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钱临照先生

侯建国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1958年成立于北京，1970年下迁合肥办学至今。作为中国科学院创办的一所新型理工科大学，60多年的办学历程远非一帆风顺，但在几代科大人的努力下，学校已成为在国内外享有盛誉的一流研究型大学，在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方面為国家作出巨大的贡献。中国科大的成功经验已有很多总结，我认为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有一批坚守科教报国信念，又红又专，德高望重的科学家和教育家。钱临照先生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他对科大优良学风的形成、对科大优秀教师队伍的建设、对科大学术影响力和社会影响力的建立，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钱临照先生是我的博士导师，他学识渊博，在学业上给了我很多指导，更重要的是他爱国家、爱科大的真挚情怀，深深地教育和影响了我。1937年全民族抗日战争爆发，国家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他放弃海外优越的科研条件，毅然回国，与祖国共存亡;1970年，因贯彻中央有关“高校战备疏散”指导方针，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以下简称“科大”）从北京迁到合肥，他又放弃北京相对优越的生活环境，在学校最困难的时候，选择与科大师生在一起。他把户口也迁到了合肥，帮助科大进行二次创业。钱先生的故事教育了一代又一代科大学子，如果说科大60多年的历史是一部爱国史、奋斗史和创业史。那么，钱先生则是这部历史最生动、最确切的注解。

我个人学业上、工作上受钱先生的教泽也是难以道尽的。

1986年我考取科大的博士生，师从钱临照先生和吴自勤先生。钱先生虽为学术泰斗，但与我们小字辈相处十分谦和、耐心。既关心我们课题的进展情况，又经常和我们畅谈科学、历史与人生。他个子不高，带有无锡口音的普通话语调平缓，与他交谈，能使你感受到一种大家的修养和风度、宽阔的胸怀和对祖国、对科大的无限热爱，使晚辈获益匪浅。

20世纪80年代后期，科大出国留学之风甚烈，我也随大流，申请了美国的几所大学，并请钱先生给我写推荐信。当钱先生见我选择的学校并非在物理学研究领域处于一流研究水平时，就先和我谈起他早年留英的心得体会，又以位错理论的发现为例，说明欲出成就，必定要有信念，决不能随大流和人云亦云。最后才给我分析道：“你现在从事有关分形的研究工作，在国际上也才起步，前景看好。你若中断学业而到美国的一般大学重读硕士，很不值得！应该继续在国内完成博士论文，再争取到国外一流大学做博士后的研究工作。”这次谈话，打消了我到美国读学位的想法，决心在科大完成薄膜分形的博士论文。随后，我在国际著名刊物上发表了多篇论文，引起国际同行的重视，这一研究成果，还成为获得中科院1997年自然科学一等奖的主要依据之一。

钱先生虽年事已高，但对我们每个博士生的工作情况、个性特点都了如指掌，并因人而异，热情扶持。1995年，我从美国归来，参加国家杰出青年基金答辩。担任评委的梁敬魁院士反复提到六年前钱先生为我写的亲笔推荐信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与梁先生并无直接交往，他曾任福建物构所所长，1989年，钱先生曾为我去福建物构所做博士后给梁先生写了亲笔推荐信。当我到物构所工作时，梁先生已离任。令我感动的是，钱先生为一个学生写的推荐信，能给予我素未谋面的梁先生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足见钱先生对晚辈关爱之深切。

20世纪60年代初，钱临照与YxBY0RCMqkUEBK44URhf+M9I0wXktD6G42lMFbtr7NI=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师生进行学术研讨

1991年，我赴美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到祖国的经济和科学正日新月异地飞速发展，渴望自己能尽快回国服务，但又颇有顾虑。1994年始，吴自勤老师不断来信介绍国内和科大的形势，希望我回国工作。复活节前后，吴老师专程到美国，与我长谈并转交了钱先生亲笔信，语调仍是那么平和但充满感情，他介绍了祖国对科教事业的重视、国家和科大对人才的渴求等，最后说他自己年事已高，虽逢盛世，但已力不从心，寄希望于我们这些年轻人尽早回国服务。凝视着钱先生工工整整书写的信，我十分感动，更坚定了尽快回国的决心。

回国后，钱先生一直关心着我的工作。1997年初，时任科大校长的朱清时院士去拜访钱先生时，向钱先生介绍了开展激光控制单原子操纵和选键化学的思想。钱先生马上请我去，把朱校长给他的材料转交与我，希望我对这一新的研究方向加以重视，还再三嘱咐我要直接向朱校长请教。在朱校长的支持下，我和杨金龙等一些年轻人共同努力，很快就建立了单分子研究实验室，并取得高水平的研究成果。20多年来，我们始终牢记钱先生的期望，持之以恒，不断突破，研究成果先后三次入选中国年度十大科学进展。可以告慰钱先生的是，我们已经在单分子物理化学研究领域建立了世界一流的实验室，培养和集聚了一批优秀学者。

科大校园里像我一样在成长道路上受到钱先生关怀和引导的青年师生还有很多。除了对青年人的成才提供及时和关键的指导之外，钱先生还在学科建设、实验室建设等方面为科大做了许多有决定性意义的工作。科大东区图书馆前，绿树掩映中，有一座钱先生的塑像，如先生一生的做事与为人，塑像朴实而低调。为什么钱临照先生能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集中体现了科大人的精神，也就是矢志不渝、报效祖国的志向;爱校如家、生死与共的情怀;追求真理、坚持原则的信念;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秉性;循循善诱，奖掖后学的大师风范;百折不挠、愈挫愈勇的斗志，以及落地生根的草根精神。同时，也是科大人对他几十年如一日倾心付出的高度认同。

为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中国科学院组织出版了《百位著名科学家入党志愿书》一书，在钱先生1980年写的入党志愿书中可以找到这样一段话：“我的年纪已过七十，为什么我在此时刻申请入党……我的年龄确实大了些，但还想以有生之年在党的领导下，接受党的教育，能为人民做些事。为人民尽忠是不限年龄的。”可以说为人民尽忠，为祖国奉献是钱先生一生的真实写照。

（责任编辑 杨琳）

（感谢《中国科大教学评论》给予本文提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