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藕夹子

外婆家在荷叶镇荷叶村。

那是个大垛子，四面环水，整个村子像漂在水上的一片荷叶。小泥鳅最喜欢去外婆家玩，在那里不仅可以跟舅舅一起撑船到藕塘里采藕，还能吃到外婆做的藕夹子。藕夹子那个香，小泥鳅至今想起都会流口水。

小泥鳅的家不在荷叶镇，也不在这下河水荡子，而是在离荷叶镇好远好远的上河地区，一个叫白沙的镇子上，那里靠近县城。当年，小泥鳅的外公外婆就是嫌这荷叶村太闭塞，出门都要行船，交通不便，他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儿女送出去。先是小泥鳅的妈妈，经人介绍嫁到白沙，后来又让儿子拼命读书，考上县城的中学，最后上了大学，彻底离开了这水荡子。

不过，小泥鳅还是喜欢这里，喜欢这个叫“荷叶村”的地方。在他十多岁可以一个人走路、坐船时，他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要到外婆家来。

他最喜欢夏天和秋天来。

夏天来，那荷叶村可漂亮极了，成片成片的藕塘，一眼望不到边，碧绿的荷叶像一面面硕大的扇子，在水上扇呀扇，摇呀摇，那粉红的、洁白的荷花，有的盛开着，像躲猫猫的女孩子突然露出的笑脸，有的还是一个花苞，可是饱饱的，像淘气的男孩举着的小拳头。要是突然下起雨来，密密的雨点打在荷叶上，就像天神撒下一把珍珠，在碧玉般的叶盘上蹦跳，真是太神奇了。每次来，他都要舅舅划船带他到藕塘里玩，到水里洗澡，摘下一片荷叶盖在头上遮阳，扯下一个莲蓬，剥出莲子吃，或者摘一朵荷花，嗅那清清的香味。要是放了暑假，他能在这儿玩得不想回去，每次都要妈妈催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一个暑假回来身上都晒得黑油油的，像个泥鳅。“小泥鳅”的诨名就是这样获得的。

秋天来，那更让他神往。走在荷叶庄的街巷，不少人家的小院里都飘出了一股奇香，诱得人垂涎欲滴。是什么好吃的呢？他不知道，回到外婆家，看到外婆也在厨房里忙着，院子里也飘满了那种香味。他问外婆，做的什么好吃的？外婆说，我的外孙子来了，外婆做藕夹子你吃。藕夹子？他第一次听说，很好奇，盯在外婆身边，恨不得立即就能吃到嘴里。待到外婆做好，搛了一個给他吃，哇，又香又脆，太好吃了！那一晚，他一连吃了十多只，把个小肚子都吃圆了。后来每次来，外婆都做藕夹子他吃。再长大一些后，他对藕夹子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藕夹子，是荷叶村、荷叶镇的一种特色小吃。秋天藕上市后，家家户户喜欢做藕夹子吃。不但自家可以当菜，还可以送给亲友。做法也很简单，将藕段洗净，切成两片相连的夹子，然后将制作好的肉馅塞进夹子内，蘸上面粉糊，放入油锅中煎炸，直至金黄酥脆，就可起锅食用了。不过，谁都会做，做法却巧妙不同。特别是切片，要厚薄均匀，刀工要好，其次肉馅要做得好，除选用精肉外，还要加上猪油渣，生姜、葱、盐、味精等作料都要恰到好处。最后就是煎炸了，太嫩则生，太老则焦，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出锅的藕夹子色泽金黄，吃起来咸淡适中、油而不腻、酥脆可口、藕香浓郁。吃惯了外婆做的藕夹子，小泥鳅认为，外婆的藕夹子是天下最好的美味。

有一年中秋节，小泥鳅跟妈妈一起来到外婆家，外婆又做藕夹子给他们吃。小泥鳅跟外婆一起做，他拿着一块夹了肉馅的夹子到碗里蘸上面粉糊，然后放到油锅里，锅里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一股香香的油烟。看着那渐渐变得金黄的藕夹子，小泥鳅问外婆：

“外婆，是谁想起来做这藕夹子吃的？这是谁发明的呀？”

外婆一边煎藕夹子，一边说：“外婆可不知道是谁想起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不过你老婆婆可讲过一个故事给我听。”

“什么故事？”小泥鳅来了兴趣。

“说是古时荷叶镇上有个人家靠种藕、卖藕为生，可一年到头，总赚不到几个钱，日子过得艰难。有一天，他在街上卖藕，因为生意少，人也困了，就随手在藕堆旁铺上几张荷叶睡下了。睡梦中，有个白发老人向他走来，老人对他说，你呀，守着金山却受穷呀！卖藕的人问他这话怎讲。老人笑笑，随手拿起一支藕，右手一挥，如一把刀，把藕切成一片片薄薄的藕片，藕片掉在地上顿时变成一堆闪亮的金币。卖藕的人看呆了，他弯下腰捡起金币，可金币到他手里，又变成了藕片。他急忙跪下来，请教老人。白胡子老人搀他起来，教给了他做藕夹子的方法。正在他要对老人千恩万谢的时候，突然老人就不见了。卖藕的人惊醒后，按照老人梦中教给他的方法，做出了藕夹子，送给乡亲们一尝，大家都说好吃，从此卖藕的人就做起了藕夹子，以后就一代代传下来了……”

“哎呀，这么神奇？那这个卖藕的人就是第一个做藕夹子的人，就是发明藕夹子的人……”小泥鳅说。

“谁知道真假呢。”外婆说。

可后来，小泥鳅吃不到外婆的藕夹子了。

外婆去世了。

多年以后，小泥鳅上班的厂子倒闭了，转眼间工作没有了，饭碗打碎了，孤零零无所依靠了。小泥鳅把自己关在家里几天，看着妻子、孩子无助的眼神，他不知今后的路怎么走。有一天，他做了个梦，梦见了外婆，外婆在跟他讲“藕夹子”的故事，外婆说：“你可不能守着金山却受穷啊！”

小泥鳅梦中醒来，如醍醐灌顶。

不久，白沙镇上开张了一家小吃店，店名叫“外婆的藕夹子”。小泥鳅是这个店的老板。

曹学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副研究馆员。著有长篇小说《船之魅》、中短篇小说集《杨柳叶子青》《底层味道》、散文集《泥土与月光》《寻踪与倾听》《一条游向老家的鱼》等。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