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视角下工商资本下乡过度逐利行为规制研究

马国建,丁 娟,吕有清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鼓励工商资本下乡“投资兴业”改造传统农业,在乡村振兴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但近年来,由于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不完善,出现了一些与国家政策初衷相悖的问题。因此,在推进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中如何更好地规制工商资本下乡过程中的过度逐利等行为,引导农民参与资本经营并兼顾多方利益,是当前地方政府亟待重视的问题。

一、文献综述

对于资本下乡,大部分学者认为资本下乡为传统农业发展提供源源不竭的动力,是农业发展从低效到高效、农村从落后到繁荣的利益增值过程(1)姚树荣,周诗雨.乡村振兴的共建共治共享路径研究[J].中国农村经济,2020(2)：14-29.。也有少量学者持谨慎态度,认为资本下乡有助于推进乡村振兴进程,但由于乡村治理能力弱化,不利于村庄的可持续性发展(2)陈晓燕,董江爱.资本下乡中农民权益保障机制研究——基于一个典型案例的调查与思考[J].农业经济问题,2019(5)：65-72.。还有个别学者持否定态度,认为工商资本下乡逐利容易造成农地的“非农化”和“非粮化”(3)王晓露.工商资本下乡的动因、问题及应对[J].农业经济,2019(12)：85-86.,留下了盲目投资、要素错配等隐患(4)周振.工商资本参与乡村振兴“跑路烂尾”之谜：基于要素配置的研究视角[J].中国农村观察,2020(2)：34-46.,甚至会带来公共利益损害和产业安全挑战等一系列问题(5)高晓燕,赵宏倩.工商资本下乡“非粮化”现象的诱因及长效对策[J].经济问题,2021(3)：92-99.。

从工商资本投资农业的路径分析,望超凡认为村社组织可以依靠利益互嵌实现与资本主体的有效互动,互动中可以化解交易成本、利益再分配等难题,而交易成本和政策激励因素对农户产业组织模式的选择均有显著影响(6)望超凡.村社主导：资本下乡推动农村产业振兴的实践路径[J].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3)：28-36.。较多学者认为最优路径是建立“企业+农户”的产业组织形式(7)蒋永穆,鲜荣生,张尊帅.工商资本投资农业的现状、问题及对策建议——一个基于四川省省际调研的样本分析[J].农村经济,2015(4)：79-83.,从而实现纵向一体化经营。

从工商资本投资农业过程中多主体利益协调与规制这一角度来看,唐惠敏等构建了政府、市场、组织和农民“四维一体”的乡村振兴模型,以实现村级自治组织、村级集体经济组织、城市资本与农民之间的利益平衡(8)唐惠敏,范和生.资本下乡背景下乡村振兴模式选择[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3)：117-125.。张红宇等通过实证研究提出为防止工商资本与农民争利,地方政府要重点做好指导和服务工作(9)张红宇,禤燕庆,王斯烈.如何发挥工商资本引领现代农业的示范作用——关于联想佳沃带动猕猴桃产业化经营的调研与思考[J].农业经济问题,2014(11)：4-9.。许悦等通过构建有序logit回归模型来研究农户、资本与地方政府三者之间所形成的利益关系(10)许悦,陈卫平.资本下乡如何嵌入本地农村社区?——基于117家生态农场的实证研究[J].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2)：69-80.。李娟等通过用动态博弈的方法剖析工商资本下乡企业的行为,引导资金使用(11)李娟,庄晋财,贾鹏.财政支农专项转移支付制度制定：矫正工商资本下乡异化行为[J].运筹与管理,2020(7)：198-205.。

本研究希望通过平衡地方政府、农民与工商资本所有者在合作中的利益进而形成合理有序的长远发展格局,本研究的创新之处在于：(1)构建了资本下乡经营涉及的地方政府、工商资本所有者和农户三者之间的行为演化系统,演绎三方行为演化规律；(2)对影响要素的作用过程进行计算实验仿真模拟,发现部分参数有临界值,超过临界值则改变工商资本行为方向,而有些参数对工商资本行为方向的改变不产生影响,明晰下乡资本过度逐利行为规制的机理；(3)经三方演化博弈分析,发现可以生成系统演化为理想状态的条件,弥补以往研究多围绕单主体或两方博弈的不足。

二、演化博弈模型建立

(一)博弈的自然环境分析

工商资本下乡投资是基于投资利润或产业链延伸需要,首先要与土地关联者农民(或村委会)进行协商并征得同意,其次要在土地使用方向上获得地方政府认可,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因此,本研究认为资本下乡主要涉及地方政府、工商资本所有者与农户三类参与主体,三类主体围绕自身收益最大化进行博弈,且都是有限理性决策者。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使得地方政府拥有比以往更多的资源及引导措施,力求实现经济和社会效益双收益。在策略上,地方政府可以借助日常巡查监管、严格审核合同等多种手段进行“严格监管”,也可以只保障正常生产经营的“宽松监管”；工商资本盈利仍是其基本追求,经营中可能“合规经营”谋取正当收益,也可能为过度追求高利润“违规经营”,如过度使用化肥农药、违规添加激素、不及时涵养土地及修理农业设施,或任意改变土地用途、地形地貌,甚至给土地留下毒害,还可能是违规拖欠租金及违规抵押等违背农民意愿甚至有违反法律法规的生产经营活动；农户同样围绕自身收益最大化,视自身利益需要可能“积极参与”资本下乡的生产经营活动,也可能“不积极参与”,如出租土地后外出打工等。

(二)模型假设

基于博弈的自然环境所述,地方政府的博弈策略集合X={X1,X2},其中X1表示严格监管,X2表示宽松监管;工商资本博弈策略集合为Y={Y1,Y2},其中Y1为合规经营,Y2为违规经营;农户的博弈策略集合Z={Z1,Z2},其中Z1表示农户积极参与,Z2表示不积极参与。

假设地方政府选择策略X1的概率为x,选择策略X2的概率为1-x,其中x∈[0，1];地方政府严格监管时的额外成本为G0,严格监管时会得到外部收益M(如社会声誉等)，宽松监管时成本为G,且在宽松监管时能够发现工商资本违规经营的概率为a(0

假设工商资本选择策略Y1的概率为y,选择策略Y2的概率为1-y,其中y∈[0，1];工商资本合规经营时收益为B,合规经营时成本为C,违规经营时的额外收益为B0;考虑农户积极参与可适当调节工商资本收益B或B0,而农户参与时并不知晓工商资本的策略行为,不妨设农户积极参与给工商资本合规经营带来额外收益为B1,给工商资本违规经营带来额外收益为eB1(e>0);工商资本违规经营被地方政府发现会受到处罚P,且违规经营会给农户带来潜在损失D(如土地损耗等)。

假设农户选择策略Z1的概率为z,选择策略Z2的概率为1-z,其中z∈[0,1];农户提供土地会得到基本收益F(如土地流转费等),农户积极参与工商资本下乡的经营活动会获得短期收益F0(如工资等),农户积极参与的机会成本为C1,并且在农户积极参与下,工商资本合规经营会给农户带来长远收益F1。

根据上述假设,三方参与主体的演化博弈收益矩阵如表1所示。

表1 地方政府、工商资本和农户三方演化博弈收益矩阵

三、演化博弈模型分析

演化博弈论摒弃传统博弈论要求参与者完全理性的假设,基于有限理性的参与者首先对每个主体的策略行为进行均衡分析,然后通过复制动态分析,综合以上两种分析得出结论。

(一)复制动态方程

Ep1=yz(-G-G0+R1-W+R2+M)+y(1-z)(-G-G0+R1-bW+M)+
(1-y)z[-G-G0+R2-(1-b)W+P+M]+(1-y)(1-z)(-G-G0+M+P)

(1)

Ep2=yz(-G-W+R1+R2)+y(1-z)(-G-bW+R1)+
(1-y)z[-G-(1-b)W+aP+R2]+(1-y)(1-z)(-G+aP)

(2)

(3)

由此可得地方政府的复制动态方程：

(4)

同理可求出工商资本所有者的复制动态方程：

(5)

农户的复制动态方程：

(6)

(二)基于复制动态方程的演化稳定策略分析

对地方政府选择“严格监管”策略概率的复制动态方程P(x)求偏导可得：

P′(x)=(1-2x)[-y(1-a)P-G0+M+(1-a)P]

(7)

对工商资本选择“合规经营”策略概率的复制动态方程M(y)求偏导可得：

M′(y)=(1-2y)[x(1-a)P+z(B1-eB1)+bW-B0+aP]

(8)

对农户选择“积极参与”策略概率的复制动态方程U(z)求偏导可得：

U′(z)=(1-2z)[yF1+(1-b)W+F0-C1]

(9)

2.系统的演化稳定性分析。Friedman提出,演化博弈的演化稳定策略可由相应复制动力系统的Jacobian矩阵的局部稳定性分析得出(12)FRIDEMAN D.Evolutionary games in economics[J].Econometrica,1991(3)：637-666．,故工商资本下乡参与主体行为演化博弈方程的Jacobian矩阵为

(10)

有研究结论指出,非对称博弈中只需讨论纯策略均衡的渐近稳定性即可(13)RITZBERGER K,WEIBULL J W.Evolutionary selection in normal-form games[J].Econometrica,1995(6)：1371-1399.。故在工商资本下乡三方主体演化博弈中只需讨论E1(0,0,0),E2(1,0,0),E3(0,1,0),E4(0,0,1),E5(1,1,0),E6(1,0,1),E7(0,1,1),E8(1,1,1)这八个均衡点的稳定性。由李雅普诺夫判别法知,Jacobian 矩阵所有特征值均为负值时,该均衡点为演化稳定点(ESS)；Jacobian 矩阵所有特征值的符号确定且存在特征值均为正值时,该均衡点是非稳定点。

将八个均衡点分别代入Jacobian矩阵中,可得如表2所示的Jacobian矩阵的特征值。

表2 Jacobian矩阵的特征值

以E8(1,1,1)均衡点为例,均衡点的所有特征值为负(λ<0),故初始参数应满足下述条件：

(11)

即地方政府选择严格监管下的外部收益高于额外支出,工商资本选择违规经营与合规经营净收益的差值小于违规经营时的处罚额,且农户选择积极参与时的总收益高于选择不积极参与时的成本时,E8(1,1,1)为理想演化稳定均衡点(ESS)。其他的均衡点可以作类似的分析。

四、计算实验模拟仿真

为了更加清晰直观地反映地方政府和农户策略选择对工商资本尤其是违规行为的影响机理,借助Matlab仿真工具,对相关参数的作用过程进行计算实验仿真,仿真后对结果进行分析讨论。参数初始取值参考安徽省铜陵市义安区某企业下乡经营的实际情况,统一单位为千元。相关参数取值如下：G0=20、W=50、M=30、B0=90、P=70、B1=10、F0=20、C1=30及F1=10,地方政府发现工商资本违规经营的概率a=0.5,扶持资金分配比例b=0.7,调节系数e=1.5。

(一)违规处罚额对演化结果的影响

上述参数条件下,调整地方政府处罚额参数P的取值,分别为50、60和70时,对三类主体的演化影响如图1所示,处罚额参数P对工商资本演化方向如图2所示。从图1及图2可以看出,地方政府处罚额参数P对工商资本产生影响,且该参数存在临界值,位于60～70,当P小于临界值下限时,y收敛于0,系统平衡点会趋向于E6(1,0,1)；当P大于该临界值上限时,y收敛于1,且收敛速度会随着P值的增大而加快,系统平衡点最终收敛于E8(1,1,1)。仿真结果表明：地方政府对工商资本违规经营的惩罚额有临界值,惩罚额大于临界值对工商资本选择合规经营有促进作用。

图1 P变化对三方行为演化的影响

图2 P变化对工商资本行为演化的影响

(二)违规发现概率对演化结果的影响

上述其他参数不变,模拟工商资本违规概率参数a对演化结果的影响,将a分别赋值0.3、0.5和0.7时,得到的参与主体的演化均衡点E8(1,1,1)如下页图3所示。由图3可知,地方政府监管时的发现概率a对三方主体行为演化速率和演化路径产生一定影响,但演化方向不变。进一步模拟违规发现概率a变化对工商资本演化的直接影响,由下页图4可以看出,地方政府发现违规的处罚额P超过临界值后,调整a取值范围,工商资本向合规经营行为演化的方向始终不变。仿真结果表明：应设置恰当的惩罚额来规范工商资本的行为。

图3 a变化对三方行为演化的影响

图4 a变化对工商资本行为演化的影响

(三)扶持资金对演化结果的影响

同理,上述参数不变,调整政府的扶持资金W,得到的参与主体的演化稳定策略如图5所示,对工商资本演化的影响如图6所示。由图5及图6可知,W仍然对工商资本的影响较显著且存在临界值,W的临界值位于35～50之间,当W小于临界值下限时,y收敛于0,系统平衡点会收敛于E6(1,0,1)；当W大于该临界值上限时,y收敛于1,且收敛速度会随着W值的增大而加快,系统平衡点最终收敛于E8(1,1,1)。

图5 W变化对三方行为演化的影响

图6 W变化对工商资本行为演化的影响

进一步仿真政府扶持资金W的分配比例b的影响,b分别赋值0.4、0.6和0.8时,得到的参与主体的演化结果和对工商资本的影响如下页图7和图8所示。由图7可知,随着工商资本扶持资金分配比例的不断增加,工商资本向稳定均衡点演化的速度逐渐加快。图8可以看出,分配比例的临界值位于0.4～0.6,当b小于临界值下限时,y收敛于0,系统平衡点会趋向于E6(1,0,1)；当b大于该临界值上限时,y收敛于1,且收敛速度会随着b值的增大而加快,系统平衡点最终收敛于E8(1,1,1)。仿真结果表明：地方政府设置扶持资金有利于规制工商资本过度逐利行为,但有临界值,且在农民与工商资本之间分配比例同样有临界值。

图7 b变化对三方行为演化的影响

图8 b变化对工商资本行为演化的影响

(四)工商资本违规时额外收益对演化结果的影响

其他参数依然采取上述参数的初始值,调整工商资本违规经营的额外收益B0，分别赋值75、90和105,得到的参与主体的演化结果如图9所示,对工商资本的影响如图10所示。B0有临界值,临界值位于90～105；临界值之下取值增加时,工商资本向稳定均衡点E8(1,1,1)演化的速度逐渐减缓,当B0大于临界值上限时,y收敛于0,且收敛速度会随着B0值的增大而加快收敛,系统平衡点最终收敛于E6(1,0,1)。仿真结果表明：违规经营的额外收益B0对工商资本行为的影响具有临界值,可以通过调控B0值促使工商资本的行为朝着合规经营的方向演化。

图9 额外收益B0对三方行为演化的影响

图10 额外收益B0对工商资本行为的影响

(五)农户参与下工商资本额外收益调节系数对演化结果的影响

其他参数不变,调整农户积极参与下工商资本违规经营额外收益差值的调节系数e的取值,分别赋值0.8、1.8和2.8时,得到的参与主体的演化方向如下页图11所示，对工商资本演化方向的影响如下页图12所示。调节系数e的临界值位于1.8～2.8,当e小于临界值下限时,y收敛于1,反之大于临界值上限则y收敛于0,且收敛速度会随着e值的增大而加快,系统平衡点最终倾向于E6(1,0,1)。仿真结果表明：农户积极参与下工商资本违规经营额外收益的调节系数e越高,工商资本行为越易向违规经营方向演化。换句话说,农户参与下e越小,工商资本越不容易违规。如何促成临界值,值得深入研究。

图11 调节系数e对三方行为演化的影响

图12 调节系数e对工商资本行为演化的影响

(六)农户获得的短、长期收益对演化结果的影响

农户参与有利于促进e的降低,同样保持初始参数不变,调整农户积极参与下获得的短期收益及长远收益F0、F1,给F0,F1分别赋值15、20、25与5、10、15时,得到的参与主体的演化稳定策略以及对工商资本演化的影响如图13及图14所示。仿真结果发现该参数变化不影响演化方向,只会影响工商资本行为演化的速度。

图13 F0、F1变化对三方行为演化的影响

图14 F0、F1变化对工商资本行为演化的影响

其他参数也可以做类似的模拟来分析其对系统的影响以及对工商资本违规行为的规制作用机理。

五、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通过构建工商资本、地方政府与农户的三方演化博弈模型,分析演化稳定均衡条件并进行计算实验数值仿真,研究三方行为策略选择的稳定性以及相关要素的影响,探索有效规制资本下乡过度逐利行为的机理。研究发现：(1)地方政府发现资本违规的处罚额P、扶持资金W与分配比例b、农户积极参与下工商资本违规经营的额外收益B0、调节系数e,均存在临界值,大于或小于某个临界值会改变工商资本行为方向；(2)政府监管时发现工商资本违规的概率a及农户的长短期收益F1、F0并不改变工商资本行为演化方向；(3)可以生成系统演化为理想状态(1,1,1)的条件。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考虑参数P、W、b、B0及e存在临界值,分别位于 60～70,35～50、0.4～0.6、90～105、1.8～2.8,且参数a及F1、F0变化并不改变工商资本行为方向,规制工商资本过度逐利等违规行为的政策措施主要有：地方政府应保持较高的工商资本违规处罚额P；设置合理的扶持资金W,且分配给工商资本的比例b不小于0.6；密切观察工商资本违规经营额外收益B0在实践中的临界值,引导农户积极参与,设法保持调节系数e足够小；由于政府监管时发现工商资本违规的概率a及农户的长短期收益F1、F0并不改变工商资本行为演化方向,建议尽量以宽松监管的方式节约监管成本,农户积极参与下自身收益变化对工商资本行为方向不产生影响,可用扶持农户的资金(1-b)W开展关于种养技术、经营管理、法律法规等方面的技能培训,帮助农户提升技能进而通过参与资本经营获取更多收益,减轻资本下乡经营难度并形成共同监督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