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荣: 永远要演“未知数”

2022-04-09 15:56马捷
北京纪事 2022年4期
关键词:昆曲舞台艺术

马捷

“原來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昆曲舞台上,演员魏春荣带领观众,进入了一场古老梦境。眼前的她,一身浅粉色花帔,化身《牡丹亭》中,因爱而死因爱而生的杜丽娘,行腔婉转,水袖翩然,美得如梦似幻。

水磨调中已孕育百年的乐音,从魏春荣的口中流淌而出,弥漫着江南的氤氲水汽,意韵无穷,让人如至园林,似闻莺啼。

“要做到让观众即便闭着眼睛听你唱、听你念,都能在情景当中。”这是魏春荣在艺术舞台上,始终追求的境界。昆曲被誉为“百戏之祖”, 作为守护这一唯美艺术的昆曲人,传承和沿袭的责任,无比重大。

更多的,则是一份坚守。上世纪80年代,10岁的魏春荣懵懂入行,在那时,昆曲并不被大众熟知。毕业后,市场不景气,一场演出,往往台下观众寥寥几人。直到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沉寂已久的昆曲,才回到大众的视野。

近40年的相守,魏春荣见证了昆曲“否极泰来”的复苏。如今,她已是北方昆曲剧院的当家花旦,每逢她主演的场次,台下的观众总会坐满全场。

2021年12月22日,魏春荣被评为“北京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并接受《北京纪事》的专访,为我们讲述了她的故事。

以下是《北京纪事》和魏春荣的对话:

10岁时,我进入北方昆曲剧院学员班学习昆曲。其实在那个年代,昆曲正处在低谷时期,谈不上有所谓的宣传。

当时是家人在报纸上看到了招生简章,觉得我嗓音条件不错,也比较喜欢文艺,可以试一试。但最主要的,是因为有住宿。那时候我父母在国外工作,是我奶奶带着我和妹妹,姨妈为了解决我奶奶的负担,就把我托管了,觉得如果我有天赋上这个学校的话,一星期回家一次,还有生活老师管着,这样挺好的。起初是奔着这种想法去的。

经过了大概四次的考试,就进入到学员班,毕业以后就留在了北方昆曲剧院。那栋楼,那个院子,我从10岁到现在就没离开过。很长情吧?(笑)

那个苦,真的是挺难熬的。那会儿大概6点半起床,先不吃早饭,洗漱完毕就要去练早功,然后再吃早饭,吃完去练腿功,接着是身段训练,上午就过去了,然后吃午餐,之后午休一个小时,马上又开始练身段、唱腔或者声乐,上完以后吃晚饭,晚饭过后,上文化课。睡觉前,我们还要练一遍晚功。这一天下来是相当累的。宿舍是那种上下铺,有的时候,腿疼到爬不上床。

没有。因为我爸爸本身喜欢京剧,他爱唱老生,所以他还挺高兴的。

家人一直鼓励我,甚至还督促我、鞭策我。开家长会的时候,同学的爸爸或妈妈会心疼,觉得(老师)打得有点厉害,我爸就站起来说:“打!打得还不够狠,不打不成才。”

周六我回家了,第二天早上我爸会带着我到故宫后河沿,喊嗓子压腿。我就很尴尬,不好意思,特别小声喊,我爸还呲儿我。

我喜欢的角色反而不是杜丽娘。

我特别喜欢的,一个是关汉卿本子里的珠帘秀,还有就是我近期排的《救风尘》里的赵盼儿。因为我的性格吧,会更喜欢那种自主意识很强,敢作敢当的女性。

像珠帘秀,她本身就是元朝的一个伶人,她的唱词是:“不唱戏老天生我做什么,珠帘秀今生惟在戏中活。”她是那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女演员,她对于舞台的那种留恋,让我有很多感触。赵盼儿则是有侠女的心肠。

演员切记不可“千人一面”。你所演的角色是不同的,包括性格、故事、生活的背景,但每一次演绎角色,演员肯定会将自己的感情留在其中。其实一个角色里,装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剧中人,还有一个就是演员自己。所以说,这也考验演员保持怎样一种心境。

昆曲旦角分七门,各有特性。但是在新编戏中,可能需要演员从年轻演到年老,用声音去塑造年龄的增长,能够做到让观众即便闭着眼睛听你唱、听你念,都能在情景当中。昆曲是一个全方面的塑造,甚至在脚步上,都有讲究,都要体现人物的不同。

2001年昆曲申遗成功,北方昆曲剧院带着《活捉》《游园》《钟馗嫁妹》三个戏,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总部做展演,当时我们心中有好几个问号:我们的演绎能不能够让世界人民觉得昆曲是一门非常高雅、唯美的艺术?会不会被他们接受?他们能不能看得懂?

第一折戏演完了以后,台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当时在中国,昆曲还处于低谷,你很难听到那么热烈的掌声,真的是第一次听到,终身难忘。

一路走来,有很多人在帮扶助力我,在这方面,我是幸运的。但在这条道路上所付出的努力,是别人帮不了的。在我的词典里面,好像没有“挫折”这个词。

1988年毕业的时候,要说苦闷,肯定是有的,当时市场不景气,我们演出机会非常少,你在台上演,台下就两三个观众看。我当时16岁,刚毕业,满怀信心,却遇到这种情况。那算挫折吗?如果不觉得,就不算。

困难都有,这是必经的人生道路。我的老师跟我们说,台下即便只有一个人看,你也要认认真真演,把每一次演出都当作是第一次。

现在《牡丹亭》我都演上百场了,但每次演,也都要有初恋似的感觉。我不能说因为演得太熟了,就不重视,那样演的不是“戏”,而是“数”。所以永远要演“未知数”。

时至今日,我依然还在学习当中。所以可见,昆曲的博大精深,是需要用一辈子去钻研的。

昆曲给予我的,是一个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有人说,昆曲演员身上的劲头,好像跟其他演员不一样。我觉得这有赖于昆曲的滋养。它是士大夫的艺术,是文人的艺术,汲取中国传统艺术之精华,从文本到舞台呈现,都已经达到一定的高度,而且是极致的呈现。

另外,就是在老一辈艺术家身上,我获得的精神力量特别多。包括我自己的老师——林萍老师和蔡瑶铣老师,以及前不久去世的张继青老师。

那一代人非常单纯,他们的心,就动在戏上,其他的都没有。但凡人心纯洁、执着,在舞台上演绎的角色,肯定也是非常干净的。

比如说像我们近期排的《救风尘》,就比较成功。首先是服化道上,更贴近于现代观众的审美。其次,在挖掘关汉卿原本子《赵盼儿风月救风尘》上,编剧又加了一折,叫“雪夜行路”,赵盼儿和她的好姐妹,在雪夜赶路去救另外一个姐妹,边唱边行,唱腔也好听,舞台编排也好看。这一折恰恰把前后情节衔接上了,又表现了赵盼儿的侠义心肠。大家对这折新加的戏特别喜欢,甚至说单拎出来再丰富一下,可以成为经典的折子戏。

去年,我们到苏州参加中国昆剧艺术节。专家们评价这出戏集观赏性和艺术性为一体,非常能够吸引观众走进剧场。

创新这条路上,做实验总是要有失败的,不可能次次成功,但是失败乃成功之母。要先守正,才能创新。我们要先尊重、认可自己的艺术,要先把昆曲积累到一定程度,再往前走。六百年前的昆曲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一代代艺术家,通过在舞台上的收获、打磨、演绎,再逐渐往里加东西,根据观众的审美调整,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

我们说“大戏看北京”,中轴线沿线有那么多的文化遗产、重点保护单位、名胜古迹,我就想能不能用中轴线来梳理北京城,做一个活化大剧,里面涵盖戏曲、曲艺、非遗手工艺、饮食文化等等形式和门类,呈现中轴线四季的变化,展现它的风土人情故事,吸引游客来看,让大家有沉浸式的体验。

另外,散落在北京城区有很多的老戏楼,包括北方昆曲剧院运营使用的百年戏楼正乙祠。在这样的戏楼中驻场演出,需要思考在打造中如何挖掘其中的可持续性。

还是传承,以及坚守舞台。我觉得我三十岁以后才慢慢成熟,现在应该是在舞台上相对状态最自如的时期。所以肯定还是要演,另外我特别希望将来能做一个戏曲导演。

演员时常想的是“我”,而导演要看大局,排兵布阵,想整个舞台的呈现。我也挺喜欢做这件事情,所以未来,想结合我学戏的积累,往这方面做一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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