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福泉文学创作基地 采风小辑

2022-03-14 08:09
山花 2022年3期
关键词:福泉夜郎

编者按:依托“山花·福泉文学创作基地”,2021年11月下旬,由中共福泉市委宣传部主办、《山花》杂志社与福泉市文联联合承办了一次文学采风活动。本次活动邀请了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海男、李元胜,还邀请了韦昌国、孟学祥、李晁、隆莺舞等作家。

采风队伍一行在福泉市牛场镇,实地观摩了解了水源村、朵郎坪村在决战脱贫攻坚、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程中的经验和成果,听取了发展村集体经济和开展“乡村振兴”产业发展的情况介绍;并探访了龙昌镇龙井村“泉奇树奇”的“龙井双奇”、素有“西南桥梁之冠”美称的葛镜桥、“里三层、外三层、城墙围水小西门”的明代古城垣,以及道教圣地福泉山。

现将采风作品以小辑形式发表。

福泉札记

海 男

冬雨对于贵州境内的伟大版图来说是缠绵似的触须,它总是环绕这个区域千山万水的盆地山峦。在我印象中贵州总是像山水画中烟雨蒙蒙的墨迹弥漫。而此刻,我们来到了黔南的福泉,头一天还是雨雾,灰蓝色梦一般的景观,然而,到了第二天,抬头看天空之城,这少有的蔚蓝,彻头彻尾浩瀚无际的蓝,反而让人的意识变得有些眩晕。这有些虚拟的蓝镜头让人足尖飘忽不定,一座城又有福地又有泉水,这些永恒的人文图景才是地球人的精神所向。

此刻,我们沿古城往外走,最古老的传说似乎都在意识中挪动的脚步之外,这是一个敞开的世境。在敞开的意境我看到了城墙,常识告诉我说,城墙是冰冷的,我诗中的秘密告诉我说,伟大的神性都是冰凉的,哪怕有多少秘境追踪,当你述说并追溯源头时,苍茫的时间理所当然也应该是冰凉的。而城墙意味着这里曾经是历史上的城堡,有无数战役在乱箭中开始又结束。

抚着城墙而上,我对石头总有一种无法言诉的感情,只要有石头林立之地,总有深邃锋利的大峡谷,也会有石头筑起的建筑体系。当然,筑城墙城堡,也会筑起一个朝代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在福泉三千年的历史中,每一个历史的脉迹都是一个故事。我依倚着城墙想贴近它冰凉的源头,据史载,福泉古城始建于明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时间溯源,筑建城墙的平越卫李越站在这座凸起的山冈上选址,所有的城墙都是为了防御。此刻,我们研究着弯曲上升的城墙,分辨着新或旧在时光中的石头,哪些是明代的?哪些是现代的?沿着城墙往上走,可以观看并由其想象好几个世纪之前的战略意图:从土墙演变到石墙,其间总是在寻找最有效的防御功能,以此构筑明代的军事古城,每一代执政者都在原有的城墙内外不断更新:“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陈绍英任平越知府,又修缮城墙,在城北王家营处建三層敌台,台上建三层高的雄镇楼,并建望楼12座,完善了防御体系。沿城墙行,有游人在此不断地用手机拍照。我注意到了游人在拍城墙上的青苔,小植物,越是陈旧的城垣越是被人追究,游人的手伸出去,在抚摸城墙上下午四点钟西斜的阳光。时光幽远,我们再沿城墙而下,看到了西门水城,一座城,在城池边,曾经有碾坊,榨油坊等,水维系着城内将士庶民的生活。我们来到水池边,从上游过来的水看不到一点点杂质,这条围水进城的水流,经受住了时间的倒流回转,到如今,仍是人间一大风景。坐在水边,天空之镜照耀着这片福地,一个老人独自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她是在守望还是在追溯?我们来了,这是我第一次来福泉,在晴朗的天宇下走完了这座明代的城垣,从上到下都是灰色的石阶,这座巨大的奇观,构成了福泉历史性的源头,在此伫立,起风了,有金黄色的树叶从空中落下,我看见那个老人站起来去捡树叶。

从城墙去福泉山时已经又是夕阳无限好的时辰。猛一抬头,位于城区西南角的福泉山已经在落日的金色中降临。去福泉山,第一要去拜谒福泉圣水。有圣水,必有圣地。一跃而出的那泓清泉,仿佛是黔中腹地的一部圣书。我们在此朝谒,喝到了圣水,内心仿佛变得从未见过的明澈。于是,便去寻访传说中的张三丰在此修道成仙的圣境。沿山间石阶走,从古老的历史遗轶中便感受到了灵息吹拂,幽静的台阶,奇幻的史前史都离不开万物万灵的存在。张三丰在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途经了平越,在他眼前所升起的这座巨大屏障中,他看见了葱郁、奇境、甘泉,龟蛇像一把巨锁……他看到了人间的太极图,于是,他驻足不再偏离方向。在这个有水有山有神境的宝地,张三丰在此修道。他在此与张信以棋布局,在棋局中修为人生思虑,有退有进——坐在棋亭中聆听风语和鸟鸣。关于张三丰有许多从民间留传下来的传说。礼斗亭之前是一座茅屋,这是张三丰修道的地方,礼斗亭外是苍天和大树,是他曾经仰望天地万物的原址。张三丰曾将福泉山命名为蓬莱第一山。在山中钟亭,看见了一只大铜钟。建于明代的钟亭早已消失,这是新建的钟亭,看到了钟亭,就感受到了晨钟暮鼓,这朝暮轶事间处处都有无限春秋。

走着走着就到了福泉山的天池,眼前顿觉一亮:这半山腰的神意总是意外地降临。天蓝色的水池,仿佛一张地图。所有的湖泊水池都会倒映着天空的颜色和云朵的变幻。这仿佛是天地可鉴的秘密,我们的影子也垂向了水影中,这有利于我们去想象张三丰观天池的气象。不远处就是对弈石,在那个没有互联网,亦没有高速公路和疾驰的时代,所有时间都依倚在光影的变幻中,张三丰和张信在不远处对弈时,经常会在天池边感受宇宙间悄无声息的变化,所以,这天池在当时一定是张三丰神学中的一张古老的地图。他在水池边观测明代版图中将要发生的战乱和疫情,也在观天地的神奇走向。这天池从未干枯过,就像天上的水域,也像福泉山所有的圣迹弥久历新,将我们的魂灵召唤。

又看见了山下的太极水,它仿佛掌握着阴阳交界的玄学,这条河流环绕着福泉,也在环绕着永恒的时间。多少世纪过去了,所有的人和事都变成了传说,只有自然万灵仍在时空中穿梭不息。站在福泉山看山下的太极水,便感受到了伟大神灵们所创建的时间之谜,在这座众神穿越的福地上,我看到了民众的居所,灵魂安栖的俗世的幸福安康生活,这就是不朽的人文版图上的传奇。

福泉访树记

李元胜

冬日的暖阳,把福泉照得像一座巨大的玻璃房子,云朵和雾气在空中勾勒出了房子的结构。这个房子是不稳定的,有风的时候,它就被轻轻带走,把我们和古城裸露出来。天空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轮红日。

这么好的天气,我带着一只蚊子去龙昌镇,去看一棵传说中的奇树。

老天爷经常在我的眼睛里放一只蚊子。上一次是三年前,我在西双版纳追蝴蝶的时候,蚊子出现了,一有好蝴蝶,它就顺着我的视线冲出去,比我还快。看完了,它就退回眼角,等着下一只蝴蝶出现。我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习惯了这只不需喂养的宠物,它后来无故消失,弄得我挺惆怅的——老天爷对我看到什么的好奇心,竟是如此不持久。

这一只蚊子刚出现半个月,我还在想,冬日大地愁苦,没什么可看的,有点委屈它。现在机会来了,阳光大好,又有奇树,让它多拍点影像传给老天爷,满足一下他老人家无休止的好奇心。

老天爷不仅好奇,还很淘气,而且是四处淘气。在我的眼睛里放蚊子的同时,还腾出手来不时摇晃一下李寂荡耳朵里的那块石头。很多人不知道,我们能稳稳地走路,大地能稳稳地不动,全靠我们内耳一块石灰石,它替我们平衡着整个宇宙。不然,我们一起身,宇宙也跟着起身,甚至旋转,我们哪里还迈得开脚步。

李寂荡是有名的贵州才子,除了主持一家文学刊物外,还喜欢画一些从未见过的人,而且只画他们的头。那些头明显不是从人的躯干长出来的,而是悬浮在空气中的,由闪亮的金属线条构成。即使晴天,这些线条我们也看不见,只有他看得见。

福泉正是他让我们来的。老天爷这就有点尴尬了,他要是继续晃动李寂荡的耳石,就没人带他的蚊子去看福泉,看奇树了。我猜,他只好把淘气的手暂时收了回去。

于是,李寂荡又重新变得目光清澈、脚步坚定,能带着我们四处晃荡了。

现在,我们晃荡到了龙昌镇的龙井村,下了车,沿着乡道往前徐徐而行。四处秋天,只有从秋天开过来的千里光,继续用金黄的花朵统治着乡道两边的山坡。乡道旁,出现了一条水渠,流水充沛、清澈,有两位中年妇女在渠水中漂洗,感觉比用自来水过瘾多了。

“这就是前面的间歇泉流出来的。”同行的朋友介绍道。

此地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我们脚下的土地主要由石灰岩构成。对了,就是我们耳朵里那种石头。石灰岩可溶,被无处不在的水流冲刷后,会形成非常奇特的地下水系。河流下面,可能还有另一条河流。高山顶上,可能会有泉水汩汩流出。而地下水位的涨跌,也不受本地小范围的局限,地下水系可能和隔几座山甚至几十公里外的水情、雨情发生着密切的联系。

我们逐渐靠近了间歇泉,前面竖立着一处牌坊,刻有两联。外联为:龙卧古樟千年修来估乡里,井映秋月百世流去度凡尘。很工整,只是为了雅致,只提到秋月,其他三季相当委屈。内联是:樟形卧立宣造物动静神妙,水态开闭显自然生灭妙谛,很有禅机。水态开闭这一联略有点生涩,命题所限,可能已经很难为撰联人了。

仰头看了一阵,才跟着众人靠近了间歇泉,传说中的奇树就在这里。不是我想象的一棵古樟蔽日遮天,也不像多次见过的独木成林的大青树众茎挺立,倒像是一只巨手安静地放在岩石上;不过,这是森林之神的手,每根手指都像卧龙蜿蜒,上面长满枝叶,长得大的,已像独立的树,自带一个绿冠。

这就是牌坊上写到的龙卧古樟吧,我眼睛里的那只蚊子,立即兴奋起来,随着我的目光四处扑腾,围着这棵倒卧又再生的树盘旋飞行。

越看,越震惊,完全超出了我的樟属植物的常识。樟属植物仆倒后,很难存活,为啥这一棵能成为例外?

我凑近反复观察,发现它是从间歇泉的上方处倒下来的,虽倒下却并未平躺,这是由于生长处全是石灰岩,根也深扎石缝间,比扎根泥土的树有更大的牵扯力量,根部也能基本保存完好。这样,树干基本悬空,避免被泥土包裹而腐烂,整棵古樟才有了重生的机会。树下有泉,也给它和周围的其他植物,以及它果实落下的新苗,提供了更好的生长环境。在它的庇护下,各种藤本植物攀缘而上,附生植物更是数不胜数。

虽说拥有一些有利条件,但大树倒下,总是劫难,从倒伏之时到重生,要克服的困难也是难以想象的。福泉有一座古桥,叫葛镜桥,先民万死不辞,冒险架桥,才越过了深深的峡谷。古樟的重生之路上,相当于必须架起好几座葛镜桥,才能让自己越过了生死间的峡谷,重新回到天空之上。低头想想,十分感慨。

在我低头思忖的时候,阳光更加强烈。那阳光,轻轻松松就穿过了我的衣裳、皮肤和血肉,落到里面的万水千山之上,我走过了多少路,看过了多少奇树,就形成了多少沟壑。幸运的是,每当我遇到看似过不去的沟壑,曲曲折折,最终总能架起看不见的葛镜桥,送自己继续向前。

多好的阳光啊,它也同样穿过了古樟的衣裳、皮肤和血肉,直达那和石灰岩融为一体的香料工厂,照亮那些昼夜工作的劳动者。樟属植物,都有自己的秘密工厂和香料大师,在它們的一生中,芳香就是它们写下的诗篇,顺便还可以让邪虫霉菌退避三尺。

在这奇妙的一刻,闭上眼的我,似乎站在它车间的正中,周围一层一层,全是透明的香料和时间,像万花筒,又像七彩霓虹。我热爱的事物都在,唯一不见的,是那只跟了我半个月的蚊子。这是好奇的淘气的老天爷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良久,我才睁开眼睛,和众人一起离开,但我没能带走那只蚊子,很可能在我闭眼的时候,它飞进间歇泉上的翠云去了。

“夜郎东都”竹王城之谜

韦昌国

“汉孰与我大?”两千多年前,夜郎王竹多同的一句问话,使得“夜郎自大”一句成语一直与贵州如影随形。问话不久后,一个拥有十万精兵、雄踞西南夷的“大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历史的烟尘中,只在司马迁的《史记》里留下“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的寥寥几笔。

两千多年后,为了扩大知名度发展旅游,贵州、湖南、云南、广西、四川、重庆等地一些县市纷纷争抢“夜郎”之名,向民政部申请改名为“夜郎县”,有的还拿出了“夜郎王印”,使得夜郎故地愈发迷雾重重。

“夜郎”在哪里,人们寻寻觅觅,争论不休。但是在黔南州福泉市的凤山镇,当你踏上羊老村的“竹王城遗址”,也许可以窥见夜郎古国的一丝神秘。

翻开《中国名胜词典》,“夜郎竹王祠”词条赫然在列。沿着千年前的湘黔古驿道,跨过凤山镇羊老河上的皋阳桥,踏上古城村,神秘的“竹王城”呈现在面前。如从古城村东面进入竹王城,一座石块砌成的城门屹立在肃杀的天空下,更显几分沧桑。城门下,立着一块“羊老古城”的石碑,在它的旁边,是20世纪90年代初贵州省人民政府刻立的“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竹王城遗址”石碑。

一部词典,两通石碑,奠定了羊老古城的地位。

古城其实是一个古朴的村庄,住着二十几户人家,大多是低矮的石木结构瓦房。从城门洞走进去,爬满青藤的城墙,参天的大树,石板光滑的古驿道,加上“城”中保留完好的“天削芙蓉”石刻等遗迹,使人仿佛进行了一次时空穿越,隐隐嗅到了数千年前夜郎的古风。

“羊老”现在名为“杨老”。竹王城是贵州建得最早的城池,距今已两千多年。与明代那些六百年的古镇相比,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古城。史料记载:竹王城位于福泉市东23公里处凤山镇的羊老山上。城墙用条石垒砌,宽3米,高4.5米,周长约4.5公里,东南西北均有石拱门,今东门尚存,东南一段城墙完好。城内西北角有一条宽约1.5米、高2米、长约150米的暗道通杨老河古码头,供战时作战和取水之用。

据《平越直隶州志》记载:竹王城为竹王所建,汉武帝斩竹王,竹王城废。明清两代,先后在城内修建关帝庙、城隍庙、武显庙、二郎庙等,城内还设有兵营,军戏队演出不断,驮马商队川流不息,市景十分繁华。城内建筑多毁于清代咸同年间的兵火。

福泉是春秋时期“且兰国”故地,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改设且兰县。这个“且兰国”和“牂牁国”“夜郎国”有扯不清的干系。大致是:牂牁是春秋时期南方一个较大的古国,范围包括今贵州乌江以南及两广的一些地区,因由黔入桂的牂牁江(今南北盘江)而得名。到了春秋末年,牂牁江上游一支濮人兴起,占领了牂牁国北部地区,建立夜郎国,并把牂牁国君及其亲族贬到夜郎东北的且兰国,以便于统治,但仍保留了且兰国号。到了汉武帝时,汉廷出兵灭了且兰,将西南夷改为牂牁郡。明代时福泉设平越卫,到康熙年间,改为平越府,管辖黄平、瓮安、余庆、湄潭、平越等六个县市。平越卫从建到裁历时二百九十年,城内建有围墙、城门、楼阁等设施,形成完备的防御体系,如今保存完好的国宝级文物西门水城古城墙,就是当时的杰作。由于文化积淀深厚,福泉是贵州省命名较早的历史文化名城。

在凤山镇,竹王城被广泛传为夜郎王诞生地。说的是在古时候,寨上一少妇在羊老河边浣纱,突见一节巨竹顺水漂至面前,内有婴儿啼哭之声,少妇急忙捞起破开,见里面有一男婴,于是抱回家抚养,并以“竹”为姓,取名“多同”。后来这男孩武艺超群,雄踞一方,建立了夜郎国,并向汉朝进贡称臣,被封为夜郎王。这段故事,前面部分是传说,汉武帝封夜郎王却是真正的历史。

汉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汉武帝刘彻为了征服以番禺(今广州番禺)为中心的南越国,任命唐蒙为郎中将,领兵上万人从巴蜀进入夜郎,通过赏赐物资和晓以利害,招降了夜郎侯竹多同,并将他的地盘划入犍为郡(益州管辖的十三郡之一)。唐蒙为了凿通巴蜀到西南夷的“夜郎道”,强征数万民夫修路,三年还没有完工,加上他滥杀土司引发骚乱,汉武帝派司马相如以郎中将身份去灭火,准备重新开拓西南夷,以此为基地征伐南越国。

这个司马相如就是写《子虚赋》《上林赋》被汉武帝授予“郎宰”官职的西汉文坛大腕。他出生于成都,就读于当地名校“文翁石室”。这个“文翁石室”原址上建起来的锦江书院,早在1733年就被御赐为全国22所省属名校,也是现在的四川大学的源头。司马相如在“文翁石室”刻苦攻读,毕业后留校任教,因精通辞赋,名气很大,学生多达数千人,后来被人推荐到京城,陪皇帝舞文弄墨、骑马狩猎。皇帝派他到西南办事,一个重要因素就因他是当地人。他在成都当教授时,还和夜郎国的一个读书人有过交往。当时,“牂牁名士”盛览专程从黔南到成都去向他讨教辞赋,司马相如为此写了一篇《答盛览书》。盛览也是西汉著名的文学家、辞赋家,应该说这是两人共同的作品,没有盛览的问,也不会有司马相如的答,这其实就是一次学术交流。司马相如除了辞赋,还精通剑术和音律,他以一曲《凤求凰》赢得白富美卓文君的爱情,让她甘愿和他私奔到四川邛崃卖酒度日,至今邛崃的文君井还有一副对联:千载文君酒,一曲凤求凰。

到蜀郡后,司马相如写了一张《谕巴蜀檄》的公告,采取恩威并施手段,收到良好效果。十九年后,汉武帝打败匈奴终于腾出手来,派遣大军剿灭了南越国,接着杀进且兰国,全部占领了夜郎地区。夜郎国君竹多同连忙归附,被汉武帝封为夜郎王,还给他一颗“夜郎王印”。有了这个公章,夜郎国逐渐安定和壮大起来。也许在这一时期,就建起了竹王城。

福泉凤山的竹王城里建有竹王祠。《中国名胜词典》的词条专介为:夜郎竹王城,在离福泉市城东23公里的凤山镇杨老驿处。此地河水潆洄,竹茂林丰,竹王城与祠廟坐落其间……

竹王祠有清代名士田雯所作诗《杨老竹祠》:“雪后梅繁小雨凉,连霄拼挡斗新妆。街泥不怕粘裙屐,蜀庙烧香赛竹王。”又有清代张树所作《竹王祠》诗:“斗大山城景物熙,雨风风雨竹王祠。迎神一曲鸣铜鼓,窖酒满斟倒接篇。”现今遗存的“天削芙蓉”摩崖石刻,传为明代流亡皇帝建文帝避难时所书。明代建文帝朱允炆在宫廷政变中出逃,大方向是逃到南方,但是始终杳无踪迹,他叔叔朱棣夺取政权后,到处派人明察暗访,包括郑和七次下西洋,传说都是为了暗中寻找朱允炆。因为始终找不到,黔南长顺的白云山、贵定的阳宝山,都把开山僧人说成是建文帝隐身出家,包括杨老的“天削芙蓉”石刻,是不是建文帝所写,总之都是一笔糊涂账。但是杨老数百年来还完整保存着这些石刻,可惜历经风雨沧桑的竹王城与祠庙,如今只剩下一些断墙残壁。由于没有文字记载,夜郎王城的一切只流传在口头中。

竹王城村的民居依山而建,参差错落,现为布依、苗、汉民族杂居村落,有二十三户人家。随机访问一位六十多岁的王姓村民,他说:“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过去的一切都只靠代代口传,都说是夜郎王的后人。”当问及原来城中通往河边的地道时,这位村民说,地道过去是取水的暗道,因为村中只有两口井,必须要到河里去挑,但是为了避开敌人的弓箭,只能走地道,可惜多年前这些地道也倒塌和毁损了,石头被一些人家用来建房了。

沿着尚存的古驿道从东城门穿过村中,下到山下的杨老河,横跨在河上的就是著名的皋阳桥(原称羊老桥)。这是当年湘黔古驿道的交通咽喉,也是进入竹王城的必经要塞。从这里回望雄踞山上的城池,山脚下的羊老河天然形成宽阔的“护城河”。而在它蜿蜒东去的群山脚下,是数千亩的肥沃田园,养育着附近各大村庄数以万计的生民。可以想见,在当年冷兵器的时代,坐落在古代“高速公路”湘黔古驿道上的夜郎王城,不仅占据着交通便利、军事上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同时又能在物产、衣食上自给自足,具有了发展壮大的基础。

夜郎国从建国到覆灭,经专家考证约为三百年,但历史文献记载极为有限,在司马迁的《史记·西南夷志》中也仅有“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的寥寥几笔。西南夷在历史上泛指云贵高原与四川部分地区的古老民族。夜郎国至今连王都所在地、覆灭原因等等都留下很多谜团。就是在福泉市目前仅存的竹王城,当地有识之士也只称为“夜郎东都”。

但有一点还是得到了专家的共识,即:夜郎王竹多同制定的“拥戴大汉,永不反叛”的政治方针被后人所背叛,末代夜郎王竹兴搞分裂,四处掠夺造成连年战乱,最终遭到了灭顶之灾,以致一个拥有“十万精兵”的西南大国,除了留下一句“夜郎自大”的成语,以及在福泉留下一座残垣断壁的“竹王城”遗址而外,便湮没在了历史的风尘中。

破解夜郎国失踪之谜,一直为专家所热衷。据翦伯赞主编的《中国史纲要》第158页记载:“战国时期楚将庄硚领兵溯沅水西上,在路经夜郎之滇,适黔中地为秦所夺,庄硚归路被斩断,留滇为王,全军变从滇俗”。就夜郎国疆域而言,据《后汉书》记载:战国时期的夜郎东接交趾,西有滇国,北有邛都国。大约为今天的贵州的西部和西北部、云南东部和东北部、四川南部和广西西北部,并以贵州西部为核心。但古夜郎的中心区域,一直都是目前学术界争论的焦点,至今尚无定论。

总体来说,地处西南的竹多同部落势力渐大后,建立了夜郎国,其后人违背了竹多同的政治纲领,与朝廷对抗,至汉成帝和平二年(公元前27年)夜郎王竹兴反叛,不久即被汉朝派兵平定,从此夜郎国覆灭。史书上的解释是末代夜郎王竹兴试图扩大疆域,与周边的一些方国不断发生战争,朝廷为了平息纷争,密令牂牁太守诱杀了不服调解的竹兴。竹兴的亲属发兵报仇,在中途发生内讧,夜郎国从此消失。

将福泉杨老称为“夜郎东都”,有一定道理。这个西南夷“最大”的夜郎国,养有精兵十万,并试图兼并周边小国,一个正处于极力扩张之中的方国,再怎么样也具有一些实力,如何可能仅仅因为一次内讧就突然崩溃得如此彻底干净。或许只能说,在对抗朝廷的征讨中,由于战争失利,夜郎王只得不断迁都,到处流浪,所以在贵州很多地方,都有“夜郎故地”的说法。有学者认为,从贵州民族地区的地名形成规律看,多数是当地少数民族的音译为汉字标注,而“羊老”或“杨老”既非当地布依语,也不是苗语,从汉语层面理解亦毫无意义,如果用第一声调读“羊老”,其实就是“夜郎”的谐音,所以“羊老古城”会不会就是“夜郎古城”……

几千年历史风尘掩埋,夜郎国成了千古之谜。而福泉凤山镇的竹王城,也许是破译这个谜团的入口。至少,它保存了一座古代王城的基本构架,并在具有可信度的《中国名胜词典》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争与不争,它就伫立在那里,“夜郎东都”的传说,也一直在民间流传了千年,并将永久流传下去。

福泉古城

孟学祥

我的家族一直想修族谱,在溯源寻根中因无法讲清历史形成的脉络,修谱的事议了许多次都没有形成文字。后来,那些动议修族谱的老人一个个先后都去世了,修谱的事还是没能完成。于是老人们把修谱的事嘱托给后辈,希望后辈能够把族谱修起来,让散落在大山上的族人理清族源的根脉,彰显祖上的荣光,找到存在的归属。而作为家族中少有的几个“文化人”之一,每每受到老人们的嘱托,以及看到那些老人临终前流露出的遗憾目光,心中总是感到万分内疚。由此,我也渐渐把目光投放在这种“寻根”的脉络中,在不断地寻找与发现中对历史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对存在于身邊的历史遗迹也就特别关注。于是,计划旅行或者外出采风,有历史文化遗迹的地方,就成了首选和钟爱,基于此,往来于福泉的次数也就很多。

在贵州黔南这片喀斯特土地上,能够在历史的来路上挤出厚重根脉并留传后世的县份并不多,而福泉,则是这些不多的县份中最具历史韵味的地方。从古且兰国到今天的福泉市,二千三百多年遥远而厚重的历史,福泉土地上留存的那些文物古迹,断垣残壁都能让人感受到历史的沧桑,触到历史的心跳。那些传奇、那些神话、那些世代相传的民风民俗,更让人体味到一种历史的鲜活。特别是历史赋予福泉从古至今,通过时间变更而不断更迭递进的名字,就更让人浮想联翩了。宾化、藜峨里寨、平越长官司、平越卫、平越府、平越州、平越县,抑或更早的且兰国或夜郎国等,都曾经在历史的书页中留下辉煌的一笔。至于更久远的年代,虽没有可考的文字记载,于福泉的历史,也一定会十分精彩和厚重。

探寻福泉历史,对福泉“一城一山一峡谷,一神一仙一福地”的诗谒虽不甚了解,但往来福泉,只要有时间,福泉古城都是必去的地方。古城无论作为历史现存物还是文化遗迹,都是时间在福泉凝固的历史,是福泉保存得较好的历史标本和文化遗迹。虽经岁月风雨的侵蚀和洗礼,作为标本的福泉古城依然显得壮观和美丽。现如今,古城完全脱离了历史赋予它的各种束缚,蜕变成福泉独特的文化名片。因其独特和厚重,古城就不再仅仅只是遗迹,也成了旅人往来福泉必去的打卡风景。风景在旅人游览和寻觅历史的往来脚步中,也就获得了比标本本身更为神秘和深邃的存在感。我在往来福泉的多次旅行中,每次登上古城,贴近和触摸这道标本,都有着不一样的感受,都会生出没完没了的臆测和猜想。

选择深秋再探福泉,碰上了难得的晴好天气。这样的天气,适合出游,更适合登高瞭望。我们乘坐的车辆绕过城区,行驶在通往古城的古驿道上,古驿道已被拓展成了公路。车辆穿越古城门,车轮碾压历史的沉寂,回响在城门两边的墙壁上,犹如千军万马奔驰而来,又犹如行旅商队蜂拥而至。阳光真好,弃车从青石铺成的台阶攀上古城,放眼四顾,晴空万里,白云悠悠,微风凉爽,空气新鲜,天地开阔。明洪武十四年垒土为城的墙基虽难觅踪迹,但十年后改建的石头城雄姿依旧,仍较完美地再现了贵州古石头城的城墙风貌。部分城段的墙体虽经多次修葺,仍完整保存了明代以来通衢大驿上卫城形状的骨骼、脉络,以及那些几乎被风干了的历史传说和故事。高大的墙体、城门、城楼、串楼、垛口、窝铺,还有月城、护城河、水关等,依旧暗影流芳,古韵依然。

古城沿着福泉山,顺山脊逶迤起伏,绵延攀越,忽高忽低,一直延伸向远处高高的藜峨山。迎着阳光选择一处城墙,一路往上,直到站立于城墙最高处。依着城垛,身体贴近布满青苔的墙砖,极目天边的峰峦叠翠,聆听山下太极宫不绝于耳的钟声,就仿佛进入了另一种时空。回顾历史上曾在此发生过的人喊马嘶、硝烟弥漫、血雨腥风,以及风云变幻的争权夺利,内心深处不免生出一种随岁月而至的沧桑凝重。

除了风,城墙上很静,听不见闹市的喧嚣,世俗的杂音。别人都在拍照,而我只想静静地行走,尽量不漏过每一级台阶和每一块青砖,力求将布满青苔的每一处遗迹都收进记忆。阳光扑面而来,从东往西,将攀越者的身影拉长,跌宕在一级级台阶上。身影仿佛是生命扑下的身子,在虔诚地贴近那些逝去的硝烟战火的遗迹。不远处墙根下的那间瓦屋,似乎也受到了历史的默化,悄无声息,连屋子边那棵大树上渐变金黄的树叶,都不再随风飘荡。

从城的另一边往下走,就是著名的小西门水城了。水城南北呈圆弧状,东西为半圆形,依山形、地势、水流而筑,体现了古代城池的特征。城分内城、水城、外城三个部分。内城高踞山脊,俯瞰全局。水城拦腰截江,勾连上下。外城突兀平野,屏藩三方。三城一体,守望相衔接,壁垒森严,固若金汤,举目眺望,三重城环抱,形成梯级防线,依山傍水,上下贯通,气势磅礴,雄伟壮观,足可见设计者之匠心独运和建造工艺之精湛,让人由衷地生出更多感慨和思考。

沿着台阶一步一步下往水城。被阳光拉长的身影,总是抢先一步跃下台阶,似乎是要迫不及待地超越身体前去亲近水城,亲近城墙环绕的清澈小河。水城外城那道长43米、宽6米、高2.6米的水坝,既是一道城墙,也是一条人行通道。河水穿过铺满青苔的坝口流来,穿过内城一个不大的水坝,又奔流不息地穿过另一个铺满青苔的城门出水口,叮叮咚咚远流而去。阳光暖暖地铺在水面上,泛出粼粼波光,映射得河水更加清澈,水石与山与城更加自然和谐。那跨河而去的两排石蹬,整齐、灵秀,恰似两条直线,牵扯出别致的纹印,从一头的城门洞延伸,笔直地消失在另一头的城门洞。水边不远处那片不大的草地就不消说了,虽说已是暮秋,由于有了水的经久滋润,草地上除了两棵梧桐树的树叶渐变金黄,其他的树,无论是高大和矮小,都还在绿意盎然地青翠着。

流水、浆洗的妇女、嬉水的孩子、水里游动的小鱼,以及瓦屋边不停转动的水车,在水流穿越古城的悠远前行中,缓慢激荡出生活的诗意、平实和简朴。走出水城,阳光西斜,离开时却生出了恋恋的不舍。我还会再一次来福泉,再一次行走并触摸福泉古城,重温历史的旧梦。

记忆福泉

李 晁

以福字冠地名者,世人总要高看一眼,且不易忘怀,譬如福州、福田等。地名自然有沿袭有突变,变到以“福”开头,就不易变下去,这是人们普遍的心头愿景。福泉也是这样,开讲历史,尤其地名,可以推演到商周,这够古了,三千年弹指一挥间,倏忽就过去了似的,这是后人之眼。福泉曾叫且兰,与古地牂牁一般古老。战国的热闹在中原,在秦楚,说是热闹,其实不过连横合纵,征战经年,以至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诸侯之心孰大?要靠地盘人口说话,经济与文明暂且可以放置一边,这不是虚言。而边地的且兰是何等样貌,已不可考了,只有片语留存。楚顷襄王作为邻居曾派兵进军夜郎,灭之,且兰一并覆灭,这是《汉书》的史笔。且兰后有宾化之称,这就到了中古,在华丽耀眼的隋唐,宾化,多少有些边缘向中心学习的意思,化,有着融合的意味,更彰显了朝廷管辖的烙印。斯文风雅的宋代又如何?名字就有些拗口了,叫黎峨里寨,黎峨山亦名峨万山,在今福泉城东,有山险可固,这就便于理解了,军事意义自然是重心(尤其边地),哪怕是军力向来薄弱的宋朝。到了明代,气象森严,置卫所,改名为平越,亦是彰显军威,平越一词沿用至民国,解放后,才改平越为福泉。这是一个地方名称的简要回顾,说来寥寥几笔,实则包含了多少人世更替,三千年时光如烟逝去,不变的唯有此间的山水。

到福泉已有三次,皆是冬日,天寒地冻中倒也走了不少地方,福泉山自不消说,老城墙、沈万三墓、水城,这些与老城融为一体的所在,竟是精巧的,衬得周围环境也氤氲起来,仿佛这是一种秀气的化身,是遗存,也是古今的重疊。我一路上上下下,一转一景,萧索的天气也减少了人声喧哗,有时我感觉几乎是独行在这古迹中,看天色晦暗,升起“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悲壮的事物都过去了,和着古旧的人,譬如沈万三。那时,福泉还被称作平越,大明王朝正冉冉升起。记得初来福泉的夜晚,首次进剧院看了沉浸式演出——《梦归平越》,说话剧也不完全是,说影像,也仅是一个章节,总之多重手法的运用称得上炫目。全剧以沈万三为主线,观众一进场,一场盛大的婚礼开始了,这是沈万三传奇人生的起点,这起点与另一位大富陆道源有关,当然也与福泉的另一位传说人物有关,剧中沈万三的人生姻缘经张三丰点拨(张真人在福泉山上高真观修真,这是另一段福泉故事的缘起)。事过多年,我仍能记得演出开场的闹热喜庆,陆府管家大声吆喝,铜钉的朱门徐徐打开,观众入场……我夹在观众中,跟着剧情转,演员就在身旁,丝毫不被我们的闯入所影响,这彷如梦境的穿越激起人的每一根神经。剧情说来简单,无非沈万三的人生几变,从婚礼到海上通商到城墙获罪到三山街到滇黔商道……这是实在的演义,演员表演多姿多态,我们却鱼贯静观,布景的不遗余力更带来压迫,仿佛要我们承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但梦境的感觉仍时时升起,我们好像真的钻入到另一个人的人生里去了。

说福泉,另一个人自然是重点,张三丰张真人。讲到真人,故事之多,沈万三也要逊色几分。先讲一个,传张真人有诗云:“远远长龙自北来,脉流城右建僧台。前锋凹处堪为塚,若葬真泉步玉阶。”这首诗道的是张真人为棋友张信指点葬穴,就在福泉山下,一犀牛洞,一月山寺凹地,张信按其所示,入葬父母后果然发迹。张信乃明成祖朱棣宠臣,原官永宁卫指挥佥事,后移守平越,洪武三十一年,建文帝朱允炆即位,为提防燕王,调张信为北平都司,又下密诏,谋燕王,张信半路倒戈,遂成朱棣人马,从此平步青云,终封隆平侯。这是当地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并不在张信,而在张真人之指点。对于风水,我所知甚少,顺着当地专家指点,也只好探头探脑装模作样看上一番,心里仍是不起波澜的,事在人为,古之形势,人在刀上,恍如豪赌,赢家自然得以传颂,传颂中带些仙人传奇在所难免,好让这一切变为上天注定一类的默认。这是人世的视角,也是一种热闹,可以抚平不甘,所以不必追究细故。张真人的故事又岂止这一例,在福泉可谓处处传奇,譬如点豆腐化石料建葛镜桥等等。葛镜桥是第三次来到福泉所见,果然坚挺有威仪,这是巧匠的手笔,也是经验的积累,一块块条石相互叠加累积,耸立在麻哈江上,两次的失败换来了这眼前所见,真要再叹古人于建筑的智慧与果敢,当然,若有仙人一助,故事就更好看了。

我喜爱福泉山,不全为着张真人的传说,而是实在的景致与形势所致,这是天地的造化。此山独立于城,在犀江之上,如凤凰欲飞,故有“飞凤投江”之说。万历间云南巡抚陈用宾称之为“贵州第一名山”。登临此山,顿觉视野开阔,内有牌匾巍峨,殿宇重重,清风明月间,仙云袅袅,烟气亦袅袅。每次来,总要上福泉山一游,不游此,总觉少上一事。福泉的泉也在山中,清冽可口,至今四季不绝,可谓福如泉涌,不溢不枯,恰如其分。泉的体量不可比江湖,因而是高致的,与山林一体,山也不必见大,有泉则灵。我的好奇在于,千古以降福泉山势未变,可它依托的环境早已变化,如树木,如季候,如人口与建筑的增长,这都给福泉山带来了新的形势,加之山中多石,何以此泉仍丰茂不断?不得其解,只好想到“见天地”一类的问题,见天地之难,难在什么地方呢?我以为难在参透这其中的秘密,有些事不可以深究,以为是神奇的事,多好。

福泉逸思

隆莺舞

狭路相逢

桥洞那头站着两只狗,一黑一白,像两枚黑白棋,阳光把洗衣妇的泡沫戳破之前,它们面朝我们,屁股朝汤汤河水,我们也朝它们走过去,面朝浩浩水声,时空骤然变得紧张而静谧。一生中我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不多,我是说,眼睛对上四只狗眼的时候。当我们的眼睛对上其他人眼的时候,总有一方最终会因羞怯或畏惧或其他什么理由而闪躲开,但此刻的狗眼不会,自然我们更不会,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闪躲,狗也没有。我们的目光从未像此刻坚定而如炬,在那当口我们终于可以只是纯粹地走路,准备过那条流淌在它们身后的河。而它们起先注视着我们,之后因感到无聊而跑掉一只白的。我想也许是天气难得大晴,上天起了兴致,以天地万物生灵为棋子,左右手互搏下着一局闲散的棋,现在有些棋子已经走近河道,并与对方两枚棋子相遇,看不见的棋手突然移开一枚白子。我们这方一拥而过,留下那只黑狗在原地吠叫,像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孤勇将军。这正是我为什么喜爱那个下午,喜爱很多个阳光相似的下午,因为我往往在那样的时候,感到偌大天地有时不过是一张棋盘,我面迎思维上的敌军,脚步欢欣地左突右冲,仅此而已,不用去想虚空中的手。

相信故事的人

晚饭过后,天已黑了,我独自出门。在水边,月光照着我在白日遗存下来的疑虑。总是这样,白日的热闹使我产生一些急于找到答案的问题,只要我处在人群中,保持缄默,我的脑袋就会酝酿着各种问题。这里的问题意为:需要问的题,不知向谁问的题,有缘人才能听和解的题。而夜晚适合出门寻找有缘人。

总之,我吃过饭后就出门了,走到水边,碰到一个借着月光洗衣的老教师,她看见了我,就不再洗衣了,用手拨一拨水面,问我从哪里来。她问时看着月亮,我藏匿在昏暗中,想起我的朋友们——喜爱波拉尼奥,总把星辰大海挂在嘴边的他们。想起他们之后,我居然萌生了问这些问题的念头:您平时也看看星空吗?会偶尔想想宇宙的宽广吗?会不会相信我们每个人如星辰一样,发着光?我为自己矫情的默语发笑,甚至感觉到有一些羞耻。她低下头,继续问我从哪里来;从贵阳来,来这采风,两天;你蹲下来,摸摸这水;有什么讲究吗;捧起来洗把脸,会给你带来好运的;有点凉,这是什么水;从“竹王石”中流出来的水,它会给你勇气;这是真的吗;我家的每一个孩子都特别勇敢,他们喝“竹王水”长大;您可以跟我讲讲竹王么;相传在古夜郎国,一位女子在河边洗衣时,捡回一个被放在竹筒里,顺着河流漂来的小男孩,将之培养成武艺超群的部落统领,缺水时,他拔出宝剑劈向一块石头,石头上就流出了水;您是说这里所有的水的源头都是那块石头,这应该不太可能;这是真的,我就是这么跟我的每个孩子说的,对孩子的孩子我们也是这么说的;您怎么这么晚还在这洗衣;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每天晚上我都到水边去,不管洗不洗衣物,水总会保佑你。

回到酒店,看到桌子上那本《福泉故事》,翻开书页,眼前浮现出老妇的脸,许多相似的人脸就藏在这书页后面,被压成厚厚一本书。在此之前,我多轻视它,只打算随手接下,把它留在酒店房间里,任由清扫房间的工作人员将之清理掉;在此之前,我轻视过多少书籍,因为傲慢地笃定,它们那么粗糙不值得翻阅,就像对待观念不合的长辈,不想听他们任何一句话。而今晚,我翻开了它,细细阅读书中好几个不同版本的竹王故事,想象他有一张怎样的脸,佩戴着一把多长的剑,那剑劈开石头,召来甜水,大抵也曾陪他仰望过星月吧。想着老教师的话,“我是个教师,竹王水保佑我一生身体健康,我现在七十多岁了,它保佑了我七十多年平安无虞。我为什么这么觉得?因为我相信;不用管故事的真假,相信本身就是真实的;而不相信的人也要去寻找真相,那也是真实。”

福   泉

为那样的时刻动容:我们在山泉前,排着队弯腰从巨石下舀起半瓢水,手捧着肃穆喝下,泼去剩下的,弯腰舀出新的,郑重递给下一个伙伴。我听见前辈喝水的咕噜声,看见他再次把腰弯下去,接着盛满新水的木瓢就到了我手上,一种朴素的希望的传递,没有言语的祝福。因为这泉名为福泉,我们便认真地喝水,我仿佛身在家族祠堂里,面对祖宗牌位那样的虔诚。浩荡的上山采风队伍,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生活难题,昨天和明天我们需要考虑那么多事情——孩子上学,父母催婚,身体抱恙……理想只是在前方偶尔黯淡地闪一下光,就得跌跌撞撞地去追。昨天和明天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不可能有一汪泉水,在那里等着我,在这山上,被巨石弓身护着,落叶飘不下来,调皮的石子投不进去,使得它干净温润如璞玉。我有这么多恼人事,它一定是在等待着别的什么人——无忧地散步到它跟前,与之相互注视一会儿,之后才是弯腰取水,虔诚品尝的人。只有今天,我们相信它确实在等自己,我们靠近,汲取它的甘甜,饮下时默默祈祷,如传递火炬般,它被我们亲手传递给我们的朋友。只有今天,我们暂时没有了烦恼,因为天地间还有一汪泉水,属于我们;路上的石子,屬于我们;青翠山峦属于我们……相传张三丰踏足过的那片山域,现在也属于我,甚至蓝天也属于我,我为这一切,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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