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董事任职地理距离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

| 王聪聪

一、引言

在我国资本市场管理中，如何更好地发挥独立董事的作用一直受到学术界和实务界相关专家与学者的广泛关注。我国企业管理中，证监会要求独立董事比例至少占30%，导致企业在创设独立董事时，仅仅是为了满足规范要求进行职位设计，普遍做法是满足最低监管要求，这也使独立董事在企业运营中存在着比例不够协调，作用无法充分发挥的问题。很多学者在开展研究中，只对独立董事对企业业绩产生的影响机制进行了分析，但由于未考虑独立董事个体之间的差异性，基本都得出独立董事与企业绩效之间没有联系的结论。正是这种忽视了独立董事个体之间的差异，对独立董事在企业运营中的作用还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从任职特征来看，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对企业投资活动产生的影响机制鲜有被关注。但从数据统计结果来看，企业聘任的独立董事中，本地任职的比例较高，平均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占比为60%，人数为2人。从现有文献来看，相关研究显然忽略了独立董事本地任职的普遍现象这一特征。

梳理相关文献，受到近期地理经济学迅猛发展的影响,独立董事任职地点如何作用于监督功能和咨询功能发挥受到学者的关注。Alam等（2014）对独立董事与公司之间呈现出的空间距离以及多种决策之间存在的联系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孙亮和刘春（2015）则以独立董事异地任职的根本原因作为切入点，探究了任职情况的影响因素，认为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会对企业投资行为产生影响。技术创新作为企业的一项重要投资决策，由于其具有高风险、高报酬、周期长的特性，投资活动对资金以及企业所处的环境要求较高。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因距离企业较近，对企业日常经营活动了解便利，因而兼具监督功能和咨询功能，而这种地理特性能否缓解企业的信息不对称程度，能否缓解委托代理矛盾，保障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资金需求和正常进行呢？为此，本文以实证检验的方式研究了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机制，并进一步深入探讨了产权性质和政治关联对二者之间关系的影响。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

大股东掏空行为出现的原因在于大股东凌驾于企业绝对控制权之上，而独立董事的监督管理则能够确保大股东的掏空行为得到有效的遏制，从而使中小股东的合法权益得到有效保障。然而在当前经济社会发展还不够完善的环境之下，独立董事与管理层之间存在着严重的信息不对称问题，这也将导致独立董事监督管理职能作用无法充分发挥，而本地任职能够有效解决独立董事信息不对称方面的问题。已有大量经验证据证实,地理距离远近会直接影响个体和企业的决策行为。Bae等研究发现,本地分析师发布的盈余预测更为准确。Ayers等的研究揭示,本地机构投资者的监督行为更加有效,显著降低了管理层的自由裁量空间。首先，地理距离的减少能够确保独立董事有着更强的信息获取质量，在本地担任独立董事的人员能够以非正式沟通的机制，更加高效迅速地获得企业的多种经营管理信息，而且信息更加真实可靠（周泽将等，2021）;除此之外，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能够以实地考察的方式了解企业的实际经营情况，在与管理层的交流中能够提升软信息获取的有效性。从以上两个角度来看，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能够较好地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从而减少委托代理之间因为信息不对等产生的冲突，为更好提升企业经营管理质量提供保障（张佳佳，2021）。在选聘独立董事时，公司会更多考虑独立董事在市场中的个人声誉，希望通过独立董事良好的市场声誉帮助企业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源，从而保障企业的创新投资需求。在独立董事任职过程中，异地独立董事往往因地理距离的原因，无法有效行使其独立的监督管理职能，从而导致其监督管理作用的下降，企业一旦发生负面事件，将导致独立董事和企业市场声誉受到严重的损失。在这种情况下，企业为了满足维护自身市场声誉的需求，会更倾向于选择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技术创新作为一项长期的企业投资活动，本身存在着较大的风险。管理层会为了自身利益，可能会为了规避风险来保证自身地位和权益，采取短视行为，从而减少对企业技术创新的投入。而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更注重企业的持续发展，会对企业的多种行为尤其是投资行为加以监督（周泽将等，2019）。Balsmeier（2017）认为独立董事带来的更有效的监督将激励管理层更加努力，从而进行更多创新活动。综上所述，从独立董事的职能分析，独立董事有效地约束管理层的自利行为，缓解管理层与所有者间的利益冲突以及风险偏好冲突，缓解管理层保守主义，督促管理层积极实施研发创新，提高企业创新绩效。独立董事对于管理层忽视企业长远利益提出的短视投资计划进行约束和监督，抑制管理层机会主义行为，协助管理层制定创新发展战略，增加有利于公司持续发展的研发创新计划，将更多的资源配置予创新活动，推动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不断提高。

鉴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占独立董事总人数的比例与技术创新水平显著正相关。

（二）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产权性质与技术创新

根据终极人控制的性质，上市公司可以划分为国有与非国有控股两种，独立董事的作用在不同产权性质企业中也各有差异。通常情况下，在我国的管理体系中，非国有控股企业的管理效率不一定就优于国有控股性质的企业。在我国，国有控股性质的企业有着更加完善的治理体系和责任体系，这些也将在国有企业不断的改革进程之中得到进一步强化。在这种背景之下，国有企业的独立董事面临更加良好的履职环境。与此相反，非国有控股企业独立董事面临的任职环境相对较差。因为非国有控股企业缺乏完善的管理层交流机制和完善的任期机制，管理层的任职往往具有较大的个人主观色彩，导致非国有企业独立董事的监督职能效力减弱。进一步的，国有控股企业与政府之间的联系相对密切，在获取经营活动所需的各种资源方面具有天然优势，因此他们对于独立董事本身的咨询职能要求不高（宁欣等，2020）。而非国有企业在发展过程中由于政策约束，获取资源尤其是金融支持的渠道有限，更需要通过外部力量破解发展难题，争取生存和发展的机会。因此，他们更倾向于选择拥有丰富社会资源的董事，而独立董事的监督管理能力则是次要考虑的内容。综上所述，在非国有企业中，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的作用更倾向于社会资源调度和咨询功能的发挥，其监督职能相对较弱。而独立董事的监督职能是确保资源有效调配资源并充分发挥作用，促进企业技术创新水平提升的关键。同时，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是一项风险较高、资金要求严苛的经济投资活动，在该活动的任一阶段都需要管理层执行力与独立董事监督权的完美配合，如此才能提升企业技术创新水平。因此，相较于国有企业，非国有控股企业中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对于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作用更有限。

鉴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限定其他条件，相对于国有控股企业，非国有控股企业中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对于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作用更低。

（三）独立董事本地任职、政治关联与技术创新

政治关联是经济体制转型发展中呈现出的普遍现象，也广泛存在于独立董事这一群体中。独立董事的政治关联这一重要特征是企业的一项重要的社会资源，能够为企业的长远发展提供必要的资源保障，促进企业核心价值的提升，在此情况下，本地任职独立董事需要充分发挥的是咨询职能，与此同时其监督管理职能就会相应弱化。考虑到政治关联的社会属性，若本地任职独立董事与企业对资源获取的“关系”之间有“共鸣”，则企业将更容易获取到所需的资源，此时本地任职独立董事与企业站在同一战线，更好地体现出其咨询功能，独立董事的监督职能相应被弱化，此时企业内部代理矛盾则会更加突出。换言之，本地任职将会使得独立董事更多地扮演强化监督和弱化咨询角色，此时若独立董事兼具主要发挥咨询功能的政治关联背景，则无疑将进一步削弱本地任职的监督效应，代理问题将更为严重。技术创新活动对资金和开展环境要求较高，严重的委托代理矛盾会恶化企业信息不对称程度，加重企业管理层的掏空行为，将导致资金配置效率低下，技术创新活动的资金保障无法得到满足，这势必会导致企业技术创新水平下降。

鉴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限定其他条件，政治关联会降低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对于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选取2013-2020年我国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为保证实证数据的有效性和完整性，本文对研究样本进行如下处理：（1）剔除金融、保险行业，由于行业特性，该行业样本公司财务数据不符合本文的研究主题；（2）剔除＊ST、ST、PT公司，该类公司财务数据异常；（3）剔除财务数据缺失的样本公司。最终获取有效样本总数为7514个；（4）对本文的样本数据进行1%和99%的缩尾处理以消除极端值对实证结果的影响。

（二）变量定义与模型设计

1.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技术创新包括创新投入和创新产出。创新投入的资源可以以研发支出、人力资源投入作为指标来衡量，而创新产出则可以通过专利数量、知识产权以及创新成果转化率等指标进行衡量。鲁桐等(2014)在研究中指出，相比于创新投入而言，科技研发的转化率以及产出分析缺乏指标衡量体系，这也将会导致研究和分析会因为缺乏关键数据出现完善性不足的问题，同时也将因为管理人员的管控效力较低，导致其无法成为解释变量。反之，创新投入直接受到企业管理层决策的影响，以此也能够分析出管理层的管理质量。鉴于上述分析，本文以研发支出与营业收入的比值来衡量企业技术创新水平。

（2）解释变量。独立董事本地任职。本文参考周泽将和刘中燕（2016）的相关研究，认为如果独立董事的工作位置与公司注册位置相接近，或者在上市企业注册地进行过工作和学习活动，那么其与独立董事本地任职的特性相吻合。具体来看，本文通过三种方式分析其是否符合本地任职的特征，第一种是引入变量（GEO_N），以独立董事本地任职的人数来衡量。第二种是比例变量（GEO_R），以本地任职独立董事与独立董事总体人数的比值来衡量。第三种是虚拟变量（GEO_D），如果企业中有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那么赋予其数值为1，没有则为0。

（3）控制变量。为了进一步完善实证环境，排除其余变量对实证研究的影响，本文还借鉴李姝等（2018）学者的研究思路，选取部分研究变量作为本实证研究的控制变量。主要包括：产权性质（若终极控制人为国有控股赋值为1，否则为0）、政治关联（若独立董事成员现在或曾在党委、政府部门、检察院、法院等机关工作赋值为1，否则0）、公司规模（公司总资产取对数）、总资产收益率（净利润与总资产的比值）、两职合一（两职合一，若董事长与总经理由同一人担任，则取值为1，否则为0）、托宾Q值（公司市值/期末总资产）、独立董事占比（独立董事数量与董事会总人数比值）、资产负债率（总负债/总资产）和第一大股东持比（第一大股东持股数除以总股数），同时控制了年度和行业变量。具体变量定义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表

2.模型设计

模型（1）～模型（3）用于检验假设1，若显著为正，则说明独立董事本地任职有助于提升技术创新水平，假设1成立。模型（4）主要用于检验假设2和假设3，分别在区分了产权性质和政治关联的样本组基础上进行检验。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分析

表2报告了本文主要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结果显示，技术创新RD的最大值为0.470，最小值为0.006，均值为0.073，表明技术创新水平在企业之间的差异较大，且整体来说，样本企业的技术创新水平还比较低。GEO_N、GEO_R、GEO_D的均值分别为2.046、0.605、0.821，表明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平均人数在2人之上，说明独立董事本地任职的情况比较普遍。NATURE的均值为0.648，说明样本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性质主要表现为国有形式。POL的均值为0.445，说明政治关联现象在样本上市公司中存在的情况较多，体现出企业独立董事的咨询功能发挥的作用较大。

表2 描述性统计

（二）相关性分析

表3报告了本文所有变量的相关性分析结果，结果显示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变量与技术创新之间的相关系数分别是0.027、0.014、0.311，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初步验证了本文的假设1。产权性质与技术创新的系数为0.041，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国有企业的技术创新水平高于非国有企业。政治关联与技术创新的系数为-0.004，在10%的水平上显著，初步说明政治关联会降低企业的技术创新水平。除此以外，所有相关系数绝对值均小于0.5，说明本文所选实证数据不存在严重共线性。

表3 相关性分析

（三）回归性分析

1.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

表4报告了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之间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三种衡量独立董事本地任职的指标与技术创新之间的相关系数分别是0.058、0.033、0.252，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会提升企业技术创新水平。可能的原因在于，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能够更好的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本地任职独立董事带来空间距离优势显现，独立董事可以随时随地对企业的真实情况进行调研，从而进一步缓解信息不对称和委托代理矛盾，吸引更多的优质投资。同时，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具有较好的社会声誉，良好的独立董事市场声誉能够帮助企业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源，从而保障技术创新活动的正常运行。

表4 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

2.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产权性质与技术创新

表5报告了在区分产权性质样本组以后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之间的相关关系，结果显示，在国有企业样本中，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005、0.02、0.024，且分别在5%、1%、5%的水平上显著；在非国有企业样本中，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之间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011、0.003、0.019，但都不显著。由此说明，在非国有企业样本组中，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对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更低，假设2成立。可能的原因在于，相对于国有企业，非国有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会因为政策限制而导致资源紧缺，因此需要通过外部力量破解发展难题，争取发展所需要的各种社会资源，这也就强化了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的咨询功能，弱化了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的监督职能，无法有效监督企业管理层的企业管理行为，企业资源配置水平较低，导致企业技术创新活动受到限制。

表5 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产权性质与技术创新

3.独立董事本地任职、政治关联与技术创新

表6报告了在区分政治关联样本组以后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之间的相关关系。结果显示，在政治关联样本中，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018、0031、0.015，但均不显著；在无政治关联样本中，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与技术创新之间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006、0.045、0.046，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相关。由此说明，在政治关联的样本组中，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对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更低，假设3成立。可能的原因在于，政治关联这种社会属性为独立董事的获取社会资源提供了便捷途径，强化了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的咨询功能，弱化了其监督职能，导致其对企业技术创新活动不能及时有效实施监督，发现问题不能有效得到解决，从而降低了企业技术创新水平。

表6 独立董事本地任职、政治关联与技术创新

（四）稳健性检验

为进一步保证实证结果的有效性，本文对上述实证结果进行了稳健性检验，主要包括：（1）更换本地任职变量的衡量方式。除了本地任职的字面意思外，过去工作和学习的本地经历也会提升独立董事对企业的认知和掌握情况，因此将这部分拥有当地工作和学习经历的独立董事纳入到独立董事本地任职的样本范围。重复上述的实证检验，检验结果与上述实证结果没有本质改变。（2）更换政治关联变量的衡量方式。参考以往的相关文献，在界定政治关联时应当包含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因此本文将其纳入独立董事政治关联范围。经过上述处理后，再重复上述的实证检验，检验结果与上述实证结果没有本质改变。

五、结论与建议

本文以2013-2020我国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实证检验了独立董事任职地理距离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路径。研究发现，独立董事本地任职能提升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相对于国有控股企业，非国有控股企业中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对于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作用更低。政治关联会降低独立董事本地任职对于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根据本文的研究结论，提出以下建议：

（1）增加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的比例。独立董事本地任职会在较大程度上为独立董事节省监督成本，有效降低信息不对称的问题，这样可以充分发挥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的监督职能，同时也会对大股东掏空等损害投资者利益的行为进行有效的约束。因此，企业在选聘独立董事的时充分考虑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的优势，采取有效措施来适度提高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的比例。除此之外，监管机构在今后的工作中也应当采取有效措施来规范独立董事的选聘工作，提高独立董事制度有效性。

（2）降低政治关联对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监督功能的负面影响。本地任职的独立董事兼具监督功能与咨询功能，但政治关联的关系资源属性会强化其咨询功能，弱化监督功能，进而可能会影响独立董事的履职行为。鉴于此，本文认为可以进一步采取提高任职资格门槛等，弱化政治关联对本地任职独立董事监督职能的负面影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