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企业的碳金融实践

蔡顼

“碳中和”和“碳达峰”是2020年的年度热词，“双碳”目标的提出再次激活了市场机制引入后的碳排放产业，也使得国内的碳金融市场行情向好。本文对近年来国内企业在碳金融市场的实践状况进行了分类梳理，首先对碳市场有關的政策文件、碳市场运行的市场机制进行了概述，然后介绍了非金融机构企业是如何参与到碳市场之中，并围绕最重要的3个碳排放产品CEA、CCER和GEC展开论述，并列举了部份典型案例;接着介绍了金融机构是如何参与到碳市场之中，按照碳资产交易和碳中和相结合的金融工具展开论述，也简单介绍了相关案例，最后对建设碳金融市场提出了相应的建议。文章从企业的视角出发，对企业参与碳金融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一、我国碳金融市场概述

（一）相关政策

2020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第75届联合国大会中宣布我国将努力争取在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同年10月，“双碳”目标即在十九届五中全会上被列入“十四五”规划。2021年10月，《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发布、国务院印发了《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文件中提出，为实现在2030年非化石能源消费占比25%左右、二氧化碳排放量/GDP比2005年至少下降65%的目标，也为继续践行《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和《巴黎协定》的约定，我国将规范碳排放计量核算体系，完善绿色电价制度，加快发展绿色金融工具（如绿色贷款、绿色股权、绿色债券、绿色保险、绿色基金等），进一步推动碳排放权、用能权和电力交易市场化，加强试点配套设施建设，引导企业主动承担低碳环保的社会责任。同月中旬，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生态环境部、市场监管总局和国家能源局就联合发布了《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严格能效约束推动重点领域节能降碳的若干意见》，共同为节能减排建言献策。回溯2020年12月，生态环境部为向碳金融市场提供相关法规支持发布了《碳排放权交易管理办法（试行）》。2022年1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和国家能源局联合发布了《关于完善能源绿色低碳转型体制机制和政策措施的意见》。政策文件的支持表明，近年来，我国的降碳减排步伐不断加快，碳金融市场建设受到了国家的重视和支持。

（二）市场机制

为了降低温室效应降低碳排放，创新性地引入市场机制，在市场机制中，碳排放权的相关产品（CEA、CCER、GEC等）可以作为交易对象，它们被赋予了金融产品的属性，可以像金融产品一样在市场上交易流通。

碳排放配额的一级市场，由报备、审核、发放配额三个主要环节构成，由生态环境部2020年12月印发的《2019-2020年全国碳排放权交易配额总量设定与分配实施方案（发电行业）》可见，被相关部门纳入碳排放权配额管理的企业，需要根据自身碳排放情况向主管部门报备，主管部门会根据其实际设备和核算标准制定减排计划并发放碳排放权配额。自愿减排项目的申请，依据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应对气候变化司（后属生态环境部）2012年6月印发的《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管理暂行办法》，要在国家主管部门登记备案，并由第三方审核机构对项目的减排情况进行核证。绿色电力证书的核发规则是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和国家能源局在2017年1月印发的《绿色电力证书核发及自愿认购规则（试行）》，通过资格审核的企业向国家可再生能源信息管理中心每月申报上传绿色发电量并根据对应的减排量获得绿色电力证书。

碳资产的流通市场以交易场所为中心进行流通，我国有9个交易场所可以交易CEA和CCER，分别是2008年成立的北京绿色交易所、上海环境能源交易所和天津排放权交易所，2010年挂牌的深圳排放权交易所，2011年成立的四川联合环境交易所和重庆碳排放权交易中心，2012年挂牌的广州碳排放权交易中心，2014年投入运行的湖北碳排放权交易中心，以及2016年开启的海峡股权交易中心。我国可以认购GEC的交易平台是绿证交易网。企业或组织可以在交易平台开立账户进入交易，部分交易也会对个人开放，目前二级市场主要参与者是以能源类企业为代表的重点排放企业，如图所示：企业1、2、3代表拥有配额的重点排放企业。企业1是碳排放量低于碳排放权配额的情况，它可以将多余的额度在交易所直接卖出;企业2是碳排放量高于碳排放权配额的情况，它可以在交易所购买所需要的配额，也可以购买需要的自愿减排量，企业1、2之间也可以直接协商交易配额;企业3是碳排放量与碳排放权配额相同的情况，可以直接向主管部门清缴履约;自愿减排量作为配额体系的补充机制，企业1、2、3都可以申请自愿减排项目，而没有配额的非重点排放单位企业4也可以申请自愿减排项目，供给方类型和数量得到了丰富和提升，当企业1的数量不足时为市场提供流动性，目前新的自愿减排项目已经不再审批;企业5是能源类企业，通常是企业1、2、3中的一部分，它们将绿色电力证书在认购平台上出售;而企业6可以是任何类型的企业，个人也可以参与绿色电力证书的认购，由于缺少出售渠道目前还未形成正式的流通市场。

二、非金融机构企业的碳金融实践

（一）CEA

CEA的全称为Chinese Emission Allowances，即中国的碳排放配额，与欧盟的碳排放配额EUA（European Union Allowance）的定义类似。EUA是由欧盟委员会评估核定并发放给欧盟各国的碳排放配额，欧盟的各个成员国会根据国内企业的碳排放情况分配EUA。这一举措最初的目的是践行《京都议定书》（1997年）的协议内容，为节能减排做出切实可行的举措，企业的碳排放量不得超过所分配到的EUA。EUA会通过欧盟独立交易登记系统CITL（Community Independent Transaction Log）进行注册和交易，诞生之初EUA以场外交易为主，随着欧盟内部各个交易所陆续上市EUA相关衍生产品，EUA也拥有了更高的流动性。CEA由各省市的发展改革委员会或其他生态环境相关部门，根据域内重点排放单位的碳排放实际情况向企业进行核发。相关企业在全国碳排放权注册登记系统进行注册和登记，与此同时，它们可以在交易所开立账户进行所需配额的购买和多余配额的交易，以达到每年的核定指标。主管部门会在年末对CEA进行核销，对企业超排进行罚款处理或者相应减少次年配额的发放。

重点排放单位由于每年会被分配CEA，并且在相关交易所内自动拥有交易账户，当不能在配额限制内完成减排目标时，其需要通过交易购买配额;当拥有多余的配额指标时，可以通过交易获得额外收益。在收益驱动下，企业会加快技术革新降低能耗，达到低碳绿色生产的目的。其他企业也可以通过在交易所开立账户进行CEA的交易，参与碳排放配额的二级市场。各个交易所都拥有相关的碳排放权产品，例如北京碳排放权BEA、天津碳排放权TJEA、广东碳排放权配额GDEA、上海碳排放权配额SHEA以及湖北碳排放权配额HBEA。

重点排放单位主要集中于工业、交通业和建筑业，例如，在上海市生态环境局公布的列管重点排放单位中，工业企业有宝山钢铁股份有限公司、中国石化上海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和巴斯夫化工有限公司等;交通业企业有中国东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国际港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和上海机场（集团）有限公司等;建筑业企业有上海浦东新区香格里拉酒店有限公司、上海光大会展中心有限公司和上海第一八佰伴有限公司等。截至2020年，有314家企业被纳入上海市生态环境局的碳排放配额管理，这些企业需要对自身的碳排放状况进行监测，及时向主管部门报告及清缴CEA。

其他企业要参与CEA的二级市场交易，参与方式主要是在交易所注册成为会员，或者在有中介资质的机构注册登记由其代管进行交易。目前配额交易最为活跃的是湖北碳排放权交易中心，因为企业和个人都可注册成为交易会员并在系统平台上进行CEA交易。符合条件的企业除了可以参与CEA买卖之外还可以向交易所递交申请成为服务类会员，从事碳资产的托管、咨询等服务。例如，国网英大碳资产管理（上海）公司是上海环境能源交易所的机构会员，北京北控电信通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是北京绿色交易所的经纪会员，深圳前海中碳综合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是深圳排放权交易所的托管类会员，海油总节能减排监测中心有限公司是天津排放权交易所的服务提供商类会员，上海置信碳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是湖北碳排交易中心综合类会员。目前来看，企业参与经纪业务的门槛较高，而参与咨询业务的门槛较低，各交易所对申请企业有不同的人员配置和资产要求。

（二）CCER

CCER的全称是Chinese Certified Emission Reductions，意指中国核证减排量，而CER是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京都议定书中提出的清洁发展机制CDM（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中的重要指标之一，CER相关项目所减排的全部温室气体按照变暖潜力系数GWP转换成二氧化碳后，减排的一吨二氧化碳即对应一单位核证减排量CER。CER是清洁发展机制CDM体系中配额不足的企业可以采取抵消方式，当企业的配额不足时，除了可以在二级市场购买配额外，还可以申请或者购买CER项目，根据CER项目的减排量增加碳排放量。对于CCER而言，目前我国的生态环境部应对气候变化司已经公布了12批方法学备案清单，常规项目有代表性的方法学包括可再生能源并网发电项目方法学、碳汇造林项目方法学以及垃圾填埋气项目方法学等，小型项目有代表性的方法学包括太阳能热水系统项目方法学、用户自行发电类项目方法学以及使用LED照明系统替代基于化石燃料的照明项目方法学等。企业可以根据相关方法学设立CCER项目，向国家主管部门申請并登记备案，经审核通过后CCER可以抵消一定额度的碳排放量或者在交易所上市进行交易，企业也可以在交易所购买CCER。

当企业出现技术创新或通过资源整合可以降低碳排放时，申请CCER项目可以带来相关收益。由于制度不完善等原因，CCER项目的申请在2017年3月暂停，但是已备案的项目产生的CCER仍然可以继续抵消或交易，目前天津排放权交易所的CCER月成交峰值可达9，148，806吨。如若未来制度完善，拥有相关资源的企业可以申请CCER项目，另外少数具备相关资质的企业可以参与核查环节，申请成为CCER碳排放权交易的第三方核查机构。CCER作为CEA的补充可以完善我国温室气体排放管理，为超排企业提供抵消渠道，也为拥有减排资源的企业带来收益，对清洁发展有较大助力。

部分企业运用自有资源参与CCER项目，以盛天巴里坤三塘湖风力发电有限公司申请的盛天巴里坤三塘湖风电场一期48兆瓦风电项目为例，公司经营风电属于清洁能源，根据可再生能源并网发电项目方法学申请的CCER项目，自2015年11月备案到2017年2月的监测窗口期，累计减排59，226吨二氧化碳当量。其他类似根据可再生能源并网发电项目方法学设立的CCER项目还有龙源格尔木新能源开发有限公司的格尔木四期20兆瓦并网光伏发电项目，2016年8月到2017年3月的监测窗口期内项目累计减少了22，280吨二氧化碳当量的温室气体排放。这些企业自身经营的就是低碳节能的业务，申请CCER项目参与碳市场会为它们带来额外的收益。

部分企业通过合作与资源整合参与CCER项目。以宁波安悦节能技术有限公司申请的上海大众宁波工厂分布式光伏发电项目为例，同样是可再生能源并网发电，分布式光伏利用的则是现有的屋顶资源，屋顶的产权属于上海大众宁波工厂，宁波安悦节能技术有限公司具有的是分布式光伏发电系统的经营权，该项目2017年2月设计完成，预计每年可以减排16，968吨的二氧化碳当量。这类CCER项目需要项目的申请企业与拥有相关资源的企业进行沟通，协商分配收益，虽然没有自有资源的情况收益高，但也由于不需要自有资源参与，且门槛较低有更多的项目机会。

（三）GEC

GEC的全称是Green Electricity Certificate，即绿色电力证书，起源于欧洲发达国家为了低碳提出的可再生能源配额制政策RPS（Renewable Portfolio Standard），因为可再生能源的发电成本通常较高，且与不可再生能源发电收取的电价相同，导致电力公司更倾向于使用不可再生能源。所以为推动其使用清洁能源，该政策要求其必须采用一定比例的可再生能源发电，美国部分洲自20世纪90年代即开始采取强制配额制。为了更好地推动配额制的实施，相关部门根据电力公司可再生能源发电减排量向其颁发绿色电力证书REC（Renewable Energy Certificate），REC可以在市场上流通买卖，是对电力公司使用高成本发电方式的补偿;此外，如果电力公司的可再生能源发电量没有达到规定的额度，可以购买市场上流通售卖的REC进行补充。目前我国的绿色电力证书GEC由第三方机构认证颁发，电力企业可以在相关平台上卖出GEC获得收益，目前我国认可的可再生能源发电方式主要为风力发电和光伏发电。GEC由于市场暂时只能进行单次认购，不过国内企业除了可以认购GEC外，还可以申请和购买国际绿色电力证书I-REC和APX TIGR，它们可以多次认购，国际上水力发电也可以申请绿色电力证书。

电力企业申请GEC可以为其高成本的发电方式获得补偿收益，例如最早参与GEC挂牌的国内企业有中国华电集团有限公司、中国华能集团有限公司以及中国大唐集团有限公司等。有进出口业务的企业购买GEC或其他国际绿色电力证书可以达到对方国家的低碳政策要求，截至2022年3月GEC认购平台上累计购买绿证数量的前三位分别为苹果采购运营管理（上海）有限公司、乐金显示（南京）有限公司以及住友橡胶（常熟）有限公司。其他企业和组织也可以购买GEC表明自身承担社会责任，增加品牌声誉，例如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组织委员会在冬残奥会期间，一周内就认购了4242个绿色电力证书。

三、金融机构的碳金融实践

（一）碳资产交易

因为CEA和CCER具有金融屬性可以在交易所进行交易，所以金融机构在CEA、CCER二级市场可以承担在证券二级市场中类似的作用，它们的参与是提高CEA、CCER流动性的重要中介环节。金融机构可以成为碳排放权交易所的经纪会员开展经纪业务，需要交纳会员费并与交易所签订相关合作协议，由交易所培训后，向通过其开户的投资者收取佣金或提供咨询服务。此外，金融机构可以为大额CEA或CCER协议转让的买卖双方提供撮合服务，从中获取服务收益。对于CEA期货、期权等衍生品的交易情况类似。

2014年11月兴业银行与深圳排放权交易所合作，首次在网银平台向消费者提供CEA交易代理开户服务。与交易所签订战略合作协议的金融机构很多，例如，与北京绿色交易所合作的有中国民生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总行营业部、北京银行等，与上海环境能源交易所合作的有法国巴黎银行（中国）有限公司、国泰君安证券股份有限公司等。

（二）碳信贷、碳债券与碳基金

金融机构的业务范围随着金融产品与碳资产的结合出现了扩展，银行可以将碳资产结合信贷业务推出碳信贷，证券公司等可以将碳资产结合债券承销碳债券，基金公司等可以将碳资产结合投资基金推出碳基金。碳信贷与普通信贷的不同在于抵押/质押物变成了碳资产，企业可以通过将CCER或CEA资产抵押/质押给银行从而获得贷款。中国人民银行自2016年起对所辖24所主要银行进行绿色信贷业绩评价，碳信贷作为绿色信贷的一部分也受到了银行的重视。碳债券与普通债券的不同在于碳债券是为减排项目融资，以CCER项目为基础的碳债券还可以设计浮动利率与CCER的收益率挂钩。碳债券同样需要符合绿色债券需要遵循的标准，发行的金融机构需要满足中国人民银行在2015年12月发布的关于绿色金融债券发行管理的第39号公告中的条件，项目需要符合中国人民银行、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和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在2021年4月联合发布的《绿色债券支持项目目录（2021年版）》。碳基金与普通基金的区别在于基金的投向是减排项目或节能公司，因为它具有公益性质会吸引有低碳意识的个人、企业或组织投资。

国家开发银行和上海浦发银行承销了国内的第一个碳债券，它在2014年5月为中广核风电有限公司募集到10亿元，浮动利率与企业在深圳排放权交易所上市交易的5个CCER项目收益率挂钩。2021年9月，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第一个发行了用于森林碳汇的碳债券，所筹资金用于造林及再造林等碳汇项目。中国银行2021年7月到2022年2月间向252个减排项目提供碳信贷，其中中广核吉林省大安市两家子一期100MW风电项目和利通区中核200MW光伏复合发电项目的减排量尤其显著。“双碳”目标提出后，基金公司也开始将目光投向碳中和项目，例如在2021年11月春华资本、红杉中国和GIC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联合对清洁能源科技企业远景科技集团进行了战略投资，金额超过10亿美元。

四、结论建议

在我国碳市场诞生的十余年来，试点范围逐渐扩大，纳入碳排放管理的企业越来越多，交易场所由少变多，交易品种日趋丰富，法规体制渐渐完善，碳金融市场作为一个国家重视的新兴市场未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为了脚踏实地地实现“双碳”目标，加快碳金融市场的发展，相关部门可以继续提供法律支持，完善分配与审核方法，推广优秀试点的经验，扩大试点覆盖范围，对于CCER项目可以在适合的时机重新开放审批，对于GEC可以加快推动实现流通闭环，允许多次交易;交易所可以继续规范交易机制，增加交易品种，统一规范会员管理，向发达碳金融市场学习经验，加大宣传力度吸引企业进入各自平台参与碳金融市场，找准自身定位形成良性竞争，提高服务水平，打造技术先进、与时俱进的低碳交易平台;排碳企业可以及时学习国家最新的低碳政策规定，在低碳技术方面进行创新，重视相关人才的引进和培养，淘汰落后产能，主动进行碳资产管理，积极吸引低碳项目投资;金融机构可以继续维持对碳市场的关注，当好资金再分配的中介，加强对碳金融市场研究，对碳信贷、碳债券和碳基金等进一步创新，与交易所合作的金融机构可以完善服务，为市场交易提供便利;其他企业也可以积极参与碳市场的投融资，为碳金融市场增加活力，为共同的绿色目标承担起社会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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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新疆财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