大副校长而展现出良好的组织能力,加之他自1946年便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思考教育问题,并尝试组织编写过教育学等,1961年2月19日,中宣部副部长周扬把主编《教育学》的任务交给了刘佛年。刘佛年立即组织华东师大与上海师大的部分教师组成了写作班子赴京写作(5)编写组成员由华东师大的张家祥、瞿保奎、胡守棻、张文郁、赵祥麟、雷尧珠、张济正等,上海师院的李伯黍、杨祖宏、章柳泉、陈科美和上海第一师范的杨嘉屏等组成。,6月底便拿出《教育学讲授提纲》。后依据周扬审读后提出的修改原则及意见,1962年编出《教育学提纲(初稿)》并第1次印刷,1963年修订更名为《教育学(讨论稿)》第2、第3次修订印刷,1964年第4次修订印刷。该书包括绪论,教育与政治、经济的关系,教育与儿童身心发展的关系,教育目的和教育方针,学校教育制度,课程与教材,教学过程与教学原则,教育方法与教学形式,思想教育的意义、任务和内容,思想教育的过程与原则,思想教育的途径与方法,生产劳动,体育卫生,教师,学校行政等14章,另有附录“美育”。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社会主义教育学教科书,在我国社会主义教育学理论体系的建立上起着十分重要的奠基性作用[13]。

四、挫折阶段(1967年1月—1977年12月)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刘佛年遭受挫折,身处逆境。但是,机遇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曾经留学英、法,访学德国,掌握主要欧洲语言的刘佛年被派去协助青年教师搜集、翻译与编辑国外教育资料,这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机遇。“这使刘有机会对6个资本主义国家的包括美国、英国、法国、联邦德国、瑞典和日本的教育进行研究,也使之有机会对各种教育理论和教育哲学进行研究。”[5][2321972年初,上海师范学院、上海教育学院、上海体育学院、上海半工半读师范学院等四校并入华东师大,华东师大更名为上海师范大学。刘佛年参与编译的《教育史发展资料》(华东师大出版社,1973年2月)、《外国教育发展史资料(近现代部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9月),以上海师范大学教育系编译组的名义先后出版。这些工作为其后来担任华东师大校长,从国际化视角进行教育教学改革和开展教育科研奠定了基础。

此外,刘佛年还在20世纪70年代初参加过上海市委写作组领导下的社会主义教育学编写组,并担任负责人之一。为了编写此书,他不仅带领编写组成员阅读了大量马恩列斯的原著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的重要教育方针政策,而且深入基层学校开展调研。1971年春,他曾赴川沙县新康小学、张江中学调研,1973年到吴淞中学调研——这是曾在解放前当过乡村中学教师的刘佛年在解放后有时间对中小学进行的深入调研,为其日后带领华东师大教育学术团队走出象牙之塔,进入中小学开展教育科研打下了扎实根基。

1977年,刘佛年重新走上领导岗位。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厄运与幸运的交织中,刘佛年度过了一生中最难以名状的、刻骨铭心的、韬光养晦的、蹇幸相伴的挫折阶段。

五、超越阶段(1978年1月—2001年5月)

1978年,年过花甲的刘佛年走上上海师范大学校长的岗位。同年,上海师范学院、上海教育学院和上海体育学院相继复校,原半工半读师院的人员、物资造册后由学校代管。1980年7月,经教育部批准,华东师范大学恢复原名。

直面千疮百孔、新老教师青黄不接的华东师大,刘佛年为自己确立的目标是“办好一所重点师范大学,为普遍提高中小学教育质量贡献力量,在教育理论方面有所建树”[14]。为此,他领导开展了一系列改革:一是实行校务委员会领导下的负责制;二是制定学校发展规划,明确师范性与学术性相统一的办学方向;三是把教师队伍建设作为工作重点,加大青年教师培养和扶持力度;四是重视学科建设,把教育基本理论、中国哲学史、基础数学、自然地理学等12个学科列为重点学科,增设计算机系;五是在全国率先组建教育科学学院,创办教育科学专业班,培养一批教育学领域的领军人物,强化教育学科的龙头地位;六是支持以华东师大附属学校为基地,开展教育综合整体实验,在语、数、外三科进行一条龙实验;七是设立学校基金,努力改善教学科研与生活条件;八是重视领导班子年轻化建设,物色年轻有为的接班人;九是加大国际交流与合作。为此,他先后赴法国参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教育专业会议,赴美访问并参加哈佛大学举办的教育管理讨论会,带队到日本兵库县进行教育考察,促成布鲁姆到华东师大讲学等。在刘佛年领导下,6年后,华东师大有14个系、25个本科专业、10个研究中心、67个硕士点、18个博士点,与北京师大南北称盛。许美德赞曰:“他参与创办起来的华东师范大学,从1978—1984年也走过了一段重要的改革年代,开始成为在教育理论领域具有全国影响力的领先者。”[5]234

值得大书特书的是,为了解决教育学教材短缺问题,刘佛年安排张家祥、瞿葆奎对《教育学(讨论稿)》加以修订,并请金一鸣、储培君、钟启泉增补“教育与经济发展”“电化教育”两章。该教科书于1978年内部印刷使用,1979年5、8月份上、下册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并于同年出版合订本,1980年再次印刷,累计印刷4次,印数近50万册[15]。该教材的正式出版,不仅提供了新中国社会主义教育学的模板,而且使刘佛年成为新中国社会主义教育学的奠基人。

在学术研究上,刘佛年笔耕不辍,在《教育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上海高教研究丛刊》《江苏教育》《江西教育》《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教育报》《文汇报》《华东师大校刊》等报刊上发表文章30篇,主要是围绕师大的师范性与学术性统一、给高校办学自主权、全面发展、个性发展、教育规律、教育教学改革、智力发展、教育科研、儿童世界、教学质量要大面积丰收、师范教育要适应新技术革命等发表的一系列见解与看法[12]302-305。

1979年,在中国教育学会成立大会上,刘佛年当选为第一届理事会副会长,并兼任教育学研究会、马克思主义教育思想研究会、教育史研究会、比较教育研究会的理事长;1981年,他经国务院批准成为首批博导之一[16](6)当年教育学博导只有5人:教育基本理论为北京师大王焕勋、华东师大刘佛年,教学论为甘肃师大李秉德,中国教育史为北京师大毛礼锐、陈景盘(磐)。,并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届教育、心理评议组成员,兼召集人;1983年,刘佛年当选为中国教育学会第二届理事会副会长、学术委员会副会长。这些学术职务是对其学术地位的充分认可。

1984年6月18日,他接受国务院任命担任华东师大名誉校长。已至古稀之年的刘佛年先后主持了全国教育科学“六五”规划国家重点课题“马克思主义教育理论(关于教育与社会发展、教育与人的发展)”、全国教育科学“八五”规划国家重点课题“中国教育的未来”,率领华东师大中青年教师共同攻关。在课题研究的同时,刘佛年率领团队著书立说,主编了《当代教育新理论丛书》(由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出版)、《回顾与探索——论若干教育理论问题》(由华东师大出版社1991年8月出版)、《中国教育的未来》(由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年9月出版),与苏步青、柳斌等联合主编了《中学百科全书》(15册,由华东师大出版社、北京师大出版社、东北师大出版社等1994年出版),并著述了《刘佛年学述》(金一鸣整理,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1月出版)、《刘佛年教育文选》(由金一鸣等编写,由华东师大出版社1999年10月出版)。此外,他还在《红旗》《教育研究》《上海高教研究》《人民教育》《湖南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教育科学研究》《教育评论》《上海教育》《光明日报》《文汇报》《河北教育》等报刊上发表文章50篇[12]305-310,主要围绕新技术革命与教育、教育管理体制改革、创造教育与创造型人才培养、教育科研、大面积提高教学质量与“青浦经验”等,发表自己的观点与看法。

在学术职务上,1985年,刘佛年担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二届教育学评议组成员,兼召集人;1987年,担任中国教育学会第三届理事会副会长、学术委员会副会长;1987年9月—1996年9月,担任第一届、第二届全国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成员,以及第一届教育基本理论成员、第二届教育基本理论组顾问;1988、1991年连续被选为上海教育学会名誉会长;1991年,被选为中国教育学会第四届理事会顾问;1992年,担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学学科评议组特邀成员。在这些岗位上,刘佛年为中国社会主义教育学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人才培养上,他把教育行政之余的大部分时间与精力投入年轻学者培养上,鼓励他们认真全面地阅读教育经典著作,并要求他们进行批判性吸收。20世纪70年代末,他还为青年教师口译了《儿童世界》,以便他们了解世界教育科学情况。其首届研究生丁证霖回忆说:“他播下了许多教育科学理论上的新学科、新课题和新方法的种子,笑呵呵地乐见大家培育和采集丰硕的果实……他在播种上的贡献远远大于他著述的贡献。”[9]61

为了架起教育理论与实践的桥梁,刘佛年力倡从中小学教师中招收一线优秀中小学教师进行研究生阶段专业培养,并积极物色中学数学教研员顾泠沅与小学语文教师李吉林为候选人上报教育部。然而,条条框框的限制终将中专学历且超龄的李吉林拒之门外,顾泠沅则在刘佛年导师团队的指导下,1993年获得博士学位,后来不仅成了华东师大兼职教授、上海教科院的副院长,而且以“青浦经验”而闻名中国[17]。李吉林也成了刘佛年的私淑弟子,被聘为华东师大兼职研究员,并在刘佛年的指导与帮助下成长为中国情境教育学派的领军人物[18]。在带研究生的过程中,刘佛年鼓励学生自由选题、自己钻研,提出己见,他只是从旁指导、帮助,或者推荐其他专家指导。他说:“我带研究生,观念上如有不同看法,我们就争一争,我不勉强他们非要接受我的观念不可。只要他们有道理,大胆思考,我就支持。这样可以让他们在思维的大海里纵横驰骋,自由畅想,激发他们的创造精神,提高他们的创造能力。”[19]

遗憾的是,刘佛年晚年罹患阿尔茨海默氏病,饱受记忆障碍之苦,于2001年5月12日凌晨3时40分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享年87岁。

六、影响及启示

对于刘佛年的研究与纪念,早在其生前就已经启动:1993年,华东师大召开了“祝贺名誉校长刘佛年教授从教54周年暨80华诞庆祝会”,会后,《华东师大校报·纪念专刊》1993年3月31日收录了部分纪念文章。

刘佛年去世后,对他的研究与纪念逐渐升温:2001年5月25日,《华东师范大学校报》全面介绍了《刘佛年同志生平》,并给予其十分公允的评价。2003年1月23日,他的儿子刘作人遵照父亲生前遗愿,把刘佛年生前使用的图书捐献给华东师大图书馆——这是刘佛年为华东师大作出的最后贡献。2004年,其外甥凌云在金一鸣教授的协助下邀约刘佛年的生前好友、同事、亲属撰稿,主编的《常在明月追思中:著名教育家刘佛年先生纪念文集》由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同年,王建磐主编的《师表:怀念刘佛年》由华东师大出版社出版。2008年,加拿大许美德教授撰写、周勇翻译的《思想肖像:中国教育知名教育家的故事》由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把刘佛年列为11位著名的教育家之一;同年,刘佛年入选“中国教育风云人物”。2010年,金一鸣教授应邀主编的《20世纪教育名家书系·刘佛年教育文集》由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7)该文集“20世纪教育名家书系”第一辑共选入8位:刘佛年、王焕勋、朱智贤、王承绪、陈元晖、滕大春、李秉德、张敷荣。。2011年,吴铎主编的《师魂:华东师范大学老一辈名师》收录了刘佛年。2014年,陈群编著的《嘉德清辉繁花满树——刘佛年先生百年诞辰纪念画册》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9月,为了纪念刘佛年诞辰,醴陵市沩山镇大林小学(前身为刘佛年就读的小学)改名为佛年学校;10月16日,华东师大举办“刘佛年校长百年诞辰纪念暨教育学部”成立仪式,推出“佛年青年优秀教育成果奖”与“佛年教育学创新人才培育计划”[20]。2018年,杜成宪主编的《大夏教育文存》收录了孙丽丽主编的《刘佛年卷》(由华东师大出版社出版)。2019年9月,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在中北校区二楼王元化学馆隆重举办了“刘佛年校长著作、照片、手迹展”;12月,石中英、朱珊主编的《新中国教育学家肖像》把刘佛年收录其中,由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2021年9月10日,“孟宪承·刘佛年教育成就陈列室”在华东师大开馆[21];10月12日,历时三年的华东师大名师库上线,刘佛年名列其中[22]。截至2022年4月27日,中国知网共有35篇文献研究刘佛年,其中研究其生平与教育思想的论文25篇,关于刘佛年的研究正呈上升态势。

回首刘佛年的一生,其成功之路留下的启示有:

一是与时俱进,追求进步。刘佛年在武大读书时就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在西方留学时,他经常参加英、法共产党活动;在国立师院、暨南大学任教时,大胆宣讲马克思主义,加入“大教联”,投身于民主运动之中;上海解放后,服从党的安排,成为“双肩挑”领导干部,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中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为新中国社会主义教育学的建立和华东师大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二是志在学术,执着教育。刘佛年早在中学时代就立志献身学术,终身追求,从不懈怠。他执着教育,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祖国的教育事业。在科研上,他执着“求实、求精、求活、求新”(8)1994年9月10日,刘佛年为华东师大附小的题词,实际上,这也是刘一生的座右铭。参见http://www.lib.ecnu.edu.cn/msk/2020/1029/c1727a91195/page.htm.;在教学上,他引经据典,循循善诱;在管理上,他运筹帷幄,实事求是。

三是学而不厌,自主发展。刘佛年自幼就养成了手不释卷的良好读书习惯。一方面,他博览群书,据顾明远回忆说:“有一次我到华东师大外国教育研究所资料室查阅资料,发现每本外文书后面都有刘老借阅过的记号。”[9]32另一方面,他善于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加以批判吸收。

四是学贯中西,博通古今。刘佛年不仅熟读国学经典,深谙古代辩证法,而且熟谙西方哲学与教育学名著,擅长哲学,并能够加以运用,评罗素、批杜威,指出苏联教育之弊,基于中国国情,创立与发展新中国社会主义教育学。

五是不惧权威,勇于创新。刘佛年不惧权威,从理论联系实际的特有视角,围绕马克思主义与教育、个性全面发展教育、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与教育、如何办好重点师大、教育大面积丰收、教育科学研究、究竟谁在教育中起主导作用、教育理论与实际的关系等主题,进行了具有开拓性的创新。

六是蹇幸坦然,妙用环境。人的一生是与蹇幸相伴的,刘佛年的高明之处在于直面蹇幸,在顺境时顺势而上、快速前行,在逆境中坦然面对、韬光养晦。回首刘佛年的一生,身处逆境中,他总能够泰然处之,并妙用被派去参加编辑国外教育动态的机会,购买与阅读了大量西方教育论著,保证了与西方教育科研同步。

七是提携后进,扶掖来者。为了解决学术人才断代问题,他通过青年教师读书会、率领青年教师开展课题研究、为青年教师提供舞台、带助手与研究生等多种形式,促进他们快速成长。他多次把主编的机会让出,竭力举荐顾明远任《教育大辞典》主编、叶澜任《辞海·教育学卷》主编等。作为新中国最早的一批研究生导师,他先后带了7名硕士、9名博士,在谦和、儒雅、民主、博学、宽厚、热爱的氛围中,使他们大多成了教育学术骨干。

八是磊落处世,温厚待人。光明磊落、严于律己是刘佛年处世的哲学,温良敦厚、宽以待人是刘佛年为人的准则。难怪萧宗六赞曰:“刘老的道德人品,堪称典范;刘老的文章和治学精神,值得推崇。”[9]49

总之,叶澜教授所称“他用自己的一生书写了一本大书,一本值得我们永远铭记的大书”[23]是对刘佛年一生的真实写照,正如刘佛年自己所说:“我个人的学术经历实际上是我所处的学术群体的奋斗历程;写个人的学术历程实际上是为一个学术群体画像。何况,从我所处的这个学术群体的经历中大致可以窥测到一些我国教育科学发展的情况。”[4]前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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