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组诗)

吃到只剩下13 根半鱼刺

他们才集体出声

仿佛刚才窸窣吃肉的声音

只为验证一条鱼

是不是来自一条大江

一桌人围着桌子，拼酒

只剩一条鱼的骨刺被风吹着

它曾欢快地游在江水里

如今，一具骨架

像星辰投给大地的礼物

又像一个被缩小的人

走到最后，突然就散了。

从房间里看，只有地面湿润

看不到雨滴织成网，这让人恍惚

直到看见举伞人的背影

才相信，果真在落雨

潮湿的空气让人欣慰

一定是有人默默种下了什么

远在天上的神

伸出手臂，表示赞许，表示

这一天中的这个时段，需要慢下来

有一些回忆长在春天的树上，有一些人

跑进梦中，还是年轻时的样子

轻轻叫着你的名字

让你不忍醒来。

它提着灯，跨过房脊

顽强的小身体，穿梭在夜色里

用一点微芒，接引我们

到高处

作为一种提醒，它离开丛林，突然闯入

停在朗诵者的齿间

成为一个词语

它提着小裙子，飞来飞去，置我们于不顾

仿佛在找，宿命的敌人和朋友

它朝猎户座飞

带着我们所不具备的能量

挑开夜的边际，渐渐被星光所隐藏。

它们对赞美一无所知

沿着茎叶，打开自己

它们听微风讲话，抖一抖花瓣，作为回应

它们是你呼叫的姐妹，只为衬托

一张被尘世修理过的脸庞

不要小看它们，你所有的美好

它们都有，你所知道的轻和死亡

它们都在经历

离开时，你要记得回头看一看

不知何时，它们也许

被别的植物所替代——

你的到来，如果没有欢迎

那是被欢送过了，你得坐下来

和一株牡丹交谈，看清叶脉里流动的水

像你的血液，支撑着你的一生。

也需要抚摸，比如一只拖布

用湿淋淋的身体贴紧它，替它擦去尘埃

擦掉一些来过的痕迹

有时仅仅想保留点什么

比如一只水盆的阴影，一张沉默的桌子

与它一起承担的日落和黑暗

恋人们睡着了，只有它醒着

守着黑夜的出口

当我们从梦中惊醒，它接住我们

刚刚落向深渊的身体

它也有断肠和欢喜

你用一万个黎明记下的存在

它都知道，它会送你回到轻

回到炉火中再发一次光，用热欢送凉——

一些透明的水不是从河流

而是从脸庞上滑下来。

聆听梶浦由记。千万个雨点

叩响大地之门

揣着火跑的人，泪流满面

高架线塔孤零零

接不住，天空的重

千叶吊兰枯着枝条，水能喂养

也是杀手。那年跳下水的人再也没有上来

衣裤醒目，放在岸边

仍旧有人跑来，钓鱼，游泳

吞咽着小城烟火

越来越接近最后时刻，黑暗磨着舌头

灰烬赶走了暗火。

叶子们集体向下，护住地上的草

草们开始变黄，沙砾一样的光

匍匐向地平线，守候

将至的黄昏

黄昏朝下，给群山一抹

寂静的欢喜

下班的我，途经一段下坡路

接下来，路过菜市场

见过那些低下头颅的秤砣

一群麻雀飞起来，落在

秃着枝干的树上

哦，这群懂得起义的小身体

从白杨树上长出来

跟着夜晚的风，拧了拧羽毛

又飞走

它们结成一片网

想要接住茫茫天宇，那些

不愿下坠的流星

那么多人在写雪，有的站在雪中

有的是看别人的雪，有的什么都没看到

只是听，想象中的雪落下

隔着玻璃窗，我看到雪

鹅毛般，卷着谁的叹息，轻轻地落

落到另一片雪上的时候，它摆了摆身体

更多的雪落下来

一片追着一片，一片

压着另一片

仿佛我们那天的争论

雪覆盖了小区里的路

仍在不管不顾，垂下它的头颅

仿佛有一段插曲，要给路过的人听

等到万家沉睡，雪一层一层覆盖下来

白白的，糯糯的

把刚刚走过去的脚印盖上

这时的雪才是它原来的样子，是它

想要给我们的

开得最冷的花朵，有一顆

炽热的心

缓缓压在发丝上，缓缓地

把昨夜的争吵一瓣一瓣

还给宁静

就是这宁静，来得多么奢侈

要有一个人压着另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人忍着另一个人

带来的疼痛

大雪压在树上

海棠，梨，苹果，以及落光叶子的白杨

无风吹的雪白一点

被风翻牌子的灰一点

领着天空的密令，不知要选中

哪一位聆听者

最好是那个年老的聋哑人

他不开口，用手掌接住雪

慢慢的，他成为一个身披大雪的人

佝偻的脊背越来越低

他是收藏大雪的人——

一群麻雀扑棱起翅膀，小小的身影

击穿天空的沉闷，在它们飞去的途中

雪仍在不知疲倦地

盖住山脚，湖面，一张无限大的白纸

被麻雀张开指爪，按下冬天的邮戳

歌声代替了我们的沉默。午夜十一点

一个人，一只耳机

黑色的天空铺满黑色的云

一朵，倾听的耳朵

我想敲敲词语的旋涡，你的脸

模糊得就要记不起

——带着深陷的什么

一场雪做证这寂静又黯然的夜晚

总有用不完的声音

歌唱和悼念，忽远忽近的灯火

父亲来接我

像爷爷的父亲，把伞放在教室门口

自己躲到一边

同学们走了，我才慢慢收拾文具、书包

然后，挽着父亲的手

走到雨中

也有等不到父亲的时候

我拿了伞，去工厂门口接他

那么喜欢雨的我

看着父亲出现在雨幕的那头

仿佛他是被雨带来的，仿佛

雨在我们之间，是一位温暖的邻居

如果下雨，空氣清新

再放一支钢琴曲，你便是个幸福的人

幸福而不担心什么

踩着木质地板，听雨

落下来，像清洗一块旧伤

总要有些新的什么

来填补这片空寂

当雨进入秋天

比夏日下得还频繁——

那是天空有了缺口，需要

大地接住它

所有的悲伤和泥泞

可能是错过——

当雨落在玻璃上，被后面的雨

不断覆盖和冲洗

一段破碎的梦，从上午九点的床上醒来

湿漉漉的地面，送走陌生的背影

一路被火炬树所迎接，一路都是

纷呈的色彩和希望

可能就此停下，一个背包

原谅自己一生的漂泊

一个人，摘下眼镜，原谅那片模糊的看见。

作者简介：

微雨含烟，原名李维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辽宁文学奖诗歌奖。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九届“青春诗会”、第十七届全国散文诗笔会、首届星星·散文诗全国青年诗人笔会。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一届高研班学员。出版诗集《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