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印巴分治初期乌尔都语成为巴基斯坦国语的原因

2022-05-13 20:52杨颖
西部学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国语巴基斯坦

摘要:1947年印巴分治巴基斯坦建国后,语言和民族情况十分复杂,由于缺少民族通用语,各省缺乏交流,民族凝聚力涣散。为了增强民族凝聚力,构建统一的民族身份,巴基斯坦政府将国家语言作为民族整合的重要工具,将占总人口仅3%母语者的乌尔都语作为国语。究其原因,首先最重要的是从殖民时期起乌尔都语就是印度穆斯林联系的纽带,是穆斯林的象征语言。其次是乌尔都语具有可推广性,它不仅与其他四种主要语言互通,而且是巴基斯坦大部分受教育者识写的语言。最后是乌尔都语符合旁遮普上层精英的统治需要。将乌尔都语作为巴基斯坦国语既可达到拉拢中产阶层,又能对抗占总人口一半以上孟加拉人的威胁。

关键词:巴基斯坦;乌尔都语;国语

中图分类号:K15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07-0041-04

国语的选择是一个政治问题。它掌握在统治精英手中,因此必然受到他们所认为的利益的影响。这些利益包括巩固和保持统治,促进精英进入权力位置,现代化和国家建设,以及在不同的民族群体中建立一个统一的民族国家[1]。语言的统一有助于民族意识和民族认同的发展。后现代殖民国家采用单一的民族语言有助于增加不同地区和民族之间的凝聚力。巴基斯坦建国初期如果没有共同的国家语言,东孟加拉邦和西巴基斯坦之间以及西巴基斯坦内部的交流将变得困难,社会流动性太低,不仅不利于经济的发展,还会影响这个新成立国家的团结。乌尔都语虽然不是巴基斯坦的母语,也不是莫卧儿帝国时期的官方语言,但统治者却选择了乌尔都语作为国语。其原因是什么?本文从历史角度出发,结合巴基斯坦建国初期的背景进行探究。

一、巴基斯坦建国初期的语言概况

1947年印巴分治后,巴基斯坦形成了多民族多语言国家,主要的民族有旁遮普族、信德族、孟加拉族、俾路支族、帕坦族等,他们的母语分别是旁遮普语、信德语、孟加拉语、俾路支语、普什图语、乌尔都语等。每一种主要的语言都大致等同于该国的一个地理区域——每种语言都对自己的历史和成就表现出适当而自然的自豪。一千多英里的印度领土将巴基斯坦分裂为东西两翼,由于两翼之间不允许有陆路运输走廊,几乎完全通过南部的海上或穿越印度领土的空中连接。尤其是1948年克什米尔争端后,巴基斯坦两翼的社会流动性变得更低,族群文化多样以及物理分割不利于巴基斯坦国家想象中建立的单一民族国家。

巴基斯坦东翼人民在种族、语言和历史上几乎都是一个民族,没有区域文化或区域语言的问题:大多数人说共同的母语——孟加拉语,大多数人吃相似的食物;他们穿着相似,也遵循相同的社会习惯,孟加拉语是巴基斯坦一半以上人口的母语。孟加拉语属印欧语系,源于古梵语,迄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其书写方式不同于乌尔都语或者梵文,在大约10万个词汇中,其中半数源自梵语,还包括印地语、波斯语和阿拉伯语[2]。这也是巴基斯坦领导人不愿将占总人口一半以上母语者的孟加拉语作为国家语言的原因之一。

不同于东翼,西巴基斯坦的文化多样性被明显地划分為四个不同的领土单元——旁遮普省、西北边境省、信德省和俾路支省。虽然它的四个地区在地理上是紧密相连的,但西巴基斯坦的人口分裂为不同的民族。除了西北边境省和俾路支省,旁遮普省、信德省居民不仅讲自己的方言,还忠于各自独特的历史和传统。由于俾路支省和西北边境省居民几乎都是文盲,因此普遍讲俾路支语、布罗希语、普什图语和其他一些小语种。旁遮普省的主要语言是旁遮普语,属印欧语系印度语族,是西巴基斯坦一半以上的母语。信德语是信德人的母语,是巴基斯坦文化底蕴较为深厚的语言,具有作为教学语言的历史传统。旁遮普语和信德语都是晚期的帕卡克里语(梵语的一种方言),后来吸收了达尔德语的元素。这些语言都从阿拉伯语、土耳其语和波斯语中借用了大量词汇。普什图语和俾路支语是从东伊朗方言发展而来的,也借鉴了阿拉伯语、土耳其语和波斯语。这四种语言可以与乌尔都语互相借鉴。

巴基斯坦建国初期,移民数量较多,统计困难,直到1951年才将人口普查落实。根据1951年的人口普查结果,东孟加拉邦98%的居民以孟加拉语为母语,占巴基斯坦总人口的55%;旁遮普语是巴基斯坦28%居民的母语,信德语占5.3%,普什图语占6.6%,乌尔都语占3.3%。由于英国殖民的原因,英语融入巴基斯坦社会的文化、政治和经济机构,它代表着权力的语言,超过了该国的其他语言。殖民语言的影响以及各省之间的语言和宗教斗争,加剧了社会凝聚力的紧张状态[3]。巴基斯坦迫切需要一种统一的民族语言促进各民族之间的交流,加强民族凝聚力。

二、乌尔都语是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系的纽带

原始主义者认为,语言是区分一个民族与另一个民族的外在和可见的标志,它是承认一个民族存在并有权独立建国的最重要的标准[4]。乌尔都语必须是巴基斯坦国家语言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它与穆斯林文化密切相关,是穆斯林国家的关键特征[5]。

乌尔都语起源于莫卧儿帝国晚期,主要是来自印度北部的移民穆哈吉尔的母语。乌尔都语的语意和句法起源于印地语,但其词汇一般来源于波斯语和阿拉伯语,用波斯语书写[6]73。在英国分而治之政策和穆斯林精英的共同努力下,乌尔都语在殖民晚期成为穆斯林的身份标识。英国殖民者实行分而治之政策,重塑了印度的语言结构,清除乌尔都语中的梵语因素,使之成为伊斯兰色彩的语言。1857年印度民族大起义后,印度实行重印轻穆政策。为改变困境,穆斯林精英赛义德·阿赫默德汗发起阿里格尔穆斯林启蒙运动,企图将不同语言的穆斯林联系在一起,恢复往日的地位。他选择乌尔都语作为联络不同地区穆斯林的语言,具有伊斯兰色彩的乌尔都语成为交流媒介。他们使用乌尔都语翻译了大量的宗教文学,用乌尔都语进行创作和宣讲,乌尔都语成为传播西方现代化知识的媒介以及印度穆斯林社群的交流语言。在印度—乌尔都语争议期间,乌尔都语一直是穆斯林身份的象征,穆斯林的民族意识觉醒也来源于对乌尔都语的保护。英国殖民晚期时,乌尔都语成为穆斯林联盟的象征语言。印度独立前夕,甘地支持印地语为印度民族语言时,穆斯林认为印地语的推广是以限制乌尔都语为代价的,只有一个新的穆斯林国家才能挽救乌尔都语,从而建立了巴基斯坦。因此,乌尔都语不仅是巴基斯坦运动中穆斯林联系的纽带,还是巴基斯坦的建国基础。

独立后,巴基斯坦的统治精英使用“乌尔都语”和“伊斯兰教”作为维护国家一体化和身份认同的有力工具。面对独立初期孟加拉、信德省和俾路支省希望获得殖民之前的独立地位,加上大量的穆斯林移民到达巴基斯坦,为了避免种族冲突,巴基斯坦领导人将构建一种超越种族、宗教、语言和社会阶层差异的国家身份作为首要任务[7]。单一语言的使用会极大地促进不同地区人民之间的民族团结意识的发展。特别是东巴基斯坦和西巴基斯坦缺乏共同的民族语言使交流变得异常困难。孟加拉语中的梵文因素以及东翼大量的印度教徒,让乌尔都语成为最佳选择。因此,孟加拉人作为占人口多数的少数民族,表达他们不愿意接受乌尔都语作为国家语言时,巴基斯坦国的创建者穆罕默德·阿里·真纳以一种独裁的方式宣布乌尔都语将是唯一的国家的语言。他声称乌尔都语体现了伊斯兰文化和穆斯林传统的精华[8]。

三、乌尔都语的可推广性

印巴分治后,巴基斯坦人的识字率很低,1951年人口普查仅为18.9%,选择一种科学易于推广的语言对于独立初期的巴基斯坦至关重要。虽然以乌尔都语为母语的人口仅有3.3%,但乌尔都语不仅容易识读、与其他语言互通,更重要的它是巴基斯坦除英语外唯一具备了运用于政治、教育、科学等各领域的语言,特别是在受过教育的阶层中,它被视为通用语。

首先乌尔都语容易推广,与其他四种主要的民族语言互通,是绝大多数巴基斯坦人能够熟练理解和交流的通用语言。当时的乌尔都语是西巴基斯坦大部分地区和一些城市的孟加拉人的通用语[5]。巴基斯坦的语言,如旁遮普语、信德语和普什图语书写方式与波斯语相似,都使用乌尔都语或者阿拉伯语作为书写体系。早在莫卧儿帝国时期,乌尔都语就已经成为波斯语和地区印度语之间的一种中介语言,是朝廷和各个地区势力之间的一种中介语言[9]。孟加拉语虽然有超过半数以上的巴基斯坦人作为母语,但是有自己不同于阿拉伯语和梵文的书写方式,属印欧语系,源于古梵语[10],其他母语者根本无法理解孟加拉语。其他主要的民族语言,分别有84.59%和85.9%的人不知道普什图语和信德语,俾路支语的情况更糟[11]。

其次,巴基斯坦识字率在1951年仅为18.9%,但是大部分人的识写语言是乌尔都语。巴基斯坦独立时,乌尔都语是西巴基斯坦小学和中学的正常教学语言,除了一些地方用信德语、普什图语或英语教学,但在那些地方乌尔都语都是作为第二教学语言。因此,在西巴基斯坦,大多数会写字的人识写的都是乌尔都语。同时乌尔都语也是成人扫盲项目最需要的语言,威廉堡学院和孟加拉亚洲学会使当地方言具有了现代的形态。该学院标准化了各种方言,并将其固定在印刷品中。因为255,000个引语是用乌尔都语印刷的,而旁遮普语和印地语的引语数量只有35,000个[12]。作为文学语言和宗教语言,从莫卧儿王朝晚期,乌尔都语作为宫廷诗歌的语言和一种散文的语言,用于说服宗教信徒、塑造公众舆论和传播知识。作为行政语言,英国殖民时期英国人认为乌尔都语比起波斯语,同样具有基本行政词汇,但是乌尔都语更简单,因此,1837年乌尔都语取代波斯语成为低级行政语言[9]。在旁遮普省、俾路支省和西北边境省,从1855年开始,法庭语言是乌尔都语。作为教学媒介,十九世纪中叶,从英国殖民者将乌尔都语引入学校开始,乌尔都语成为初等教育媒介和高等教育课程及考试语言。除了作为教学媒介,印刷和电子媒体也使用乌尔都语,它和英语是国家或私人电视频道、广播、报纸和杂志的主要语言之一。乌尔都语占领了大量的期刊、报纸,是报刊出版中最流行的语言。

四、乌尔都语符合巴基斯坦精英阶层的利益

乌尔都语除了是穆哈吉尔(指生活在巴基斯坦的印度穆斯林移民,编者注)的母语,还是独立初期精英阶层的语言。早在1948年会议上孟加拉代表就曾说过:“乌尔都语不是组成巴基斯坦自治州的任何省份的语言。它是巴基斯坦西部上层少数人的语言。”[6]25巴基斯坦初期的领导人大多毕业于阿里格尔穆斯林大学,对乌尔都语有着深切的依恋。1857年为改变穆斯林的艰难处境,赛义德·艾哈迈德发起了阿里格尔穆斯林启蒙运动。他建立阿里格尔穆斯林大学(安格鲁东方学院),吸引了印度各地的学生。由于阿里格尔位于印度次大陆穆斯林文化的中心地带,乌尔都语为主导语言,塑造着学生的形象和人生观。所以当这些学生成为了穆斯林联盟的领导人,乌尔都语成为他们的首要选择[6]68。同样,在巴基斯坦成立时,印度公务员中的穆斯林官员都选择了巴基斯坦,他们几乎全部来自旁遮普、北方邦和印度其他穆斯林少数省份。1947年,1157名印度公务员和印度警察中有101名穆斯林公务员,最终有95名穆斯林官员(83名公务员,12名警察)选择巴基斯坦,但是这里面仅一人是孟加拉人[13]。他们来自乌尔都语母语地区或者乌尔都语为教学语言的地区。独立初期来自旁遮普省的人士占据了巴基斯坦一半以上军政领导岗位。由于殖民时期乌尔都语就是该地区的官方行政语言,以及法庭和所有省级行政部门的记录语言[14],所以独立初期时的巴基斯坦精英阶层更精通乌尔都语。

统治精英支持乌尔都语,还与它作为巴基斯坦的象征具有綜合价值,这为精英赢得了城市中产阶级的支持,使其能够巩固其在各省的权力。虽然乌尔都语作为国语,但它仅仅是低级行政语言,巴基斯坦的高级行政语言一直是英语。巴基斯坦的中产阶级由于经济原因仅能学习乌尔都语,精英阶层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从而精通英语,这让他们免受中产阶级的威胁。

因孟加拉语是巴基斯坦母语者最多的语言,孟加拉人要求孟加拉语成为国语。在东孟加拉,印度教徒约占总人口的18.4%,孟加拉语中的梵文因素,加上东孟加拉东、西、北三面都与印度毗连,执政的穆斯林联盟政客、官僚和由旁遮普—穆哈吉尔联盟控制的军方都不精通孟加拉语,他们担心孟加拉语作为国语会与印度有所联系而产生威胁。为了消除东孟加拉的威胁,拉拢中产阶级以及来自印度北部的以乌尔都语母语的移民,巴基斯坦官方选择乌尔都语作为民族语言。这是因为乌尔都语仅有3%的母语者不易形成由语言优势所带来的新的霸权。

五、结语

民族语言是一种标志,它将“国家”构建为一个统一的、同质化的整体,从远古时代就开始存在,同时使威胁到“国家统一性”的地方和地方语言失去合法性。独立后的大多数国家,为了消除殖民影响,都选择一种主要的地方语言作为国家语言,使之成为巩固民族融合的纽带。自1947年巴基斯坦建国起,乌尔都语就成了穆斯林的象征语言,成为国家领导人加强民族凝聚力的工具。但时至今日,巴基斯坦国内的语言矛盾仍然没有解决,乌尔都语并没有增强民族凝聚力,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国内的分裂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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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杨颖(1997—),女,汉族,四川自贡人,单位为西华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为巴基斯坦语言乌尔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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