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拉丁裔女性的奋斗

海莲娜·玛利亚·维拉蒙提斯

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勤恳的劳动者。在田里辛苦劳作的同时，她还生下了11个孩子，并因此上了我们东洛杉矶的地方报纸——她有什么办法呢？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掀起暴力反墨西哥浪潮，她就是在那时的洛杉矶长大的。当时大量的墨西哥裔，不论非法移民还是合法公民，都被驱逐出境。她虽然相信婚姻，但并不愿意在经济上依赖我们的父亲，因此她下定决心要阻止我们六个女儿落入同样的命运。此起彼伏的暴力驱逐活动时刻提醒她，作为拉丁裔女性，我们是多么“可有可无”，为此，她努力把我们培养成一群不辞辛劳、自尊自爱的女性。

在家里，我们从来不指望能安逸享受生活。除了父母提供的基本食宿外，其他的一切都需要我们自己通过劳动去争取。因为下定决心要打拼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我们甚至一边上学一边工作。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们从事的工作，不论是操持一座大房子里的繁重家务，还是顶着烈日在加州葡萄园里采摘葡萄，都由我们的性别和工人阶级的棕色皮肤决定。我们的劳动是用汗水和肌肉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标准来衡量的，在我母亲的认知中，这才叫“本分工作”。

但是进入大学后，我见识到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劳动。这种工作展现出神圣的特权，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称之为“与自己的心灵为伴”。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有些工作以及一些劳动者在人们眼中是低人一等的。我很幸运能进入这所大学，创建这所学校的是一群罗马天主教修女，这些老师是女权主义者、活动人士，也是坚定的人道主义者。她们之中的许多人选择放弃誓约，建立一个非营利世俗组织，而不是遵循代表父权制的洛杉矶红衣主教的严格规定。她们的无所畏惧拓宽了我对压迫和反抗的理解。

就这样，我成了我们家第一个拿到大学文凭的女性。毕业回家后，我开始寻找一份能获得平等薪资的本分工作。对于我的姐姐们从事的文员、收银员、护理等工作，我都不在行。经历了几个月的面试惨败，我准备去蓝带啤酒厂的流水线上做装瓶工作。就在此时，我报名了洛杉矶加州大学的创意写作班。

每当我在餐桌上打开笔记本写作业或者写诗时，就会引发我母亲的不满。我原本就失业在家，看到我坐在那儿对着空白的本子发呆，她肚子里有火。她会叫我去给桃树浇水，或者打扫门廊，或者去水池洗碗，这些都是至少等半个小时再做也不迟的家务活。直到我的一篇短篇故事在大学文学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并且拿下了25美元的巨额奖金，我才终于不用做苦力。当母亲又来找我做家务的时候，我递给她那张支票。“这是哪儿来的？”她问，因为对于1976年的我们来说，25美元无异于250美元。“靠写作赚来的。”我答道。她把支票放进围裙口袋，然后走出房间，回来时给我端了杯咖啡。

那张支票让母亲相信我的才能足以让我维持生计、照顾自己，而她对我的信心帮助我开创出一份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写作事业。与此同时，我的姐妹给了我别的东西，那是一种自我价值感，因为讲述她们的故事成了我的工作。我要做的就是穿过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之墙，彻底实现自我价值。

我希望我们能思考一下自己的价值观，以及系统性的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是如何贬低劳动者及其劳动价值的。这在薪酬差距的数据中是有迹可循的。即便分析人士控制住了种族、行業、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等众所周知的影响薪酬的因素，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男女薪酬之间存在超过1/3的差距。除了歧视之外，他们还能拿什么解释性别薪酬差距这一未解之谜？

美国历史根植于殖民、原住民种族屠杀和奴隶制，而对女性的压迫贯穿始终。如果不能勇敢直面历史中的暴力歧视残余，我们将永远无法彻底理解薪酬差距及其背后的原因。

在女权主义活动家安洁拉·戴维斯看来，虽然女性的劳动对于家庭和社会来说都至关重要，但在工业革命期间，女性的劳动因为无法产生令人满意的收益而遭到贬低。人们对女性工作的蔑视使得女性的付出与劳动变得低廉，导致社会整体不再那么尊重女性，同时使得基于性别、种族或二者兼具的薪酬不平等合理化。

法学与社会学教授多萝西·罗伯茨认为，女性的劳动被划分为两个等级——精神式家务和仆役式家务，并由此打造出了一个女性劳动的种族化等级制度。监管家务和教育子女是权贵白人女性的工作，而繁重冗长的仆役工作——因为不需要太多技能知识所以遭到贬低——和移民及有色人种女性挂钩。时至今日，数据表明绝大部分仆役型劳动者依然是有色人种女性。

作为一名墨西哥裔作家，我必须了解歧视是如何运作的，这样我才能用文字拆解它们，消除世人对我们的刻板印象。这是我对我母亲的回报。接过她的那杯咖啡后，我便下定决心要让世人看见我们的苦难。生活在这个群体的阴影之下，拉丁裔女性被迫接受低薪，干着没人想干的工作。大部分人没有医保、病假或假期，更别提儿童保育了。

女性农场劳工无疑是这个国家遭受剥削最严重的工人，她们的情况比男性农场工人更加恶劣。所以，在我的第一部小说《耶稣脚下》中，我讲述了拉丁裔女性农场劳工的生活，讲述了我在全国各地的姐妹们的故事——我永远不会忘记她们的苦难，因为我曾经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由于她们的公民身份各不相同，并且很大一部分是非法入境，所以遭受不公对待、害怕丢掉工作的拉丁裔女性农场劳工很少获得救助。她们被迫忍受艰苦的采摘、种植、剪枝工作和高温、充满杀虫剂的工作环境，以及普遍的性侵犯与性骚扰。

从事农场工作的拉丁裔女性正在建立类似女性农民联盟这样的组织，呼吁移民改革和争取人权。而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提醒世人：这些工人不是用完即弃的消耗品，而是我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早上喝的咖啡豆、晚餐吃的蔬菜都有可能是她们采摘的。即便是疫情期间，她们依然在喂养这个国家和整个世界。

在我孩子还小的时候，我在我们的房子里贴了一张海报，上面写着“女性能顶半边天”。这是一个极富诗意的意象，原本是想给家人以启发，但有时候，我也会思考这个世界的重量，以及这个“顶天”的任务对于像我母亲、我姐妹以及我们这个群体里的所有女性工人来说是何等艰辛。那张海报表现的是对重力的必要反抗，而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对抗那些不把我们当人看的卑微薪资。

不仅仅是拉丁裔女性，所有女性都在争取平等薪酬和认可。难道我们还不够努力吗？

[编译自美国《国家地理》]

编辑：要媛

女性构成了美国将近一半的劳动力，获得的大学学位也多于男性，但我们并未看到性别薪酬差距在未来几年有缩小的迹象。对于一些有色人种女性来说，争取同工同酬的征途要比其他人的漫长许多。照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亚洲女性很可能最先获得同工同酬，而黑人和拉丁裔女性在本世纪内都无法实现薪酬平等。

以上预测基于过去50年的变革步伐，以25年为一代人。美国原住民相关数据暂时缺失。来源：女性政策研究所、NASA、美国人口普查局、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