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串子”与“扣爷”

2022-03-03 10:04阿根
文学天地 2022年1期
关键词:屯子女儿

阿根

在大兴安岭东麓纳文江右岸有一个达斡尔族村屯,叫“维勒浅”,达斡尔语为“勤劳”之意。清朝时期,清廷将居住于黑龙江北岸、外兴安岭以南的达斡尔、鄂温克人南迁至纳文江流域定居、屯田、驻守,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以上的历史了。屯子里大概有不到百户的人家,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达斡尔族人,有几户是鄂温克族和汉族人,他们在此一直和谐生活,勤俭持家,与时俱进,共同发展,成为邻近村屯的楷模。

屯子里有两位年逾古稀的老哥们,一位叫“钱串子”,是达斡尔人,本名叫敖拉·吉嘎;另一位叫“扣爷”,是汉人,本名叫寇铁手。哥俩在生产队里和屯子里一起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气味相投,秉性投机,遇上节庆时就凑在一起整两壶小酒,叙叙旧,相互打趣逗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维勒浅”屯,敖拉·吉嘎大叔因年过五旬,就在屯子里开了一家小卖店,自己当老板,让子女去种承包的土地。小卖店主要是卖一些生活用品,比如烟酒糖茶、针头线脑、电池灯泡、火柴蜡烛等,因为仅此一家,生意比较兴隆,每天的进项能到近百元利润。这在那个年代也是不少的收入了,不到一年敖拉大叔家就成了屯子里的万元户,羡煞不少种地为生的农户。敖拉大叔卖货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却是不愿意赊账,或借钱给他人,被屯子里人称为“钱串子”的雅号。

寇铁手是生产队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干活不惜力,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因而生产队队长总让他当打头的,对他非常信任和器重,每次他都能圆满完成任务。他还有一个绝活是会放排木,识水文,水性好,力气大,达斡尔语说得很溜儿,根本看不出来是汉人。达斡尔人将指挥放木排的舵手叫“扣爷”,但是寇铁手却是一个精打细算、粗中有细的人,从不乱花一分錢,因为抠门也被人们叫做“抠爷”。土地承包到户以后,他承包十多垧耕地,每年还偷偷地开垦田边地头,不几年的工夫,他的耕地面积超过了二十多垧。风调雨顺的年景,能卖产出的粮油产品过万元,成为与“钱串子”对等的万元户,两家就成了屯子里的上等户。

“钱串子”和“扣爷”各自经营着买卖和耕地,一晃儿他俩都是年逾古稀的人了,子女都各自成家立业,经营自己的小日子。但“钱串子”的小儿子却与“扣爷”的小女儿恋爱了,成家时他们二人相互计较,谁也不想多出钱,迟迟结不了婚,只好由老村主任(原生产队队长)说和后,二一填作五,三一三十一的,做出分配方案了却此事。“钱串子”却不愿撒手小卖店,依然自己管理和卖货,并扩大了经营的项目,卖一些熟食、农村需用的农药化肥、蟑螂药和老鼠药等,进货时让小儿子两口子去旗里的批发部上货,回来后亲自点货验货,生怕他们占便宜,气得孩子们说他太能算计。“扣爷”听女儿回家说后,就埋汰“钱串子”就是内急也要跑回自家上厕所,说他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拉出硬屎也不给狗吃的主儿。

“钱串子”和“扣爷”结成儿女亲家以后,一年里坐在一起吃饭喝酒也就两三次,平常是很少的。有一年,“钱串子”端午节时请“扣爷”到家里吃饭,弄了一个红烧鸡翅,一共是四只鸡翅,一个麻辣豆腐,一个家常凉菜,一大碗柳蒿芽汤菜,还煮了几个鸡蛋。取来一个塑料袋装的、廉价的小烧酒,分别倒上二两半,老哥俩人就在炕桌旁盘腿坐着吃喝起来。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脸红耳热之际,他们唠起陈年往事,互相调侃着各自获得的雅号,唏嘘不已。当把一杯酒喝完后,再倒剩下的半袋酒时,却发现两个杯子里都差一扁指头酒,俩人就大骂卖酒的缺斤少两,缺德透顶,不得好死等等,当骂够了,酒也喝没了,就散席了。

还有一年中秋节,“扣爷”请“钱串子”、女儿女婿来家里过节,有一盘自己去纳文江里下网打出来小江鱼,做成红焖鱼,一盘猪耳丝,一盘三烀一炸(烀的是土豆、茄子和倭瓜,炸的是一碗鸡蛋酱),一大碗牛肉炖萝卜,上了一盘五仁月饼,酒也是瓶装的50度“老山头”,很够档次,很是丰盛啊。老哥俩喝过一杯酒后话语就多了起来,“钱串子”嚼着猪耳丝觉得不是味道,“扣爷”加起来细细品味也觉得不是正经味儿,就问老伴儿从哪里买的,她说是从亲家小卖店买的呀。“扣爷”瞪着眼睛审视着“钱串子”,“钱串子”只得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用一双红红的眼睛盯着小儿子问:“哪儿进的货?”小儿子维维诺诺地说是从旗里一个市场小摊点上进的,比真的猪耳丝便宜一半儿。闻听此言,于是这顿饭就此不欢而散了。

这年春天离“扣爷”过七十二岁生日不几天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嗓子眼疼的不行,吃东西,喝稀粥都咽不下去,女儿女婿带着去旗里的大医院看病怀疑是食道癌,建议他们去外省的名医院再看看。于是他们来到北国冰城哈尔滨医大第一医院查看,接诊大夫不敢确定,后来又转到著名的肿瘤医院彻查,最终诊断为食道癌晚期,因为年岁过大不宜手术,只能回家用药进行保守治疗。女儿女婿未敢把结果告诉“扣爷”,只是说回家用中药慢慢调理就能见好的。

回家后仍然吃不下东西,吃啥吐啥,不到半年“扣爷”原本一百五十多斤的体重降到不到一百斤了,走路也是直打晃儿,大风都能把他刮跑。一次他在炕头上半睡半醒地假寐之时,隐隐地听到老伴儿轻声问女儿:“你老爸到底得的是啥病啊?”女儿满面愁容贴着老妈的耳朵轻轻说:“是食道癌晚期了。”老伴儿听完后一时怔在那里,泪水簌簌而下。“扣爷”听到后虽然震惊不已,依然装睡着,心想着这破病是怎么得的,思前想后,认为还是病从口入啊,现在吃的东西哪有什么纯天然的,都是用农药化肥种出来的庄稼,连猪耳丝、牛百叶都能造假哦。他在心里默默地叹着气,无可奈何的,这么下去哪天是个头呐。

女儿女婿每个月都去冰城买药,来去的路费和药费花的越来越多,一时之间并没有减少病痛,钱去人未好,却真正疼在“扣爷”的心头上。他总结得病的缘由归咎于假冒伪劣产品和农药化肥上,那袋假酒和那盘假猪耳丝让他痛恨的不行,进而却也恨起了亲家“钱串子”;医院将他判了死刑,与其这样半死不活的,不如干脆自己了结自己算了。他天天躺在炕头上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恶狠狠地骂着“钱串子”是奸商、卖假货等,骂的女婿都不愿来他家伺候他了。

一天,“扣爷”趁着精神头稍好时,趴起来一步一挪地来到小卖店,见“钱串子”正在整理货物,就坐在货架旁的椅子上,“钱串子”见状满脸堆笑,嘘寒问暖,要倒水沏茶。“扣爷”摆摆手制止,问他有没有老鼠药,“钱串子”反问他干啥用,“扣爷”说仓房里耗子太多了,买两包试试用。见他如此这么一说,就从货架上拿出三包老鼠药给他,示意不要钱,就让他回去。“扣爷”没理会他,将三包药装进兜里,扔下三块钱头也不回地走了。翌日,见家里无人之际,“扣爷”将三包老鼠药倒进碗里,用温水服下,然后躺在炕头睡了。傍晚醒来时,却清醒如常,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他寻思着怎么吃了三包药,一点见好的反应都没有呢,难道也是假药吗?

过了几天,“扣爷”感觉好一点后再次去小卖店,见到亲家劈头就问:“你家的那耗子药是假的吗?我家的耗子一个也没药死啊。”“钱串子”急忙否认:“不能呀。明天我亲自去进货吧。”又过了两天,“扣爷”到小卖店对“钱串子”说:“这回不能是假药吧。”“钱串子”回答:“百分百不能,如假包换。要几包?”“给拿十包。”“扣爷”揣好十包药就回家了。他偷偷地将鼠药混进从冰城买回的中药里,让女儿分两次熬药,给他喝下,挨到晚上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气得他一宿都没睡着,“钱串子”让他恨得牙根直痒痒。心里说既然你不让我好死,我也不让你赖活。

翌日一大早,“扣爷”草草地洗了脸,铁青着脸就直奔小卖店而去。见到“钱串子”一句话没说,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杀猪刀向他刺去,刺中“钱串子”的小腹部,俩人同时栽倒在地。当人们发现他们时,“扣爷”已气绝身亡,“钱串子”还有呼吸,及时送到医院抢救,活了过来。后来他对子女们恳切地说:“不要怨恨你们扣爷大爷啊,都是那些假货假药造的孽。”

两年后,“钱串子”也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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