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军队马料征购与供应探析(1948—1949)
——以天津地区为中心的考察

2022-03-13 10:22邓长山
巢湖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傅作义麸皮天津市

邓长山

(河北大学 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引言

在军队机械化、信息化以前,骑兵部队因具备超高机动性而战力惊人,直到解放战争时期国民政府仍保有一定建制的骑兵部队。而骑兵战力强弱不仅取决于士兵战斗素质高低,战马的健壮与否亦极为重要,因而保证军队马料的品质与供应问题至为关键。且由于骑兵部队所需军粮与常规部队大不相同,因而军需马料的征购与补给过程或有其特殊性。1948年7月至天津解放前夕,国民党傅作义部队即向平津冀地区征购大量军需马料。为长期办理马料征购事宜,天津市政府因应成立马料委员会专职办理马料的采购、交运与筹款等工作。然而学界对国民党军队马料供应议题关注不足,已有研究集中于探讨抗战时期国民党军粮供应并多予以肯定。如汤玉清等[1]认为“国民党军队的粮食供给是关系到抗战进程的全局性问题”,张燕萍[2]亦指出抗战时期国民政府通过“实行田赋征实制度,从而掌握了巨额的粮食,对于满足部队官兵的基本生活需要、坚持抗战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郑康奇[3]也持类似观点。吴敏超[4]则通过考察一个地方军粮案,揭示了国民党军粮征购中的苛刻和不公问题。那么上述观点是否仍适用于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军粮供应问题?该时期国民党军队如何补给军粮?受其影响,当时社会和民众有何反映?诸如上述问题尚有探讨空间。有鉴于此,本研究拟用微观视角将研究对象聚焦于国民党骑兵部队的马料征购与供应问题,通过解析大量一手档案和报刊、名人传记等文本资料,还原天津市筹购马料委员会采购马料与供应军队的过程,借以重构解放战争后期国民党军用马饲征购和供给的真实样态,并借此窥探国共内战环境下国民党军方与地方政府的博弈。

一、征购前夕:傅作义调查马料产销情形

1946年6月国民党向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国共全面内战爆发。10月上旬傅作义攻占晋察冀边区首府张家口并打通平绥线,使得国民党军队在华北战场达到攻势顶点,“蒋介石被这个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共军已崩溃’,当天就下令单独召开‘国民大会’,并把傅作义捧为‘天之骄子’”[5]。但至1947年10月以后,国共双方在军事上的形势发生置换,中共开始由战略防御转向战略反攻阶段。此时“国共军事力量的消长发生急剧变化,在华北战场上,蒋介石妄图扭转越来越不利的形势。”[6]为此,蒋介石于同年12月2日手令:保定、张垣两绥靖署即行撤销,另成立“华北剿匪总司令部”(以下简称“华北剿总”),特任傅作义为“华北剿总”总司令①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北省保定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保定文史资料选辑:第五辑》,第152页。。傅作义于1947年12月下旬上任“华北剿匪总司令”一职,划归傅统率的国民党军队,除第35军、骑4师、骑5旅、骑12旅、骑13旅等傅系部队外,尚有第13军、第62军等众多蒋系部队,总兵力达60万之巨[7]。

傅作义统率军队不仅规模庞大,且嫡系部队中骑兵部队较多,军队马骡数近28000匹,而骑兵战马不可一日无粮,其对军粮品质和供应要求亦较高,故而马料的筹备与补给工作必为傅作义所重视。所谓“马料”,即部队马骡所食料草,包括豆类、麸皮、大麦、包谷、干草等。由于“冀省驻军众多,所需马骡草料数量庞大,采购价格、数量及手续与采购地区若不予以规定,极易引起民怨,对军民感情影响极大。”[8]傅作义为准确掌握平津冀各省市食粮和马草马料生产实际情形,以便确定在各省市征购马料的数量、手续等,1948年3月初即电告平津冀各省市将市郊各区的“耕田面积、食粮生产总量、马料(包含高粱豆类及其他代用品)生产总量及占粮食生产之本数、谷草产量及能供应马草之产量、以往地方供应实况及其弊端改进意见、各县市市区内外麦粉加工业的加工产量及副产麸皮之产销实况与以往供给军需情形”[8]分别查明具报。

在接到“华北剿总”电令后,天津市政府随即调查该市食粮及马草马料生产情形。3月10日天津市政府发布训令,要求市府工务局、社会局、民政局就本市的耕田面积、食粮生产总量、马料生产总量及占粮食生产之本数、谷草产量及能供应马草之产量四项分别详细查明,“迅速具报,事关军需,勿稍延缓。”[9]经过近两月的调查统计后,各区公所农会纷纷上报食粮马料产销概况,随后工务局将其汇总制表(表1)上报市府转报“华北剿总”。

表1 天津市各区食粮马料生产数量报告表[10]

根据表1即可获知,天津市并非产粮地域,马料产量不高。如在食粮生产方面,天津所产粮食种类单一,主要为玉米、豆类、高粱和稻谷等几类,各区各类食粮总产量除稻谷外,均不足40万斤;以麸皮、高粱、豆类为主的马料产量亦不丰盛,多在20~30万斤以内,谷草、杂草等草料生产数更是稀少。天津市政府也深知自身粮食生产实际情况,5月24日向“华北剿总”呈报食粮马料生产情形时,即向傅作义反映“本市边郊土地,类多低洼咸荒,殊少肥沃,所有农产业副产品向皆仰赖外埠,及临近各县,现以交通不畅,来源锐减,亦难采购大量马秣。”根据此前承购部队马料的经验,天津市政府还建议傅作义按照市价采购马料,指出“兹值市库奇绌,不能筹得经费来源……似以仍由补给机关统筹补给实物,或提高副秣代金,由部队按照市价采购为宜”[11],但傅作义并未采纳。正因如此,当“华北剿总”正式征购马料后,天津市政府便很快陷入资金不足和采购困难的境地。

二、马料委员会建立的背景及功能

1948年6月,傅作义电邀平津冀三省市政府及参议会、联勤总部第五补给区各派代表出席“马料筹补会议”,以研讨本年度马料筹补办法。在电文中,傅作义指出:“查驻防察绥国军马料之豆料,向系由两省田粮处随粮统筹配购麸皮,系由城市内征购均拨交兵战补给部队,不再向民间平价征购……再据五补给区5月28日代电及国防部战地视察第十组先后报称近因承德会战,平古线驻军骤增,古北口万匣一带人民穷苦,当地驻军马料已无法罗掘,军民交困均请速订有效办法。”[12]傅的电文反映出其所属国民党军队马料已陷入严重补给困难危机、部队“马料已无法罗掘”的严重情形,迫使傅作义不得不邀集所辖各地方政府筹措解决之道。6月7日,“马料筹补会议”如期召开。该会议决议:凡傅作义所属部队马料自七月份起开始征购实物,七至九月为过渡期,所需马料由平津冀省分担,尽量一次购齐,并应于6月25日前拨交第五补给区一个月的需用量;十月秋收后所需马料,应按全年需量一次配购,麸皮项按月提前统购;平津冀各拨交机关均须按期拨交定额马料,但各省市配购数量未予确定,其价格以国防部所定官价为准。

“马料筹补会议”结束后,傅作义即电令天津市政府“先行购妥粮(高粱)豆(豌豆、黑豆)各40万斤,麸皮130万斤,于6月25日前购妥交第五补给区”,为七月份部队后勤做准备,并于6月20日由中央银行汇拨100亿马料价款至津,要求“务须赶速购齐拨交,免误补给。”[13]天津市政府随即开展马料征购工作,于7月6日前拨交了七月份首批马料,计麸皮20万市斤、黑豆3万市斤、高粱8万市斤,距离规定马料数额相差甚远。这是缘于采购马料时的价格是以市价计算而非官价,故而该市首次采购马料便遭遇价款不足的尴尬境地。为此市长杜建时即向傅作义电请拨款,称“经积极筹购大致业已就绪,除拨一百亿元外,尚欠七十三亿五千万,电请迅饬拨发,俾便支付”[14]。

上述天津市政府的遭遇并非个例,国民党征购马料的官价素来与市价相差甚巨,其差价均由采办者自行筹补,采办者往往受累不堪。如天津某粮食同业公会曾“奉令承办工兵第四团马料大麦一案……承办此项马料仅三四五三个月,共亏累八十八万三千三百元,损失麻袋二十五只,会方实已筋疲力尽”[15]。1948年5月锦州市“供给一千一百多匹马的草料,五月份除了军方发价之外,还亏十余亿元流通券”,而致使该市亏损甚巨的原因是官价太低,“譬如干草市价是二千九百元一斤,但军方只发给一百一十元,这不足额就得由人民负担。”[16]此外,天津市第三区第三十三保在五天内的马料供应及价款盈亏情形,亦极具代表性(表2)。从该保马料供销数量情形可知,市价一直高于官价,尽管马料市价五天内净增长2100元,而军队所给官价3000元恒定不变,因市价与官价差额逐日升高,该保仅五日便亏损近604万元。

表2 天津市第三区第三十三保五天内马料供应数量及价款表(单位:元)[17]

尽管多地存在因马料差价过大而赔累不堪的情形,但国民党征购马料时仍未按照市价拨款。1948年6月,国民政府国防部调整国民党军队每月副秣费月支标准,并于6月11日开始实施,北平、天津、河北、热河为联合勤务总部第五补给区直辖区域,马秣费计国马每月300万元,洋马每月500万元;同时对于马料价格亦作调整,规定自6月1日起,调整草料价格“计豆料每斤价1万元,高粱每斤9000元,麸皮7500元,谷草1500元,杂草1200元。”当时正在主持天津市马料征购工作的冯步洲即表示 “前项草料价格仍较市价为低”[18]。由于马料官价与市价差额过大,而七月份天津市所担购的马料数量甚巨,除拨交首批马料外,余数尚需价款二千余亿。如此高额巨款,天津市政府虽已电请“华北剿总”迅速拨款外,亦不得不自行拟定解决办法以弥补巨额马料差价,马料委员会因之诞生。

7月3日,天津市政府召集社会局、民政局、警察局、市商会、银行、钱业和粮业公会,共同“研讨筹款及购料办法,决定由各出席单位组织筹备马料委员会。”[19]6日下午四时,天津市筹购马料委员会正式在市政府会议厅成立,大会经天津市政府秘书长梁子青主持,决议该会“主任委员由市长担任,副主任委员二人由警备司令及参议会议长担任”,征购马料时采用议决方式,“议决原则以付款交货之当日市价,并参照官价及21支部议定价格核定”;至于筹款办法,则“由财政局邀集有关单位研讨拟定(筹款原则由各机关团体平均负担或由自卫特捐项下开支)”[20]。会议还通过了《天津市筹购马料委员会办事细则》,规定马料委员会为临时性机构,除设主、副主任委员外,另设委员十一人,并“设总干事副总干事各一人,承委员会决定意旨,指挥并综理本会一切事务”。在实际运作上,该会设采购、筹款、交运、总务四组,各组均设正副组长,并由市府会计处派会计和出纳各1人[21]。为尽快采办军需马料,马料委员会成立次日,主任委员杜建时即指派冯步洲为总干事,派任张保福、朱明廉等人分任采购、筹款等组长,迅速开始筹款和购料工作。

三、筹集巨额马料价款

由于1948年6月傅作义召开马料会议时并未规定各拨交机关承购马料具体数额和声明按月购拨,7月傅即令天津市政府先行征购高粱、黑豆各40万斤,麸皮130万斤,待配购数量确定后再为结算。恰因如此,天津市政府误认为“此黑豆高粱各40万斤,麸皮130万斤,一次购齐即为供应七八九月份之用量。”时至八月,该市府复“奉令征购八月份马料,仍依照七月份征购数量。”这突如其来的电令使得津市府顿感惊愕,“依此,则本市应于七八九三个月每月按照上数购拨一次,与本府原计划在七八九月共拨马料数量超过两倍之巨。”而七月份征购数量因津市地方财力不接,“迄今仅购到不及一半数(已尽市库最大已垫付600亿)其余半数以目前物价尚须1980余亿元,现八九月份仍须继续征购,则本市每月份负担3000余亿元。”[22]

八月初天津市马料市价计黑豆每斤26万元、高粱每斤23.5万元、麸皮7.6万元,而国防部八月份官价仅为每斤麸皮5.5万元、黑豆8万元、高粱7万元,两者相差甚大。恰如报载评论马料官价“价目定得太低……每月由地方负担差价几千亿实在太重。”[23]若“九月份马料倘物价在事波动,到此七八九三个月马料差价共需垫款万亿”[24],天津市政府财力势必无法承担如此巨款。面对采购马料形成的巨额差价困境,天津市政府被迫电复“华北剿总”奉令征购的八月份马料自应遵办,同时立即研讨筹集巨款、速购马料的办法。正如冯步洲所言:“本市筹购马料现既改为按月拨交一次,则数量庞大需款亦巨,似应早日确定财源。”[22]

为尽快解决马料款项来源难题,天津市政府拟开展全民摊派以筹巨款。8月4日天津市民政局向市政府提议,拟采取“(甲)随市民配售面粉附带征收(乙)向民间捐募”两种筹款办法,经市参议会决议后采取乙项办法,分两期筹款金圆70万。“第一期先募半数,余半数请中央拨发,中央若不予拨发,采取城防费间接征收办法于票据加收千分之二补足之。”[25]随后,杜建时即令民政、财政两局按照《天津市筹购马料委员会筹募马料差价办法》开始筹募半数款项,其余半数电请国民政府行政院“俯念地方疾苦,准予迅赐拨发以应急军需。”[26]行政院接到代电后,于9月上旬指示国防部核办。随后联勤总部致函天津市政府,表示请求中央拨发马料差价35万金圆一案,该部无款可拨。此即意味着国民党中央不予救济天津地方财力,70万金圆的马料价款均由天津市政府自行解决。

依照筹募马料差价办法规定,1948年7月至12月天津市共需筹款70万圆,筹集方式分劝募和摊募两种。劝募以市内殷实住户、商号、工厂为对象,筹募标准上要求“每户或每商号及工厂至少自金圆一元起码”。摊募则属于摊派性质,首先“各区摊募数目按照人口及商业状况分别规定等级”,其次在各区设立“天津市第 区筹募马料差价委员会”(以下简称“区筹会”)负责确定各区摊募款数及决定各保应捐募数目,再由保长、副保长、本保区民代表二人、及地方公正人士三人、甲长四人组成筹募小组,“决定本保各民户应募款数,并召集各花户作最后决定。”各花户收到马料缴款通知后,须于一月内至各区税捐处缴款,逾期不缴者即加倍劝缴[27]。

此次摊派马料差额价款办法,实际上仍是以往国民党摊派军粮办法的复制。如1943年湖北南漳县受第五战区委托征购军粮,摊派对象“几乎遍及全县千家万户……一般按经济情况为依据摊派,大商多摊派,小商少摊派。”①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南漳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南漳文史:第一辑》,第58—59页。而天津市政府为达到“各区等级应妥为划分,务期达成有钱出钱,贫户不出钱之要求”[26],亦按照人口多寡及商业状况划分等级进行摊派。即“第一区120750金圆、第二区22470圆、第三区10430圆,第四区6230圆。第五区2695圆。第六区10430圆,第七区23835圆,第八区71435圆,第九区21840圆,第十区40915圆,第十一区18970圆。总计三十五万圆。”[28]

各区应摊马料价款数额确定以后,为尽快推进筹款工作,各区区筹会相继成立并开始运作。如第三区区筹会于10月29日正式成立,即日办公,第七区“筹委会业经11月1日成立,并按各保财商分配该保应摊数目。各保筹募小组……克日组织成立。”[29]各保筹募小组成立后,即开始调查本辖区内的银行、银号、金店、面粉公司及其他各大商号工厂,于两日内调查填报完毕具报区筹会。各保应摊募筹款数目业经确定后,即开始摊派和劝募工作。譬如11月5日第五区区筹会通知该区第五保,该保应分摊本区4.8%的马料价款,折合130金圆,限七日募集完毕[27]。而办理劝募时,区筹会则采取公告的形式将辖区内各“殷实大户”应捐募数额公之于众,同时向商户施加压力,迫其就范。如同时期第八区区筹会发布公告,称 “为配合戡乱,第八区应筹募马料差价71435圆,由殷实大户捐募等因。兹将本会议决该保应缴款商户开列于后:同丰号三百元……东瑞祥二百元。以上各商户可于本月19日下午六时前到本会申请,经复议后不得变更,接到通知后十日内经赴第八区税捐处缴纳,逾期加倍。”[30]可见马料委员会所谓“劝募”,实则仍是强制摊派性质。

值得注意的是,从马料委员会到区筹会,再到各保筹募小组,缴款时限已从三十日缩至七天。因筹款和转交手续繁杂、耗时费力,各级人员为完成摊募任务而层层缩短时限的逻辑不难理解,但遇见身无分文的贫户或抗旨不交的富绅,如此急迫地催缴势必影响整个马料筹款工作的实效。且强制性摊派很难激发民众积极配合,加之地方富户绅士时常向普通民众转嫁负担,亦对马料筹募工作影响甚巨。如在催征马料时,“绅士们虽是摊派对象,但执行时多数不是催缴对象,特别是马料,对绅士只摊派,不催交的情况更为普遍”①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政协湖北省襄樊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襄樊文史资料:第六辑》,108页。。综上言之,种种因素不断制约着筹募马料价款的实效,马料委员会亦自感收效甚微,“无济于采购全局”。

随着国民党在军事上的溃败,尤其是辽沈战役后大量国民党散兵游勇流入天津地区,致使天津社会秩序走向混乱,“市内行人大部均系此等漫无目的之散兵,已有钟表行鞋店数家被扰,各饭店开门不能营业”[31]。同时,为配合国民党军事需要,征兵、征工、征粮等工作使得天津市政府颇难应付。正如该市政府发布的训令所言“查行政之推动非有力量不可,各区经办业务日渐繁杂。诸如征兵、征工、征马草马料之筹购,过境军队之支应等,无一不属配合军事需要急迫不容拖延,以现在各区保之人事力量深感应付不及。”[32]为统筹市内各机关团体资源,以集中该市财、物资源供应军需,并合理调剂各区负担,天津市政府还组建“天津市非常时期军事供应财务委员会”,试图以“充分发挥总体战效能”为“配合紧急戡乱”做最后之努力[33]。然而,至十二月末解放军已将天津市完全包围,傅部各军队纷纷就地催索马草马料,筹款工作遂不了了之。

四、军需马料的征购与拨交

自1948年7月以后,天津市政府即为筹购马料而奔走呼告,但受马料差价影响,如期征购足量马料变得极为困难。如果说天津市政府起初征购马料时还能体现出“从容”的精神样态,那么自8月以后,该市的马料征购工作便一直深陷“捉襟见肘”的泥潭之中。

由于新粮尚未收获接济市场,而天津市承购马料数额甚巨,无形中加深了采购马料的难度。从该市七月已拨马料数量即可看出,高粱和黑豆很难采购,但为避免贻误军队补给,马料委员会惟有尽先采购麸皮予以拨交。如马料委员会总干事冯步洲即言:“据21支部派员来会催领马料甚急,除黑豆高粱因市场采购不易,暂缓购拨外,拟尽先将麸皮购拨。”[34]时至八月下旬,天津市七月份配购马料仍未拨清,而前线部队需求马料补给甚急,为此傅作义亲自电告津市府必须限期清交马料。电文称:“查冀省及平津两市七月份清交马料仍欠交甚巨,八月份迄今颗粒未交各分监部及支部,各职司补给殊难无米为炊……严令各该省市府将七八两月份欠交马料如数克日交清。”[35]从上项电文亦可获知北平市、冀省七月份马料拨交情形与天津市并无二致,均因马料市价与官价间差价过大,地方政府无力长期垫款,欠拨数量甚巨。

骑兵部队马骡无料饲喂,必然影响马骡健壮并削弱部队战力,进而影响战事走势。为避免事态继续恶化,限期催征成了傅作义唯一的路径。8月29日,傅作义直接下发手令向河北省各县级政府催收马料,称“查马骡健壮与否,影响戡乱战力甚巨……责成该县配购之七八九三个月马料,统限于九月十日以前全数缴由指定之兵战站库接收……否则以贻误军事论处。”[36]傅作义试图以“贻误军事论处”的严重后果,催逼各地方政府迅速拨交应急马料以补给军需,但他命令各县政府将七至九月的马料于十日内全数缴齐,则全然不顾地方政府马料产销实际情形。

迨至九月,天津市奉令征购马料数额再次增加。8月30日,傅作义召开马料筹催征紧急会议,拟定夏季每匹马按日给粗细料各二斤、麸皮三斤的比例饲喂,并确定平津冀各省市本年度应征购马料数额。会议决定该项马料自九月份开始拨给第五补给区,其中粗、细料各占半数,细料以黑豆、豌豆为主,粗料则以高粱为主,不足时可使用能充马料的其他杂粮抵补,并限年末拨交完竣;马料价格则暂按八月官价发给,计每斤豆类8万元、高粱7万元、麸皮5.5万元。天津市政府接奉此令后,巨额马料配购数量使其再感压力倍增。如杜建时在该电文上批示道:“七八两月份麸皮、高粱、黑豆三项每月计210万斤。本件限令由九月至十二月底购交13万大包(每包200斤)计为2600万斤,平均每月曾加三倍有奇……从此筹购不但需款巨大,且责任加重。”[37]

9月1日傅作义即电令杜建时,“限该市政府三日内交八月份麸皮30万斤、七月份豆料70万市斤,共一百万市斤应急,并限七八九三个月应拨马料于九月十日前全部交清。”[38]次日,该市府即向第21兵战支部拨交麸皮21万市斤,但无豆料可予拨交,遂电复傅作义谓“除麸皮一项较易购买外,至黑豆高粱则因存量不足,洽值青黄不接,采购异常困难。而经派员查封本市各粮食仓库,截至本月三日止,查得黑豆42000市斤,高粱15万市斤。在新粮未登场之前,本市黑豆高粱实已无法再行购得,不足之数拟请钧部征粮代电规定麸皮折抵拨交。”[39]三日后,傅作义电复津市府,同意粗细料不足之数准许以玉米抵交,但为避免影响马骡的饲养与健康,遂规定马料代用品折抵比率不得超过原拨品种二分之一。据上可知,尽管津市府采用强制手段遍查市内全部豆料储量,但所得数量距70万市斤尚不及三分之一,而傅作义限期三日内拨清,采购难度不言而喻。此类情形侧面揭示出国民党军方在军需后勤危急情形下,只顾向地方政府施以“命令主义”,而非与地方政府合作筹措解决路径,二者缺乏必要而有效的沟通且呈现出强烈的主从隶属关系;而地方政府采购马料时面临配购数额过多、采购时限过短、马料差价过大的难题,致使定期定额拨交马料成为了“幻想”。

由于津市颇难采购豆料,遂决定以麸皮、玉米进行抵交。从天津市政府9月拨交应急马料情形中(表3),我们不难察觉黑豆和高粱一项已被大量麸皮和玉米所替代,已拨和待拨的麸皮和玉米数超过80万市斤,其中麸皮数超过65万市斤,而高粱和黑豆拨交总数不足19万市斤。因而天津市政府实际拨交马料时,代用品比率远远超过了原拨品种半数的规定。由于津市府拨交麸皮过多,而麸皮营养有限且有碍于按规定比例饲喂马骡,遂引起傅作义的注意。9月27日,傅作义即电嘱天津市政府“查麸皮营养不足,不能单独饲喂,且各省市配拨品种早已确定,不便更改。希将欠交七八月份马料仍按原规定品种迅予筹拨,勿再拖延。”[40]

有无装运麻袋亦会影响马料的采购、拨交效率。如表3所载,9月15日马料委员会向第26兵战分部拨交麸皮14.2万余斤,该部接收马料时并未自备麻袋装运,而“随麸皮借去麻袋迄未拨还,现以续购麸皮急付应用”。为此,天津市政府不得不电请该兵战分部“迅将原物交还。”[41]而应拨交第十七分监部的玉米10万斤、高粱63包、黑豆52包,“购妥待提”的缘由即是“因无麻袋,皮暂不能接收。”[42]可见,麻袋对马料运输和拨交效率甚有影响,若将此影响进一步置于国民党军需后勤补给体系考察,即可发现麻袋缺乏问题在滞缓国民党军队补给的同时亦间接影响着战争走势。

表3 天津市政府1948年9月拨交应急马料统计表(单位:市斤)[43]

鉴于各拨交机关均不能按时拨清马料配额,傅作义不得不调整策略以催收欠拨马料。平津冀三省市七八月份应交马料,虽迭奉傅部限期清交的电令,但至10月初仍未交足,且“三十七年度分配马料已交数极微,部队需料时断影响作战。”[44]而天气日渐寒冷,部队马骡的饲喂已不宜再用麸皮,为此傅作义通令平津冀三省府将麸皮配购数额,按照麸皮三斤折抵粗料二斤半计算,全数折缴高粱、包谷等粗料。然而麸皮一项的废除,则再次加深拨交机关马料采购难度。根据第五补给区司令耿幼麟向傅作义呈报平津冀三省市马料拨交情形,可知此时平津冀三省市似已极难继续拨交1948年度的马料(见表4)。如天津市所担购的粗细料迄至十月颗粒未交,北平市亦仅拨交粗料10万斤,河北省拨交情形与平津两市大致相同。此表反映出经过七、八月马料配购催征后,各省市均呈现无料可交状态。受此影响,傅作义所属部队则出现料款两空、马饲中断、日渐羸弱的情形。为避免继续延误部队补给、削弱战力,傅作义不得不命令各部队先行就地自行采购半月。为减轻购料负担及采购难度,傅作义特准天津市“按照七八月担购比例数”承购半数,即“由三七年度配料内筹缴粗细料各20万斤、麸皮65万斤”,并限10月10日前一次清交第五补给区[45]。同时期河北省秋粮开始登场,为迅速补给,傅作义遂电告冀省府“所有十月份河北区需料,先由河北省政府在核定全年配额内提前拨补,限自即日开始拨交兵战”[46]。

尽管马料配额有所减少,天津市马料征购工作仍无起效,催缴电文却如雪片飞来。10月9日,傅作义再次电催天津市政府“查七八月份配购马料前经本部一再限期购齐清交,迄今尚未交清,致部队时有断饲情形,马骡日渐羸弱影响战力甚巨。现各部队需料恐急,所有七八两月份欠交马料(120万斤)希克日清交。”[47]尽管天津市政府尽最大努力,向第21兵战支部拨交7万斤高粱,但仍难以满足前线军队补给需求。第17兵战分监部催交马料时即指出:“贵府应交本部三十七年度马料5万大包,截至目前尚未交购30万市斤,区区之数何足济用,(此)刻部队需用甚急。”[48]10月末,傅作义再向津市府催交欠拨马料,同时指令十一月需由该市拨补豆料130万市斤,花料292.5万市斤。

至11月下旬,中共“围而不打”的战略部署致使傅作义部队军需马料更加火急,而天津市此前欠拨马料数额仍较庞大,现又奉令筹拨十一月份马料422.5万斤,使其完全堕入山穷水尽的深渊。11月16日,马料委员会函请市财政局请拨马料巨款,指出“本市八九月份欠拨剿总马料176万4千斤,按同前市价计算约共需价款一百余万金圆。兹奉剿总电催速拨不得再延……否则贻误战机,由我方负责。”[49]而冯步洲向杜建时请求速拨巨款的签呈中,则更能反映当时天津市政府所面临的绝境。冯指出“兹复奉令先行采购十一月份细料130万斤,粗料2925000市斤,并限于十一月十五日前全部拨清。按目前市价粗细料平均每斤七角计算,约共需价款300万元金圆。除官价207350元外,计尚须垫付279万余元。连同八九月份欠拨马料价款共需四百万金圆。似此巨款拟请市府饬财政局迅速筹拨以便采购,否则无以应付。”[50]因事关军需不容延缓,杜建时即令财政局先行筹垫三分之一款数,但受马料差价过大且长期垫付的影响,市府财力早已支绌过甚而无力继续筹垫。平津战役打响以后,天津市马料征购工作因战争环境和财政崩溃等诸多因素迭次冲击,逐渐流于形式,至天津解放前夕归于停止。

五、余论

自1948年6月傅作义宣布自七月开始征购马料以后,平津冀三省府即开始疲于军队马料征购事宜。天津市筹购马料委员会亦应时而生,全权负责天津市所担购的马料配额采购、拨交与筹款事宜。由于傅作义所属部队需求马料数量巨大,马料官价与采购市价之间的差额甚巨,天津市政府很快陷入垫付马料差价的深渊,以至于七月份马料都未能如数如期拨清。伴随八月傅作义征购马料电令再次到来,致使天津市政府完全堕入慌乱而穷于应付的状态,一面紧急向人民强制摊派马料差额巨款试图解决马料款项难题,同时亦零星拨交部分马料而应付傅作义的催拨。受其影响,傅部军队马料日渐紧张,部队战力和补给体系日渐羸弱,间接制约其战略部署和影响战争势态。

整体而言,马料委员会在筹款与征购马料期间不仅屡屡受困,其间也充斥着诸多问题和弊端。诸如军方盛行“命令主义”不断催征,而全然不顾地方实际情况,地方政府采办马料赔累不堪,为完成任务而向民众强征摊派,绅士富户抗令不交或转移给民众,最终受害者仍是基层民众。譬如天津县1948年年度代购军粮马料并未如数完成的主要原因,即是“少数大地户抗粮不交……兼有特殊身份者,虽经县府迭次催交,依然置之不理。”[51]而静海县因小麦遭受“黄丹”病,该年收成不过二成,“百姓们除交田赋及公粮外,仅能剩点粮籽,本无大量的余富”,又“奉令代购马料,细料豌豆含豆三万五千斤,每斤发价一万一千元。粗料红粮三万斤,每斤发价九千元,麸皮二万斤,每斤发价七千二百元。”[52]该县人民“虽尽最大努力全体出征,但因今年阖境水、旱、虫、涝各灾齐来,老百姓吃食都感困难……各乡以灾情严重,呈递请求减免的呈文如雪片飞来。”[53]在上述情况下,国民党地方政府不仅不予体恤,还持续向民众催交马料。“一般民众打算将马料折交价款。但是政府说的好,‘马是不吃钞票的’而没法解决。这才是老百姓的最大困难”,此种情形在天津辖区内如义和庄、岳王庙、南大寺、独流镇地区较为普遍。尽管独流镇马料紧催,警察分局督征队连开三次会议召集各住户押追,“还尚未见踊跃交来”,究其原因“只在没有粮食,没处去买。”[54]据上可见,天津解放前夕的基层民众已被国民党军队和政府逼上绝境,无粮可交,无力可用。

在战时环境下,骑兵马骡不可一日无料,马料补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平津战役前夕,国民党军队在天津市征购军需马料之情形,只是国民党在全国各地征购马料的缩影,而深入探析该时期马料征购过程,或有助于今人借此窥探国民党办理军队后勤补给时的真实样态。正如吴敏超所言,“几百万军队的粮食供应,依靠的是最广泛的动员、社会各阶层的付出与一定程度上的竭泽而渔。”[4]但反观傅作义部队与天津市政府办理的马料征购工作,地方政府在财政上完全沦为涸泽而渔的状态,亦尚未有效动员并获得社会各界支持,反而充斥着强征、强买、摊派募款等反民意的行为,加深了民众对国民党军队的反感。其后果便是民心丧失、政权道统性崩塌,而这与解放区情形截然相反。仅从军队马料征购个案来看,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和蒋介石政府丧失民心乃必然之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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