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高管的衍生创业机制——基于专用性资产的影响研究

○刘方龙 邹立凯 李新春

引言

近年来，随着高新技术的更新迭代速度不断加快，以及全球化竞争的猛烈冲击，企业高管衍生创业现象频频发生，尤其是在国际大企业工作的企业高管。在学术界，广义上把这种现象都称作“衍生创业”，衍生创业指的是由处于同一行业的创业个体离开原来企业而成立新企业的创业行为。[1,2]从实际案例也可观察到，这些高管离职创建的新企业并非凭空诞生，而是与母公司密切相关。

这种衍生创业往往不是企业战略性的主动安排，而是受机会驱动的潜在创业者的企业家精神的体现。[3]但单纯从创业机会视角难以解释企业高管为何离开原企业自行创业。而这可追溯至企业高管积累的专用性资产。高管创业者的专用性资产价值由于各种原因在母公司未能获得期望回报，这可能是他们选择衍生创业的重要动机或动力。尤其是在国际大企业工作的企业高管，离职创业兑现潜在专用性资产租金的动机更强。不同于一般员工，大企业的高管经过多年的经验积累，在所在领域进行了较高水平的专用性资产投资。如果他们在母公司由于各种原因未能实现其价值，这些企业高管为了获取自身专用性资产的更大租金，选择衍生企业可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这样他们在母体企业积累的专用性资产同样可以转移到新创企业。基于这个逻辑，本文试图基于专用性资产视角分析企业高管的衍生创业动因。

此外，资源观为基于专用性资产的衍生创业机制提供了理论支持。[4]衍生企业是来自母体或者创业所有资源的重新安排，这种资源是衍生企业的初始资源，也是不容易模仿和替代的资源。[5,6]因此衍生企业资源禀赋水平与衍生创业的成功具有正向关系。[7]不少学者基于衍生创业者的知识、经验和拥有技术、社会关系网络等进行了研究，如苏晓华等提出了专用性知识、关系网络等对衍生创业的影响，[8]如关系网络可以让创业者获取创业的外部信息和资源，以解决一系列问题。[9]但这些专用性资产是在母体企业长期积累的结果，相比一般性资产（如资金、简单人力资本等），这种专用性资产在市场上并不能轻易获取。但这种专用性资产包括哪些，以及如何从母公司转移出来，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深入的探究，且没有一个统一的理论框架。

一般来说，大企业在某行业或某领域中拥有领先的技术、知识及企业运作体系，使得其高层管理者在“干中学”或在职培训中积累或吸收了这些经验和知识，进行了相当程度的专用性资产投资。而且大企业在各个领域一般都处于领先位置，使得这些企业高管拥有的专用性资产更具有价值，也拥有了离开这些企业进行创业的核心资源和能力。同时，在大公司工作的企业高管比一般创业者更具有社会网络或人际关系优势，这种社会网络或人际关系同样具有较强的专用性特征，是一种专用性关系。但是在目前的衍生创业研究中，对这种“高管衍生”创业关注度还不够，少有文献讨论大企业中高管的专用性资产对其衍生创业所产生的作用。

基于此，本文试图通过两家具有代表性的企业案例，基于专用性资产视角分析高管衍生创业，即解释企业高管选择衍生创业的动机，以及高管专用性资产在其创业机会开发及创业资源整合的过程中发挥何种作用。本文构建了一个基于专用性资产视角的“动机—机会—资源”衍生创业机制，案例研究结论具有一定的理论贡献和实践意义。

一、文献回顾和理论基础

1.衍生创业动因研究

衍生（Spin-out/off）创业，也称裂变创业，主要是指从成熟企业分离出新企业的现象。[5,10]不同于其他创业方式，衍生创业主要是指个人或团队离开母体组织之后创办新企业的过程，而且这种新企业与母体组织之间不存在股权关系，因此有学者将这种创业方式称为创业型衍生，[8]也有学者则将其简单定义为由母体企业的以往雇员创立的企业。[8,11]衍生创业者依靠他们在母公司所掌握的关键经验来开发潜在的创业机会，[3]尤其在高科技行业比较常见，衍生创业者继承了行业母体公司的知识，自主创业，成为行业的新进入者。[5]

目前已有不少研究关注影响衍生创业动因的解释机制。首先衍生创业受到外部环境的刺激，其中包括衍生创业的市场特征、行业生命周期、知识产权保护，以及产品和行业成熟程度的作用。[1]如不少研究发现国家与区域层面的管制因素（如知识产权保护程度、竞业禁止协议的实施情况等）、行业层面（知识技术密集度）等对员工衍生创业的影响。[12-14]此外，衍生创业还受到母公司政策的影响，如Bhide 研究发现，一旦雇员发明了一项新技术，或识别了一个新的创业机会，他可能选择透露给他的雇主，也可能选择隐瞒，这取决于母公司相应的政策。[15]Gompers等提出，当母体企业不鼓励在核心业务之外追求创业机会时，创业型雇员会选择离开公司创立自己的企业。[7]在母公司组织特征上，还有学者检验了企业绩效、[16]知识资产配置[5,17]与衍生创业产生的关系，另外Elfenbein等发现创业文化浓厚或知识未被充分开发的公司会产生更多的衍生企业。[18]

而更重要的解释是从个体层面探究个体衍生创业的动因，通常是创业这一选择相比于在本企业或其他企业工作提供了更高的收益，包括高人力资本价值实现、风险态度和独立性等非物质激励。如Chatterji等指出员工离职流动具有多种动因，如高薪、员工与组织不匹配、对高管有异议、对更多自主权的追求等，都可能促使其离职流动。[19]Carnahan等研究则发现，员工面临激烈晋升压力，或在原组织没有情感归属，这使得他们离开组织创业的机会成本更低、动机更强。[20]而在个人特征上，Sørensen等发现高绩效和高收益的员工更可能离职创业，成为衍生创业者。[21]同样，其他研究也发现能力越高的员工越有可能转变为创业者。[22]并且在这一领域的文献中，很多研究发现创业可使员工获得更高的经济回报，[23-25]新创企业绩效表现更佳。[11,17]

以上研究丰富了衍生创业的动机解释，从不同角度解释了员工选择衍生创业的动因，但这些解释往往基于员工离职选择创业的一般性解释，[26]尚未对衍生创业特征进行深入探究。一般而言，衍生创业是由个体或多个个体驱动，通过在母公司积累的各种要素来开发潜在的创业机会。[3]这些创业者在母公司内的工作经验继承了行业母公司的知识，还掌握了大量有用技能，同时还获得了对创业非常有帮助的社会网络，[7,11]包括与母体企业、客户、供应商等利益相关者的网络关系。此外，这些研究更多关注一般员工衍生创业问题，而对于高管与一般员工没有区分。从个体动力来看，受雇于大公司的企业高管有着更多接近有价值创业信息的机会。高管创业者可以借助自身积累的行业经验来挖掘被忽视的创业机会，或通过创业来创造全新的市场机会。因而其进行衍生创业的动机可能有别于一般员工。而从衍生过程中转移核心要素的角度来看，一般创业型员工衍生所转移的核心要素都是个人技术/ 知识。对于企业高管而言，不同于一般员工，高管衍生创业与其在母公司积累的专用性人力资本、团队及关系网络息息相关。但现有研究较少基于这种积累的专用性资产来对高管衍生创业进行探索。基于已有研究缺口，本文试图从高管专用性资产视角出发，探究企业高管衍生创业的动机及其如何创建衍生企业。

2.高管专用性资产与衍生创业

（1）高管专用性资产

一般而言，专用性资产是个程度或水平上的概念，表现为该资产的流动性和可转换能力。[27]专用性资产理论认为，员工的专用性资产与特定企业相联系，包括管理技能、知识与经验等管理才能与特定企业密切相关，具有资产专用性特性。[28]随着现代分工的发展，个人所拥有的专用性资产是一种稀缺的资源，如某个人或团队掌握的某种创新技术、经理人的独特才能与个人魅力、在市场交易中某种特殊的人际关系等。[29]资源依赖理论认为，专用性资产是企业获取和维持竞争优势的重要资源。其中高管专用性资产是企业拥有的特殊的专用性资产，高管拥有的许多独特禀赋都是企业价值创造的关键资源，也是专用性程度很高的资产。由于专用性资产具有交易成本和价值稀缺两方面的特征，[30]大多研究都认为这些专用性资产严重依附于企业高管个人，一旦企业高管团队解散或者高管团队中某些成员出现机会主义行为，专用性资产的租金都会受到严重的损害。这是由于高管专用性资产对其个人高度依赖，一旦企业高管离职，附属的专用性资产难以再为企业所用。

高管专用性资产按照其不同来源，可分为个体层面专用性资产、组织层面专用性资产和外部层面专用性资产。个体层面专用性资产主要包括高管拥有的特殊商业能力和专业技术。组织层面专用性资产主要包括高管与其团队和其他员工长期合作、互相信任形成的情感依赖关系等。外部层面专用性资产主要包括高管与企业客户、经销商和供应商等长期互动形成的信任关系，以及累积的丰富的人脉资源等外部社会资本。高管专用性资产特征使得其衍生创业具有独特性，与其他员工衍生创业有显著不同：一是丰富的行业知识（经验、技能），[5]高管丰富的工作经验是支持创业活动得以顺利实现的一种重要资源。二是团队的构建，高管衍生创业可从母体组织获取相关团队资源，如相关的技术人才。三是高管创业者在母体企业所积累的社会网络对新创企业非常重要。[7]这些建立在关系基础上的资源由于具有高度的关系专用性，难以被模仿，可以成为衍生新创企业竞争优势的重要来源。

（2）基于专用性资产的高管衍生创业

衍生创业意味着高管专用性资产从母公司向新创企业转移，围绕着高管创业者及创业团队的核心专用性资产，[31]包括关系网络、客户联系、知识等无形和有形资产。作为母公司获取竞争优势的专用性资产成为高管衍生创业所需要的关键创业资源，当这些创业资源相对集中于少数管理者或技术人员，这些企业高管进行衍生创业的可能性就很大。另外，当企业高管进行衍生创业，这些专用性资产存在不同程度的转移。在衍生创业情境中，由于母体企业与衍生新创企业之间存在特殊的嵌入关系，这种特殊的嵌入关系为专用性资产的转移搭建了一个“通道”，[32]如高管创业者可以依靠先前经验从母公司的关系网络获取创业资源和创业团队。

为了更加深入地理解高管衍生创业动因问题，可以从专用性资产租金来探究企业高管选择衍生创业的动因。专用性资产表现为资源基础观所强调的资源的“异质性”，即专用性资产是特有的，是竞争者不可模仿和替代的，因而专用性资产具有不可占用的专用性准租金。而创业本身就是获取租金的一个主要来源，[33]企业高管选择创业是一种获取这些专用性资产租金的重要手段。因此具有创业精神的企业高管更可能会创建新企业去发掘新的机会，追逐与创新有关的租金。从经济逻辑出发，企业高管潜在的专用性准租金是其拥有的专用性资产租金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影响高管离开原企业进行衍生创业的重要动因可能就是高管在企业积累和投资的专用性资产，包括诸如职业经验或“干中学”获得的专用性人力资本，与顾客或供应商的关系专用性投资，以及团队管理获得专业化人才等所累积的团队资源。通过衍生创业，企业高管可以利用这些专用性资产来开发新产品或新服务以获取未被满足的准租金。

二、研究设计与案例介绍

1.案例选取

本研究的目标主要是构建理论机制和模型并归纳相关研究结论，因此采用案例研究的方法。[34]另外，本文主要是从专用性资产视角对企业高管衍生创业进行解释和归纳，因此案例选取主要按照目的性抽样原则，[35]选取广东倍智测聘网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倍智公司）和文远知行WeRide①（简称文远知行）两家案例企业进行基于复制逻辑的比较研究，主要基于以下几方面考虑：（1）两家企业分别是服务类和技术类创业的典型代表，覆盖了目前创业企业的两大主要类型。同时，按照专用性资产定义，[36,37]两家企业均具有显著的专用性资产特征。（2）倍智公司核心创始人曾担任全球著名企业——翰威特②的大中华区副总裁，自身具备了很高的人力资本水平。文远知行公司的多位创始人曾就职于著名的相关企业，自身具备了很高的技术水平，他们离职创业的经历或过程符合本研究探索衍生创业机制的目的。（3）两家企业在国内细分行业中均处于领先位置，其中倍智公司已于2015年在新三板上市，文远知行拥有中国领先的L4 级自动驾驶技术，它们能为国内大多数创业企业或创业团队提供参考或借鉴，具有较强的研究意义和价值。（4）研究人员与两家企业的创业团队或员工保持了较好的关系，因此获取相关资料或数据较为方便，为研究提供了便利。

2.数据收集

在案例的相关信息、证据和资料收集上，本研究采用了三角证据的方法，[38]各类资料均通过三种以上的渠道或方式获取，数据收集的方法主要有：（1）通过访谈创业者本人、企业高层管理者及多位员工等获取详细的访谈资料。（2）通过网络论坛、新闻或相关文章获取公司和创业团队的资料，比如官方网站、创业团队的微博或微信、论坛等。（3）针对创始人创业的相关资料进行了系统梳理，比如其出版的书籍、发表的微博或微信、公开的演讲或研讨等。（4）通过企业内部实地调研获取资料。另外，倍智公司作为新三板上市公司，以及文远知行较高的知名度，其公开披露的各类报告可信度非常高，这为本研究奠定了基础。最后对获取的资料进行整理，形成证据链，从而使得案例资料高度可靠。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本案例的数据收集方式一览表

3.数据分析

案例数据的分析主要采用扎根理论、构建逻辑模型和比较分析等案例分析方法。[38]通过定性分析方式进行，包括详细阅读参与式观察的笔记、访谈记录、手稿和文件资料，然后形成有关研究主题的丰富的记录性文字材料；在此基础之上，借鉴扎根理论，使用数据概念化和归类的方法对资料进行分析和整理，并且在数据收集与数据分析之间反复迭代，其目的在于从大量的定性资料中提炼主题，进而论证理论研究部分所提出的问题。研究者通过案例分析涌现的构念及构念之间的关系，比较两个案例企业构念的相似性和差异性，[34]基于复制逻辑和普适性理论，不断比较案例数据和涌现的理论，将提炼出的理论框架与现有文献对比，直至理论达到饱和，从资产专用性角度提出企业高管衍生创业的机制与理论命题。同时，在研究设计、数据收集、数据分析和论文撰写中采用各种方法（如证据三角、案例研究库和竞争性解释等）提高案例研究的信度和效度。

4.案例介绍

倍智公司成立于2011年，在全国有11 个分支机构，为超过6000 家行业标杆及领先企业、10 万家中小企业提供人力资源综合服务，2015年11月，倍智公司成功在新三板挂牌上市。倍智公司的核心创始人是中国企业人才供应链建设思想的先驱，拥有20年人力资本工作和咨询经验，曾担任全球著名企业——翰威特大中华区副总裁、华信惠悦咨询首席顾问和宝洁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等职。

文远知行成立于2017年，总部位于广州，在中国北京和安庆、美国硅谷设研发和运营分部。文远知行拥有一支底蕴深厚的技术团队，全球员工超过200 人，其中70%为研发工程师。核心管理团队在技术研发、商业模式和企业运营等方面都拥有丰富的海内外实践经验，曾在谷歌、微软、百度、滴滴、思科和神州等知名企业担任重要职位。文远知行是一家拥有中国领先L4 级自动驾驶技术的智能出行公司。

三、案例分析与讨论

1.案例资料和数据分析

案例资料的编码和提炼，按照以Charmaz为代表的扎根理论进行编码，[39]即初始编码、聚焦编码和理论编码三阶段。[40]在编码阶段，融合了专用性资产理论进行编码，使得理论编码更具有理论性，也符合本文的研究视角。因篇幅所限，本文只列举部分原始数据和资料。在尽量保持被访谈人的原意、不影响词意的基础上，本文对存在逻辑错误、过于口语化的访谈记录语句做了部分优化。通过以上步骤，得到了19 个不同的初始类属，并且用预留的部分资料做了饱和度检验，没有发现显著的其他类属。最终在理论编码阶段得到了4 个最终的类属，具体编码如表2所示。

2.案例讨论

（1）高管专用性资产投资和积累

一般来说，衍生创业的创业者或创业团队，是将在之前工作积累的专业知识和技能运用到新创企业中。[16,41]通过案例数据分析可知，文远知行和倍智公司主要是创始人团队的专用性资产（如专用性人力资本、专用性技术、专用性客户或关系资源）产生价值，也是其重要的初始资源。通过分析及案例信息，X 总在宝洁公司，通过在技术部和生产部等工作，学习和领悟到了供应链的知识和思想，为在创建倍智公司时提出的“人才供应链”思想和商业模式奠定了基础；在华信惠悦，X 总通过业务拓展等工作积累了发展业务的经验和技能，也是创业的一部分，学习到了在咨询行业的一些工具和方法；在翰威特，他又积累了在成熟的业务体系中不断拓展或创新、开创新的业务版图的经验和技能。在原企业不同类型的工作经验使其逐步形成了专用性的人力资本。文远知行的创业团队更加梦幻，大多具有全球性著名企业的工作经历，拥有全球自动驾驶领域最顶尖的技术和知识。比如，除表2 编码部分的原始资料展示的背景外，H 总的学界背景深厚，曾是密苏里大学计算机视觉和机器学习实验室主任。由此可见，这些创业者通过在原企业或机构的工作和学习，都进行了专用性资产的投资和积累，自身拥有了各种类型的专用性资产。

表2 衍生创业机制的编码示意

（2）衍生创业动机——专用性资产租金落差

衍生创业通常是对原企业怀有不满情绪的员工创建新企业的过程，[42]主要发生于员工与原有企业之间在某些方面产生冲突的情境下，如员工与原有企业对某项业务未来成功与否的判断不同，尝试获得更大的管理自主性或获取更多的个人财富。[31]从案例数据分析可知，在原企业工作的高管离职进行衍生创业存在三种主要情况：①为母公司创造价值，收益达不到期望。比如，这些在原企业工作的潜在创业者都认为利用自身知识和技术创造了价值，但是没有获得相应的回报。②职业发展遇到了瓶颈。比如，2010年7月份，翰威特被全球最大的保险经纪商——怡安公司收购，组建怡安翰威特。这次收购让X 总晋升为大中华区总裁的预期发生了变化，晋升的时间更长了。③理念发生冲突，限制了创业者的潜在价值。比如，W 总与百度CEO在无人驾驶技术的发展理念上存在很大的偏差。在这三种情况下，这些创业者将损失各种潜在的收益，但是其经验、知识和技能均已经达到了很高的专用性水平，完全有机会获得更多的收益或成就。可见收益落差、职业瓶颈和理念冲突是高管创业者选择创业的主要原因。

其中，对于遇到职业瓶颈的高管创业者来说，职业瓶颈意味着其潜在的专用性资产租金难以实现，也意味着其专用性资产的投资和积累会减慢或者停止，尤其是专用性人力资本，难以达到更高的专用性水平，进而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另外，企业高管之间经营理念和目标的不一致会引致非生产性竞争行为，消耗和限制了专用性资产租金。

具体而言，如图1所示。在收益落差的情境下，意味着专用性资产产生的价值（或租金）有一部分被母体公司占有了；在职业瓶颈的情境下，意味着专用性资产的租金没有发挥其潜在价值，也就难以获得其合理租金；而在理念冲突的情境下，意味着专用性资产的价值或租金损失掉了，母体公司和企业高管都没有获得。不论何种情境，企业高管的专用性资产的租金都存在损失，即存在专用性资产的租金落差。这种租金一般被原企业掠夺了或者消散了，即原企业或创业者都没有得到。

由此可知，对于衍生创业者而言，创造价值的主要是专用性资产。在主要的几种情境下，拥有专用性资产的创业者达不到期望的收益，或潜在的价值大于现在的实际收益，或预期能够创造的收益大于目前获得的收益。这些都可以归结为专用性资产的租金落差，也是企业高管离职创业的根本原因。理论上讲，专用性资产的租金落差越大，其离职创业的动力就越大。即企业高管创业者为了实现其专用性资产的潜在价值，或者进一步进行专用性资产投资，创造更大的价值，就会选择离职进行衍生创业。某种意义上，创业也是努力实现其专用性资产的潜在价值。

同时，在存在专用性租金落差的情况下，企业高管之所以没有选择去其他企业就业，而是选择创业，是因为企业高管如果去其他企业就业，而其他企业在业务、文化、组织结构和管理等方面都存在自身特点，导致企业高管拥有的专用性资产价值面临下降的风险，这样专用性租金也会下降。而如果创建一家与原有企业相似的新创企业，他们的专用性资产就可以无痕对接，其专用性可以维持在高水平，从而获取高租金。另外，薪酬落差、理念冲突和晋升瓶颈等因素是普遍性的，在大多数企业这几个情况都会存在，导致企业高管跳槽去其他企业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正如案例资料显示，文远知行的W 总等人曾经在Ebay等多家著名企业工作过，H 总在微软等企业工作过。而倍智公司的X 总等人也在宝洁、华信惠悦等著名企业工作过。他们在以前的企业或多或少都面临过薪酬差距、理念冲突和职业瓶颈等同样的问题。因此，在专用性资产投资或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且拥有较好的创业机会情况下，离开原有企业进行创业是比跳槽更好的选择。而且如果创业不成功，也不影响他们到企业再次担任高管。

（3）衍生创业机会——基于专用性资产的机会识别及开发

由前文分析可知，专用性资产租金的落差是高管创业者选择衍生创业的内在动力或特征。而寻找实现专用性租金的市场机会使得高管创业者专注于开发本行业或相似领域的创业机会。比如，X 总当时参加了一位权威人士关于创业的讲座，认为当时中国处于第二个创业的黄金时代，根据自身的经验和知识判断大环境对于创业非常有利。既然职业发展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也有在现有环境下创业能带来巨大收益的预期，再加上本身拥有原企业的卓越工作经历，具备了创建新公司必要的专用性知识和技能，[5,11]也逐步具备了机会开发能力。[43]所以X 总选择带领创业团队走出来创建倍智公司。同样，文远知行的创始人认为：“无人驾驶汽车出行的价格不仅更低，而且商业化盈利高，市场前景无比广阔。自动驾驶可能会最先在中国大规模出现，因为中国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和相关法规的推动，中国有可能实现弯道超车”，这也是基于自身专用性的行业知识和技术，以及对政府政策的认知而做出的判断。根据市场竞争理论，机会代表着通过资源整合、满足市场需要以实现市场价值的可能性，[44]两家企业的创始人都通过整合创业团队的专用性资源，达到满足市场的需求。对机会的把握意味着创业者发现了资源的潜在价值。[45]因此，创业机会的形成，对于两家企业来说，一定程度上都是依赖于创业者在原企业工作中形成的知识、经验和技术等，即专用性知识、经验和技术等有助于创业者更容易、更快地识别机会。

此外，基于专用性资产的双边性质，企业高管拥有的专用性资产与行业上游和下游的合作方都有紧密的关系，产业链上的不同企业拥有的资产之间存在互补的关系，相互之间的信任和互补的关系具有一定的锁定效应，使得“谁也不想离开谁”，或者说，相互之间不能轻易离开，选择合作的收益更大或成本更小。因此，企业高管从离职创业开始，利用其专用性资产，整个产品或服务价值链就能相对容易地建立起来，使得新创企业的市场机会的开发能力“与身俱来”。比如，倍智创始人X总谈道：“当时两个关系很好的客户，他们支持我‘另起炉灶’。现在很多客户都是以前建立起来的关系，大家相互之间比较信任，对我们的产品和服务也比较认可，我们对客户的需求理解也比较到位。”而原始案例资料也显示，文远知行的早期创始人团队凭借其在原企业与资金方、客户、供应商和政府等机构建立的合作关系，在创建新企业后与这些企业或机构“无痕对接”，更快地整合资源，满足市场客户需求。总之，在相同或相似的行业和市场中，企业高管拥有的专用性资产使其拥有了开发机会的优势。

如图2所示，通过以上分析高管创业者因为专用性资产租金落差，而选择离职进行衍生创业，为了自身能获取更大或合理的专用性资产租金，创业者会利用自己的专用性知识、经验和关系等资产识别和开发机会，一旦条件形成，便会创建新的企业。基于专用性资产的双边性质，更快地构建创新性产品和服务的价值链，满足市场需求以实现价值。本文两家企业在各自细分行业或领域的地位，也证明了创业者利用在原有大企业投资的专用性资产进行衍生创业，更具有竞争力和成长优势。

（4）衍生创业团队资源——整合互补性的创业团队成员

在衍生创业中，如何创建创业团队以整合创业资源显得非常关键。由于高管积累的专用性资产的特性，通过构建互补性的创业团队，既弥补了专用性资产的缺陷，也创造了强大的产品生产和服务能力。一般而言，在创业团队组建阶段，团队成员的人力资本初始禀赋和发展都是不均衡的。[46]由表2 编码部分的原始资料可知，两家企业创业成员的知识、技术与创业企业的需求非常匹配，团队成员都具有一定的专用性资产，并且各自拥有的专用性资产具有互补性。如果他们离开了其他的创业成员，其拥有的专用性资产价值会下降，或者说难以发挥较大的价值。

同时，在倍智公司和文远知行的创业过程中，如果专用性资产的租金不能快速变现，短期内专用性资产租金就会急剧下降，从而只能获得接近于通用性资产的租金或收益。因此很多创业团队成员因为短期压力，追求能快速变现的收益，最终选择了回到成熟型的企业成为某领域或某职能模块的专家。比如，倍智公司的创业团队成员选择更能快速地把专用性资产价值变现的细分领域。再比如，Y 总离开文远知行，再次创业的细分领域落在了无人物流，无人物流的标准化程度更高，更能快速实现L4 级别有限场景的自动驾驶，从而更快地实现专用性资产价值；而倍智公司的华东区总经理于2014年离开公司，2016年又回到倍智公司，以及广深区域的总经理于2016年离开公司，2018年初又回到公司。在创业过程中，这种专用性资产偏好或机会成本感知的创业团队整合和优化不断地出现，使得创业团队资源达到一个较好的理想状态。

值得一提的是，在创业过程中，高管创业者会利用自身的知识和技能整合企业资源，尤其是把独特的知识和技能转移给创业公司员工，[47]提升全体员工的专用性资产水平和通用性资产水平。案例资料显示，创业企业通过各种方式对企业或员工进行专用性资产投资。有效地把创业者的知识和技能传递给全体员工，实现创业者或团队专用性资产的整合。但这种转移并不仅仅是创业者或团队对单个员工知识或技能的专用性投资，而是通过塑造商业模式、提升组织能力等进行系统性整合员工，使得依附于企业或员工的专用性资产达到更高水平。相反，如果仅仅依靠创业者自身的专用性资产，而不去撬动更多员工拥有专用性资产，创业者的专用性资产租金也难以实现，或达不到更大的收益，创业企业也难以快速发展。

总之，如图3所示，离职后选择衍生创业的企业高管一般依据专用性资产特性，整合具有互补性和差异性的其他拥有专用性资产的创业者形成创业团队。在创业初始阶段，拥有不同专用性资产的创业团队成员会受自身专用性价值兑现偏好的影响，离开创业团队或企业。同时也吸纳其他互补人才进入创业团队。另外，高管创业者还会向新创企业员工转移知识、技能和经验，乃至转移关系，对新创企业员工进行相关专用性资产投资。

3.案例总结——基于专用性资产的企业高管衍生创业模型

通过以上的案例分析，本文构建了基于专用性资产的企业高管衍生创业模型，如图4所示。企业高管衍生创业模型的具体逻辑内涵为：企业的高管创业者在原有企业通过“干中学”或在职培训等方式，不断地投资和积累专用性资产，一般包含专用性人力资本、专用性技术和专用性关系等。这些也是企业高管离职后进行衍生创业的重要初始资源。在原企业积累并拥有高水平专用性资产的企业高管，在企业遇到收益落差、职业瓶颈和理念冲突等一系列情况，会形成一定的专用性资产租金落差，促使企业高管选择离职进行衍生创业。一般来说，企业高管去其他企业也存在类似情况，而且在其他企业其专用性资产水平会下降，因而衍生创业是比较好的选择，这是专用性资产导致的创业动机。这些高管创业者为了实现自身的专用性资产的潜在价值，会利用自己的专用性经验、知识、技术和关系等专用性资产寻找机会。因为专用性资产的双边性质，企业高管在与原企业相关的行业或市场上更能识别创业机会，并且依靠专用性资产开发真正有价值的业务机会，快速满足客户需求，即专用性资产影响创业机会。而基于专用性资产性质，构建具有互补性创业团队资源，既弥补了专用性资产的缺陷，也创造了强大的产品生产和服务能力。高管创业者在创业的过程中还会整合具有不同经验、知识和技术的成员加入创业团队，尤其是拥有互补性专用性资产的成员；也会将专用性资产（如知识、技能等）转移给员工，对创业企业或员工进行专用性资产投资，以更快的速度成长和获取收益。

四、结论与建议

1.研究结论

本文研究企业高管利用在母体企业积累的专用性资产进行衍生创业的机制，采用案例研究方法，以两家在国内细分行业处于领先位置的创业企业及其创业者为研究对象，旨在从企业高管专用性资产的视角，解释企业高管衍生创业的理论机制，形成理论模型。案例研究发现企业高管拥有的专用性资产是其创业的重要初始资源，并且影响了其衍生创业机制。本案例研究揭示了专用性人力资本、专用性关系和专用性技术等专用性资产在企业高管衍生创业中发挥了重要影响，使得衍生创业企业能更快速成长，并获得更高的成功率。

2.理论贡献

首先，基于专用性资产的新视角深化了衍生创业的资源观与机会观。本文基于专用性资产理论，探讨了高管衍生创业的相关理论和问题，是衍生创业理论与专用性资产理论结合的一次尝试，丰富了衍生创业理论。[3]本文探索了衍生创业者所依赖的初始资源类型、初始资源的来源和作用，以及与母体企业的关联机制，[48,49]明确了企业高管在衍生创业中依靠的初始资源很大程度上就是专用性资产。创业者的专用性资产既是其离开原有企业的根本原因，也是其重要的初始创业资源。同时，在以往关于创业机会的研究中，认为创业者一般利用自己的经验、知识、技术和关系等在市场上寻找机会，[7,11]也通过在母公司积累的这些要素来开发潜在的创业机会，[3]但有关创业者的机会寻求及价值开发往往忽视了这些要素的专用性特征。本文认为，专用性资产使得企业高管更多时候在相关行业或领域寻找创业机会，他们也依靠专用性资产更容易识别和开发真正有价值的业务机会。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衍生创业就是创业者为其拥有的专用性资产寻找市场机会。

其次，本文提出“专用性资产租金落差”的概念，解释了企业高管衍生创业的动机。高管创业者拥有的专用性资产租金和实际价值不平衡形成了专用性资产的租金落差，也是企业高管离职后选择衍生创业的重要原因。而以前的研究没有深入分析个体层面衍生创业的内在逻辑，[19,20,23,25]本文从经济学视角，进一步明确了专用性资产租金落差是衍生创业的内在动机。具体来说，从专用性资产的视角构建了企业高管离职进行衍生创业的动力机制，通过案例分析发现，收益落差、职业瓶颈和理念冲突等个体层面的动因，[19,20]都可以归结为专用性资产的租金落差。专用性资产的租金落差越大，其离职创业的动力就越大。企业高管为了实现其专用性资产的潜在租金，创造更大的专用性资产租金，从而选择衍生创业。

最后，本文基于专用性资产构建了高管衍生创业的“动机—机会—团队资源”模型。本文归纳总结的企业高管衍生创业模型主要包括三个要素：（1）创业动机——专用性资产租金落差。（2）创业机会——基于专用性资产识别和开发机会。（3）创业团队资源——基于互补性创业团队成员的整合和优化。具体内涵是：专用性资产租金落差是企业高管进行衍生创业的主要动力或动机，企业高管为了实现其专用性资产的潜在租金，获取更大价值，从而离职选择衍生创业。同时，企业高管自身资产的专用性特征使其更多时候在相关行业或领域寻找创业机会，他们也依靠专用性资产识别和开发创业机会。在衍生创业的过程中，创业团队成员的专用性资产租金偏好及机会成本的感知影响了团队整合，高管创业者还促使创业企业员工快速且有效地获取专用性知识和技能，去实现高管衍生创业者的专用性资产租金。[47,50]

3.实践意义和建议

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背景下，本文从高管创业者拥有的专用性资产出发，认为高管创业者在原企业形成了专用性资产租金落差，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离职创业的现象。在离开原企业创业过程中，创业者利用专用性资产不断发展壮大创业企业规模，这些高管创业者可以兑现自身的专用性资产租金。对企业而言，在保持企业战略目标实现的情况下，要注意企业高管离职给企业带来的不良影响，及时解决好拥有专用性资产的管理者的职业发展问题和薪酬待遇问题，避免企业遭遇不必要的人才损失。当然，对于很多企业来说，企业高管走出去创业也是必然选择，需要建立合适的人才选育用留机制。对于创业者来说，为了更好的职业发展和人力资本收益，应该不断地积累本身的资产或资本，尤其是专用性资产，从而在原有企业中能够获得更好发展和待遇。当离职创业成为必然或者有比较好的选择机会时，自身的专用性资产将成为创业成功的重要保障，以及未来获取收益的基础和前提。

4.研究局限性与未来展望

本文虽然采用三角证据并形成证据链，但是以定性资料进行研究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未来可以从定量数据入手，进一步论证主要构念之间的相关性理论框架。而且本文仅以两个案例进行研究，对其他行业是否同样符合相似的分析框架和理论意义，也值得我们进一步地深入探索。再者，本案例研究主要是在中国“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和全球化竞争加速的背景下进行的，因此本文归纳的企业高管衍生创业理论模型进行推广还需要进一步的论证。

注释

①2017年4年，W 总等从百度离职，成立景驰科技。后因为各方面原因，2018年10月，景驰科技更名为文远知行WeRide。公司名的变更对本文的分析不产生影响，为了分析方便，统一采用“文远知行”的称呼。另外，竞业禁止、知识产权和诉讼等不是且不影响本文的逻辑主线，因此没有特别进行分析。一般来说，高管衍生创业或多或少涉及原企业的知识或技术等。而且法律大部分时候还是模糊地带，执行也比较困难。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国大多数州对竞业禁止持支持态度,但是以创新誉满天下的加州却坚决反对。

②翰威特是全球著名管理咨询公司，于1994年进入中国开展业务。2010年7月，翰威特被怡安保险公司收购，更名为怡安翰威特。本文为了分析方便，统一采用“翰威特”公司名，特别说明的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