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深渊,走出幽谷
——论李兰妮的非虚构叙事

2022-04-08 01:00
鸭绿江 2022年3期
关键词:病人

曹 霞

这是一个巨大而且黑不见底的深渊。

这个深渊就是吞噬了很多人但又极少人能道出的抑郁症等精神疾病。那些罹患疾病的人身陷其中,旷日持久地与“恶龙”搏斗,身心俱残,苦于缺乏表达的力量和途径。更有病患因世俗原因而讳疾忌医,将那些毁灭性的症状藏在“一切正常”的面具之后,甚至比常人更阳光、更坚强、更有自控力。而待人们知道真相时,他们已经在无人救助的绝望中撒手人寰。

令人痛惜的是,我们对这个深渊知之甚少,或讳莫如深,或谈虎色变,或袖手旁观。对那些在深渊边徘徊或摇摇欲坠的患者来说,人们的冷漠、不关心、不理解、冷嘲恶言、幸灾乐祸,就像是顺手一推,或抬脚一踢,使他们永坠黑暗,万劫不复。

基于这样的现状,我对李兰妮的坦诚和勇气抱以深深的敬意。她是深圳作协的专业作家,20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小说。现在,她是一个身患癌症和抑郁症的“双料”资深病人。她强忍着手术和化疗的痛苦以及抗抑郁药物带来的强烈反应,饱蘸血墨,写下了两部非虚构作品《旷野无人》(2008年)和《野地灵光》(2021年)。前者是她对自己患病的治疗记录,后者是她在广州惠爱医院和北医六院(均为精神病院)治疗兼观察的结果。她一边用孱弱的身体抵挡来自命运的暴击,一边记录经历和见闻,以期为人们提供一本精神障碍疾病的认知“手册”和“指南”。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全球抑郁症的发病率是10.4%,也就是说,每10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患病。其中至少15%的“内向型”患者死于自杀,更可怕的是那些“外向型”患者,他们会伤人杀人。精神障碍症已经向全世界敲响了警钟,中国也难逃这一困境。李兰妮之所以不计后果地撕开伤疤,展示鲜血淋漓的伤口,只有一个目的:“让后来的人活得更健康、更平安。”

一、作为亲历者的体验性叙事

关于“疾病”,苏珊·桑塔格早就提出了著名的见解。在《作为隐喻的疾病》(1978年)和《艾滋病及其隐喻》(1989年)中,她通过考察人们对肺痨、癌症、艾滋病的反应和想象,指出原本只是身体层面的疾病在种种“隐喻”的建构下成了道德、欲望、政治、军事等层面上的评判,给患者带来了极大的误解和伤害。

在今天,桑塔格的观点依然有效。也就是说,我们依然处于“疾病的隐喻”的笼罩之下。我们对癌症病人避之不及,仿佛癌细胞会传染;我们对心理性疾病妄加揣测,以为这是心胸狭隘、悲观心理所致。事实上,有的抑郁症是生理性疾病,源于脑清素、5—羟色胺等大脑化学物质失调,心理安慰无效,必须经由专业医生诊断进行药物治疗。正是因为有这么多的误会和偏见,我们迫切需要像李兰妮这样的疾病亲历者提供一份独一无二的“病相诊断”。

在《旷野无人》中,李兰妮讲述了自己求医、治病、自学、自救的全过程。作为亲历者,她的讲述的最大特点是“身体感”和“现场感”。她摒弃了想象、隐喻、虚构,尽量展现出体验之真和事实之真。就像苏珊·桑塔格所说,看待疾病的最好方式是尽可能地“消除或抵制隐喻性思考”。李兰妮以历时性脉络列举了自己与医院的“不解之缘”:14岁独自去做静脉血管瘤手术,父母都在忙工作;22岁内分泌紊乱,住院三个月;1988年,32岁时施行了右甲状腺癌全切除手术;1998年癌转移,再次手术;2000年,得知之前的手术没有切干净,再行右甲状腺癌及颈部淋巴清扫手术;2001年,又见可疑淋巴结;2006年,淋巴结增生,医生建议手术……对于癌症的治疗,她可以列一个长长的清单。至于每次就诊看医之难之麻烦、在医院所见诸肉身之破坏相、自己一次次躺在手术床上濒临死亡的绝境,都在她笔下得到了详实展现。

光是癌症这一项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了,李兰妮却能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坚强地承受。在她看来,癌症带来的所有痛苦都无法与抑郁症相比。1986年,她连续受到噩梦的困扰,有医生提醒她注意抑郁倾向,她没有在意。2002年,她两个多月入睡困难,吃安定后勉强睡着,凌晨4点即醒。当她去深圳北大医院精神卫生科开安眠药时,医生指出有连续15天早醒症状即为抑郁表现,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和逃避,这大概也是许多病人初次被诊断时的想法。2003年春节,随着症状加重,她被确诊,成了深圳第一批精神障碍病人。这一年4月1日,张国荣自杀。她在震惊之余开始转变心态,积极地看书、学习、查找资料、狂补专业知识。她尝试信仰疗法、香熏疗法、情感疗法、宠物疗法,养了一只名叫周乐乐的小狗,它聪明、忠诚、热情、通人性,陪伴她度过了无数煎熬的时日。她为它写了一本温暖而治愈的书——《我因思爱成病:狗医生周乐乐和病人李兰妮》。在“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极端痛苦之下,她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写遗嘱、减少与外界的联系、清理个人用品。

对于抑郁症,人们很难从外表进行确认。李兰妮在2013年参加“锵锵三人行”时,秀雅健谈,完全看不出是个病人,而这正是该病的可怕之处。正因为看起来正常,所以病人的表述很难得到人们的信任和关注。三毛、张纯如、崔永元、白岩松、丛飞等人都深受其害,就连国内首家自杀预防机构的负责人在帮助无数人之后也因此自杀。为了让读者能更科学地认识抑郁症,《旷野无人》采取了兼具主观感受和客观知识的“组合式”结构:全书共82篇,每一篇都由“认知日记”“随笔”“链接”“补白”四个部分组成,被著名评论家潘凯雄称为“厚重”的“超文本”。

“认知日记”是作品的主体部分,李兰妮详细记下了自己的身体变化和精神痛楚,比如无端地感到紧张和焦虑,不能集中精神思考问题,感到屋里弥漫着伤心的气味,失去了与人交往的兴趣和能力,害怕有人打电话和上门,觉得活着没有意思,认为死亡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站在高楼上不由自主地想往下跳,用完刀后一定要刀入鞘或深藏起来不然会被刀所诱惑……至于萦绕着死亡阴影的噩梦和幻觉更是数不胜数。在服用抗抑郁的丁螺环酮、阿普唑仑、赛乐特等药物后,她感到烧胃、恶心、呕吐、痉挛、抽筋、眩晕。有的药在服用的头几天自杀倾向会成倍增加,遗憾的是国内有些医院不主张病人看药物说明书,有些医生也不会提醒病人,这导致一些已有严重抑郁倾向的病人在服药后反而会自杀。李兰妮以作家的高度敏感和语言才能,对服药后的反应进行了详实记述:“四肢、头颈的血管里鲜血在沸腾,像锅炉里的热气烤得皮肤筋肉干痛”“有时候恍惚觉得头很大很大,大得没有边儿”“有时候觉得屋子像一个喝醉酒的怪物乱摇晃,天都让它摇进来了”……种种幻觉比现实世界更清晰、更可感可触,以至于她自我解嘲道:“过去我看不懂毕加索的画,现在我就是毕加索的一幅画。”

“随笔”部分以具有历史深度和精神密度的分析展开叙述。李兰妮带着所有不幸者都怀有的“为什么偏偏是我”的疑惑,追溯“精神、命运的分水岭”,追忆李家的家族往事,探寻抑郁症的成因。她发现从外婆到母亲到自己,家族的女人们在为人处事上有一个共同特点:千方百计地压抑自己,宽于待人,严于律己。加上风声鹤唳的成长环境,缺少父母关爱的家庭氛围和深圳这座移民城市带来的不安定感、漂泊感、紧张感,她得出了一个结论:遗传+童年+性格+环境+癌症,自己患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外婆和母亲晚年都出现了抑郁症状。她为自己选择了“丁克”而庆幸,从此截断了抑郁症的遗传链,因为据德国心理学家乌尔苏拉·努贝尔的观察:“神经质的和有神经官能症的母亲,会把她的病症主要遗传给女儿。”

“链接”部分是关于往事的追忆、朋友的书写、《圣经》摘录和医学知识等内容的集结。《外公的微笑》《十二岁的小院》《池塘边的绿房子》以孩子的视角还原了革命年代的历史现场,以说明扭曲的观念、情感、行为给一个孩子带来了多么大的伤痛。《投奔深圳》《画家》记录了她在深圳工作时初逢时代剧变的内心变动。这些伤痛和压力就像种子,终将在日后结出变形的果实。作为作家,李兰妮的优点是善于学习。在治疗过程中,她接受了《我的抑郁症》的作者伊丽莎白·斯瓦多的观念:“阅读关于别人的抑郁症。”她每去家门口的书店,都直奔精神、心理、医学书架寻找抑郁症书籍。她尽量详细地列出书目,摘抄重要内容,比如《看见红色感觉蓝色》《不要恐惧抑郁症》《克服焦虑》《抑郁症完全指南》等。这些书都是心理学、精神病学的专业人士所写,他们中有人自己就曾是患者,这令其书写具有极高的可信度和说服力。李兰妮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扩展读者的理解和认知范畴,不要将抑郁症视为一种耻辱,包括病人自己。

“补白”则是对以上三者进行的补充、说明、串连。李兰妮勇敢地列出了自己的病历、患病后的状态、生活习惯、阅读专业书籍的感受,描述自己作为病弱者的灰暗心情和令人沮丧的外表的改变,充满了清醒的自省意识。

《旷野无人》于2008年出版,到2015年已经七次印刷,可见人们对抑郁症有着强烈的了解需求。北大医学部专门召开了研讨会,要求学生阅读此书并运用于治疗过程。北大副校长、医学部主任柯杨将其称为“医学叙事”,认为它通过书写疾苦、死亡的主题,彰显出了人性和德性,“将单纯技术教育遮蔽的情感教育、价值观教育重新开掘出来”,可以帮助医务人员“读取患者的心灵密码”。当李兰妮在北医六院治疗时,得知有医生和病人看过这本书并重新认识抑郁症,她备感欣慰,因为这实现了她最重要的期待:扫除人们的偏见、歧视和认知盲区。

二、作为观察者的客观性记录

如果说《旷野无人》提供的是“亲历者”叙事的话,那么《野地灵光》则展现了作为“观察者”的记录。李兰妮之所以要去精神病院“卧底”,是因为她认为癌症、抑郁症、精神病这三者是彼此关联的:癌症病人很可能会患上抑郁症;而患抑郁症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出现失眠、焦虑、躁狂等症状。

与抑郁症相比,精神障碍症对人类的影响范围更广。根据北医六院黄悦勤教授带领团队完成的“中国精神卫生调查(CMHS)”显示,中国成人的精神障碍终生患病率为16.6%,在世界范围内排在中端水平。但由于人口基数大,这个数字相当惊人,更不用说日益增长的妇女产后抑郁、老年人精神障碍和农民工精神健康等问题。最可怕的是,只有20%的病人知道自己得病,5%得到过专科医治。“人类疾病谱已发生了深刻变化”,如果我们不充分重视并有所行动的话,未来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受其影响。

《野地灵光》分为上篇和下篇,作者分别介绍了自己在广州惠爱医院和北医六院的治疗过程。与《旷野无人》的主观性相比,此书偏向于客观性,向公众敞开了精神病院鲜活而真实的图景。在叙事方法上,以医患之间、病人之间、病人和家属之间的对话和行为叙述为主,简洁、生动而不失幽默。每个小节都精心选择一种典型的精神病症,以患者为描述中心,展开了一个个各有来路又各有特点的生动病案:

90后朱莉亚从小被优越的家庭保护,读研到了广东,毕业后进入了很风光的某委工作,却因不适应复杂的人际关系而患上了“强迫障碍”。她发病时会把自己关起来,不停地抠脸抠鼻子。近距离看的话,她的眼球会神经质转动,两手握拳,四肢发僵,像一个“人工智能小姐姐”。能干的妈妈心怀愧疚,为她请了长假亲自在医院照顾。

那个叫“小澳洲”的大学生彬彬有礼,“有点儿文艺范儿”,却患有“精分”(精神分裂症),表现为“极敏感,或怒或悲,疯疯颠颠”“有强烈的自杀念头”。他在澳大利亚做过电休克,不见好转,父母急白了头,把他弄回北京治疗。

那个叫“娃娃”的女孩极为优秀,“从小第一,没当过第二”,一路遥遥领先地完成了学业、扎根京城,还凭一己之力供了房,却患上了“进食障碍症”,背着父母将吃进去的流食从喉咙里抠出来,常常哭着喊胃痛。不过除此之外,娃娃的其他情况都正常。即使住进了精神病院,她还忙着调配精油护肤品就地售卖,颇有市场,不愧为“学霸”。

“莫有爱”在最疼她的奶奶去世后,得不到父母关注而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泪点特别低,一哭就失控,上气不接下气地给妈妈打电话:“妈呀你不爱我。呜呜呜——我莫有爱!从小就不爱,你就是不爱我……”她“爱上”了一个黑瘦佝偻的“帅医生”,喜欢找他诉说心结,近乎痴迷。确如弗洛伊德所说,女性精神病人容易移情。

事实上,精神障碍病症的种类之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野地灵光》还写到了患有嗜睡症的小迷糊、“内心冲突”严重的吴太、患有躁郁症的“芳村黄飞鸿”、从小就做噩梦的梦魇障碍患者辛迪、因情绪失控而大闹病房的焦虑症患者小财姐、被强制性戒酒的“老炮儿”影叔、患有厌学症的小蘑菇、因患自恋性人格障碍而特别能忽悠的忽宝、患有木僵症的高儿,等等。这些是李兰妮在开放区病房看到的案例,至于那些严重的都进了重症区,那里“满是杰出人才”,不乏名校学子,那是一个开放区病人谈之色变的地方;还有那些没在作品中露面的李兰妮的读者,有的是地方官员,有的是作协文友,他们给她打过电话咨询过倾诉过,后来音信全无,“生死难测”……

除了“人之病”这个现象之外,《野地灵光》更重要的价值在于对时代之病的思考。李兰妮往往在病案书写之后会深入到社会、代际、教育、家庭等问题,探讨病症发生的原因,从精神病院的“人心”透视出了“时代的精神状况”。荣荣因找工作严重受挫而住院,她妈妈照顾她的同时,自己也顺便挂号看病,这对母女的理想都是“找一份受重用、有面子的工作,有一个当官的后台,一家老小幸福地在一起过好日子”。然而,现实生活很难如愿,一旦想法不能实现,她们就会认为“错全在社会不公、黑暗”。李兰妮认为这种观点本身就有问题,“怨天怨地怨黑暗”,这样的人其精神世界不堪一击。再如对于那个突然“精分”的“小澳洲”,李兰妮在同情之余,也在思考中国近年来日益庞大的留学生群体,其中不少人患上了抑郁症。这在精神动力学上可以用“代际派遣”来解释:“每个家庭受到委托、派遣的一个孩子,得到许可和鼓励,带着一项使命离开父母的圈子,到外地去,要完成对于父母至关重要的、父母尚未实现的愿望。”孩子们往往不堪重负,焦虑加倍。在李兰妮看来,精神病人都是“伤心人”,他们内心极度敏感又无法做到难得糊涂,患病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远离压力的“通行证”。

由于李兰妮在广州和北京都治疗过,她会有意无意地将两个地方的条件、饮食、病患情况、人际关系进行对比:当娃娃的妈妈狠夸自己的孩子时,李兰妮想起了在深圳和中山大学的邻居家的孩子,他们家境很好,却低调朴实,独立自主。当她在北医六院看到病人之间亲昵交流隐私时,她想起了在惠爱医院,她请一个少女喝饮料,对方一定会还之以价值相当的东西,界限分明又不失礼节。当她挤在人群里抢粗糙的饭菜时,也不无慨叹和怀念“吃在广州”。再说两地医院的情况:惠爱的设备先进,病人得到的照护很周全;北医六院的设备不那么先进,但医生很走心,电击的治疗效果很不错。那个面无表情的顽固“木僵症”患者高儿,在几次治疗后恢复了帅气的笑容,有了信心重返校园……诸如此类的比较并不是为了一争高下,只是作者在不同地域自然而然感受到的差异,这种对比也给文本带来丰富的层次感。

《野地灵光》保持了《旷野无人》的“链接性”结构:在每个病案之后,都有医学选摘对相关症状进行普及性介绍。“历史闪回”则是分别对两所医院的历史发展进行的追溯,比如惠爱医院可以溯源到1872年清政府接到的美国嘉约翰医生请求建立“医癫院”的书函,几经历史沧桑,嘉约翰医生一家几度生死,终于让科学的精神病治疗方法在中国大地上落地生根……这些历史性介绍与病患情况共同构成了一个小型的叙事场域,既能帮助读者感性生动地了解精神障碍症,也能收获医学和历史知识。

从全世界来看,精神病人之多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庞大数字。世界著名的躁郁症研究专家杰米森列出过患病的名人名单,包括安徒生、马克·吐温、歌德、柴可夫斯基、惠特曼、波德莱尔、爱伦坡、普希金、雪莱、福克纳、柏辽兹、米开朗琪罗、凡·高、伍尔芙、蒙克、瓦格纳等。对李兰妮来说,这些名人都过于遥远,最具励志性和可模仿性的是杰米森教授本人和美国著名女权主义代表凯特·米勒特。她们的生活都在患病之后遭到毁灭性打击,最终又都凭着“钢铁般的意志、上帝的恩赐、终将出现的转机”完成了治疗和自救。杰米森成为专业领域的顶级权威,凯特·米勒特花了8年时间写出了《精神病院之旅》,被称为“饱含人性的光芒”的力作。

由于我们的社会整体的道德水平尚待提升,经济的快速发展又刺激了欲望,加剧了贪婪和冷漠,人们茫然地仓促前行,遗失了宝贵的情感和灵魂。如果不能保持身心一致,人很容易精神分裂,李兰妮对此深有感触。她在书中多处引用专业人士的研究成果,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美国精神医学学会手册等资料,期待引起人们的重视,希望中国能够“拿出20世纪50年代扫文盲的力度来,扫今日精神障碍之盲”。在她看来这并不难,一个可行性的步骤是将“精神体检”纳入人们的体验范围,让“健康”的人也像病患那样填写各种“量表”,防患于未然。她指出,如果再不重视防治,“二十年内,精神疾患将会大暴发。

《旷野无人》和《野地灵光》都有一个“野”字,这或许是精神障碍患者最孤苦、最绝望的感受:“旷野无边无涯无日无月,我不在人世,我在旷野。”他们需要一束光,相互扶携着跨越深渊,走出“死荫的幽谷”。李兰妮的非虚构叙事就是为了给这束光增添亮度,这是她作为一个具有人文主义精神的作家最真诚的努力和贡献。

当下,“非虚构叙事”已经是一个耳熟能详的词语,它日趋成熟,渐臻完善。这种兴盛并不是当下才有的现象。在中国20世纪的历史上,每遇社会大变动或时代迅猛发展时,冲突和矛盾的戏剧性张力会突增,人们直陈其事就能让作品自动拥有惊心动魄的力量。在非虚构叙事中,由于写作者有着冷静耐心的观察、沉着详实的写作风格、不预设目的的跟随式记录,因此更有能力钩沉、深描出某些社会现状及其潜因。对此,作家无须担心,因为非虚构并不排斥虚构,所谓的客观性必然包含着主体性。我们对非虚构的关注,最终是为了促成文学的丰富性和多元化。

在今天,我们讨论非虚构,并不是为了和虚构形成非此即彼的态势,而是为文学增添更多的叙事维度和风格,最终让文学走向丰富、斑斓、辽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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