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离骚》的三种空间叙事探析

2022-04-02 13:26屈柯妤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3期
关键词:空间叙事爱国情怀离骚

屈柯妤

内容摘要:诗歌学界热衷于对诗歌抒情性的研究,难免存在研究形式单一的困惑。本文从空间叙事视角,探究了屈原《离骚》的物理、心理以及想象三类叙事空间,旨在揭示屈原的政治抱负及其为国献身的爱国情怀,试图提供一种诗歌研究的新路径。

关键词:《离骚》 空间叙事 爱国情怀

国内对屈原诗歌的研究主要侧重于诗歌中的抒情性讨论,但对诗歌的叙事性研究较少,尤其是从空间叙事角度研究更少。诗歌文体从诞生之际就与记事、记史密切相关,是叙事文学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诗歌研究视角也在不断地丰富。随着“空间叙事”概念的提出,空间理论为诗歌研究提供了新路径。笔者发现屈原诗歌《离骚》拥有丰富的空间叙事资源,蕴含了诗人的政治抱负和爱国情怀。运用空间叙事手段展开《离骚》主题意蕴的探索,不仅回应了中国文化自信建设,而且有助于推动爱国主义文学的创新发展,挖掘中国古典诗歌的文化潜力。因此,本文对屈原《离骚》空间叙事的探析具有重要的社会文化价值。

一.空间叙事理论概述

1945年,约瑟夫·弗兰克在《西旺尼评论》上发表《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有学者认为“这是第一篇从空间维度探讨现代小说的美学形式的论文”(闫建华,2009),西方文学“空间维度”的探索便拉开了序幕,后续的研究成果丰富多样。1984年加布里尔·佐伦在《走向叙事空间理论》中深度探讨叙事文本中的空间特性,并建构了一种空间理论模型。与弗兰克和佐伦侧重的文本空间结构分析不同,韦利斯·科特的叙事理论更加关注小说叙事的空间语言,《现代小说的地点与空间》是科特“近年来的一部关于空间叙事的专著,通过对六位英国现代作家文本的精彩分析,科特阐释和发展了隐含在他们作品中的空间理论,并将其放置在当代人与地点关系话语的语境之中,对当代空间理论进行全面梳理和讨论,在此基础上建构其系统性叙事理论。”(颜红菲,2012)由此,科特的研究为空间叙事理论开辟了又一新领域。2019年罗伯特·塔利《处所意识:地方、叙事与空间想象》将空间叙事理论研究提升到新的高度。他提出的“处所意识”是指“主体与空间之间的一种关系,是主体存在的空间性特征,甚至是存在的必然维度和持续状态”(方英,2021)。也就是说,任何主体的思想、想象与“处所”空间的关系紧密,同时凸显了“空间性”探究的必要性。国内学者龙迪勇是“空间叙事”研究的第一人,发表了系列论文,成功获批了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空间叙事研究》,为“空间叙事学”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导引更多青年学者进行中国文学的空间叙事学研究。阎恺祺在《知青文学中的空间叙事研究》中以《日夜书》和《黄金时代》为例,探究知青文学中的空间叙事,包括“权利空间”“回忆空间”“存在空间”等等,“知青文学以其独特的跨地域性具有了一种空间叙事性,同时通过作者的深入思考和反思建立起更为本质的、隐藏在表面地域跨度之下的主观感觉空间(记忆)、社会空间和话语空间。”(阎恺祺,2020)方英对罗伯特·塔利《处所意识:地方、叙事与空间想象》进行了深入研究,撰写了书评;陆岱宝对爱尔兰著名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诗歌展开了地理空间叙事研究,为笔者从空间叙事角度探析《离骚》的主题意蕴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撑。

二.《离骚》的三类空间叙事

《离骚》是中国古代最长的抒情诗,蕴含有丰富的主题意蕴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资源,具有重大的研究价值和意义。具体而言,它是屈原面对楚国内政腐败、人民生活困苦以及自己仕途曲折而创作的经典名篇。通过文本细读,笔者发现屈原的政治抱负、爱国情怀与本文中的物理、心理和想象三重空间紧密关联。

其一是物理空间,需要读者回到诗歌中故事发生的场所、场景。屈原生活在战国时期,“战国”就是一个特定的历史空间背景,注定了楚国必定是处于战火纷飞之中。例如《离骚》诗歌文本中的诗句“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中华经典名著,2015,下同),诗人早晨在大坡采集木兰,傍晚在小洲中摘取宿莽。“木兰”“宿莽”皆为香草名,不论是在“阰”,还是在“洲”,诗人始终钟情于香草,表现了他的志洁行芳。即使在恶劣的处境中,屈原仍然坚持清白的操守,报国的理想始终不变,不与小人同流合污。再如“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苍梧”是古属百濮分支,后成为楚国地名;“县圃”是传说中神仙的居处,在昆仑山顶。屈原早晨从南方的苍梧出发,傍晚就到达了昆仑山上。两地相隔甚远,诗人幻想一天之内到达了,这表明了他迫切想要为国效力。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君主不采纳自己的谏言,便只好转向神仙居住之地,向神寻求帮助。可惜,“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屈原到达天门,守卫却不开门,屈原入天宫失败,便又“求宓妃之所在”,却也无果,只能“来违弃而改求”。隨后他又“见有娀之佚女”,最终也不得。这一路辗转的物理空间,看似是在“求女”,实际上却是屈原在政治上的不断努力、积极斗争、追求理想的空间叙事的展现。而后“邅吾道夫昆仑兮”,屈原寻得灵氛巫咸的帮助后将目的地转向昆仑山下,决定原路返回,此处再次出现“昆仑”这一地点,与前文“去昆仑山顶求神”前后呼应,体现了诗歌布局谋篇的完整性,同时,物理空间的转变使读者对诗歌的行文思路更加清晰明了,他本是怀着满腔豪情、一心为国,却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最终只能投江自尽。

其二是心理空间,需要读者回味《离骚》文本中诗人屈原的共情表征,感受诗人在创作时的心理活动以及其表现出来的空间特性。

在笔者看来,《离骚》文本中诗人的心理变化可大致分为四部分。首先,从开头至“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是诗人的第一层心理空间。“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开篇八句屈原叙述自己的出身,降生的天时地利以及皇室的血统注定了屈原这一生和楚国的命运紧紧相连、无法分割,他觉得自己承担着这样一份兼济天下、治国安邦的责任,“纷吾既有此内美兮”,这是上天赋予他的使命。紧接着是对高尚品格的描写,将“芷草”和“秋兰”披在身上,体现了诗人内心对美好高洁品质的追求与渴望。《离骚》中多次出现“香草”,不仅象征屈原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高贵节操的坚守,笔者认为还蕴含着诗人对腐朽政治的唾弃,香草愈美好,楚国的政治就愈发黑暗。屈原尽心尽力辅佐楚王,追求政治理想,却遇重重阻碍。如:“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指的是楚怀王对屈原态度的几次反复,让屈原很痛心。也正是因为楚怀王对他的态度不坚定,以至于他推行的“美政”未能成功施行。虽然他的确培养了一批人才,楚怀王听信权贵众小的谗言,最终屈原饮恨而败。但是不管外界环境如何恶劣,屈原始终坚守自我,诗句“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在第一层心理空间里,屈原的情感变化是极其复杂的。gzslib202204021336

其次,从“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至“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是诗人的第二层心理空间。屈原转向一个虚拟世界继续追求理想,但“女嬃”却不理解他,反而斥责他“夫何茕独而不予听”,可以看出此时此刻屈原的内心是十分孤独的。但他从未后悔,“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即使面临死亡,屈原心中也只有斗争二字,没有放弃自己的初心——为国效力,变法图强,实行“美政”。面对“女嬃”的不理解,屈原不放弃,继续“反抗”,他“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向上天求助。后来,虽然屈原“寻神”无果,但他努力斗争、憎恶黑暗的形象却跃然纸上,读者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热爱祖国、渴望为国效力的积极心理。

再次,从“索琼茅以筳篿兮”至“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是诗人的第三层心理空间。“索琼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屈原找来灵草和细竹片,请求神巫灵氛为他占卜。看似是在占卜自己和美人是否能够修成正果,实则是以“美人”代指君主,楚王听信谗言疏远自己,楚国内政也日益腐朽黑暗,屈原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必要留在楚国,灵氛告诉他,“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劝他远走高飞,不要留恋故宇,可他仍然“心犹豫而狐疑”,内心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于是巫咸出场,“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巫咸告诉屈原,“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你应该去寻求意气相投的知音——“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以“汤帝、大禹与伊尹、皋陶”,“傅说与武丁”,“吕望与周文王”以及“宁戚和齐桓公”为例,劝说屈原另寻明君,便有了“历吉日乎吾将行”。诗人在去留问题上的思想斗争,诗人向灵氛巫咸占卜,渴求得到一个正确答案,其犹豫过程体现了诗人浓厚的爱国情怀。最终,屈原明白“何离心之可同兮”,彼此心意不同无法相互配合,只会相互疏离,导致彼此越来越远,于是他决定“吾将远逝以自疏”,选择离开。屈原以为自己做这个决定之后内心会变得轻松,但并非如此,“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他的仆从悲伤,马也感怀,退缩回头不肯走向前方。如此反复的犹豫与不舍,体现了屈原满腔浓郁爱国之情怀。

最后,“乱曰”至末尾是诗人的第四层心理空间。虽然这部分文本字数不多,却掷地有声,再次凸显了诗人的美政思想,深化了主题。通过对诗人心理空间的深入剖析,读者能够感受到作者的爱国情怀和政治抱负。

其三是想象空间。想象或意象是诗歌文本的重要特征。“想象”是一种特殊的思维形式,心理学者认为“想象是人在头脑里对已储存的表象进行加工改造形成新形象的心理过程”。《离骚》的想象空间是屈原在诗歌中想象出来的场景。

当时的楚国社会满目疮痍,政权昏暗腐败摇摇欲坠,官场上毫无清风正气,屈原的远见卓识被楚王视为草芥,屈原一度陷入痛苦的境地,诗人通过引入“女嬃”形象,由此进入想象空间。屈原在现实空间中寻不到知音,便转至想象空间,“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敶词”,他向舜帝重华慷慨陈词,继而“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云游四海,在神仙境地走了一遭。在这一空间中,“望舒”“飞廉”“鸾皇”“雷师”等等都是他驾车云游时的随行,很显然,这都是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事物,但它们却是这一空间中必不可少的元素—既是诗歌浪漫主义的体现,也是想象空间的最好证明。只可惜“寻神”失败,便又转向上古神巫灵氛和巫咸寻求帮助,他们为屈原点明了方向。屈原又开始遨游四方,“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这种上天入地的幻想与追求反映了屈原在现实世界对理想的苦苦探寻。最后“忽临睨夫旧乡”,看见自己的故乡山河日下,自己也不忍继续向前,诗歌由此达到高潮。屈原看着楚国即将灭亡,无可奈何,只好“从彭咸之所居”!屈原的心路历程其实是很复杂的:到底是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楚国真的还容得下自己吗?离开的话又该去往何处……诗人将这些在头脑中的碰撞的想法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展现在读者眼前——具有空间特性的想象。《离骚》中提到的女嬃也好,灵氛巫咸也罢,都是诗人构建起来的在这一想象空间中特有的形象,而这一空间中存在的所有事物也都是为诗人创作所用。读者可以在诗人的徘徊中感受到他对楚国的眷恋与不舍,纵使被流言中伤、惨遭流放,但屈原仍然坚守初心,报效祖国的使命并没有改变。

《离骚》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品格高洁、热爱祖国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他忠肝义胆、满腹才情,是一位以身殉国的爱国主义战士。面对众小挑拨离间,群臣不辨是非,屈原立场坚定,“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表达了他对“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的昏暗时代的抨击以及对恶势力的决不妥协,纵然惨遭流放但屈原始终坚守初心,绝不苟且偷安。

由此可见,通过屈原《离骚》中富含的“物空间、心理、想象”三类空间叙事方法,不仅为研究《离骚》提供了一种新思路,而且有助于读者深刻感悟诗人在三类“处所”流露出来的政治抱负和爱国情怀。可以说,诗歌的研究可以将历史与文学相结合,即采用跨学科方法,解决思维模式单一的问题,有助于我们推动屈原诗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本文运用空间叙事方法探析《离骚》的主题意蕴就是一种大胆的尝试。

参考文献

[1]闫建华.试论诗歌的空间叙事[J].外国语出版社,2009(4):87-95.

[2]颜红菲.叙事理论的新视角——評科特的《现代小说的地点与空间》[J].外国文学研究,2012(3):163-164.

[3]阎恺祺.知青文学中的空间叙事研究——以《日夜书》《黄金时代》为例[A].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1):81.

[4]方英.空间转向之后的存在、写作与批评——评罗伯特·塔利的《处所意识:地方、叙事与空间想象》[J].外国文学,2021(3):181-191.

[5]中华经典名著.楚辞[M].中华书局,2015.

[6]吴云,李春台.贾谊集校注[M].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

本文为2021年湖北文理学院大创项目《屈原诗歌的空间叙事研究》研究成果,论文在撰写中得到指导老师范司永博士的多次修改建议,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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