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帝国叙事俄语小说中萨满的智者形象

2022-03-23 16:02杨玉波
关键词:萨满成吉思汗神灵

杨玉波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斯拉夫语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蒙古帝国的西征和统治及其对俄罗斯的影响是一个重要话题,形成了“鞑靼-蒙古桎梏”“俄国依附于汗的体系“等不同说法,俄罗斯历史学家、文化学家、民族学家和人类学家等对此均有论述。与此同时,一些俄罗斯作家也以蒙古帝国为题材进行小说创作。20世纪30年代末开始,作家瓦西里·扬(ВасилийЯн,1874-1954)陆续创作了历史小说《蒙古人入侵》(Нашествие монголов)三部曲,其中包括三部长篇小说,即《成吉思汗》(Чингисхан,1939)、《拔都汗》(Батый,1942)和《走向“最后的海洋"》(К “последнему" морю,1955)。20世纪70年代末,作家卡拉什尼科夫(И. Калашников,1931-1980)创作了长篇历史小说《严酷的年代》(Жестокий век,1978),小说由《被追逐者》(гонимые)和《追逐者》(гонители)两部组成。进入21世纪以来,蒙古帝国题材依然受到俄罗斯作家们的关注,2004年作家加塔波夫(А. С. Гатапов,1965-)创作了三部曲长篇小说《铁木真》(Тэмуджин);2010年作家沃尔科夫(С. Ю. Волков,1969-)创作了幻想三部曲《成吉思汗》(Чингисхан,2010),包括《恐惧之王》(Повелитель Страха)、《异域之邦》(Чужие земли)和《失败之兵》(Солдат неудачи)三部小说。这些小说是蒙古帝国题材作品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在内容上均以蒙古帝国创建史、西征史、成吉思汗成长史等为主要的书写对象,同时不可避免地反映出蒙古人的民族意识和思想观念。13世纪初,随着蒙古帝国的建立,蒙古族接触到许多异域的民族和宗教,例如景教、伊斯兰教、佛教和道教等,其宗教信仰逐渐呈多样化。即便如此,绝大部分蒙古民众信奉的仍是萨满教,萨满教在蒙古人的生活中依然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渗入到其生活的各个方面。

萨满教信仰可谓蒙古民族的“文化沃土”[2](106,与此相关,蒙古帝国叙事俄语小说对萨满文化有较多描写和反映,萨满因而成为此类小说中比较重要的一类人物。萨满是萨满教的神职人员,也称萨满巫师。“萨满”(Шаман)一词,一说源自北美印第安语,原词意为智者、晓彻、探究等;一说源自通古斯语,意指兴奋的人、激动的人或者壮烈的人。无论来源如何,萨满现为萨满教巫师的专称。对于萨满教而言,萨满是神的代理人和化身,也是神与人之间的中介,因而,“谁胆敢对萨满动手,谁就是在侮辱上天。”[2]610萨满可以主持各种宗教仪式,如祭祀祖先、驱魔、占卜、祈福、主持红白喜事等宗教活动。在上述以蒙古族及其生活为描写对象的俄语小说中,萨满是必不可少的人物:蒙古人的各类活动需要萨满主持,人生病的时候,人的心中有了困惑,人在逆境中占卜未来等等,都会求助萨满举行一定的仪式,征战时更离不开他们的祈祷或者占卜,军队中往往有多个萨满。一些小说中的萨满形象极为鲜明丰满、个性突出,例如,《蒙古人入侵》三部曲中的女巫霍林霍伊-扎丹、沃尔科夫的幻想小说《成吉思汗》中年老的萨满蒙力克、《严酷的年代》和《铁木真》中蒙力克的儿子阔阔出。在也速该、成吉思汗和拔都出征时他们分别陪伴左右,随时为部族战争的胜利祈祷或提出建议,有时他们的想法会对决策或者部族的发展产生极大的影响,例如,蒙力克在铁木真出生之前对他未来的预言,霍林霍伊-扎丹对拔都梦境的解释等。总体上看,他们是蒙古人心目中的智者,是全能的预言家、有远见的谋略家、睿智的哲学家,这几个人物对小说情节构建、故事发展或者主人公形象塑造等起着一定的作用。

一、萨满:全能的预言家

众所周知,“萨满能知一切神的旨意,能解梦和预言未来”[3]45,他们“作为神界、自然力的化身和形象的中间过渡者……可以具有超人的预知力,可以与祖先的灵魂以及地下势力和彼世的势力保持联系”[6]8。霍林霍伊-扎丹、蒙力克、阔阔出在小说中都是能与神灵沟通并具有预知能力的萨满。

在《拔都汗》中,霍林霍伊-扎丹是“能与先祖神灵谈话的大萨满巫——全能的霍林霍伊-扎丹”[6](155,因而,成为拔都的御用萨满女巫和无所不能的预言者。在西征途中,拔都需要霍林霍伊-扎丹为其解梦或预言,据此明确未来的征讨计划。在遇到恶劣天气和暴风雪的阻碍时,拔都无法决断是继续冒着暴风雪北上还是返回南方的温暖之地,是向梁赞进发还是向南方城市基辅进发,于是把霍林霍伊-扎丹找来对她说:“你会跟黄色厉鬼——世界七十方的先祖神灵交谈,那就请你把他们招来,问问他们,我该如何是好。”[5]157霍林霍伊-扎丹遂答应把七十方黄色先祖神灵都叫来,问问他们如何才能给拔都带来幸福和成功,而怎样做会招来痛苦和眼泪。拔都的军队在前往诺甫哥罗德时积雪融化,沼泽遍地难以前行,霍林霍伊-扎丹奉拔都之命行祈祷仪式,叩问天神大军能否继续前进,拔都能取得胜利还是会死在那里。为了向远处眺望、跟云彩说话并与天神沟通,霍林霍伊-扎丹奉爬上林中空地一棵高大松树的枝头,不幸的是,松树受力断裂后她跌落到雪地上,砸破雪下面的冰层坠落泥潭丧命,这一不祥之兆让拔都下令撤军返乡。

据历史记载,蒙力克是成吉思汗之父也速该的托孤人,深受成吉思汗敬重并尊称其为“蒙力克父亲”,史籍中并无蒙力克为萨满之说,而在沃尔科夫的幻想小说《成吉思汗》中,蒙力克则是一位非常冷静而又沉着的预言家。在小说中,诃额仑临产而也速该出战未归之时,蒙力克沉着应对:他在毡帐之间来回走动并摇晃着手杖,命令人们举行祈祷仪式,除了燃起篝火以外,还在大车的辕杆上系上鬃绳,绳子上挂一些铜铃铛。在他看来,“那些不怕烟和火的魂灵,应该会害怕擦亮的铜铃的叮当声。”[6]72当各种准备和祈祷都没能帮助诃额仑顺利产子、诃额仑疼痛万分时,蒙力克观察了产妇的情况,吩咐所有人离开毡帐,只留下产妇一人。他认为,新生儿要想成为善良的小狼,就必须在痛苦中出生,并且预言,“新生儿不希望有人看到他来到人世,诃额仑是狼之妻。她应该像母狼一样,在窝里一个人生下孩子。孩子会在半夜的时候生下来,那时就会有狼衔食而来。这是腾格里的意志。”[6]73诃额仑果然在夜半时分产下一子,男孩右手握着一个羊肝大小黑色血块,这个孩子就是铁木真。蒙力克对也速该预言铁木真的未来时说:“他不仅会取代您的位置,而且还会复兴昔日孛儿只斤家的荣耀。在未来的时代——铁木真将成为伟大的可汗!屈服于他脚下的不仅仅是蒙古人——还有整个世界!”[6]75蒙力克的预言为铁木真成长为成吉思汗埋下了伏笔,小说情节也正是以铁木真的成长为线索铺展开来,同时也为作家揭示其性格奠定了基础。

在《严酷的年代》中,阔阔出是协助铁木真成就大业的萨满,是铁木真手下老臣蒙力克的四儿子,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加塔波夫在小说《铁木真》中讲述了阔阔出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阔阔出后来成为部族的大萨满巫、蒙古萨满教首领,人们称之为帖卜腾格里,即天使、长生天腾格里的使者、代言人,对成吉思汗的崛起了很大作用。在作家们的笔下,阔阔出自幼就表现出做萨满的天分,很小便能与神灵交流。在小说《铁木真》中,诃额仑非常了解年少的阔阔出,预言他“一定能成为出色的萨满”[7]18,因而建议儿子铁木真与其建立友谊的关系。阔阔出向来不甘人后,他曾经表示:“马想成为马中的佼佼者,男人想成为战士中的佼佼者,萨满想成为知晓上天奥秘者中的佼佼者。马的敏捷由跳跃检验,战士的勇气靠战斗检验,检验萨满力量的是摧毁强者思想的能力。”[2]109这大概也是他能成为大萨满的动力。

据史料记载,阔阔出“惯于揭示玄机,预言未来的事情,并且常说:‘神在和我谈话,我在天上巡游!’”[3]43在小说《严酷的时代》中,阔阔出是大家公认的有能力的萨满,“据说他每天夜里都骑着自己的白马登上天庭”[2]77,而“身穿白袍,胯下骑一匹白马”[4]8是萨满的典型标志。阔阔出作为大萨满,能对很多事情做出准确预言和判断,他的很多预言都一一应验。在铁木真被塔里忽台囚禁为奴时,阔阔出指出,无需去别的部落寻求帮助,在塔里忽台的泰赤乌部会有人记得也速该并帮助铁木真逃脱,这是上天的旨意。事实果真如此,铁木真在锁儿罕失刺一家以及泰楚库里的帮助下逃过泰赤乌部的搜捕,最终回到母亲身边。塔里忽台梦醒之后不记得具体梦到了什么,便找来阔阔出为他解梦并占卜未来:“我听说你能预知未来。请你告诉我,这些梦是什么意思?”[2]94在得知他的梦境以后,阔阔出告诉他,这是神灵在警告他,对他不满意,因为他心里只有自己,不顾及其他族人。阔阔出随后在火上烧羊胛骨占卜并告诉他:羊骨上出现了分别意味着生与死的两道裂痕,它们时近时远,离得远时生命没有危险,但是越往后离得就越近,生命就会越危险,这一预言令塔里忽台十分信服。从中可以看出,阔阔出性格耿直、坦率,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和想法。作家通过这一情节的设置,侧面描写了两个人物的性格,为二人的命运及其结局做了铺垫。

有趣的是,小说中的萨满们不仅要为君主解梦和预言,他们还从多个方面予以协助。拔都认为,霍林霍伊-扎丹身为大萨满巫,戴上帽子就能给所有民族带来恐惧和忧愁,便派她以使者的身份派往梁赞。在梁赞人面前,“她不停地动来动去,一直向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嘴里还低声地咕哝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5]206她的怪异行为让梁赞人觉得她简直就是巫婆,在梁赞期间她不停地念咒,甚至作法散布心疼之类的灾病,意图在俄罗斯人当中制造不安的气氛。在远征途中遇到暴风雪时,速不台建议,在举行祈祷时要让霍林霍伊-扎丹不停地念咒,祈求先祖神灵们让暴风雪停下来。阔阔出非常善于取得他人的信任,他曾经对铁木真说,“天意让我看到了人内心的秘密”,铁木真因而觉得与他交谈是很不愉快的一件事儿,“好像他真的进入到人的内心深处,看到了那些不为外人所知,也不为自己所知的东西。”[2]430铁木真甚至认为,他求娶孛儿帖时正是有了阔阔出的能言善辩、懂得对方的心理,翁吉刺惕部首领德薛禅才能把女儿嫁给他这样一个落魄的人。有鉴于此,铁木真希望阔阔出能够成为自己的耳目,去了解每个人内心的想法。可以看出,霍林霍伊-扎丹和阔阔出等萨满的职责并非限于医病、占卜、预言和主持仪式。

二、萨满:有远见的谋略家

在历史上,蒙力克及其子阔阔出在成吉思汗成长和建国过程中均有重要贡献,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国嘉奖有关功臣时,封蒙力克为第一千户并享有九罪不罚的特权,尊奉阔阔出为“通天巫”,即帖卜腾格里。这就意味着,成吉思汗“没有忽略建立大蒙古国时为其献上‘成吉思汗’这一尊号的晃豁坛部阔阔出通天巫的重大作用。”[8]104在沃尔科夫的小说《成吉思汗》和卡拉什尼科夫的小说《严酷的年代》中,作家们对蒙力克和阔阔出的谋略均有描写。

在沃尔科夫的小说《成吉思汗》中,蒙力克对铁木真极其忠诚,在他的一生中起过非常重要的作用。也速该死后,正是蒙力克前往翁吉剌惕部告知铁木真这件不幸之事并将他带回部落,此后对他多有护佑,数次相助。塔里忽台在搏斗中欲加害年少的铁木真时,蒙力克及时赶到,以长生天之名加以制止并对塔里忽台说,可怕的危险正威胁着他。蒙力克为保护铁木真,曾经在塔里忽台部的人们面前向长生天、祖先神和各类神灵祈祷:“长生天!我们的祖先!地神和水神!在神圣的布尔汉山上!告知于我!”他以神灵之名预言伤害铁木真的后果:“谁胆敢伤害忽图剌汗的后裔!将被永远诅咒!他的部族将会毁灭!死亡同时会降临到他身上!长青天如此说!祖先如此说!地神和水神如是说!”[6]128-129不言而喻,蒙力克此举旨在保护铁木真。

铁木真追赶盗马贼时,遇到博尔术并得其协助夺回被盗的牧马。铁木真追问博尔术帮助自己的缘由时,博尔术说:“萨满蒙力克十天前到过我们这里。他驱除了我母亲生病的身体里的恶魔。萨满还预言,‘铁木真·孛儿只斤的第一个士兵将成为伟大的指挥官,将会有三到十个部落服从于他。’我不想一辈子都挤牛奶。我要当你的第一个士兵。”[6]163-164博尔术后来成为成吉思汗手下的名将,为蒙古帝国创立和发展做出巨大贡献,二人亦为生死之交,而将他们联系起来的是蒙力克。头发灰白、头发蓬乱的蒙力克跟随在铁木真身边,会时常提出各种建议,他告诉铁木真:“你的父亲在远征之前总是与士兵交谈,鼓舞他们,让他们充满勇气。你要效仿他的做法。”[6]216铁木真称成吉思汗后,对蒙力克的训诫虽然时有不满,但是却并未责备和表达自己的感受,因为他知道,萨满蒙力克经常提醒他防备危险。在年老之际,蒙力克及时隐退,将萨满之职传给儿子阔阔出,希望他能够一如既往提醒和护佑大汉。

在《严酷的年代》中,阔阔出比父亲蒙力克更善于谋划,是协助铁木真一步步走向成功的重要人物。铁木真战胜塔塔儿人以后,一度想要把他们全部杀掉,此时阔阔出站出来说:“一切都有起点,也有终点,有自己的尺度。我们不知道是谁挑起了我们部落之间的不和。但是人们希望你会结束这种不和。因此如今才会有许多部落勇敢的子孙追随你。然而你却偏离了上天预定的道路。在你身后,草原将变得荒凉,成为野兽的领地。你说是为祖先的牺牲复仇。但是这样的复仇超越了一切尺度,它违背了人心。”[2]471铁木真听了这些话猛然醒悟,因而决定留下儿童、青少年和年轻女性不杀,这无疑赢得了崇拜和人心。塔里忽台请阔阔出为其占卜未来时,希望他能向神灵询问应该如何避免危险、如何壮大兀鲁斯。阔阔出则回答说:“现在我只能说一说自己的想法。我去过所有的毡房,我耳听目观。人们日子过得太差了。老人得不到年轻人的尊重,穷人受富人欺负,弱者被强者羞辱。你把秩序建立起来,你的兀鲁斯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你自己也就能平安幸福了。”[2]95从中可以看出,阔阔出的所思所想与普通的萨满已经大大不同,颇有政治家和谋略家的视野和胸怀。

在阔阔出等人的协助之下,铁木真最终取得了对其他部族的胜利并得到成吉思汗的称号。在登基仪式上,阔阔出对众人宣称:“感谢天地以及守护我们的神灵之力量!今天,受长生天之命,经蒙古各部族同意,把我们伟大的兀鲁斯的命运交给非凡的铁木真。他摧毁了和平的破坏者,战胜各个骄傲的可汗和首领,我们现在称他为成吉思汗——世界的主宰者,全能的、至高无上的大汗。”[2]600此次1206年于鄂纳河畔进行的登基大典在史籍中有明确记载,萨满阔阔出在仪式上宣称“长生天授命,让铁木真来统治全民族”,在将成吉思汗的称号授予他时说:“神降旨说:‘你的名字必须如此’”[3]43。在小说中,阔阔出在铁木真称成吉思汗以后,越发刚愎自用,他自持大萨满的身份,在很多事情上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很多时候无视铁木真的态度。他对铁木真说,“我是草原上的风。对一些人我会抚摸他们的脸,对另外一些人则摘掉他们的帽子。谁能阻止我?只有长生天。”[2]455阔阔出最终因追逐权力,试图与成吉思汗并驾齐驱而被处死。即便如此,他的谋略之才也是不可否认的。

三、萨满:睿智的哲学家

萨满教是多个民族的宗教信仰,不同民族的语言中,萨满都有相近的意义:在西伯利亚鄂温克语言中萨满意为“洞悉或智慧的”,突厥人称萨满为“巴克西”的本意就是“博学之人”,满语中的“巴克什”指代先生、智者之意。有的研究者考证,萨满一词的含义即为“智者”。萨满是萨满教的神职人员,而“世界上的任何宗教包括原始宗教和现代宗教,其神职人员都是有知识、有学问的人”[9]141。本文谈及的三位萨满都是富有智慧之人,他们的言语和思想往往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在小说《拔都汉》中,霍林霍伊-扎丹在拔都面前往往表现得异常恭敬,她的言语里对拔都充满了敬畏和赞赏:“你是全民族的欢乐,最高尚、最勇敢的赛音汗!你是飞速袭来的大雕!你是雪峰上怒吼的豹子!你是山崖上空鸣叫盘旋的雄!你是全民族的心脏!你说,你为什么叫我来?我任何事都知道,任何事都能为你完成。”[5]155与此同时,她也会摆出一副大名鼎鼎的预言家、能与神圣先祖神灵通话、善知天意并预知未来的人所应有的派头,无所顾忌地看着拔都,常常利用萨满作为先知的预言向拔都进谏。在为拔都解梦时,霍林霍伊-扎丹通过神灵之口说明,拔都因杀害费多尔公爵一行而筹谋中的征讨很难实现,与俄罗斯人作战极其危险。小说中设置这一细节,一方面说明萨满女巫也并非凡事都遵从拔都的意志,她利用萨满的身份和占卜的机会对拔都进行劝谏,体现了她的智慧;另一方面也试图说明俄罗斯人是难以征服、不轻易屈服和战胜的民族,拔都的入侵违背了上天的意志,是非正义的,因而可能会全军覆没或者沦为其他民族的奴仆。拔都读懂了霍林霍伊-扎丹的心思,因而对她说:“你聪明得像只老狼,狡猾得像只见过捕兽器的狐狸!你大概想对我说:你最好不要去北方森林斡罗斯的熊窝里,你大概想对我说:你的大军在那里会被斡罗斯人吞掉,全军覆没,你大概想对我说,你的九尾旗像被砍了一样在倾倒,你的蒙古人会变成其他民族的奴仆。”[5]159对于拔都的质问,霍林霍伊-扎丹沉默以对,拔都无疑猜中了她心中所想。

在《严酷的时代》中,阔阔出是一个富有智慧和谋略的人,他的很多观点极具哲理性。胡楚曾经问过阔阔出,什么样的神灵更多,是邪恶的还是善良的神灵。阔阔出回答说,邪恶的神灵并不多,就像人一样,虽然“邪恶的人并不多,但一个邪恶的人就会毁了一百个、一千个好人的生活”。至于如何保护自己不受坏人的伤害,阔阔出说,“邪恶的灵魂和邪恶的人都承认一种东西——力量。小鸭子会成为老鹰的猎物,而蓝鳍鲱鱼则不会。”[2]79他的观点令胡楚十分信服。

在沃尔科夫的小说《成吉思汗》中,蒙力克是受到成吉思汗尊重的萨满,他遇事沉着冷静,忠于君主,识时务、知进退,可谓是睿智的哲学家。蒙力克常说,“与长生天比较而言,人是微不足道的,而且如果有人敢于侵犯事物正常的秩序,惩罚将很快到来。”[6]17铁木真在救回被俘的妻子孛儿帖以后,对她腹中之子心有疑惑,就此事曾经问过蒙力克。蒙力克击打铃鼓与神灵交谈后说:“对蜂王而言,所有的蜜蜂都是它的孩子。对人们的王而言,所有的臣民都是他的孩子。”[6]133这个从上天那里得到的答案使铁木真感到困惑。当然,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从蒙力克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富有智慧的人,所以“自铁木真开始恢复兀鲁思以来,蒙力克已成为草原上最受尊敬和最富有的人之一”[6]13。蒙力克发现铁木真称成吉思汗以后越来越少召见自己,于是及时隐退,将萨满之神职交给儿子阔阔出。作家在小说中称蒙力克为старец,这个词有两个重要的意义:其一为“老人”,是对年长者包含敬意的称谓;其二则可以指教徒或其他修道士的首领。可见,作家对蒙力克采用这一称谓,可以说明他的睿智以及在人们心中的威望。

综而观之,三位萨满对小说情节构建、故事发展或者主人公形象塑造等起着一定的作用。在《拔都汉》中,霍林霍伊-扎丹之死令笃信萨满教的蒙古人无心再继续前行,拔都遂放弃继续攻打诺甫哥罗德的计划,下令撤兵返回钦察草原休整。可以说,霍林霍伊-扎丹之死促使拔都做出撤军的决定,是蒙古人返回草原的理由和契机,由此推动了小说情节向前发展。蒙力克这一形象在小说《成吉思汗》中并非可有可无,他参与了铁木真前半生具有转折性意义的重大事件,无论是他在也速该死后将铁木真接回部落,还是帮助他寻找盟友时的谏言,都保证了小说情节的顺利发展,逐步塑造主人公成吉思汗完整的形象。阔阔出无疑是小说《严酷的时代》和《铁木真》中的重要人物,一方面他的言行与各个时期铁木真的性格形成对照,在两个人的关系中从某些方面勾勒了铁木真的心理变化过程;另一方面,他的预言、对铁木真的建议和帮助,都是小说情节向前推进不可或缺的。

蒙力克和阔阔出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而在史料上未见有关霍林霍伊-扎丹的记载,然而他们都是小说中富有智慧的萨满,或忠诚于自己的君主并甘愿为其牺牲自己,或为君主的大业出谋划策并以各种方式协助他一步步走向成功。正如阔阔出所说,“诺颜是萨满的支柱。没有这样的支柱,他就是个靠骨头算命的流浪汉”[2]175,这种观点无疑体现出萨满的处世之道和一定的智慧。总体上看,在以蒙古帝国为叙事核心的小说中,萨满的智者形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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