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句浓墨

我想我对南湖除了陌生，还有一点心虚，校医院同事田舜征，八十年代享受福利分房，选择一：新街口老旧房子一室半带饭厅;选择二：南湖新房三室一厅。她很纠结来问“杨丫头”，我一秒都不带迟疑回应：“选南湖三室一厅”。后来她家真的搬去了南湖，偶尔也跟我抱怨南湖好远，唯一一趟公交车13路，每天上下班都被挤成人肉馅饼。许多年过去，我依然感到有些内疚。视线模糊，万家灯火潮起潮落，不知哪扇窗里藏着属于老友的灯下曲。这个区域还有水西门码头，很期待撞见古时安徽考生来南京考试过江上岸的水西门码头，过集庆门大桥天已黑，13路公交车在大马路转弯半径90度角奔向不宽的巷子，我看到了什么？码头上的吊车？我抓稳车把手激动站了起来，问到：“司机同志，吊车那里就是水西门码头吧？”司机头都没回呛我一句：“阿是外地人？那是地铁七号线噻。”

穿过空气中弥漫着法式的优雅与浪漫的二道埂子，马路对面就是南湖喧嚣的夜市和灯火通明的美食店铺商业街。早先的南湖，沉默着一大片荒地，八十年代初，当时省委书记程维高下指示，给南京第一批下放回城的困难户，建成江苏省最大规模综合性，囊括18个小区，可以安置十万人口的南湖居民区。美食群里的湾湾姐出生于1963年，她说：“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儿，南京虽然是大城市，依然有很多女性因为缺乏营养生理期紊乱，身体浮肿，没有了月经，到了1963年，生育高峰期来临，湾湾姐读书的南京中华中学，一届就有25个班。”她家住在城南三山街，提起二道埂子和南湖，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大雨后被淹的房屋，那里是南京城有雷暴雨必淹的地方，地势非常低，有单位职工住在那边，一遇到夏季的雷雨期，单位总是派人去他（她家抗洪）。五十年代那一片都还没有公交车，跑马车的土路，尘土飞杨。如今南湖即将地铁通车无人驾驶的七号线，直线距离到最繁华的新街口也就是三公里，湾湾姐说，“南湖也算是市中心了。”

认识一座古老的城，并非易事，比如古老的南湖，李白著名的诗词《登金陵凤凰台》中，“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里的“白鹭洲”指的就是秦淮河的入江口，正对如今的莫愁湖和南湖之间，南湖与莫愁湖公园只相隔水西门大街，被称为“姊妹湖”。很多年以前就知道13路公交车到底就是南湖站，这个形成于三国时期的南湖，在南湖小区和水西门大街建成后，就和莫愁湖之间彻底切断了。南湖，并不只是一个湖，更不是一个特定的地块，准确地来说他是一整块区域，秦淮河以西至集庆门大街，莫愁湖以南至应天大街，都是它的“食力范围”。有学者说莫愁湖的特征是六朝烟水气，而南湖则是人间烟火气。

2000年初古老的南湖污染严重，成了臭水塘，2005年南京投入1.4亿巨资进行整治后的南湖45000平方米的湖水在风的吹拂下，漾起一道道波纹，周边灌木丛生，繁花锦簇。南湖公园一侧街道旁人行道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南湖地区不收摊位费的夜市，南京夜市最初红红火火电视台记者蜂拥而至采访报道的山西路马台街夜市，除了出口转内销各种花式服装，还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阿要辣油啊？”至于五元三只炸鸡腿，风靡着不少时髦人味蕾……后来有妈妈抱怨女儿炸鸡腿吃的太多，小小的胸脯提前发育出两个包包。因为占道经营各种原因，山西路夜市早已成为过往云烟昨夜星辰下的一盘黄花菜，凉凉了。

南京的夜市传统习俗始于明末。南京民间文化研究学者薛冰老师介绍，早年南明的流亡政府建于南京，明朝旧官南渡，生活窘迫，碍于面子只得趁夜色卖家当。久而久之，挑高箩的百姓也跟着吆喝旧货。自此，南京夜市渐成风俗。明末清初，朝天宫一带成为当时最热闹的旧货、旧书、古玩买卖的集散地。在夜市里往往能吃到最地道的本地风味美食，再加上夜市随到随吃的方便快捷，它几乎成了吃货们最不可错过的饕餮阵地……

鸟鸣在上，湖水呈现自然的宁静。湖边草丛中，开着星星点点红的黄的花儿，偶尔几只萤火虫在圆球造型的行道树下飞舞，自顾自快活低唱。奥特曼，这三个莫名其妙的字曾经让我百感交集，折磨的挺够呛，儿子的童年世界里，就被奥特曼给拐带的狂热无比，因为奥特曼完全成了正义的化身。奥特曼跟圣诞火鸡一样大摇大摆渗透进来，跟我们六0后童年时光的红缨枪、红孩儿，完全不是一个意义。这时，蹲在一大堆奥特曼玩具面前，是个剪成锅盖造型刘海，五六岁大小的小男孩，他挑选出心动的奥特曼，暗绿色奥特曼被小家伙牢牢抓在手里，熟门熟路“指揮”外公微信扫码付五块钱，老板娘说“真是小鬼头，你看上的奥特曼十元，再扫五块。”原来陪伴一代代孩子们成长传奇色彩，神勇无敌的奥特曼也可以从鏖战天空，跌落在地摊上，奥特曼被虚幻打成神勇的标签，游戏的制作暴露出一丝丝“男人那百分之三十动物的本能。”

艺术，还有一个名字叫“快乐”，艺术的范围根本分不清界限，不仅仅是艺术人的独宠，也包括对艺术一无所知却不失喜爱之操纵的人们。一个摊档的方式有点特别，一张大大的桌子，围转着除了五六个幼儿园小朋友，孩子们的妈妈，还有十七八模样的中学生，她们一起在认真对付这些手中的画板，用各种心仪的色彩仔细涂抹心中最美的画面和幸福感。当然，这画板上有虚线定位好的图案线条，画画的人可以超常发挥，画一次15元。南湖这温柔大大的眼睛，深情宠幸，彩灯闪烁，玩乐的人儿兴奋至脸上出现一道道的光，透过高大栾树漏出来那种剪影效果。“这是什么画？”中年短发女老板说：“这叫水墨画了。”一只松鼠，很像吃垃圾食品长出一肚子的肥油，被男娃儿画的像猫一样大只，很有创意。据说画家都不画同样的画，不会塌面子，也不会撞车太伧俗。

五只才出生不久的猫咪“英短”家族，毛色淡灰，毛茸茸嗲嗲地趴在笼子里。撸猫时想起钱钟书，他是爱猫痴狂达到极点的护猫将军。他家的猫“花花儿”谈恋爱了，跟林徽因家的猫“爱的焦点”成了情敌总干仗，钱钟书怕猫吃亏，半夜一听见猫们开打，不管多冷，都急忙从热被窝出来，拿起竹竿冲出去帮自己的猫打架，打的就是邻居家林徽因的宝贝猫，为此两人彼此结下梁子。许是出来时间有点长，有两只猫咪萌萌的四脚朝天躺着迷迷瞪瞪，四周围着猫笼的人堆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老公，我要那只眼睛在看着我的，眼睛好迷人。”看到老婆已痴痴傻傻，她老公问道：“多少钱一只？”卖猫的是一对临时出摊儿年轻情侣，男孩子说，“1900块，这猫跟英短一个系列。”问猫价的那位比较逗逼，突然冒出一句英语，回头跟老婆说，“你又不会英语，养什么英短？”他那位显然白眼仁比例偏大的老婆，愤怒地拿眼珠子做武器扔着一个又一个白眼球，该死的钱串，两个人一起不舍的撸把小猫，“姗姗”而去。等我逛回头时，笼子里小猫只剩下四只，还有一只，显然已被新主人带回做了彼此驯服，彼此离不开的宠物。猫早在世人回顾历史的时候就定语猫儿的不简单，宠儿，高贵着呢。夜空中，高耸入云端三栋金鹰大厦流淌着朱砂红般的亮丽琉璃光，测量着“英短”的乳香和寂寞，一颗颗高大的栾树结满串串红色的果，一阵带着燥热的秋风吹过，落叶像羽毛似的在空中舞蹈，缤纷落下，暗香涌动。

人们被诱惑的原因之一，一定是个“色”字。一大盆紫红色石榴籽把我的目光牢牢抓住，年轻戴着眼镜的小老板在埋头榨汁，被榨干汁水后的石榴籽失去了水灵高贵冷艳的美，很像失水沧桑的女人干瘪缩成了一堆渣渣。老板抬起头问，“要来一杯石榴汁吗？”标签上价格一杯18，我说来一杯，这一杯有多少石榴？老板有点开心，他紧着把石榴籽倒进搅拌机中，“轰轰”声欢快响起，老板说，两个大石榴可以榨一杯汁，如果小石榴，需要三、四个，我说，“你们几点开始准备呢？”老板说，“每天下午三点开始准备两个小时，把石榴籽扒出来，五点出摊儿。”他胖墩墩的媳妇胸大挺富态，埋头在扒石榴籽，显然生意不错，准备的不够了。我问，“一杯可以挣几块钱？”老板眼珠子转动一下，告诉我利润很少，不过可以挣出每天吃饭的钱。我品着草本精华不十分甘甜却是十分爽口的石榴汁，南湖多少有点神秘，石榴汁在新街口看不到的，又榨汁一杯，高高举起，跟第一次相见的南湖碰了个杯，在南湖，在今晚，女人和男人一样拜倒在石榴裙下。

夜市顶头有两家卖活珠子和旺鸡蛋的，还有一家煎饼摊子。有两位满头黄色卷发，又嘬又啧啧赞叹不已，好香啊。凡尘琐事，站立在生活面前的南湖人，不摆谱，也不玩格调。老板借机宣传，她家活珠子胚胎是活的，所以特别好吃，气氛有点诱惑，只不过淑女还是熟女，装模作样的也一定要端着一点，何况还有位嘘的一米多高的老板，埃摆框人，活珠子自然是活的，我们城东的活珠子也是活的。那厢手里的面团很有筋道，彈性十足，像粘在手上一样，铛上旋上一圈，轻轻一提，动作潇洒极了。薄薄一层须臾便熟，揭下一张，薄如蝉翼，要鸡蛋的加鸡蛋，刷子抹酱，加点海带丝、土豆丝和香菜。穿过马路走回南湖东路繁华地段，一家饭馆也有旺鸡蛋和活珠子，旺鸡蛋是已经带毛的胚胎，南京人叫“半鸡半蛋”，吃时手先拔毛，嘴巴跟上去啃。活珠子里的鸡脑袋才像一只黑珍珠大小。坐下来歇歇脚，蘸上椒盐，品尝一只活珠子，味道极其鲜美，比普通白煮鸡蛋好吃的多，至于胚胎，一口下肚，滚水煮过的，胚胎不死都得翘辫子。

南京人最爱吃鸭子，吃鸭，包括鸭头、脖子、爪子、内脏，除了鸭骨头和鸭毛，鸭身子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稳坐餐桌，号称“让鸭子飞不过长江去！”南湖东路上看到了久违的清真百年老字号“盛源祥”。店家现在成功的南湖二代创业者，1985年出生的盛文赛，一个1982年出生的盛超，两位堂兄弟。 盛家鸭子“皮白肉红骨头绿”，口味在南京为一绝。作为盛家第四代传人，盛文赛和盛超再度联手创业后，南京城已经有十八家“盛源祥”分店。店铺里品种除了盐水鸭，鸭爪做成了脱骨的，还有松子熏鱼……

感慨让食物的无私奉献，人们通过食物和情感出现了许多或近或远牵扯不断的链接，食物在舌尖上跳舞，情感在血液里歌唱，食物延续下去人类的生命开创，人类的精神财富，不可或缺可以盛放在陶土和瓷釉的托盘之上。食物的美好和情感是一样的，不掺杂利益的纠葛，不屈服于世俗的偏见，不表现出任何傲慢和无礼。他们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们之间不离不弃的相互成就。老南京人最时兴的简单美食早已成为过去式，用开水泡饭，倒点机轮酱油，一点盐，蓝花碗里挑一筷子滋白的猪油，三口头两口头一碗饭扒拉下肚。据长辈们说下放回城的基本都是老南京人，所以南湖保留下来着最完整的老南京味道。

南湖夜市在下午五点开市，晚上收摊儿时间自行决定，大概是不收摊位费的缘故，摆摊儿的老板们大都没有急吼吼要开张的样子，也没有着急收摊儿的意思，悠哉悠哉感觉地摊儿跟自家里地盘似的。我在一位卖肉植、热带鱼和金钱龟及鲜花那个摊档逗留时间最长，我看上一盆一根根手指粗细，脑袋上顶着红花，腰身一道道挺绕着弯的肉植，那老板转身，哟呵，帅的跟韩国明星一样，“这盆是钱串，30块”老板说道，钱串？好吉祥的名字，我的眼前恍恍惚惚飘过古钱币一串又一串，否极泰来，命曰环流。我身边蹲下身一位肉植爱好者指点我，这里面不少品种都养过，橘红色矮小的文雏，叶尖可以发出很多许多纷纷嫩嫩的红。观音莲的叶尖紫红色，不吹嘘这种肉植算得上爆盆王，养好了就是一大盆绿色莲花一样。她说还养过紫米叶和橘色小米星，我多少有点羡慕期待的问然后呢？她说然后，抖音上没有多学习，大概是水浇多了，肉植不是长歪了，就是长死了。老板扔过来一句中肯意见：“肉植不能缺阳光。”原来肉植和人们一样需要阳光普照。

余光滑过，老板在对付几个带着小毛孩子的年轻妈妈，孩子们不是盯住身姿各种曼妙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就是盯上了苯卡卡的金钱龟，娃儿手掌大小的金钱龟50一只，其中一只龟有可能是被众人围观有点不耐烦，拼命的伸长脖颈，于是乎它就成为了最特别的那一只，被买主相中宣布要带回家去，年轻妈妈又买一只鱼缸和两包龟吃的专用食品，老板很细心的交待她，不能喂乌龟吃肉，龟会感染的。各种迷人的热带鱼在不同形状的水草中玩耍穿梭，为什么鱼一热带了就艳丽动人？鱼儿完全不理睬我的疑问和贪色的眼神，鱼儿知道我不会扛着鱼缸回去她陌生的地方，她们好像注定更喜欢南湖一样，守望南湖核心的南湖公园！美食，茶城，夜市，运动，休闲等…幸福指数是5颗星，虽然夜晚的南湖看不见灵动的模样，书万卷饮尽烟火，曲终人散，灯火阑珊，水面上杨柳依依，顺手撒上几把朦胧水墨画般的倒影，繁花落于心头。

作者简介：

杨春燕，女，汉族，海军航空兵退伍军人，江苏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长江丛刊》《鸭绿江》《金山》《奔流》《青年文学家》《中国文艺家》《花溪》《今古传奇》《启明星》《速读》《西部散文选刊》《西散原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