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与“超越”

2022-04-12 01:48薛毅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断裂当代文学读书会

薛毅

熟悉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学者可能都知道“北京读书会”,它的全称是“北京·当代中国史读书会”,是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中青年学者为核心、众多高校师生参加的学术研究团队,成立已有10多年了。这个团队的特色很明显:一群文学专业出身的人不拘泥于学科,重新讨论中国革命历史的进程,力图返回一个个政治和社会实践的现场,以重新认识和理解中国革命的经验。阅读他们的研究成果,我总想起沟口雄三所说的“赤手空拳地进入历史”,也就是放弃既有的认识标准和方法,放弃所有的先入之见,将研究主体相对化,虚怀若谷、谨慎小心地进入历史,从而让历史议题呈现出来,看到以前的定见控制下所看不到的具体的、丰富的、动态的经验。严格意义上的“北京读书会”大概就是这样的从事“读史”的团队,但是,同一群人,也在从事“社会史视野下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讨论了丁玲、赵树理、柳青、李凖、周立波等重要的作家,也基于当代社会和文化环境讨论人文知识思想和理想主义问题。这三个方面的工作有着紧密联系,也使读书会有了更多的吸引力,参与进来的师生越来越多。我本人也多次参与“北京读书会”的活动,我很喜欢读书会散发出来的坦诚、友好、开放的气息,也热衷于和他们交流、争论。这次“20世纪中国革命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学术研讨会”虽不是以“读书会”的名义主办的,但其成员都没缺席,是专题发言的主力。

在圆桌讨论开始时,作为主持人,我讲了一年前周立波讨论会的故事。那次会议出现了很多很好看的论文,估计是受周立波作品文学性魅力激发的缘故。而与会者不少人对柳青的重要性也有很多新见。所以我在会下饭桌前逢人便问对方究竟更喜欢《山乡巨变》还是《创业史》,并首先表态我自己更喜欢《山乡巨变》。询问的结果,我概括为北方人喜欢柳青更多一点,而南方人比较喜欢周立波。这样的概括当然带有玩笑性质,地域肯定不是决定性因素。我记得一位北京学者很严肃地告诉我,在大学文学史课程上,有没有《创业史》大不一样,如果不讲《创业史》,那中文系的学生恐怕根本不知道“合作化”这段历史。确实,1980年代以来的文学视野里,已经没有了《创业史》的位置,它几乎是政治压倒文学、阶级性压倒个性的典型。相比之下,《山乡巨变》尚有一席之地,人们看到的是它的“非革命性”的一面,乡村日常生活习俗、田园风格等等。针对这种状况,更多地肯定《创业史》是非常必要的。而且在新的文学视野下,将政治和阶级性引入文学作品中,是《创业史》的贡献而不是局限。我更感兴趣的是,如何从内在于中国革命进程、内在于当代文学进程的角度,讨论这两部作品的关系。如果以《创业史》为基准,在新的文学视野中很容易看到《山乡巨变》的不足,比如它的日常田园风格冲淡了政治,它的喜剧性化解了“巨变”本来应该有的艰难和悲剧性。但是,如果以《山乡巨变》为基准,我们应该也可以看到《创业史》的不足,比如它对人物的阶级性把握过于直接,缺乏层次。这两种看法都不应该绝对化,因为事实上不能互为基准衡量彼此。但我们应该看到在《创业史》和《山乡巨变》之间存在着一种有意义的张力,一种能体现当代文学内在矛盾性质的差异,把握和阐释它们,也许能适当调整正在形成中的新的文学视野。

我把这个故事说给圆桌倒不是为了“引战”,没想让大家就此话题进一步争论,而是希望圆桌讨论能多谈一些差异性的东西。这次会议主办方对圆桌引言人的配置大概有一定目的。其中有长期从事“十七年”文学研究的洪子诚老师,他对自己的研究對象持严肃的批判态度。有长期从事现代文学诗学研究的吴晓东,他有坚定的审美立场,在圆桌上自嘲是“革命的同路人”。这两位学者进入圆桌,也就切实地把差异性带入了现场。有效的讨论往往产生于知道彼此的立场、观点不同,但认真倾听,与之对话。而对于“20世纪中国革命和中国现当代文学”这个议题而言,如何将学术界已有的貌似外在于“革命”的批判态度、审美问题,通过转换机制引入议题内部,研究者理应认真思考。周立波与柳青这个话题得到了洪子诚老师的回应,他说如果非要站队不可,他站在周立波那一边,因为周立波小说有更多的“中间环节”。郭春林则称自己是《创业史》派,它写出了从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艰难曲折的惊心动魄的过程,而《山乡巨变》的“变”非常迅速、平滑,没有太多的挫折,没有太多深刻触及灵魂、情感层面。蔡翔老师觉得周立波最大的意义是“让这个国家政治变得愉悦”——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我理解是指周立波笔下拓展出了政治对于老百姓可接近、可亲近的面向。蔡翔接着说,周立波创造了很多被柳青等作家排除的意象,他能把传统的阴柔的文学意象转换到社会主义政治上。这个小小的讨论给我带来了启发,在坚持总体化思考当代文学进程时,有必要梳理出政治的多种层面,不同类型的文学在何种状态下能显现活力。

冷霜的发言集中讨论了文学研究中的“断裂论”。他认为新时期以来一度存在将1950—1970年代文学视为20世纪中国文学的“歧途”或“例外”的倾向,强调它与此前此后文学的“断裂性”。冷霜认为,近20年的时间里,这种倾向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反思和克服,但在诗歌研究界,这种观念还有广泛的影响,对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诗歌实践缺乏足够认真的审视,便急着强调其负面因素,而对像骆一禾那样明确体现当代诗歌与中国革命及文艺实践的另一种联系的诗人,也不从与革命关系的视角对之作认真阐释。我特别关注冷霜发言指出的两个事实:一个事实是,在1980年代以来重建的以个性主义人道主义为价值观的文学视野里,从延安到1970年代的文学实践遭到整体性否定,填补空白的只有“地下文学”,或者如冷霜所说干脆拉同一时期的港台文学来补缺。第二个事实是,1990年代中期以后,敏感于所谓全球化时代的中国位置,敏感于中国社会的结构性调整,一些人文学者努力重建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态度,在这个基础上,人们对中国左翼文学,对延安和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的文学有了不同于1980年代的认识。近20年里,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范式产生全面冲击的就是对延安和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的文学的重新研究,这方面“北京读书会”也有很大贡献。但是,与其说“断裂论”被克服了,在我看来不如说它被转化和深化了。从外在形态上看,新视野下的延安和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的文学,仍然与此前此后的文学截然不同,从价值上看,“歧途”和“例外”被翻转为“超越”。有学者将延安和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的文学定义为当代文学,此前为现代文学,而奇特的是,1980年代的文学又被理解为回到了现代文学。这种看法是对1980年代文学视野的彻底翻转,而沿着超越现代的当代文学逻辑,《山乡巨变》这样的小说,又被归置在现代文学传统中。也就是说,“超越论”可以看作“断裂论”的新形态,它是有意义的,同时让人产生疑问。

洪子诚老师的发言给“超越论”打上了问号。洪子诚说,1950年代中国当代文学受苏联影响很大,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理念已经内在化于当代文学之中。但是,中国当代文学一开始就试图建立自身的独特性,事实上延安文学和苏联文学存在内在分歧。苏联文学在观念和制度上崇尚专业和精英,中国当代文学自1958年后有一个去精英化、去专业化倾向,提倡群众写作,拒绝俄苏文学的人性、人道主义传统。中苏文学都有“成为世界文学”的冲动和实践,但具体路径和策略却有不同。苏联将西方和本土的现代主义排除出去,确立了从普希金到高尔基的“文学正典”传统,作为建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基础和“前史”。中国当代文学采取的是一种彻底剥离的“纯洁化”措施,将古典、西方和苏联都排除出去。洪子诚认为,当代文学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在不断走向衰败,当代文学试图割裂人类文化遗产,追求纯洁,而这种割裂反过来只能损害甚至摧毁自己。这就是当代文学的“自我损害”。这个图景与“超越论”截然相反。

如果我们把前30年社会主义进程分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以及“继续革命”两个阶段,我们大致可以看出洪子诚老师所说的彻底剥离的“纯洁化”产生于第二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却同样有着确立社会主义时代“文学正典”传统的努力。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建立了“人民性”的评价体系,在中国现代文学中拉出一条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左翼文学、延安文学的红线,在西方文学中从古希腊、文艺复兴到启蒙主义到批判现实主义,那些构成马克思、恩格斯文学观基础的作家作品得到了特别高的评价。1950年代曾是中国翻译文学出版的高峰,无论数量和广度都是现代文学时期无法比拟的。在当今的翻译文学史著作看来,这个时期重视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和积极浪漫主义、而轻视乃至拒绝翻译现代主义作家作品是其局限。相似的情况也存在于当今对古典文学学术史的看法,比如这个时期宋词方面推崇豪放派、轻视婉约派也是其局限。但在我看来,所谓的“局限”显示的正是这个时期的独特眼光。社会主义中国构建的世界文学图景,其独特性、活力和意义有待人们重新发现。几乎没有一个时代和国家拥有像社会主义中国那样极为广泛的非专业读者。即便是在被作为“封资修”成为禁书的第二阶段,普通青年也会在地下传阅这些作品,获得精神养料。文学爱好者也许更愿意阅读“封资修”作品,完全超越对行进中的当代文学的热情。但它们与当代文学并非没有联系。就像当时的翻译作品在“序言”中常常会指出的那样:作者同情民众,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但找不到根本解决矛盾的方法,它们只有在社会主义时代才能得到解决。这正是它们作为“前史”的意义所在。而那些形式主义的、颓废的、现代主义的作品,也因为“回避”了资本主义矛盾而被清除出去。在这个意义上,社会主义文学提供了解决现代、前现代“难题”的想象空间。也就是说,社会主义当代文学内在地包含着超越现代文学的欲求,但它真正超越的可能性体现在与现代“难题”的纠缠程度上,如果“难题”被切割掉,那么超越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想象”了。衰败和“自我损害”也就在超越的路途上发生了。

“超越论”看到了社会主义当代文学的内在欲求,并找到了当代文学生长的内在逻辑。现代作家郭沫若、茅盾等初读赵树理作品所发现的新颖性质,绝对不是仅仅因为从中发现了在抗战背景下发动群众、启蒙群众的作为时代权变的文学途径,而是在他们的认识中,赵树理的新颖性体现着对现代文学的超越。但是,随着“继续革命”时代的到来,赵树理同样被“超越”了,沿着當代文学的内在逻辑,人们大概可以做出《艳阳天》的浩然“超越”赵树理的论文。同样,如果说戏曲改革出现了一大批地方戏——群众文艺,是对传统地方文艺的超越,那么,“样板戏”肯定也是对1950年代地方戏的“超越”。这容易将内在欲求过于直接地当作价值尺度,而且不能解答“自我损害”发生的缘由。但我根本不想否定“超越论”,“超越论”在文学史论上第一次真正从正面描述了社会主义当代文学的内在欲求,看到了当代文学的可能性和潜在可能性,这个贡献是巨大的。我愿意把“超越论”解读为“超越假定”:先不考虑社会主义进程本身遭遇到的难题,不考虑“自我损害”问题,专注于思考相对于现代文学当代文学提供了哪些新颖性,把这类文章做足,从而在最大程度上激活当代文学的内在可能。这样的“专注”有其合理性:如果把历史上的某个时间段作为当代文学的衰败性后果,以此入题反推导致后果的缘由,那思考的方式很可能会被拉回到1980年代的文学视野中去。

我从“超越假定”出发,重读“北京读书会”,切实体会到“北京读书会”思考的重要意义。就本次会议何浩、刘卓的论文而言,我的赞同远多于疑问。何浩谈道:“西方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发展到20世纪,焦虑之一是总体性和个别性的矛盾。卢卡奇在1920年代的主要困惑和工作重心即在回答这一问题。而《讲话》对文艺提出的挑战之一在于,在个别和总体之间,要加入‘政治’作为中介。”这使文艺的内在的观念认知和组织结构发生了剧烈的突破和发展。政治在实践中通过“社会”打造群众的具体形态,这个“社会”不能被理解为“地方社会”,它也不是作为等待被客观呈现的对象,而是一个在政治实践中可被切实改变和调整的对象。“社会”是政治搅动起来的,处于变动之中的。何浩说:“真实性是第一位,但真实性不是直接面对客观世界,客观世界我们看不到,是物自体,我们能够看到的是被政治打造后的社会,或社会生活,真实性的运转平台是政治—社会—历史,这是《讲话》后的现实主义与之前现实主义的区别,也是现代文学与当代文学的关键区别。”在何浩的论述中,政治作为一个结构性的要素彻底内在于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之中。而刘卓的论文把“深入群众”作为延安文艺的美学原则之一,同样把貌似外在于文学的实践内化为文学的核心。在刘卓的论述中,柳青在《讲话》前后的创作方法的变化是,之前是搜集材料,之后是深入群众,区别在于前者是旁观,后者则要结合群众一道工作和斗争:“需要略为辨析的是这个与群众的关系,既不是在原有的地方文化的社会关系中,也不是小资产阶级意义上的同情,他与农民之间的‘情感上打成一片’不能理解为与理性认识相区隔的情感动员或情感纽带,而是恰恰建立在认知、具有政治性的思考的基础上。这个长期下乡工作中,对于农民的认知和群众关系的形成,同时完成的是自我的转变。原有的左翼知识分子下乡‘搜集资料’‘做客’的方式之中并不涉及自我转变,对写作对象的认知是纳入到原有的认知系统中,而不是改变作家的自我认定和写作中的农民的呈现方式。”在“革命进程中来理解农民,不是通过方言、或者原有的叙事形式,而是一个政治性的认知来抵达变动中的农民的真实。这个根本性的政治认知,所保证的是写作上能够使得农民真正意义上在文学中获得位置。这是现实主义的重要问题,即在写作中将农民从他者的位置上解放出来。这个问题,与革命者组织动员农民,进行社会革命的相关进程是一样”。

何浩和刘卓的论文似乎体现了“北京读书会”的新的探索。一般而言,西方概念上的从传统知识分子到有机知识分子的变化,可以从思想史、社会史角度阐释,从旁观者到参与者、实践者,从与大众隔离的书斋到置身于民众之中,从政治的被动者到高度参与政治运动,似乎都是外在于文学创作的,而何浩和刘卓把论述的重心对准了创作方法和美学原则。吴晓东在圆桌发言中说这次会议的核心方法论仍然是“社会史视野下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视野,而这种视野如何面对“十七年文学”的主导面向:“文学与政治、与现实的自我同一性,发展到极端,文学和政治就构成了逻辑层面的同义反复”,而思考“十七年文学”的困难之处,在于如何从这种同义反复中“剥离出真正的文学的力量”。吴晓东从何浩的观点中得到启示:“建构文学、政治和社会的三维坐标”,用吴晓东自己的語言来说则是“建构文学与政治互为参照的视野”。我觉得可以补充的是,应该区分作家所置身的外部的政治环境和作为政治参与者、实践者的主体所理解和把握的政治,丧失这种主体性,就只能被动地依照命令写作。而外部的政治环境和内在的政治理解之间,需要互为参照。比如柳青对合作化运动的理解和把握,与工业化战略下对农村合作化的极速推进,两者之间并不一致。仔细分析也许会看到,周立波有着对日常政治的独特理解。而如何更细致描述内在于文学之中的政治在文学创作中的作用、在文学形式上的体现,是很令人兴奋的课题,我从何浩和刘卓的论文中看到了这种可能。我很认同朱羽的会议论文所引用的汪晖的观点:“形式上的每一次创新都与创生新的政治有着密切的关系。反过来说,离开了对于文化革命的形式的探究,也不能真正理解文化革命本身。”期待一种崭新意义上的诗学研究在不远的将来出现。

把中国革命理解为文学的外部环境,而文学只是环境中的受动体,这固然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而另一方面,是文学主动参与到革命中,进而变革文学的样态。对后者而言,革命内在于文学。姜涛的圆桌发言讨论到了如何更有效、更内在地将革命视野引入新诗史的研究中。姜涛说,1940年代闻一多、朱自清在讨论抗战时期兴起的“朗诵诗”时认为,不同于印刷的、供读者玩味的新诗,“朗诵诗”这样的形式“活在行动中,在行动中完整,在行动中完成”,是一种“新诗中的新诗”。朱自清进一步将之看作是“新诗现代化”的一条路径。闻一多、朱自清在1930年代、1940年代都需要面对与自己的创作完全不同的革命文学,如果说在1930年代他们与革命文学之间呈“断裂”关系的话,那么,到了1940年代,他们积极正视革命的同时,也使以前的“断裂”关系重新接续了起来:通过重新思考五四新文学的方式和意义,把1940年代文学的目标——让文艺回到群众中去,作为五四新文学本身没有完成的任务来把握。张武军的圆桌发言提到姜涛在大会发言的一个假设:“路翎如果没有像胡风那样的包袱,有可能他会是从国统区走向社会主义革命的一个典范的革命作家,也就是说,路翎原本会带来和延安不同的革命文学传统。”这个假设有助于我们从“断裂”处看到接续的可能。何吉贤的圆桌发言以丁玲为例把“热情”阐发为20世纪中国文学的基本情感动力,他说,“热情既是推动个人投身文学,以一种情感性的叙事或抒情的文学形式表达自我,同时也是建构个人与社会与民族与国家,建构自我与他者关系的方法或桥梁”。使得何吉贤思考这一基本的情感动力的缘由,就在于丁玲这样一个拥有大起大落生命历程的作家,其多次转折和变化中的不变可以帮助我们很好思考20世纪中国文学贯穿前后的连续性的动力问题。他的问题关怀也意味着,我们需要在被切成好多段的20世纪中国文学历史中,重新探讨能贯穿前后的基本动力与理解线索问题。

蔡翔老师的圆桌发言讨论了前三十年文学和新时期文学“断裂”处的逻辑关联。蔡翔认为,延安文艺以后的现实主义的核心,不再是像鲁迅所说的“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而是“解决问题”的小说。到了1960年代,经历了大饥荒,这种现实主义如何解决问题面临障碍。这个问题一直延续到1980年代的改革文学,它找到了新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而在创作方法上是延安文艺以后的现实主义脉络的自然延续。另外,在1960年代成长的知识青年一代,现实主义无法安放他们,取代它的是浪漫主义,重新点燃了知识青年的激情,直接打开了1966年的大门。1970年代浪漫主义退潮,1980年代知识青年从浪漫主义中走出来,但并没有走向现实主义,而是走向现代主义。与通常的将现代主义看作是西方影响中国的产物不同,蔡翔认为,1980年代的现代主义的血脉在于1960年代。蔡翔最后说:“中国是一个独特的经验,它始终是不稳定的,充满了一种内在的悖论,从来就没有一个固定的东西,任何一种理论的出现,都会遭遇另一种理论的反驳,它们共生于共和国的结构之中。”沿着蔡翔的思路,我想,这里面的关键应该是如何把握这种充满内在悖论性质的动态结构吧。在这里,“解决问题”的现实主义可以是对“揭出病苦”的超越,也可以由于切断与病苦的真实联系而走向空洞化。在“继续革命”氛围下形成的“浪漫主义”,可以将“解决问题”的思路重新问题化,从而开启了新一种可能,也可以在不断追求纯洁的路途中走向“自我损害”。从内在悖论看,社会主义可以被理解为对资本主义问题的解决和超越,也可以被理解为现代化的另一种方案,就后者而言,它与西方现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样不可避免遭遇自身的难题。而深刻把握当代中国的结构性难题,一定有助于我们深切认知看起来差异甚大的“十七年”“十年”与“新时期”之间的逻辑联系。

2022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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