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媒婆》里有没有婚姻的秘密？

索那瑜

真人秀中的印度媒婆西玛·塔帕里亚

我在印度第一次聽到“arranged marriage”（包办婚姻），是十年前在南印一个研究中心修课时。

当时和四五位学姐在一台车上，不知什么情况下，我问某位学姐结婚了没？她说：“结了，是包办婚姻。”我一脸疑惑地问：“那是什么？”

全车爆发狂笑，学长说：“arranged marriage就不是love marriage（恋爱婚姻）。”我继续问：“那又是什么意思呢？”他们又继续咯咯咯笑得人仰马翻，说：“你也可以说，恋爱婚姻是先爱再结婚，包办婚姻是先结婚再爱。”

十年过去，到今天，我还搞不懂到底他们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我的处境好似小孩子问了一个大人们都知道秘密的傻问题，把大人逗乐了，自己却一头雾水。究竟我的问题触碰到什么秘密？有什么好笑的呢？

网飞制作的《印度媒婆》（Indian Matchmaking）是一部在收视率上媲美《盲婚试爱》（Love Is Blind）的真人实境秀。印度人没啥兴趣，外国人却特别爱看。

第一次知道这部影集，是旅居美国的妹妹推荐给我。作为一个在印度生活十多年的亚洲人，我是看得津津有味，但当我跟正在网飞上追韩剧的80岁印度老伯伯提起这部影集时，他立马表示毫无兴趣。

听从“指导”

真人秀中的印度媒婆，是位眼睛小小的中年妇女西玛·塔帕里亚。她见到客户时总是说：“你好，我是西玛，来自孟买。”

西玛的客户，大多是定居美国与印度大城市的有钱高等印度人。她相信：“姻缘天注定，我只是帮忙配对而已。”

西玛有一套自己的行事作风与逻辑，她会到客户的家中亲自登门拜访，考察家饰配置的风格、了解经济状况与家人之间的关系。她也会走入客户的房间，打开他们的橱柜。这些细节都会一一输入西玛脑中的配对资料库。

与西玛第一次接触的高潮点，是西玛问客户/当事人：“你想要的结婚对象得符合哪些条件？”首次与婚姻救星碰面，单身警报频频作响，已着急得不得了的男男女女，通常会既兴奋又紧张地开出许多条件：要够高、收入要多少、爱家人、喜欢宠物、独立、喜欢旅行、喜爱运动、个性如何……

《印度媒婆》剧照

西玛的角色是教育与驯化这些想结婚的孩子，她常说：“他们需要指导。”

画面出现“列表”，并切换西玛面带微笑的耐人寻味的表情。此时，常常带入西玛事后接受访谈的独白，告诉观众她当时心中对此人的评价。接着，她会清楚地告诉客户及其家人：“百分之百是不可能的！”“符合六七成就很不错了。”“你一定要有弹性、要开放。”她的配对哲学很清楚：婚姻是关于调整与妥协。

在我看来，西玛真正的工作，并不是依照客户开出的条件，帮客户找到最适“配对”，若如此，交友或婚配软件就已足够。西玛的角色是教育与驯化这些想结婚的孩子，她常说：“他们需要指导。”“我安排配对双方第一次见面时，全家都要在场，正是因为这个小孩太固执，想法太负面，妈妈在场可以引导她，让她往正确的方向思考。”

学会听从指导，是进入包办婚姻的第一课。

追求“婚姻”本身而非“爱”

西玛会依照客户所开出的条件，从资料库中挑选一到三位候选人，将配有照片的“个人资料”印出，当面交给客户。依照西玛的游戏规则，客户一次只能跟一个人约会，确定淘汰这个候选人后，才能与下一位联系。她说：“太多对象，你会混淆。”

其实，提供符合条件的候选人只是西玛赢得信任的方式，让客户们觉得“西玛阿姨真的有在听，她找到的这两个对象非常符合我想要的”。婚姻成功的必要条件是具备“正确的婚姻观”，简言之，西玛的工作是将孩子们驯化为全心追求婚姻、放开心胸、接受改变、懂得妥协之人。西玛阿姨有许多口袋办法，从传统到现代—面相师、占星师、“人生导师”。西玛也会要他们自己在失败中获得教训。

《印度媒婆》真人秀中第一位出场的女主角阿帕娜

阿帕娜是第一位出场的女主角，34岁，休斯敦的律师。西玛形容她是“最难配对的人，因为她认为找人生伴侣像在餐厅点菜”。她为阿帕娜安排与占星师碰面，占星师说中她的心事，也改变了阿帕娜的婚姻态度。

当占星师说“在过去一年半你感到很受挫折，你怀疑自己会否终老一生”，她整个脸都僵了。见对方心理防卫已卸下，占星师继续说：“主要的原因是，那一扇窗还没有打开，但那个时机已经快要到来……你将面临一个重要的转变，维纳斯神将来导航，婚姻之窗就要开启。”这番对话让阿帕娜有了希望与盼望，愿意积极将自己开放出来，给任何可能走进生命的人。

西玛也为孟买挑剔的有钱帅小哥普拉德宇曼安排见人生导师。小哥问人生导师：“女生期待什么？”当他第一次听到客观而真实的看法，感到震惊，人生导师说：“女生喜欢好看的男生。”他问：“真的吗？大家不是都说外表不重要？”人生导师也说：“女孩子们害怕结婚之后需要改变自己现在拥有的东西，所以你要除去她们心中的恐惧。”当人生导师反问普拉德宇曼：“你知道女生对你有什么期待吗？”他惊呆了，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当一直配对不顺利的娜迪雅不听从西玛的指示，放弃一个颇为登对的对象而选择与小她7岁的小帅哥约会，但关系失败后，西玛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但你不肯听啊。过去已經过去，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指导。”

在媒婆西玛的世界里，人们应该专注“追求”的对象其实并不是另一个“人”，而是“婚姻”本身。孩子们应该学会一心一意地追求“婚姻”，把自己变成适于婚姻之人，拥有适当的婚姻心态。这样的“追求”，我在印度朋友身上也看见了。

另辟“桃花源”

我的好朋友S曾透过包办婚姻、媒妁之言，进入地狱般的恐怖婚姻。老公是独生子，从未有过性经验，性知识只局限于性爱影片，新婚如强暴就算了，婆婆对儿子的占有欲极高，总是在他们夫妻独处时在厨房里发怒，把锅碗瓢盆弄出刺耳的噪音，并对媳妇百般刁难。

一个月后我朋友就逃家，离婚了。离婚数年后，她透过婚配软件找对象。我问她：“那你喜不喜欢这个人呢？”她的回答总是让我不太明白，她会说这个人条件不错，收入不错，宗教上也相符合，也是同一个种姓的，好像“喜欢”并不是顶重要。而关于个性，她在意的常是“我想要知道他懂不懂得照顾别人”“懂不懂得为了我而做调整”“能不能妥协”。如果一个“谈”失败了，她就会锁定下一位，她很专注地追求自己的婚姻，自我学习、自我指导、自己做自己的西玛阿姨。

《印度媒婆》剧照

现在年轻人之间真正流行的“婚姻”，既不是包办婚姻也不是恋爱婚姻。

影集没有提到的是，现在年轻人之间真正流行的“婚姻”，既不是包办婚姻也不是恋爱婚姻，而是可以与这两者灵活搭配的“开放婚姻”（open marriage）。

开放婚姻在都会的年轻人中颇为盛行，夫妻两人在结婚时协议，双方都有发展婚姻之外的其他恋爱对象或性关系的自由，婚姻是开放而不是封闭的。开放婚姻就像所有的婚姻，有的成功，有的失败。

我知道的第一个开放婚姻案例，正是那位同车的已婚学姐。她当时与某位单身学长打着火热，而那位学长，同时也与另一位已婚学姐发展亲密关系。据说，她们的先生都是知情的。那时候才有人跟我解释：“他们的婚姻是开放婚姻。”

回想起来，当时在车上大家没说的秘密或许就是，所有的婚姻都是包办的，都是安排而来的。换言之，婚姻即包办，印度“包办婚姻”这个名词把其他文化不愿面对的“真相”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而秘密的另一面，或许就是，婚姻要成功，人一定要“开放”，懂得自我调整以及与现实妥协。“婚姻”就是包办的做法与开放的精神。

当然，我们不能说在婚姻里保持开放的态度，就等于“开放婚姻”。但确实，开放婚姻与包办婚姻是非常匹配、相当合作无间的一对。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在包办婚姻、恋爱婚姻与开放婚姻三类中，比较尴尬的存在反倒是“恋爱婚姻”，恋爱婚姻既拒绝“包办”又不肯“开放”。是否当时在车上，人们就是想到“爱”的尴尬处境，才忍不住狂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