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芭娜娜初期文学中“家庭伦理观”形成因素探析

2022-06-12 02:07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吉本养子伦理观

张 华

(郑州经贸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在吉本芭娜娜的创作中反复出现的家庭描写,以及出场人物独特的家庭伦理观,体现出吉本芭娜娜作为女性作家的创作视角和观点。在吉本芭娜娜的初期文学中,因为家庭成员意外死亡、出走、离异等各种原因导致原生家庭解体的情况比比皆是,而沉浸在孤单、痛苦情绪中的主人公又因为机缘得以加入或重组非血缘家庭,并在新的家庭中得到温暖和关爱,重新振作的主题,更是吉本芭娜娜文学的主要特色。探究吉本芭娜娜所描写的家庭伦理观的根源,可以看出,作者受到了异化的儒学思想的影响。同时,日本经济高速发展又快速衰落的社会变革对日本家庭的巨大冲击也体现在吉本芭娜娜的作品中。

一、吉本芭娜娜初期作品中的“家庭共同体”

(一)频繁的日常“死亡”设定

在吉本芭娜娜的初期作品中,日常性“死亡”可以说是不可避免地情节设定。比如,在代表作《厨房》中,主人公樱井美影先后经历了父母、祖父母的死亡,而后田边雄一的母亲被杀,以及杀人者自杀。《哀愁的预感》是从主人公弥生祖母的葬礼开始展开的故事。弥生的亲生父母在其幼儿时期也因为交通事故身亡。

诸如此类关于日常“死亡”的设定随意地出现在吉本芭娜娜的作品中,而且很多作品都是开篇即描写死亡,但又几乎不描写死亡本身,所以完全没有阴暗恐怖的感觉。吉本芭娜娜曾解释说:“写这么多‘死亡’情节的原因是想到自己要写的主题,就必须以某种形式和‘死亡’联系起来。”[1]真实的日常性死亡主题在吉本芭娜娜的笔下反复出现,形成了其文学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在吉本芭娜娜的作品中,一次感情的波动或失败,一场疾病,一段热烈的情恋,甚至一次误会,一个疏忽都可能造成死亡,而这种日常性死亡也多是故事发生的契机。可以说,“死亡”是吉本芭娜娜切入现实、品评人生的一个独特视角。

(二)“家庭共同体”的构建

经历至亲之人死亡的主人公,在极端情况下探索新的人际关系,在机缘巧合之下,尝试加入或者构建没有血缘的家庭,形成具有共同情感目标的“家庭共同体”,并在其中体会一种更深层次的人性关怀。

比如,《厨房》中的樱井美影在失去所有家人之后,收到在祖母生前常去的花店打工的田边雄一的邀请,便加入他和由父亲变性为母亲的惠理子组成的家庭,并在此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治愈了内心的创伤。《哀愁的预感》中的弥生,在失去亲生父母后,加入了爱她若亲女的养父母一家。在吉本芭娜娜的作品中,作者将有共同生活理念和精神需求的人们聚合在一起,形成一个让人感到更温馨、更舒适的“家庭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中,人们既享受到了个体的自由,又享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和守护。正如日本社会学家袖井孝子所说,家庭是在同一屋檐下,吃同样伙食的人群,在共同生活的同时,他们也有着共同的价值观或者归属于同一集团的意识。而吉本芭娜娜文学中的“家庭共同体”正是体现了这一观点。

二、社会经济对日本家庭伦理观的冲击

吉本芭娜娜主要作品创作时期的社会背景,是这种“家庭共同体”的产生以及日本人开放的家庭伦理观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吉本芭娜娜初期作品的创作和刊发时间,如表1所示。

表1 吉本芭娜娜初期主要作品首次刊发时间表

由表1可知,吉本芭娜娜初期作品的出版时间,大致跨越了日本的泡沫经济时期。从1986年12月开始至1991年9月,日本经济出现回升以来,共持续58个月的景气局面,成为日本战后最长的一次大型经济飞速发展时期。平成是日本明仁天皇继位后使用的年号,1989年为平成元年,因此,日本经济界又称这段时期为“平成景气”。从1991年开始日本进入了泡沫经济的崩溃期,又称为“平成萧条”。这段对日本人的生活观念和方式造成深刻影响的时期,在吉本芭娜娜作品中的人物经历中也有显著地体现。

(一)平成景气

在平成景气期间,日本的经济发展空前高涨,资产价格的高涨给资产持有者带来了巨大的收益,而大量的广告又全方位刺激了民众的消费。

日本筑波大学名誉教授黑古一夫在《「玩物喪志」の時代―吉本ばななの文学を手掛かりに》一文中说到:“空前の好景気は、高価な商品を浪費·廃棄するライフ·スタイルを一般化させた。景気を支えたのはモードが演出する大量宣伝と大量消費である。新商品への欲望をモードが掻きたてて買わせ、買ったとたん、もう古い、今はコレ、と新商品を売り込む。”[2]32空前良好的经济形势,使得当时的日本民众浪费、废弃高价商品的生活方式普遍化。密集的广告激发了顾客对新商品的欲望,刺激顾客购买后再鼓励顾客丢弃旧的,再次购买新的。

《厨房》中樱井美影曾经有一段时期寄居在田边雄一家里。田边雄一和其母惠理子是一位病态的喜欢购买大量大宗商品的人。雄一为了给美影做搬家明信片,买了新的文字处理机,惠理子为了喝果汁,买了新的榨汁机。美影第一次走进田边家时,发现厨房里“整齐地摆放着银石平底锅和德国制削皮机”等厨房用品,不过这些厨房用品却是“最小限度地经常使用”。在雄一的家里,有从未被使用过的精美餐具,比如大海碗、巨大的盘子、带盖子的啤酒杯等,虽然各不相同,但是都很有品味。这些描写可见民众受到广告的强烈驱使,疯狂购买不必要物品的现实。

(二)平成萧条

从1991年开始,日本资产价格(股票价格、地价)急剧下跌,受泡沫经济崩溃引发的后遗症影响,日本经济长期低迷。“高度経済成長期からバブル経済期にかける「経済優先主義=金権主義」が崩壊して、リストラや企業倒産が如実に物語る大失業時代を迎え、明日のことを想えば誰もが不安な気持ちを抱かざるを得ない状況にある。毎年三万人を超える自殺者が生み出され、親殺し·子殺しが絶えないこの時代、何かが狂っているのではないかと想わざるを得ない。”[2]35从经济高度增长期到泡沫经济时期“经济优先主义=金权主义”的崩溃,日本迎来了结构调整和企业倒闭的大失业时代,人人都处于一想到明天的事情就感到不安的社会环境中。每年都有超过3万人自杀,在这个杀父杀子不断发生的时代,不得不让人感到时代的疯狂。

泡沫经济时期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人际关系也发生了变化。朋友、父母和家人、公司上下级和同事、师生和邻里关系等,现代人急需协调好这些关系的能力。

“親子とか恋人、会社関係とかひとつの関係を重視していればいいわけではないのだ。それだけに現代人は調和のとれた人間関係を強く望むのである。だから、いい関係は血がつながっているとか、同じ故郷だから、同じ学校を出たからといったものでは必ずしも形成されない。家族また、同じ血をもったものが形成するものとは限らない。心の通うもの同士がお互いをいたわり認め合ってひとつの生活空間を形成すれば、赤の他人でも家族なのである。”[3]正如塩田勉教授文中所说,人们只重视亲子关系、恋人关系、公司关系等关系中的任何一种是不行的。正因为各种关系混杂在一起,现代人才强烈渴望和谐的人际关系。良好的关系不一定都是血脉相连,家族也不一定是拥有相同血脉的人形成的,心灵相通的人相互关怀、认可,就能形成一个生活空间,即使是陌生人,也可以成为家人。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人们都在探索新的人际关系,并尝试构建新的家庭形式。吉本芭娜娜的初期作品也体现出这样的社会现实:随着原生家庭的解体,作品中的出场人物超越血缘的羁绊,基于共同的情感需求而组建“家庭共同体”,并和谐美好地生活下去。

三、日本非血缘家庭伦理观的思想根基

(一)儒学思想在日本的发展和变异

这种超越血缘的家庭结构,以及这种开放的家庭伦理观不是凭空而来,日本人看轻血缘关系的思想观念可以追溯到古代日本。据《古事记》记载,日本应神天皇十六年,自王仁把《论语》和《千字文》带入日本开始,日本贵族和僧人开始研习汉语和中国的思想文化。盛唐时期可谓是日本吸收中国文化的高峰时期。日本频繁派出遣唐使,学习中国的儒家文化思想及政治体制,当时,儒家思想影响日本国民的道德生活极深。

对于中国的儒家思想,日本人并没有全盘吸收并广为运用。中国传统儒学根据日本的国情制度逐渐演变为适合日本的儒学。美国文化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在其著作《菊与刀》中曾说,在中国儒学中,“仁”是至高无上的德,“忠”是有条件的。但在日本,“仁”被彻底排斥在日本的伦理体系之外,对主君的“忠”则是对天皇无条件地遵从。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政府开始接受西方近代资本主义文化,在中西文化的碰撞和经济形势的影响下,日本形成了独特的思想意识观念,其中的家庭伦理观更是与中国大相径庭。

(二)日本社会独特的家庭伦理观

在日本家庭制度中,相比于中国人重视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伦理,日本传统家庭更为看重的是家庭和社会中的等级制度,以及对于家庭和国家的无限忠诚和奉献。“政府一方面通过教育宣扬儒教伦理, 将继承传统‘家族制度’和家庭伦理奉为保持日本民族的‘醇风美俗’。同时还将家庭的建立和维持与对国家的忠诚联系在一起,与天皇制的国家观紧密结合。具体而言就是以家长为中心, 从祖先到子孙渊源不断的血统联系是个别的‘家族制度’,由无数‘家族制度’集合而成的综合‘家族制度’就是国家, 天皇就是国家之家长。另一方面, 通过立法将原来作为民间规范而盛行的‘家族制度’法制化。1898年出台的明治民法, 基本继承了幕府时代封建武士阶级‘家族制度’的衣钵, 户主权、家督继承和男尊女卑构成了近代日本家庭制度的三大支柱”[4]。

中日两国家族制度和伦理最本质的区别在于有没有血缘关系的牵绊。中国家族的传承讲究血缘亲情,有内外之分,而日本的家族传统更注重家族利益的最大化,家族传承的稳定性,因此可以吸收外人进入家族,掌管乃至继承家业,比如日本家族制度中较为著名的“养子制度”。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中国人也有收养养子的情况,但因奉行异姓不养的原则,所以多是过继同宗孩童。在日本,收养养子不仅是弥补血缘的遗憾和缺陷,更是为了家族的持续繁荣。因此,在日本,异姓养子是较为普遍的情况,而且多是收养成年优秀男子作为养子。从古至今,“养子制度”是日本一项历史悠久的做法。律令时代中《户令》中规定“凡无子者,听养四等以上亲于昭穆合者”。在镰仓时期,政治家和统治者多养他人子以固党羽。到了近代,日本大型企业还有以“婿养子”来继承家业的例子。企业掌门人在考察家庭成员不具备继承家业的能力之后,会从企业内部寻找德才兼备的年轻人,以联姻的方式将女婿收为养子,成为家族继承人。比如日本创业之父松下幸之助将企业传给婿养子松下正田,丰田汽车公司第一任社长丰田利三郎是丰田左吉的婿养子,铃木集团的掌门人铃木修也是一位婿养子。由此可见,非血缘家庭一直是被日本社会广泛认同的家庭结构。这种广泛的家庭观念也成为吉本芭娜娜初期作品中“家庭共同体”成立的思想基础。

四、结语

在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中,日本形成了独特的家庭伦理观念:不看重血缘关系的牵绊,更看重家人之间的互助和扶持。另外,泡沫经济时期深刻改变了日本社会的家庭结构,从大家族解体为小家庭,小家庭更为注重个人的自由和精神需求的满足。这些社会变革和观念的转变,对于吉本芭娜娜初期文学中独特的“家庭伦理观”的形成有着显著的影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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