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鹿柴》中“柴”“景”二字的读音及意义

程少峰

【摘 要】统编小学语文四年级上册教材和相关的资料，对《鹿柴》一诗中的“柴”“景”二字的读音和意义有简要的介绍。但在教材使用的过程中，仍有不少教师反映对此问题存在疑惑。本文对“柴”“景”及其相关词语的音义关系进行了系统梳理。

【关键词】统编教材，《鹿柴》，柴，返景

统编小学语文教材四年级上册所选的第一首古诗是唐代诗人王维的《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课文将“柴”的读音注为zhài，“景”字未注音，读音应读作通行的jǐng。按照“日积月累”板块的体例，这里不加注释。《义务教育教科书教师教学用书·语 文·四年级·上册》（以下简称《教师教学用书》指出， “柴在这里读zhài，同‘寨，是栅栏的意思，‘鹿柴是个地名”“‘返景指‘夕阳，傍晚的阳光，‘景在这里读jǐng，是日光的意思”。在教材使用的过程中，有些教师对“柴”“景”二字的读音和意义仍存在疑惑，因此笔者进行了梳理。

先说“柴”字。古代的韵书中，“柴”字有四个读音：（1）《广韵》士佳切，读 chái，义为“小木散柴”;（2）《集韵》叉宜切，读cī，用于联绵词“柴池”（也写作“柴虒”“差池”等），义为“参差不齐”;（3）《集韵》士迈切，读作zhài，义为“栅栏”“篱障”，也可以指“有篱落的村墅”;（4）《集韵》子智切，读作zì，义为“集聚”。

从王维别集的注解及部分唐诗注本来看，诗题“鹿柴”中的“柴”当读士迈切，现在读作zhài。清代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柴，士迈切，音与‘砦同，栅也，一作‘寨。凡师行野次，立木为区落，谓之柴。别墅有篱落者，亦谓之柴。”[1《] 王维集校注》卷五注：“柴通‘寨‘砦，即栅栏、篱障。”[2《] 唐诗品汇》于 “柴”下注“去声”。《唐诗镜》：“柴，土（当为‘士之误）迈切。按，《韵会》云：‘山居以木栅。作‘砦，或作‘柴。”《全唐诗》：“柴，士迈切，本作‘砦，篱落也。”[3]

王维《辋川集序》：“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4]此处，“鹿柴”与诸多地名并列，亦应为地名。《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鹿 柴，又作‘鹿寨，在今陕西省蓝田县东南。唐王维有《鹿柴》诗咏之。”[5]

在表示栅栏、篱障的词义时，“寨”是“柴”的后起字，二字通用。此外，“砦”是“寨”的异体字，因此“鹿 柴”也可以写作“鹿寨”“鹿砦”。《玉篇》：“寨，羊宿处。”[6] 《广韵》：“寨，羊栖宿处。”[7“] 寨”本义为“羊圈”，下面的“木”表示与木头有关，上面的部分是“塞”字的省略，用于提示“寨”字的读音（塞省声）。同时，“塞”还有提示语源的作用。在四周插上木条，做成羊圈，其作用就是通过“阻塞”来防止羊群逃散。后 来，和羊圈的原理相似，用木条围成栅栏、篱落称为“寨”;军事上的防卫工事称为“寨”，有篱落的村墅也称为“寨”。因此，“鹿柴”中的“柴”当读为士迈切，现在读作zhài，原本是栅栏、篱障的意思，后来主要用在地名之中。

再说“景”字。“景”是个形声字，它的上面是“日”，表示和太阳有关，下面的“京”用来提示它的读音，合在一起，最初表示“日光”的意思。南朝的江淹在《别赋》中说：“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北宋的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面说：“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其中的“景”字都是日光的意思。

日光所在之处，会把物体的阴影映出来，所以“景”还可以表示影子，这个意思最初写作“景”。《颜氏家训》里面说：“凡阴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谓为景。”[8]晋代的葛洪在“景”字的基础上加“彡”造出“影”字，用来区分两个不同的意思。

《说文解字》：“返，还也。”[9]那么，王维《鹿柴》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中“返景”里面的“景” 字，其意义究竟是“日光”还是“影子”呢？

从旧注来看，“返景”多注为“落日的回光”。《王维集校注》将“返景”注为“落日的回光”，并引《初学记》卷一“日西落，光反射于东，谓之反景”作为补充。[10“] 返”最初写作“反”，“反景”就是夕阳返照的意思。王维《瓜园诗》“回风城西雨，返景原上村”，清代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引《初学记》：“日西落，光返照于东，谓之返景。”[11]

从唐代诗歌的用例来看，“返景”一词在唐诗中较常见，均指“落日的回光”。宋之问《温泉庄卧病寄杨七炯》“是日濛雨晴，返景入岩谷”，皇甫曾《题赠吴门邕上人》“细泉松径里，返景竹林西”，李颀《晚归东园》“回云覆阴谷，返景照霜梨”，诗句中的“返景”均指“落日的回光”。

《鹿柴》一诗中，“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意思是返景射入深林，照映在青苔之上。从上下文的逻辑关系来看，深林是幽暗的，如果把“返景”中的“景”理解为“影子”，那么无论是何种物体的影子，都会与后面的“入”字在语义搭配上产生冲突：影子本身是黑色的，影入深林，则与林中幽暗的光线一致，无法产生“入”的视觉效果。如果把“返景”中的“景”理解为“日光”，则“返景”为落日的回光，射入深林，映照于青苔之上，则顺理成章。

从这首诗的写作技法来看，诗人在前两句和后两句均采用了反衬的手法。刘学锴先生在《唐诗鉴赏辞典》里面说得很明白：那一小片光影和大片的无边的幽暗所构成的强烈对比，反而使深林的幽暗更加突出。特别是这“返景”，不仅微弱，而且短暂，一抹余晖转瞬逝去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漫长的幽暗……如果说，一二句是以有声反衬空寂，那么三四句便是以光亮反衬幽暗。整首诗就像是在绝大部分用冷色的画面上掺进了一点暖色，结果反而使冷色给人的印象更加突出。[12]

王维不仅是诗人，也是画家、音乐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空山人语”和“返景入林”这两个特有的瞬间，使用反衬的手法，为我们展示出一种幽静、绝妙的境界。将“返景”理解为“落日的回光”，更符合這首诗的审美意蕴。

综上，王维《鹿柴》中的“柴”读作 zhài，是栅栏、篱障的意思，“鹿柴”是辋川的一个地名;“景”读作 jǐng，是日光的意思，“返景”指落日的回光。 《教师教学用书》对这两处读音和意义的处理是妥当的。

参考文献

[1][11]王维. 王右丞集笺注[M]. 赵殿成笺注.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4，243.

[2][4][10]王维. 王维集校注[M]. 陈铁民校注. 北京：中华书局，1997：413，417，417.

[3]彭定求，等. 全唐诗[M]. 北京：中华书局，1960：1300.

[5]戴均良. 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Z].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2739.

[6]顾野王. 大广益会玉篇[M]. 北京：中华书局，1987：63.

[7]周祖谟. 广韵校本[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389.

[8]颜之推. 颜氏家训集解[M]. 王利器集解. 北京：中华书局，2016：430.

[9]许慎. 说文解字[M]. 北京：中华书局，1963：40.

[12]俞平伯，等. 唐诗鉴赏辞典[M].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200.8295027A-18DD-48C4-9277-5738A1BF471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