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氤氲 中西合璧

任晓明　郑梦

靳埭强是我国极具有代表性的一位设计师，他的作品中常常融合中国古典水墨、书法元素以及现代设计思想，中国文化特色与西方时尚简约之美兼具，并能以古话今，在宏观的意象中寻找诉说空间，其作品个人风格突出。作为为数不多的能受到行业与商业双重肯定的设计师，靳埭强入行以来斩获了数百奖项，作品被多个国家和地区收藏。1993年，靳埭强被《IDEA》杂志评选为“世界平面设计百杰”之一，在1995年更是成为首位名列“世界平面设计师名人录”的华人，为中国现代设计教育也做出了杰出贡献。

一、靳埭强的生平与设计思想构成

1942年，靳埭强出生于广东番禺，在农村跟着身为灰塑工艺师的爷爷生活了11年，从小受到中国古典工艺和文化的熏陶，习得中国古典书画艺术。1957年移居香港，先学艺，后做了十余年的裁缝师，曾在香港中文大学校外进修部攻读设计课程，师从王无邪。1967年开始进入设计行业，并在1976年创办了自己的设计公司。

靳埭强所接受的中式绘画教育以及西方现代设计教育，决定了其设计风格必然具有融合性，他的设计思想主要包含三个方面：一是极具东方意蕴的儒道释精神，这些内在的精神赋予了作品更为广阔的升华空间。在他的作品中，经常使用大量的留白与带有个人主观色彩的红点，以及水墨气韵浓厚的书法线条，使得画面含蓄儒美，格调高雅，处处具有意象之境，阐释了虚无与动静结合后的中国哲学与文化思想。二是受到包豪斯现代设计思想影响后，对于设计的理解纯粹而深刻。包豪斯摈弃了工艺美术时期的浪漫与表现主义，取之以理性的、客观的、功能化设计理念，这在靳埭强的设计中，主要可表现为简洁而有力的画面语言，以及对“人”的作用的重视，强调受众的参与感。靳埭强数十年的商业经历，使得其作品常常能在表达自身诉求的同时，又能拔高商业价值，兼顾市场与文化。三是重视内在的探索，秉承“师自我”的心境。從靳埭强的访问中可以了解，他为人谦逊好学，对于艺术有着执着的追求。在他的作品中，不管是遵从传统书画技巧的墨法还是打造不同的对话场景，都能同时见到厚重的文化之美与轻盈的感观之美，敏锐的洞察力和对事物独特的见解使得其作品丰富且能与时俱进。

二、意象宏观的书画线条之美

靳埭强的平面设计赋予了书画线条传统价值以外新的生命，提出了关于书法艺术的运用法则，要深入研究书法字体的笔画、造型、骨骼以及汉字图形内蕴，在设计中，结合比例、均衡、律动等设计规律的运用，加强时间和空间的纵深感，达到了“以象表意”“舍形求神”的境界。

（一）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哲学观念

靳埭强在设计中提出了“心手合一”的观点，认为心灵的思考更为重要。在他的设计中，常可见大量留白，寄内涵于毫厘之间，却能通过巧妙的构思将内涵拓展，与虚无的空白产生奇妙的联动。例如，1989年他为保护自然环境工作而义卖筹款的画展“美的回响”所设计的主题海报中，以毛笔、水墨蜻蜓作为画面的主要内容，重心整体偏左，大量留白、画面的不对称以及画面所表达的和形成画面语言的过程形成了一种戏剧般整合的效果，寓动于静，透过动势的表达刻画出大自然静态的美，自然而然地回应了主题“美的回响”。又如他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所设计的宣传海报也反映了其对于文化与设计关联的思考，这个系列作品主要以书法线条为主，在外形和内涵上分别表现运动员的神貌和精气，画面中书法线条中锋居多，线条由实到虚，由收到放，体现出书法自身的动势特点。作为一个曾经的裁缝师，以尺子作为矢量线条，既表现出古今不同文化的融合，也代表了靳埭强对自身身份与文化的认同。

靳埭强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深刻地体现在其作品中，而以道家的思想尤甚，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他并没有拘泥于现代或是传统，而是选择用独具个性特色的方式去阐释现代与传统，将自身经验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因此更具有包容性的同时，能够形成别具一格的设计风格。

（二）物我交融、客主并存的意象境界

作为一个世界级的设计师，靳埭强十分重视文化在设计中的体现，无论是文化的交流还是矛盾的呈现，都在引导人们品味文化、思考文化，体现了设计者在体现“自我”“本我”以外对于“超我”的追求，大量的留白就好比作者留下的题，需要读者观后进行解答。

例如，他在1999年为宁波海报设计展设计的“服饰与文化”的主题海报中，将水墨书法线条与旧式量尺融合在画面之中，组成了衣架的形象，斜放撑满并分割了整个空间，极具视觉冲击力。这个作品中以墨色相对较实的篆书线条作为衣架的钩，均匀而有力，以淡墨枯笔作为衣架的支撑体，放大了纸和笔摩擦交融之感，凸显出中国文化的厚重、深邃与广阔意境，通过巧妙的手段将主题“服饰”和“文化”融合在了一起。靳埭强的作品中常能体现出对话，如“服饰与文化”主题海报中古今文化的对话、时间与空间的对话、客观实体与主观意象的对话等等。在1989年香港著名水墨画家十三人展名古屋场的宣传海报中，靳埭强用笔、墨、石砚以及代表日本的红日，构图于纸张正中间，点线面体互相交叠呼应，有无相生，墨线纵深延长，也体现了不同文化之间的对话与交流。

（三）虚实相生，抽象与具象的辩证统一观念

靳埭强的作品往往具有虚幻的、抽象的、形而上的元素符号，或是红点，或是书画线条，含蓄隽永且灵气丰沛，田中光一曾评价靳埭强的作品：“……笔和墨描画出来的不是甚么绘画，也不一定是字，只不过是饱蘸墨液的毛笔在运走时表现出优美的轨迹来，那些黑色到灰色以至呈现奇妙的浓淡度，使人感到东方心魂的跃动。”美是相通的，是能为世界人民所共享的宝贵精神财富，田中光一对靳埭强设计中书画线条的理解，体现了书画线条在设计中作为一种抽象艺术所具备的特殊价值。在靳埭强的2005年设计的《山外有山》中，书画线条所描刻的“山”字充满了动态之感，晕染的墨水以及底下飞入的层叠的墨线将三座气势各异的山归为整体，营造了虚实共存之感，与作为背景的矢量字形的“山”字形成了强烈对比，静动相宜，体现了“山外有山”的主题。

在书画方面，靳埭强受其恩师王无邪和吕寿琨的影响极大，吕寿琨被誉为香港新水墨运动的先驱，主张用西方抽象表现的方法跟禅宗思想融合在一起，创造东方的现代水墨，其作品带有很强的实验性，并广受国际好评。早期对于中国古典书画的研习以及后来对书画的不同认知增加了靳埭强设计应用的角度，在他的设计创作中，对于虚与实、抽象与具象的处理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化的。在2000年为庆祝捷克大师Jan Rajlich80岁大寿的海报中，靳埭强将大师早期富有代表性的“回”形海报作品的一部分撕下来放在了颇富有庄重意味的汉字“寿”字的一角上，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寿”字，撕下来的黑色图形与原本的金色图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由此构成了一个跨时代、跨文化的作品，简洁的颜色有力地传递出文化交融后中国文化的魅力，具有具象化的中国水墨山水的意境。

（四）“和”的思想境界

海报的商业属性决定了海报必然需要具备一定的视觉冲击力，但靳埭强的作品多带有儒雅的气息，大量留白以及墨色的运用使得画面简洁有力、内敛且细腻，丰富的内容拓展了画面的质感，继而平衡了画面内涵和视觉张力，整体带有儒家“和”的意蕴。

在2009年的《妙法自然》系列中，靳埭强再次将传统书画与汉字结合，传统水墨山水与书法流动的气韵所谱写的华美乐章跃然纸上，结合矢量线条的汉字以及丰富画面的印章等等，气势磅礴之中又可见匠心独具，凸显出传统中华文化的丰蕴和含蓄。靳埭强作品的整体气质中带有很强的文人式的儒美，这不仅与其创作过程中深谙中国绘画六法“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有关，还体现在靳埭强对于中国传统审美以及现代审美的平衡与完美呈现上。在靳埭强为澳门回归所做的主题海报《九九归一》中，以由实到虚的两个数字“9”所组成的螺旋线作为中心点，上下辐射纵向排列的8个小体块的字，“九九归一”“澳门回归”，以实代虚，在视觉上形成了“1”，中间以区花莲花点缀，从其中心对称的排列方式、简洁的画面语言，再到意象上所构成的蜻蜓点水般的中国文人式的雅正之趣味，无不予人以现代视觉设计之中沉淀的中华文化之美的观感。

三、书画线条与现代设计

在现代设计中，线条作为一种抽象元素，有曲直虚实等等不同的形态，通过不同的排列方式能呈现不同的效果，在画面中多有丰富视觉效果、引导视觉流程的作用。书画线条除了具备一般线条的抽象功能以外，更带有主观的、民族情感式的审美意义，能赋予作品以深厚的文化基因。以下从墨色的选用、线条的质量、结构空间的把握以及汉字图形的诠释等方面阐述靳埭强创作中书画线条元素运用与其设计意义。

（一）墨色的选用

靳埭强十分钟爱黑色，他曾在访问中表示：“我越来越喜欢黑色，它很单纯，但是实际上很丰富。”靳埭强在作品中用墨的频繁程度，使得书画线条几乎成为了靳埭强个人风格中最为突出的元素之一。墨有浓淡之分，中国绘画中有“墨分五色”一说，不同的墨色既能形成观感上的统一，使得画面简洁，又能丰富细节，加深观者的探索欲望。靳埭强常通过不同墨色效果诠释不同的创作主题，对于书画线条浓淡干枯的选用十分考究，比如淡墨晕染的线条能呈现静谧的效果，墨与水交融，促使观者从中国式“上善若水”中体悟禅的美学;干枯的墨色线条则能在视觉上打破原有的宁静，在时间和空间上加深作品内容的厚度，传递出深厚的中华文化中宏大的意象。

（二）线条的质量

除了墨色的选用以外，靳埭强也十分重视书画线条的质量，其质感所形成的特殊图形大大增加了平面设计的内涵，通过书写的气韵和骨法，从创作中传递创作者的心境以及想要传达的画面意义。

书法是一门精深的传统艺术，西汉扬雄在《法言·问神》中说：“言，心声也;书，心画也。”书法能反映书者内在的品质和修养，是一个人精气神的外在表现。靳埭强的书画线条或雅致娟秀，或苍劲遒美，都在寻求与整体画面达到和谐，并能在切合主题之外体现出谦和、醇厚的精神风貌。在他的作品中，草书书法线条应用尤多，线条往往空灵、活络，体现出书画线条的灵动之势，透过留白，在画面中形成动静相融的状态。

（三）结构空间的把握

结构与空间是平面构成中十分重要的因素，通过点线面重新排列组合后形成的空间，是理性和感性结合的成果，而书画中的点画和线条除了可以作为平面构成要素以外，本身就具有藝术语言的特质，因此能满足观者不同的感观需要。靳埭强很好地利用了传统书法讲究整体章法、计白当黑、气韵流动的特点。在他的作品中，常常可见大面积的留白，一方面容易在画面中形成视觉重心，另一方面，通过书画线划分成形态各异的空白，也重新构成了视觉元素。

（四）汉字图形的诠释

汉字图形本身就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在靳埭强作品中的应用也极其频繁，其中包括了矢量汉字图形和书法汉字图形，而书法汉字图形常常是具有象形意味的，结合水墨意象常常能形成独特的视觉形象，对于平面设计而言具有很高的应用价值。

靳埭强在运用书法汉字图形的同时，能够恰当选用符合创作主题的书体，并以巧妙的方式使汉字获得新的释义，比如上文提到的“寿”字海报。再如他在1997年为朝鲜半岛统一国际视觉设计传真展览所设计的宣传海报《韩朝统一》，通过解构和重组，将韩与朝的汉字组成了新的图形，正看是韩，倒看是朝，切合主题又增加了趣味性。

四、总结

靳埭强的平面设计所具有的特殊魅力，来源于其作品中稳定的、丰富的、意象深远的中国元素，以及其对于传统和现代审美的独到理解，他的作品往往真诚坦率，却又不失深厚的文化底蕴，宏观的意象表达出儒的雅致、道的天然以及禅的简朴，这种由内而外的感性与现代设计中的理性相辅相成，使其作品不仅能够成为时代标杆，也能经久不衰，为人们所推崇。在他的设计中，书画线条应用极具特色，在墨色变化、线条质量、空间结构以及汉字图形上的推敲使得他的作品不仅高度统一，而且也能各有千秋。靳埭强的设计思想是纯粹的、东方式的，简洁之中透着无尽的余韵，比如他在1980年为中国银行设计的标志，外形借鉴了铜钱，天圆地方，简洁大气，容易理解，同时，这种富含中国文化内涵的特殊形状也很好地传递了企业的立足之本与为人处世之道的企业形象。在设计创作中，靳埭强很好的兼顾了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以及现代包豪斯的创作理念，并且在不断向内的探索中寻找新的表达的途径，他的创作精神以及对于作品细节和质量的把控，值得当下设计从业者学习。

作者简介：任晓明，三峡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